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難夢
又起霧了。
穿著深藍登山外套,背著同色系登山背包的少年,揮了揮手想除去眼前的濃霧卻徒勞無功,不禁皺起了眉頭。
霧氣緩緩遮蔽了視線,很快讓視野縮短到只有前方幾步的距離,必須小心翼翼向前走,否則下一步就有可能跌落山谷,命喪黃泉。除此之外,一不小心就會陷入更多危險莫測的地方,畢竟,這裡可是被人稱為「黑色奇萊」的地方啊。
奇萊山位在台灣南投縣和花蓮縣的交接處,標高3560公尺,北銜合歡群峰,南連能高群巒,因為險峻著名,加上雲霧多、變幻莫測,是台灣發生山難最多的地區,才會被稱為「黑色奇萊」。
在奇萊山中一條險峻的山路上,少年和身後兩條身影正蹣跚地向前移動著。
「小殷,妳還撐得住嗎?」少年脫下登山帽,露出有些雜亂的茶色頭髮,轉頭問著背後的少女,卻明顯有些喘不過氣來。
令人訝異的是少女手上居然還牽著一隻披上色彩艷麗毛衣,明顯剃毛整修過的大型貴賓犬。
「這應該是我要問的吧?尹祈你心臟不好,一直走在最前面沒問題嗎?」嘆了口氣,穿著橘色登山服和鮮紅背包的殷紫,轉頭甩了甩背後紮成一束的馬尾,有些無可奈何望著正在逞強的少年。
「哎呀,男人怎麼能被女人看扁呢?」尹祈有些勉強的笑了笑,等著殷紫走到身邊,卻被她在頭上用拳頭用力敲了一記。
「現在男生女生哪有什麼差別啊?你這是性別歧視!」殷紫生氣的說著,手中牽著的大型貴賓犬也「汪汪!」叫著附和,「你看,美樂也這麼說呢!」
「好啦,是我不對。」尹祈露出率直的微笑,摸了摸頭,「我們繼續向前走吧。」
說完,他便轉身邁出步伐。
「……」殷紫卻遲疑在原地,楞楞看著尹棋的背影發呆。
「怎麼了?」發覺了殷紫的不對勁,尹祈轉身望向了她。兩人間飄過了些許霧氣,眼中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你真的認為,我們——」深吸了口氣,殷紫終於提起勇氣,問出了一直不敢提起的那句話,「真的有辦法走出去嗎?」
霧氣又更濃了,瞬間籠罩著四周,像是有股無形的重量,緩緩壓在兩人的身上、心上。尹祈臉上浮現一股淡淡的陰霾,但隨即隱沒。
尹祈和殷紫,以及叫做美樂的大型貴賓犬,已經在山裡頭迷失兩天了。無法藉由手機對外聯絡,攜帶的糧食和飲用水也幾乎吃完,畢竟當初只預定在山裡停留一天就要下山,根本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的情況。
要不是尹祈不斷的鼓勵,殷紫早就想坐下來好好大哭一場了。兩人在一起那麼久,尹祈也知道她的個性,不能讓她想太多,免得她一直往死胡同裡鑽,只好一直走在前面,讓殷紫緊跟著他。
「這座山也就這麼大,只要一直循著同一個方向走,沒理由走不出去吧?」走近殷紫,尹祈露出令人放心的笑容,握住她的手,這麼安慰著她,「而且,搜救隊應該也上山了吧?我們多撐一下就沒問題了。」
「嗯。」想不出反駁的話語,不,是根本不想提出會讓自己希望破滅的推斷,殷紫照單全收了這樣的說法,美樂也沉默的在兩人腳邊晃著尾巴。
於是,他們又提起腳來,緩緩向前走去。
「啪!」一滴水珠打在尹祈的肩頭上,四散飛濺。
「沙沙……」
隨著嘈雜聲響,大雨無情的重重灑落下來,籠罩了整個山頭。
「哈啾!」洞穴裡頭,殷紫打了個噴嚏,將溼透的登山外套脫了下來。
說是洞穴,不過是一處山壁上的凹槽,因為岩石脫落及樹根侵蝕,才形成了一個可供棲身避雨的地方。兩人在大雨中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找到這處避雨的洞穴,天色不知不覺間早已暗了下來,入夜加上雨水,讓周遭的溫度登時下降了不少。
美樂奮力甩了甩身上的水份,噴得殷紫一陣尖叫,尹祈忍不住大笑出來,卻惹來殷紫的一陣拳打腳踢。
吃完了僅剩的乾糧,兩人都還有些飢餓。美樂似乎也沒吃飽,搖著尾巴要東西吃,尹祈也只能苦笑摸摸牠的頭。
點起微弱的營火,兩人在火堆前緊靠著取暖。雨勢又更大了,有些泥水從兩人腳邊流過,美樂好奇的舔了舔,隨即被殷紫大聲叫喚了過去。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帶你來了呢!」殷紫苦笑拍拍美樂的頭,有些歉意的說著,臉上更多的是不安。
