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日開始,四季堂公休三天
公告:因為適逢我阿嬤的忌日,需要返鄉一趟。
所以我要帶小冬回老家住幾天,四季堂暫時公休三天。
如有非常緊急的收妖、驅魔委託,可轉移由我師兄所開設的「葉堂」暫代處理。
葉堂聯絡電話:XXX-XXXX,請找阿梁師兄or明葉師兄。
大家三天後見! 寧春夏
「從沒看過這麼放閃、又一堆廢話的公休通知。」在么五巷這條古老巷弄裡,一名女子為了遮住豔陽而撐著洋傘,望著懸掛在上頭的「四季堂」招牌、鐵門卻是緊閉狀態的小小工作室,這麼輕笑說道。
要公休三天啊?看來么五巷這幾天會很安靜,感覺有點寂寞呢!
女子收起傘,仰頭看著天空與陽光,身為這棟老公寓的房東,想著自己的房客都不在家,突然覺得好無聊啊!沒有他們的吵吵鬧鬧,原來差這麼多。
「話說回來,把小女友帶回老家拜見長輩,這不是結婚前的程序嗎?」美麗的女房東,偏過頭帶著若有所思的淺笑這麼想著。
嘖嘖,這對差不多快了啊,這對笨蛋情侶唷——
「阿夏,你老家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
坐在公車最後方的藍小冬,看著車窗外流逝的風景好奇地問,他們從熱鬧的都市離開,一路上的景致已經從樓房、街景,漸漸變成農田、鄉間小路。
喧囂也已離他們越來越遠,車上的乘客隨著一站一站過去而逐漸減少,時間剛過中午,他們從早上搭車到現在,卻依舊不見寧春夏準備下車的意思,而他們也從北部慢慢地往南部而去。
她記得阿夏曾說過他是南部上來的小孩,但是早在老家的時候,就已經接觸現在的職業「神行使」──這個對外人來說,有點奇妙的工作。
那時候他連實習生都不是,只是跟在大人旁邊,看著大人們執行神行使的任務。
神行使專門執行收妖、驅魔、避邪的工作,避免無辜的人遭受有惡意的妖怪侵擾,有時還可以幫忙收驚、去晦氣,這是一種職業,卻不是人人都可以勝任的職業,是必須由被稱為「神之森主」的偉大人物挑選而出,進入一個叫作「神之森」的地方,通過測驗才可以進行神行使的工作。
條件好似很嚴格,且目前世上的神行使並不多,但是坐在她身邊的青年已經在前一陣子通過第二階段的測驗,成為高等神行使。
現在循著其他前輩們相同的模式,以職業神行使的身分自行開店,替人們解決困擾。
聽起來好帥氣,可是卻是個很辛苦的工作。
這些她都看在眼底,所以就算有時身旁這位青年常常累到打瞌睡、幾乎沒時間與她獨處,她都可以體諒。
因為神行使可是常常得以性命作為擔保,抵抗妖怪們侵擾的危險工作。
啊!為什麼她會這麼清楚?
因為坐在她身邊的青年寧春夏,不但是個職業神行使,同時也是她的男友啊!
耶嘿嘿……
「就是一般鄉下地方啊……妳幹嘛偷瞄我,還一直露出這種奇怪的笑容?」正在專心吃三明治的寧春夏,一臉困惑的反問。
小冬這種笑法,真像準備幹壞事卻又老是無法得逞的呆呆小朋友啊!
「沒、沒有,剛剛在想事情。」不太會隱藏心事的藍小冬,立刻伸手掩住嘴,害羞的說。
「真不知道妳又想到了什麼。」寧春夏跟著失笑,也不繼續追究。
因為小冬的腦內世界就跟大宇宙一樣,難以捉摸。
「這是我第一次去鄉下住這麼多天耶!」藍小冬看著他猛咬三明治的側臉,一邊扳著手指算著天數。
「妳以前沒有這樣過?總有一些親戚的老家吧,暑假的時候去鄉下玩個幾天?」寧春夏好奇的問著,同時又往嘴裡塞一大口三明治。
不知為何,長途旅行搭車時,他特別喜歡吃三明治呢。
已經想不起,這習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吶!
