臨近中午,暫住在校招待所的趙蘇漾伸個懶腰,穿上大衣,按照手機簡訊提示,去了位於宿舍二樓的社團活動室。
現在這間活動室變成了探員的臨時問詢室,專門接待和向蔓之死有關或者是知道內情的人。
作為室友,昨晚趙蘇漾就被問過一次了。手機為什麼關機、和向蔓之間有什麼不合之類的問題,她回答得幾乎嘴唇生繭。
她只不過想專心臨時抱佛腳,為了避免偷懶上網看FB,才關機一天,她怎麼會知道向蔓竟然死在宿舍裡!發現屍體的幾個同學連同宿舍管理員輪番打電話給她,就因為她關機,便很不負責任地說她是殺人後畏罪潛逃了。
哪個畏罪潛逃的殺人犯還會自己回來的?
沿著階梯走下活動室的一路上,遇到不少同學,她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動作間,還夾雜著八卦和探究的目光,似乎她已然是個殺人犯,只是還沒有被關起來而已。
「吳導。」離活動室門口還有幾步遠,趙蘇漾見吳雪璐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那兒,就悶悶打了個招呼,低頭走了進去。
有羅子在身邊,吳雪璐心裡踏實不少。
「剛進去那位是向蔓的室友趙蘇漾,她說昨天自己一早就去了圖書館,去之前向蔓還沒起床。我聽探員說,那時向蔓已經死了,不可能起床了,具體死亡時間他們沒告訴我。蘇漾目前是重點偵查對象,聽其他宿舍的學生說,她倆曾經大吵過一架,蘇漾還甩了向蔓一巴掌。」
羅子邊聽邊抽煙,轉頭就見岑戈從走廊另一頭走來,點點頭,向他打了個招呼,「這麼快就來了?謝了啊!」
「我進去看看。」岑戈話音未落,人已經推開了虛掩著的門。
「喂……」羅子來不及拉他,只能無奈地對吳雪璐說,「雖然我不知道岑戈為什麼會對這個案子感興趣,但我能打包票,他若願意介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有些暴力犯殺人不眨眼,私下卻跟我們抱怨,見了那小子就發毛,感覺說什麼都是錯。」
「他破案很厲害嗎?」
「挺厲害的,三十歲不到,一級探員,在緝毒局時就是刑偵大學客座教授,一年總要開個一兩次的講座,場場爆滿。」
「結婚了嗎?」女人關注的重點果然和男人不同。
「啊?呃……沒有。」
「女朋友有嗎?」
「沒聽說。應該沒有。」
「那……有男朋友?」
羅子無語地擦擦額頭上的冷汗。
活動室裡負責問詢的嘉華市刑偵中心三個探員阿東、小丁和小王,見忽然闖進來一個陌生男人,心裡一惑。
岑戈掏出證件,亮了一下,偵查局的金色標誌下,五顆銀色星星表示著探員等級。五星是最高級的一級探員,在大家的印象中,要拿到這個等級至少得四十歲。三個探員任務在身,見反正都是自己人,也沒多說什麼,就開始了正式問詢。
岑戈慢慢踱到三個探員身後站定,直直看向對面的趙蘇漾。
她的頭髮向後梳成一個簡單的馬尾辮,皮膚很白,更顯得嘴唇嫣紅。一雙杏眼微微上挑,睫毛長而濃密,目光卻清冷稍顯不耐煩。
也許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趙蘇漾抬眼瞅了瞅他,一時有點不解,上下打量一輪,又移開目光,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嘴角微微向下一撇。