「小殷,要聽故事嗎?」尹祈突然問。
「故事?什麼故事啊?」殷紫有些好奇。
「嗯,算是山裡頭妖怪的故事吧!」尹祈思考了會後說著。
「喂,這時候你還想嚇我啊?」殷紫又給了尹祈頭上一記拳頭,「講鬼故事也要看時機啊!」
「不是啦,只是幾個普通的民俗故事罷了。」尹祈摸了摸頭,笑著解釋。
「那好吧,本姑娘就特別准許你說,太恐怖還是嚇到我,我就宰了你喔!」殷紫露出了威脅的表情,尹祈則喃喃唸著「妳比鬼還可怕啊!」然後開始講起了故事。
畢竟,沉浸在故事當中,讓殷紫暫時忘了身處的境地,這也是尹祈的目的。美樂也伏在一旁專心聽著,彷彿聽得懂人話一般。
※※※
這個傳說是敘述山中常常有人見到一個身影,不知道是人是鬼,只知道登山的人偶爾會遇見祂,但從來不曾看清祂的容貌。有人稱祂為山妖,傳說祂會現形在遇到山難的人面前,以許下契約的方式幫助遇難者,跟遇難者交換代價。
另一個傳說則是提到有一些登山者,會莫名看到穿著黃色雨衣的陌生人,然後不由自主跟著祂走,之後就失蹤在山裡頭。
還有一個傳說,就是所謂的鬼打牆,登山者在一個地方打轉怎麼都走不出去,後來是有人想到撒泡尿就可以破解的說法,於是一行人終於走出了山裡。
※※※
當尹祈講完這些故事後,殷紫已經不曉得什麼時候,在他懷裡沉沉的睡著了。
「祝好夢呢,小紫。」尹祈微笑著凝神觀看殷紫的笑臉,輕吻了她的額頭,對著旁邊的美樂比了個食指放在嘴唇前的安靜姿勢,也靠在殷紫身邊緩緩睡著了。
深夜的雨聲仍然持續著。
大雨沖刷著森林、土地,水流在地面上匯流出一條條的小河流,沿著山坡迅速流下,滲入了土石中,沖下細沙,一些昆蟲甚至被沖刷了出來。
毫無預警的,美樂突然起身用力狂吠,尹祈和殷紫醒了過來,正想喝止美樂的叫吠,大地突然劇烈震動搖晃了起來。
「是地震嗎?」
殷紫語音未歇,頭上的土石猛然挾著山崩地裂之勢崩塌了下來,轉瞬間淹沒了兩人,又繼續向下流竄,推進了好一段距離才終於停了下來。
除了雨聲,四周又只剩下一片靜默,而雨水仍沒有絲毫停歇。
幾分鐘後,美樂首先從土石裡掙扎著鑽了出來,在土石崩塌的周圍嗅了嗅,然後在一個地點費力挖掘了一陣子,從泥土下漸漸出現了殷紫的身影。她下半身埋在土石之中,幾乎動彈不得,頭腦也有些暈眩,幸運的是似乎沒受到什麼重大的傷害,直到美樂舔了舔她的臉頰,才讓她稍微恢復了意識。
「尹祈……尹祈呢?」殷紫用虛弱的眼神望了望美樂,卻不是擔心自己。她只隱約記得土石崩塌時,尹祈瞬間趴到自己身上,替自己擋住了土石的衝擊。
美樂低鳴了一聲,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隨著美樂的挖掘,慢慢出現了尹祈氣若游絲的蒼白臉孔。儘管沒有埋得那麼深,但是他全身被尖利的石頭劃得傷痕累累,鮮血從他的傷口洩出,染紅了泥土,臉上也是一片血肉糢糊。
幾乎休克的尹祈,因為傷口接觸到雨水和冷空氣,抽搐了一下醒轉過來,一眼望見了身邊的美樂。
嘆了口氣,尹祈勉強撥開身上土石撐起身子,隨即看見了下半身仍埋在土石堆中的殷紫。殷紫望見尹祈的模樣,著急的哭了出來。
「別……哭。」尹祈強忍著痛苦,爬到殷紫身邊,捧著她的臉,儘量裝出自然的態度說著,「冷靜下來,儲存體力!現在溫度很低,不能再失溫,也不能消耗體力了!」
「可是你——」
「聽話!」
「嗚……嗯。」殷紫聽從了尹祈的話,啜泣了下後,終於安靜下來。
只是,雨勢仍然持續不斷,兩人的體溫也在迅速流失。
被土石壓著的殷紫,因為循環不良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儘管美樂緊靠在兩人身邊為他們保溫,但卻已經沒有力氣將殷紫的身體完全挖出,也漸漸失去了力量。
我和殷紫就要喪命在這裡了嗎?尹祈不禁想著。估計著自己流出的血量,加上還有心臟的問題,幾乎已經可以說是沒救的了。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救殷紫一命?就算犧牲自己也沒關係!恍然間,他望向了美樂。美樂在剛剛的土石流中也受了不輕的傷,加上這段時間沒有食物可以果腹,現在已經是傷疲交煎了,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