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妖師（1）

第一章　伊泉

Ⅰ

三眼妖童坐在木椅上，輕輕的閉上眼睛，享受的深呼吸一口氣。這一股濃厚的藥味，就是死亡的氣息嗎？

已經活了四百八十年了，卻因為有著童子的外貌，所以被稱為三眼妖童，真是一個諷刺又不相稱的名字呀。

他睜開了眼睛，如同在欣賞寶物一般望著桌上的茶碗，那僅是一只有著缺口的破舊瓷碗，內壁還卡著刷不掉的茶垢。現在裡頭盛裝了半碗的褐色湯藥，並不是琥珀般的透明，而是混濁如同雨後的泥水一般。

湯藥散發出刺鼻的味道，然而三眼妖童卻一點也不介意，露出了純真的微笑。

「就是這個嗎？」他向眼前的邋遢男人問道。

男人點了點頭：「快喝吧，喝完就收工了。」這個男人的名字就叫八樂，職業是煉妖師，一個不存在於人間的職業，卻被妖怪們所熟悉。

「下回服務可以周到一點嗎？至少加點糖水讓口感好一些。」三眼妖童如此建議。

八樂點了一根菸，累的半死的說道：「都要死了，這是最後一次感受味道，當然要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因為都要死了，至少想要微笑著死去，而不是皺著眉頭不甘心的閉上眼睛。」三眼妖童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與他童稚的外貌不搭調。

他們這一族一旦到了七歲就不會再長大，無論是身高、樣貌還是聲音，都會讓人誤會是個孩子。正是因為擁有這樣的特殊容貌，所以他們可以輕易的欺騙人類，藉以誘捕人類為食。

實在不是什麼善良純樸的妖怪。

八樂抽著被捏得乾癟的香菸，半瞇眼睛說道：「別再囉嗦了，天都快黑了。」他可不想被耽誤到散步的時間。

煉妖師是屬於妖怪世界中的職稱，工作的內容之一就是以妖怪、魔草、精氣等各種特殊藥材，煉製出給妖怪食用的湯藥。

三眼妖童平靜的拿起湯藥，沒有任何遲疑，緩緩的喝了下去，眉頭甚至不皺一下，一口氣全部飲盡。

他放下茶碗，打了一個飽嗝，眼睛平靜的閉上。下一秒，他的身子隨即癱軟，忽地從椅子上跌落地面。

「砰」的一聲輕響，八樂知道今天的工作完成了。

他若無其事的抽完了香菸，然後把菸頭捻熄在菸灰缸裡，這才慢條斯理的站起身，走到三眼妖童的屍體旁邊。

三眼妖童已然死亡，原本烏黑的髮絲變得蒼白如雪，稚嫩的皮膚轉為又乾又皺，全然就是個老頭子，完全無法想像生前長得像個小孩子。

只有死了，三眼妖童一族才會露出該有的老態。這個世界上有兩件事情無法隱藏，一件是打噴嚏、另外一件就是死亡。

八樂撿起三眼妖童的屍體，對著屋內喚了一聲：「野奴。」

隨著他的叫喚，一名小女孩從房間裡頭走出來，她剪著平整的娃娃頭，模樣就和日本人偶娃娃一樣討人喜歡，尤其身上還穿著染著紅花的和服，更是襯托出她的天真可愛。

她輕笑著走出來，向八樂撒嬌道：「八樂，處理好了嗎？」

「嗯，收屍吧。」他將三眼妖童的屍體交給野奴，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出門去散步。

天黑了，他喜歡在月光下漫步，那是他少數的興趣之一。

「八樂。」野奴噘起嘴，哀怨的問道：「要怎麼處理？」

八樂轉動灰色的眼珠子，想了一會兒說道：「切碎了，當作藥材吧。」

「明白了。」野奴淡淡的笑著，她喜歡這種工作，將屍體切碎……當作藥材。

八樂不再理會野奴，逕自往外頭走去。

他和野奴的住所位於深山一處隱蔽的角落，這裡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喜歡這種清幽的環境。不管外界的時間更迭、草屋的建築換成了水泥材質，還是天空由藍轉灰，都不會影響到他的生活。

他獨步走在野林中，享受著夜風和月光的輕撫。

他是一名煉妖師，經常會收到奇怪的委託，不過像三眼妖童這種請求，對八樂而言仍是十分罕見。

安息嗎？八樂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三眼妖童第一次接觸時的景象。

「我想請你幫忙──殺了我。」三眼妖童說話的時候異常平靜，不像在開玩笑，卻認真得有些荒謬。

就像人類世界中的安樂死，竟然會有妖怪希望煉妖師協助他們死亡。

妖怪和人類不一樣，他們擁有難以計算的壽命，除非是被其他妖怪吞噬，或是遭到術士的殺害，否則活個上百年、上千年，對他們而言都不是難事。

或許是因為生命過長，所以他們也有不同於人類的煩惱吧。

「我的村子滅亡了。」三眼妖童說出他的故事，語氣平淡得彷彿是在敘述別人的經歷。

他不同於其他的三眼妖童，並不是以吃人維持力量，而是接受一個村莊的供奉，他喜歡人類，因此陰錯陽差的成了村莊的守護神。沒想到因為戰亂，導致村莊滅亡。

那一天戰火連天、煙硝四起，一支軍隊衝進村子裡，見人就殺、進屋就搶，致使哀鴻遍野，呼救哭喊聲此起彼落。

可是三眼妖童的力量並不強，根本無法保護那個村莊的安全。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村莊滅亡，居民無一倖免，全部罹難。