探員還未發問,她就開口道:「向蔓真不是自殺?她到底中什麼毒了?能把一個人給毒死,可不是什麼普通的毒藥。是毒鼠強嗎?毒鼠強市面上很難買到,普通人要去找毒藥,首選就是農藥店。據我所知,現在農藥店裡賣的那些農藥,不喝到一定的量根本毒不死人。」
說罷,她沒心沒肺地盯著探員們看,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跟一些刻意保持沉默的嫌疑人相比,趙蘇漾顯得太過「不低調」了。
正要開口的阿東愣了一下,繼而沉著臉說:「現在是我們問妳,不是妳問我們!」
趙蘇漾好像沒聽到似的,繼續說道:「十七日早上九點左右,我離開宿舍去圖書館,晚上九點左右回到宿舍,這你們都能在圖書館出入口的監視器查到。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死的?是我在圖書館複習期間,還是我起床之前?幾點?」
岑戈看她的目光裡浮起些笑意,嫌疑人這般咄咄逼人,倒是十分少見。
阿東再次提醒:「趙蘇漾,我們問什麼,妳答什麼。」
趙蘇漾繼續無視他們,自顧自地說道:「我最後一次見到向蔓是前天……也就是十六日晚上十點多,那時她還活著。昨天我站在門外往裡瞄了一眼,她的拖鞋還在原來的位置,說明她上床後就沒下來過。平時她七點左右就會起床,昨天睡到九點本來就很反常,我估計她的死亡時間,肯定在十六日晚上十點多到十七日早上九點之間。對不對?」
她如此不配合,阿東感到一絲棘手,乾脆順著她問:「午夜十二點到一點之間,妳在做什麼?有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狀況?」
「午夜十二點到一點之間——也就是說,我起床的時候,她都死了大半天了!」趙蘇漾不可思議地道,感覺全身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小王敲敲桌面,嚴肅道:「所以,請妳老實回答!」
「正準備睡覺。」因為被同學們當成嫌疑犯而倍感不爽的趙蘇漾,總算正面回答了一句,又逕自說下去。
「鑒於投毒的特殊性,下毒時間和中毒時間不同步。毒藥可不像電視劇上面演的那樣,吃完之後無聲無息地人就掛了。
那些毒性猛烈的化學製劑可以在十幾秒鐘內讓人死亡沒錯,但這種東西第一店裡不會賣,第二實驗室管理得很嚴格,誰用了、用了多少都有記錄,事後還要清點剩餘劑量。
普通毒藥,或者被毒蟲毒蛇咬了,中毒之後人會非常痛苦,比如口渴、燒心、嘔吐、傷口或者內臟劇烈疼痛、呼吸困難,不可能連一句『救命』或者慘叫都沒發出來。
那天晚上她洗澡後就睡了,我沒聽見她發出什麼叫聲,連在床上痛苦掙扎的聲音都沒有。她中的毒,一定不是什麼普通的毒。」
小丁和氣地說:「法醫報告還沒出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毒物。現在妳告訴我們,她杯子上有妳的指紋,連檯燈、書和一些化妝品上都有,怎麼回事?妳動她的東西幹嘛?」
趙蘇漾冷笑一聲。「如果我前幾天大掃除沒連她的桌子一塊處理的話,你們恐怕連她桌子在哪都不知道。」
眉頭微皺、一邊唇角翹起,眼睛向上看——輕蔑,譏諷。在岑戈看來,趙蘇漾和向蔓不和,傳言為真。可身為嫌疑人本該有的焦慮和心虛,她一丁點兒也沒有,反而有種自信,甚至可以說是自負。
另外,那種興奮勁兒又如何解釋?
