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霾
車內座位上的軟墊,置有黑色皮質的大型手提包。我手中拿著一卷厚厚的文件,隨手翻了幾頁,裡面記載的數據,全是稍早前學習完畢的內容。
工作上這些煩心瑣碎的事,原本不該由十九歲的我擔下。要不是父親死得突然,母親也在多年以來難以結清的恩怨中,遭一位名叫「屍爺」的人利用,以「復活死者」為名義誘惑她,成為連續殺人案件的幫凶後死去,也不用逼得我非得早日獨當一面。
也因為如此,每星期固定抽幾天回「本家」學習公司上的事務,是我與爺爺約定好的事。他打算提早栽培我成為父親的接班人,當然,表現不好,隨時有被換掉的可能,到時候就改由其他有能力的人繼承一切。
想到母親的事,我皺緊眉頭,被屍爺帶走的母親遺體至今沒下落,連去哪找出那該死的老頭都是個問題,斷了線索,這一切如同大海撈針般困難。
「唉……。」放下文件,我疲憊的按摩太陽穴。
今天是幾號了?我已經有多久沒有放鬆,無憂無慮的日子,早已久遠到我記不得。
事情總是不停地、不停地接踵而來,沒有一刻可以讓人鬆懈。
內憂外患,除了要預防頻頻出招的屍爺與尋找母親遺體的下落,在沒有大人可以依靠的情況之下,家中遺留下來的產業比想像中的多,也成為了「分支」覬覦的目標。
所謂的「分支」──也就是由「本家」裡的爺爺為首,依能力分派家族企業,延伸而出的家庭代稱,我的家庭也是眾多「分支」之一。
如今這個家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了,為了守護這個家僅存的尊嚴,再累,我也絕對不能倒下。
「小少爺,需要我向『本家』報備減少上課的次數嗎?」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隔著照後鏡瞄了我一眼,平靜的表情裡讀不出他此時的心情。
他的名字叫蔡志順,原是父親生前工作上重要的左右手,在父親死後被調回「本家」。「本家」美其名說需要他回去幫忙,事實上,是透過他變相控制父親的事業體系。
而後因為「分支」頻頻出招,逮到機會想吞掉父親旗下管理的牧場,以「不忍心看老爺辛苦打拼出的成果被人併吞」的名義回頭找我,正巧我也需要一個熟悉父親事業的人幫忙引路,所以我接受了他。
不過,「接受」不代表我「相信」他,我對這個人有太多疑慮。能在我父親身邊幫忙處理複雜龐大事業的人,絕對也不是簡單人物。往好處想,他會是個能託付事情的好幫手,往壞的方面想,撇開「本家」派來監控我的因素不說,萬一他趁機搞鬼,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不得不多加提防。
「如果要兼顧健康與學校的學業,『本家』這邊的上課次數由兩天一次改為四天一次比較妥當。」他補充說明。
「不需要。」我拒絕他的提議。
現在不是玩樂休息的時候,非得上手的事,能越快學會越好。怠惰,只會讓有心人士見縫插針,替往後的自己帶來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而且累一點也好,這樣就不會想起一些無法忘懷的傷痛,那種痛,比起每天該應付的麻煩還要折磨人。
「我明白了。」蔡志順沒再多說什麼,我坐在車內,靜靜托腮看向窗外。
窗外翠綠的景色一幕幕往後跳動,這條路都不知道走過幾百遍了,之前看還有些光禿的枝幹都已吐出嫩芽,透露出冬天過去、春天來到的訊息。
是呀……牧場的事件至今也過了一季,留在心頭的人卻沒因此隨時間逝去。想不開呀!有些事會一直留在心底……鮮明的存在著。
直到路經一個大池塘才劃破車內的沉默,我開口了:「這裡停車。」
蔡志順不多問一句,放慢速度往右邊靠,我下了車,他如往常般跟我點點頭後開車揚長而去。
獨自走在碎石路上,除了腳下踩的碎石磨擦聲,與幾隻麻雀吱吱喳喳的叫聲外,這裡寧靜到幾乎沒有什麼聲音。這地方我常來,從「本家」學習回來時,幾乎都會在這裡下車獨自走上一段路。
走到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前,我停下腳步仰看著它,回憶起一些事情。這裡的環境跟牧場裡的景色很像,曾經有個女孩從天而降,跌進水裡惡作劇的將我一起拉進去。
想起這些往事,讓我不由得會心一笑,不知道現在撞這棵樹,還會不會再掉下一樣的她?