最終，只有三眼妖童活了下來。

因為他不是人類，並不會受到刀、槍的傷害。他活著，卻一輩子內疚。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補償，想了百年之餘，三眼妖童決定和村莊一起長眠於塵土。

「幫我死亡吧。」三眼妖童說道。

「我明白了。」煉妖師一向不會拒絕請託，這是他們的天職。

於是八樂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煉製了死亡的毒藥，協助三眼妖童可以無痛的死去。

安息吧，長眠於黑暗之中。

八樂漫步在林中，他不由得想著，這真的是三眼妖童要的嗎？即使是他自己的請託，但是這樣的結果會是他所滿意的嗎？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這個問題不需要花腦袋去思考，因為即使這種結果不是三眼妖童真正想要的，他也沒有辦法後悔和抱怨了。

今晚的風真是清涼。

八樂停下腳步，他張開雙臂微閉上眼，靜靜的享受著夜風的吹拂。

Ⅱ

陽光灑進了竹屋裡頭，照射在八樂的眼皮上，他掙扎的皺了皺眉頭，幾秒之後才不甘願的醒來。金黃色的陽光讓他無法完全睜開眼睛，只能瞇著一條隙縫打量周圍。

估計是快要中午了，他依據陽光的亮度分析。一會兒，八樂不由得感到奇怪，怎麼沒聽見野奴在呱呱亂叫？

平常還沒睡到這個時候，八樂總是會被野奴給吵醒。

「八樂、八樂，今天要吃什麼？」、「八樂，帶我下山去玩嘛！」、「八樂……」

野奴今天異常安靜，八樂雖然覺得耳根子清靜不少，不過他還真是不能習慣。

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待腦子清醒一些之後，八樂疑惑的喚道：「野奴？」

野奴未如預期的回應八樂，除了從屋外傳進來的吱喳鳥聲、蟲嗚之外，並沒有野奴的聲音。

這樣的情況更讓八樂覺得稀奇了，那隻纏人的麻雀到底在幹嘛？他走出了房間，一眼就看見野奴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雙手撐著圓圓的臉頰，噘著嘴唇似乎在煩惱著什麼事情。

「野奴，有事嗎？」八樂倚在房門旁，不解的向野奴問道。

野奴瞄了八樂一眼，很快的又看向無人的前方。一會兒之後，她輕嘆一口氣：「唉，八樂，她又來了。」

野奴抓起桌上一張寫著墨字的信紙，困擾的遞給八樂。

八樂一眼就認出筆跡的主人，原來是她……難怪野奴會感到不安，八樂勾起笑容，不禁感到有趣。

他看了信件內容，半晌後說道：「收拾一下，我該出發了。」

「欸？真的要去？」野奴發出一聲驚叫，纏著八樂勸道：「八樂、八樂，你想清楚了嗎？八樂——」

吾愛八樂：

　　許久不見，甚為想念。書寫此信的同時，也將思念化為筆墨。

　　野奴是否又在偷窺你我的情意？請代為告知，非本人勿拆閱他人的信件。

　　因相思成災，故邀你到舍下一聚，以解愁思。

　　期待近期能與你相聚……

　　「哼，那個狐狸精找你一定沒好事，你為什麼還要去？」野奴一邊為八樂收拾行李，一邊碎碎唸，「而且還破壞我們的感情，竟然說我偷看你的信！」

　　「這個不用帶。」八樂對野奴的叨唸充耳不聞，他把野奴的衣服從行李袋裡頭剔除，此次他並不打算帶野奴同行。

　　野奴見狀，又把自己的衣服塞進行李袋裡，耍賴的說道：「我也要去，我不能讓那個狐狸精得逞，她又想要勾引你了，太過份了，難道她無視於我的存在嗎？」

第一章　伊泉

Ⅰ

三眼妖童坐在木椅上，輕輕的閉上眼睛，享受的深呼吸一口氣。這一股濃厚的藥味，就是死亡的氣息嗎？

已經活了四百八十年了，卻因為有著童子的外貌，所以被稱為三眼妖童，真是一個諷刺又不相稱的名字呀。

他睜開了眼睛，如同在欣賞寶物一般望著桌上的茶碗，那僅是一只有著缺口的破舊瓷碗，內壁還卡著刷不掉的茶垢。現在裡頭盛裝了半碗的褐色湯藥，並不是琥珀般的透明，而是混濁如同雨後的泥水一般。

湯藥散發出刺鼻的味道，然而三眼妖童卻一點也不介意，露出了純真的微笑。

「就是這個嗎？」他向眼前的邋遢男人問道。

男人點...

第一章 伊泉
第二章 西流村
第三章 黑鴉林
第四章 晚餐
第五章 墜落
第六章 洗去、重來
第七章 歸途

第一章 伊泉
第二章 西流村
第三章 黑鴉林
第四章 晚餐
第五章 墜落
第六章 洗去、重來
第七章 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