「沒有啊!因為雙親很早就過世,加上我和小笙年紀又小,不能繼承他們留下的東西,所以一直以來我們都在親戚家輾轉借住,這些親戚幾乎都住在都市,所以沒有住過鄉下呢!」藍小冬說得很興奮,卻無意間透露了她與弟弟的童年往事。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妳說妳爸媽的事。」寧春夏注視了她許久,低聲地、略帶感性地說。
「嗯,因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所以我對父母的印象很薄弱。」藍小冬態度輕鬆的說著,並非她對這種事無感,而是已經相當的習慣。
這情況就跟寧春夏一樣,他不知何時開始習慣這種無依無靠、必須依賴自己才能活下去的生活,他跟小冬很像,可是卻又覺得有不一樣的地方。
然而,他卻始終想不透是哪裡不一樣。
「阿夏,你呢?我只知道你是阿嬤扶養長大的,也很少聽你說父母的事呢!」
話題繞來這裡,藍小冬也忍不住想探究了。
他們身上真的有好多共同點,卻也有許多作風相反的地方,套一句么五巷的雜貨店老闆娘所說的,這個就叫「互補」。
「他們一個是因病離世、一個是意外離世,據說時間相差不到一年,我未滿周歲就被送去給阿嬤扶養,這件事太久、當時我也還小,所以一點印象都沒有。」寧春夏的口氣同樣平淡,對於父母的存在,大概僅剩那張出生時一起拍的全家福照片。
除此之外……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反而唯一的親人阿嬤過世時,他比誰都還要傷心難過。
「我還有點印象,當時我還在唸小學,小笙那時候才唸幼稚園,突然接到導師的通知,要我們快點回家呢……」藍小冬皺起眉回憶著,雖然這些對她來說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唯一深刻記得的,恐怕是跟著小笙嚎啕大哭的印象。
「嗯……這樣啊。」寧春夏放低了音量,別人聊起家人往事往往都是歡樂、有趣,為什麼他跟小冬聊起這件事,卻是沉重無比呢?
「當時發生什麼事了?」沉默好一段時間,公車依舊行駛在鄉間小路上,寧春夏望著越來越熟悉的風景,低聲問著。
他問得很小心,深怕觸及對方的傷處,同時他也很想知道小冬的過去。
畢竟,他比誰都要清楚小冬的家族很特殊,尤其對於他這位職業神行使來說,簡直是警惕般的存在。
「他們被妖怪吞噬了。」小冬轉頭直視著寧春夏,眼神是如此的清澈,毫無悲傷之感,但是她的態度反而讓他感到心頭一陣抽痛。
「你的父母也擁有……引妖香?」
「他們也有啊,我們一家都是妖怪誘餌的後代,當時很恐怖呢,好像是等級很高的妖怪嗅到了他們身上的香味,然後直接襲擊他們。」
她的眼神稍稍地放遠,看著寧春夏後頭的車窗、看著宛如沒有邊際的綠色農田。
「鄰居們以為是凶殺案呢,屋內到處都是血跡,父母的身軀不完整,好像是因為那隻妖怪並沒有全部啃食乾淨,大人們擔心我們會受影響,一開始還用手遮住我跟小笙的雙眼,不讓我們看。可是……我們其實很清楚,他們是被妖怪殺死的,只是說了,大人不會相信。」
小冬難得露出一絲無奈的心情,然而她對父母的死卻淡然得令人感到困惑。
「妳都不會害怕嗎?」寧春夏低聲地問。
「會啊!」藍小冬依舊用那雙清澈的眼神看著深愛的男友,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又開口。「但是,一想到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跟爸媽一樣的下場時,我突然變得不知道怎麼去害怕了。」
小冬的眼神露出了迷惘,因為擁有引妖香、因為身為被稱為妖怪誘餌的後代,這樣的身分,讓她的思維與其他人相當的不同。
「反而想著,我跟小笙該怎麼去面對哪天真的被妖怪吃掉的心理準備。」
雖然小笙替她找到了可以掩蓋引妖香的空樹,甚至為此前往凡人的禁地神之森好幾年,但是這樣的念頭卻一直存在於自己的心中,不曾消退。
那是等死的意思啊!
寧春夏看著她迷惘的眼神,心頭這麼喊著。
「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妳不要再想這種事!」寧春夏用著凌厲的眼神緊盯小冬,並這麼說著。
小冬被他的眼神嚇住了,並縮起肩膀與他對望了好久。
「因為我會保護妳,絕對會保護妳。」
啊……她是不是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呢?因為阿夏看起來好生氣。
啊!絕對不能說等死這件事,她想起了阿夏曾經叮嚀過的約定事項。
「因為我愛妳,所以請妳好好活著,不管遭遇多大的危險,都要記得我一定會保護妳,也請記得,因為我愛妳,所以不要再說出這種等死的話,過去的那些事我保證不會再發生。」
「嗯!我知道了。」藍小冬輕輕點著頭,將這番話、將寧春夏的眼神深深地記在心裡。
接著,他們沉默了。
兩人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不停地流逝,並看到了綠色指示牌上出現寧春夏熟悉的地名,他不經意地勾起淺淺笑意。
到了,總算回到他從小生長的地方了。
「我得先去跟里長拿我家鑰匙。」
下車之後,他習慣地牽起藍小冬的手,走在這不算寬闊的田邊道路上,另一手則是提著兩人的行李,有些懷念、陶醉地浸泡在這濃厚的稻田香味裡。
「咦?為什麼啊?」藍小冬穿著涼鞋踩在還算平坦的道路上,對於稻田比住宅還要多的景象感到好奇。
「因為老家沒人住,放在那邊沒人看管也危險,所以我都把鑰匙交給里長保管,還拜託他每個禮拜派人去整理打掃。」風景越來越熟悉,寧春夏的身心更開始出現輕鬆、舒坦的感覺。
果然還是自己生長的地方最棒啊!