呵,我苦笑了。怎麼可能,我很清楚的不是嗎?她已經死了,就算我再懊悔也永遠回不來了。
有些人一旦住進了自己的心窩,就一輩子放不掉也忘不了。
她,方心芸,是我在牧場裡認識的女孩,是一個笑起來像天使般善良純真、毫無心機、對誰都很親切的女孩。當初說好要保護她,帶她一起逃離地獄的場景,最後我沒做到,讓她為我喪命在門的另一端。
無能為力的我是如此的渺小,想保護的沒一個保護得了,再痛苦自責也無法改變已成的事實,唯一能做的只能獨活下來承擔這一切,強迫自己堅強不放棄的繼續走下去,直到生命盡頭。
我輕輕撫摸粗糙的樹幹,此時吹來一陣微風,髮絲隨之輕撫我的臉頰,閉上眼再睜開,一回頭,有個人站在不遠處等著我。
「小強?」
我疑惑的喚著他名字,他看見我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伸長手臂用力揮舞,元氣十足的對我大喊:「你果然在這裡。」
他的本名叫曾國強,我都叫他小強,是我多年來的死黨,與我一同經歷過之前的家變事件與校園網路凶殺案件,對我總是義無反顧挺到底,對他我是滿滿的感激與滿滿的愧疚,如果沒有遇到我,他也不會老是受重傷,人生的路或許也會走得順利一點。
我走向他,問著:「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哈哈,老子想說反正順路就來找你一起上學,有伴路上也比較不會無聊。可是在你家門口等了半天看到空車回來,老子猜想你可能在這裡,果然被老子猜中了。」
原來如此。的確是,我好像聽說他放假要回家的事情,不過說到順路,如果我沒記錯,他家附近的公車站牌可以直達學校,好像沒必要中途下站找我一起去學校。更何況我們兩個人同班,在學校也能見到面不是嗎?真搞不懂小強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這裡有什麼好的,非得那麼常來?」小強與我走到附近的公車站,納悶的問我。我沒有回答他,因為他沒有參與牧場事件,所以不知道方心芸的事情,我也不打算跟他講,因為沒那個必要。
「念真,你到底是怎麼了,老是怪裡怪氣的,是不是有事瞞著老子沒說?」他摸著下巴,歪頭逼近我的臉想看出什麼端倪。最後發出「嘿嘿嘿」的淫笑聲,不知道想歪到哪裡去,滿臉邪惡的模樣,讓我很無言。
「走吧,再拖下去,上課就要遲到了。」上了公車,小強遇到熟識的人開始打鬧起來,我選了一個角落位置閉目養神,思緒再度飄向遠方。
***
我原本跟小強一樣住在學校宿舍,但是為了方便往來學校與「本家」之間,所以下學期搬回家住了。
小強沒有因為之前受重傷,在醫院躺了一大段時間而變得消極,等傷勢稍好,他比以前還要活躍,像隻精力用不完的玩具猴子,應同學與學長姐要求跨部參加許多社團,剩下的時間就是忙著與女友約會,常常一下了課就不見蹤影,忙碌的程度不亞於我。
今天一下課,我本來想直接回家把公司帳冊弄清楚,畢竟是第一次接觸,數據統計的方式還是有些不明白。
當我收拾完東西想離開時,不料小強沒先走,反而跑到我身邊與我大眼瞪小眼,瞪得我莫名其妙。
「有事?」我問。
「老子等下要去找天兒。」小強說的這個,是他的女朋友,曾經跟小強一同捲入我的事件受了重傷,對於我的事還算了解,目前就讀另一所大學,離這裡不算太遠,公車搭幾站就會到。
他想去找天兒關我什麼事,有必要跟我報備嗎?
「所以?」
「一起去。」
「我有事。」我立即拒絕。我有自己的事要忙,一點也不想夾在中間當電燈泡。
「厚,有什麼事比兄弟之間的聚會還重要?」
「你不是要去找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