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惡魔的呢喃
擾嚷的舞池裡,光影繽紛而絢爛,無數男女在七彩的燈焰下擺動身軀,恣意的歡娛著。
耳環青年叼了根菸,皺眉壓著自己右邊的耳垂,耳垂上兩三個耳洞,其中一個有一點紅腫,每隔幾秒鐘就刺痛他一下。
這裡是舞廳的一角,舞池裡正放著時下最夯的金屬電音搖滾音樂,大多數舞客都很捧場,扭腰擺臀的走進舞池,在附近空下了一大片座位。
青年意興闌珊倒在沙發裡,用手指掐揉耳朵,看著夜店裡無趣的人們。
「川仔,快看那個正妹,舞池中央十一點鐘方向!看看她那對巡弋飛彈,看那股彈性……老天,真夠誘人的不是嗎?」
沙發左邊坐著一個胖子,眼神有點猥褻,肚皮被脂肪撐起來的弧度,和沙發裡的填充物有點像。此刻他正盤著腿坐在沙發裡,對舞池指指點點。
和胖子坐在一塊的,是一個看來不怎麼猥褻的斯文男生,戴著一副亮銀色的無框眼鏡,睜大眼睛說:「哪個?」
舞池裡的彩燈打在他們臉上,反射出一圈充滿慾望的油光。
耳環青年的耳垂仍然很痛,前兩天穿的耳洞,大概發炎了吧?要回去找老頭打一針抗生素嗎?
「你若問我意見,我只能說在生理上我同意你,但你知道我早就心有所屬,精神上是沒可能背叛阿芬的。」戴眼鏡的川仔一本正經說。
「去你的。」胖子笑罵。
耳環青年嫌惡的轉過頭,將香菸扔在地上。舞池裡那些穿小可愛的女孩,身材雖然夠火辣,但他曉得這些都是男性賀爾蒙分泌的效果,彩球燈光也有百分之三十的功勞,一旦帶到明亮的麥當勞裡,那些女孩都只是薯條。
她們哪比得上那個美人啊?
他暗自嘆了一口氣,眼角餘光又掃了舞池一遍—沒有,那個美人今晚沒來。
川仔和胖子一邊打鬧,一邊幫舞池裡的女孩取綽號:G罩杯那個是「倉井空」,大腿上有黃色刺青的是「海綿寶寶」,還有「高齡產婦」,還有「鐵處女」,還有各式各樣無聊的稱號。
青年默默聽著,等今晚玩完以後,要再來可就難了,老頭已經扣下自己的零花錢,沒有個一萬兩萬,拿什麼出門狂歡?
眼前這一對活寶,每一個都靠他穿衣吃飯,有錢的時候瀟灑哥來瀟灑哥去,沒錢的時候呢?
「喂喂,不必用到那幾顆藥吧,又不是要怎樣?」川仔低聲叫道。
「備而不用啦嘿嘿,那些女孩享受人生,我們則享受她們,就是這麼回事。」胖子笑說。
「想得美喔。」
「要不要提槍過去把上一把?你看『海綿寶寶』笑成那樣,一定很好入手—根據面相學顯示,這種女孩的個性通常都很『不拘小節』喔。」
「你們兩個在那邊唧唧歪歪的煩不煩!」耳環青年橫了胖子一眼。
昏暗的長沙發裡,三個人都安靜下來,胖子一對倉鼠般的小眼睛先瞄了青年幾眼,然後才飄向川仔。
川仔是個斯文人,臉皮白得像是剛從奶油工廠裡下班,他對青年不像對胖子那麼隨便,正襟危坐中帶點謹慎,問說:「瀟灑,你心情不好啊?」
耳環青年「嘿」了一聲。
他不說話,其他人也摸不透他心裡想什麼,都不敢再說話,氣氛頓時有點僵硬。
嗶咕,嗶哩啪啦霹哩啪!
一道小小聲,但這時聽起來有點刺耳的掌上型電動玩具,在沙發角落響了起來。
沙發角落蜷縮著一名瘦小青年,用羸瘦的肩膀夾著腦袋,好像怕它隨時會掉下來那樣,專注於手中的電玩。
瘦小青年的氣質很怪,中分的學生頭下,戴著一只水杯一般厚的近視眼鏡,白色制服燙得平平整整,就好像才剛從學校裡下課,忙著要搭公車趕去補習班那樣。
這種氣質,放在高中或大學校園裡那都剛好,但放在夜店裡就很奇怪—更何況又有什麼人會在夜店裡打掌上型電玩?
耳環青年挑高了眉毛看他,他卻渾然不知,完全沉浸在手裡的虛擬世界中。
「小林?」
嗶咕,嗶哩啪啦霹哩啪!
遊戲似乎高潮迭起?