趙蘇漾接著說下去,語氣有點尖酸。
「你們知道她有多邋遢嗎?恐怕只有我知道她私下裡是什麼模樣,宿舍裡所有的蟑螂都來自於她那邊,所以我大掃除時肯定連她那兒一起掃,可我知道,不出一週,那邊又會變成豬圈。你們說的指紋,我相信在她的衣櫃門、筆記型電腦和垃圾桶裡幾盒過期半年的泡麵盒上都有。」
小丁翻了一下眼前的本子,上面記錄了一些同學提供的消息。
所有人都提到,趙蘇漾和向蔓有過節,幾乎已經發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二人雖同住,互相幾乎不講話,向蔓過生日都在別的宿舍過,生日蛋糕一塊都沒有分給蘇漾。
她們對面宿舍的張瑱說,蘇漾自命清高、為人刻薄,還愛和一些外地男網友保持曖昧關係。班上沒幾個人願意多跟蘇漾說話,她也不愛參加班級的活動,有次推薦她參加運動會的長跑項目,還挨了她的白眼。
向蔓則不同,人緣很好,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十,期末複習時對於複習資料和考試重點從來不吝嗇借人,有空還會和大家一起練習口語。
至於她倆的過節,和向蔓比較要好的曉玲說,蘇漾仗著自己來自陵州大城市千樟,趾高氣昂,似乎還有潔癖,不讓別人去她們宿舍做客。還因為向蔓打掃宿舍時不小心弄翻了她一瓶什麼化妝品,被她劈頭蓋臉狂罵,甚至動手打人。
矛盾之處就在這裡,一個說向蔓邋遢,從來不整理;一個說向蔓打掃時挨了蘇漾的狂罵。
槍法準、視力不錯的岑戈,居高臨下很輕易地從本子上瞄見了小丁記錄的幾行字。
趙蘇漾和向蔓站在黑白兩個極端,然而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個完全的壞人,同理,也沒有絕對的好人。
人們對某個人的表述越趨於一致,就越有遺漏的可能。
岑戈抬眼看了看趙蘇漾的臉,釋然地勾起唇角——
在女生口中「性格不好、沒朋友」的同性,大多是男人眼中的美女,趙蘇漾的顏值,至少可以算是校花等級的。
這時,小丁轉了轉筆,又問:「妳曾經和向蔓發生過激烈的爭吵,還動手打人,那時是幾月幾號,起因是什麼?」
「我就知道你們要問這個。」趙蘇漾還是揚著一邊唇角,好像考場上壓對了作文題目的學生。
「幾月幾號我忘了,大概就在去年年底,天氣冷,加上我前一天晚上熬夜……」說到這裡,她好像意識到什麼,抿了抿唇,繼續說:「……熬夜做點事情,第二天睡懶覺到下午。她可能以為我出去了吧,偷偷走到我桌邊。我聽見了響動,就從床上悄悄向下看,她從我的化妝包裡,把我剛買的EL粉底拿出來,倒在一個空瓶裡,又把她自己廉價的什麼粉底打開,看樣子是打算往我瓶子裡倒。我氣死了,跳下來當場拆穿了她。她倒好,裝可憐,又假惺惺地哭。我那時也是氣昏頭了,甩了她一巴掌,把我的和她的兩瓶粉底都從樓上扔了下去,誰也不要用。現在想起來很後悔,我何必呢?扔她的就是了……」
除了熬夜那段有隱瞞的跡象,單從眼球移動方向來看,其他表述為真。
究竟熬夜在做什麼和本案關係不大,岑戈自動忽略了,瞥了一眼小丁本子上另一段內容——
在圖書館當志工的歐陽慧說,趙蘇漾經常借閱一些奇怪的書籍回去看,如《人體解剖學》、《十宗罪》、《詭案組》、《犯罪心理檔案》什麼的,和他們就讀的英語系沒半毛錢關係,在她看來就是在學習反偵察手段。
小丁馬不停蹄地記錄完,看了看其他兩個探員,像是徵求意見。
趙蘇漾則再次打量起岑戈。
感覺到她對自己投來的目光,岑戈從容不迫地和她對視著。
從她眼中,他看不見其他同學所說的那種自命不凡和跋扈刻薄,反而有種難得的純良和清澈。
他還來不及探究,就見她疑惑地皺皺眉,歪了歪頭,又看了看三個探員,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後一反常態,小心翼翼地問:「探員先生,你們……你們有沒有看見自己身後一直站著的——那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