「嗯……因為阿嬤的牌位還在老家的關係,這個我知道。」藍小冬跟在後頭,盯著被牽住的手,順著手臂的線條抬頭望著寧春夏寬闊的肩膀、熟悉的背影,秋季的太陽依舊炙熱,讓他們身上不停地冒汗,就連他的背部都被汗濕了。
「所以每年這時候都要回來這裡一趟祭拜阿嬤,是吧?」小冬又問著,這時他們拐進另一條小路,終於進入住戶比較密集的區域,看起來是個典型的農村。
每一戶都是很傳統的三合院,紅磚牆、黑磚瓦,每一戶的前方都有個佔地廣闊的院子,過去這些院子是用來晒稻子、農作物,然而現在遷出去住的人越來越多,唯一可以感受到的只有淡淡孤寂的寧靜。
「對啊!這是她住了一輩子的地方,而且這裡是我的家,更不能賣掉。」他們停留在某戶三合院前,站在入口處還可以看見這戶人家晒在院子的被子。
「里長家到了。」他抬頭看著三合院的中央,門是開啟的,但是正值下午時分,大部分的住戶應該還在田裡忙著。
「妳等等喔!」
寧春夏放開了藍小冬的手,逕自走向前,沒多久屋內一名老婆婆探出頭來,一見到他便露出大大的笑容,沒有任何交談的情況下,老婆婆交給他一把老舊的鑰匙,緊接著寧春夏又轉過身走了出來。
「咦?好快喔!」藍小冬略略吃驚地說道,視線不禁落在他手中那把老舊的鑰匙上頭。
「幸好昨天先打過電話跟里長說一聲,他果然還在田裡忙。」寧春夏輕輕笑著,又拉起小冬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剛剛那個老婆婆是誰?」對一切都感到新奇的藍小冬,還是忍不住回過頭看著那間三合院。
「是里長的媽媽,年紀很大了喔,好像跟我阿嬤同輩,因為生病的關係,所以她聽不見,可是她認得我,是個很慈祥的老婆婆。」
寧春夏慢慢地、緩緩地訴說這些只有他才清楚的往事,小冬則是靜靜地聽著。
這樣的阿夏她從沒看過,眼神如此的柔和,提起老家的事,是如此的神采飛揚。
「阿嬤生病到過世那段時間,里長他們一家人對我也很照顧,簡直就像我的親人了。」寧春夏越說越起勁。
轉眼間他們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拐個彎又是一條小路,左右兩側依舊是老舊的三合院,偶有幾棟較為新式的樓房,混雜在這個寧靜的鄉下地方,形成特有的風景。
「啊!快到了。」他這時放慢腳步,伸手指著前方。
「看到那間小雜貨店沒?從旁邊的小路進去就是我家了。」
在他們眼前的,是一間在都市早已看不到的小型雜貨店,跟么五巷的雜貨屋完全不同,外頭擺放著各式零嘴、玩具,擺設方式也相當傳統,就連餅乾糖果都還是用大玻璃罐裝,顧客想購買時,老闆才會再另外拿透明袋子分裝。
「以前一顆糖果只要一塊錢,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漲價。」寧春夏盡是懷念的口吻。
他們繞過這間雜貨店,沿著只有兩人可以通行的小巷走著。
走到底之後,一棟老舊的傳統平房就在他們面前,比起熟悉的三合院形式,這是更簡單的建構。
灰白的水泥牆,位於主廳的大門還是現在已不常見的雙門款式,貼在上頭的門神圖樣經過風吹雨打早已剝落,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屋子的前方也有一小塊庭院,兩側放著雜物,整體看來是個乾淨、隨時都有人整理的地方。
但是,這座讓人感受到一股孤寂感的三合院,很明顯是沒有人居住的狀態。
「這裡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寧春夏轉過頭帶著爽朗的笑意說道,但是眼底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淡淡哀傷。「直到我高中畢業為止,一直都在這裡呢!」
他夾帶著滿滿的回憶,走到門前用那把老舊的鑰匙,打開了大門。
門開了之後,是一張老舊的佛桌,案上供奉著神明,左手邊則是寧家歷代祖先的牌位,而他心中唯一的親人,阿嬤的牌位也與這些祖先們共列著。
「阿嬤,我回來了。」站在大廳,他雙手合掌對著祖先牌位喃喃自語。
算一算,今年已經是第五年了吧?
我回來了唷!
這次啊,我還帶了一個人回來看妳,旁邊這個女孩是我的女友,她叫作藍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