「小林。」川仔又叫了一聲,瘦小青年仍沒動靜,他忍不住用掌緣在青年的脖子上用力一砍,罵道:「叫你呢小林,你耳聾啦!」
瘦小青年嚇了一跳,手上黑色塑膠殼的電玩,啪一聲掉到地上。
他看了眼鏡仔一眼,一副又惱又氣又不敢說出口的樣子,彎腰鑽進沙發底下,笨拙的找尋電動玩具。
「小林,我拜託你好不好?」川仔仰天嘆了一口氣。
耳環青年忽然有股衝動,想在小林那兩片乾癟的屁股上用力踹一腳,像踩蟑螂那樣把他踩在腳底下,拿鞋尖轉他臉頰。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有這股衝動,或許是那張懦弱的臉,實在太吸引人想欺負他了?
小林撿起電玩後,像個小媳婦那樣縮在沙發裡,不敢抬頭看他們。
耳環青年橫了川仔和胖子一眼。
「瀟灑,是這樣的,我的哥們小林有一件事想和你『分享』。」川仔在沙發上坐了正,抹了一把汗說:「如你所知的,隔壁天強高工那個光頭佬一向囂張慣了,以為本學區沒人能制得了他,我這個弱雞哥們,從去年起就不知為什麼被那個光頭佬給盯上,三天兩頭找他麻煩,還當他提款機一樣要錢,超討厭的,你看咱們是不是幫他解決一下?」
耳環青年歪著脖子看他:「咱們?咱們是誰?你和黑胖良啊?」
川仔嘿嘿、嘿嘿的乾笑幾聲。
胖子也笑了出來,下眼袋鼓鼓的像個掮客一樣:「對付光頭佬我和川仔哪罩得住?沒有你不行啦,你看小林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你就幫他一個忙,教訓一下那個死光頭好吧?」
又是這些狗屁事。
耳環青年吁出一口悶氣,視線移到舞池中—今天是禮拜五,照說那個美人下班以後都會過來這的—她應該是個OL吧?說不定比自己還大上兩三歲,但他不在乎,女大男小目前正夯。
只是她今天晚上真的沒來。
「瀟灑,你就幫幫—」
「操!」
青年磅的踹了玻璃茶几一腳,聲音之大,有好多舞客都回頭看他。他挨個把那些舞客都瞪視回去,又揉了一下耳朵:「你叫我幫忙我就幫忙,你誰啊?」
茶几邊幾個人都心中栗六,胖子和川仔再不曉事,也看出青年今晚心情不好,不是談這些事的時候。
小林就像一隻行動遲緩的居家老鼠,躲在沙發最裡側,臉上的眉毛疏疏落落,就像學校裡任何一張最模糊又沒有辨識度的臉孔,每天的行進路線就只有家裡、學校、網咖,和不良少年的胳肢窩底下。
這樣的人會被欺負,難道自己都沒有半點責任?
青年越看他越覺得火大,從口袋掏出一把彈簧刀,啪一聲放在桌上,「要我幫忙,可以,有一個條件,光頭佬肚子上那刀要由你來捅,你敢嗎?」他拿下巴指著小林。
小林的臉蒼白得跟鬼似的。
川仔幫忙緩頰說:「瀟灑,小林他敢個屁啊,他要那麼有種就不會被這樣啦,還捅人哩,我看……。」
「你看什麼?」青年將額頭上的長髮一撩,露出一股沒得商量的戾氣。
胖子一屁股坐在小林身邊,笑說:「小林,瀟灑哥答應幫你報仇啦,還不快把刀收起來,待會見到光頭佬給他一下狠的,懂嗎?」他將彈簧刀拎起,塞在小林手裡,瞪了他一眼,「懂嗎?」
小林連刀都拿不穩,畏顫顫的收進卡其褲口袋,始終不敢回答。
胖子拍了小林一把:「還不快謝謝瀟灑哥!」
「謝……謝謝瀟灑哥……」小林對青年雙手合什,猶豫片刻,說:「瀟灑哥,能不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青年把眉毛一揚。
「如果可以,能不能讓那個人,以後永遠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你說什麼?」
「那個人真的好壞,我希望……我希望他能永遠在我面前消失。」小林兩眼發亮說。
耳環青年心裡一涼,這個瘦小青年的眼神,看起來是那麼明澈,那麼誠懇,就好像在求他一件最平常也不過的事?但……讓光頭佬永遠在他面前消失?
他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他是在求自己打斷光頭佬的腿,還是……還是乾脆……。
「廢話,瀟灑哥辦事你擔心個屁啊!」胖子用手臂勒住小林,親暱的捶他一下,「等事情搞定後,咱們開個趴慶祝一下,到時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小林用力點頭,居然也興奮的笑了一下。
耳環青年定定的看他。
「瀟灑,這樣應該可以吧?」川仔一直在旁邊察言觀色,見青年沒反應,催促小林說:「還不快打電話約光頭佬出來?」
小林茫然說:「我……我不知道他的電話啊?」
川仔瞪了一眼天花板,從紮得緊緊的牛仔褲右邊口袋,拿出一支嶄新手機。手機是全螢幕式的,觸碰到表面時螢幕還亮了一下,散發出一股機能感。他在手機面板上操作一會,拿給小林說:「拿去,我這有光頭佬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