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唧──唧──」
雖然是早晨,但在盛夏的加持之下,沒半點涼意。蟬聲不停從四面八方枝葉茂密的樹頭上傳來,吵得人不得好眠。
吳懦生滿臉冒汗地躺在椰子墊上,顫動眼皮,翻來覆去睡得極不安穩。
「不是回來了,幹嘛逃走?」
「嘻嘻,就是說,我們都在等你。」
「等……等我做什麼?」吳懦生結巴地問。
「當然等你跟我們一起去冒險。」有人壓住他的肩膀,強迫他坐在攤有地圖的桌前,然後興奮地指著上頭的某個點說:「你看,我們發現一個好地方,聽說這個廢墟是民初時的一個小村落,不知什麼原因,一夕之間滅村,村人的屍體有二分之一下落不明,剩下的破碎屍塊像感染上不明病毒,血肉模糊的模樣十分淒慘,變成亂葬崗之後就沒什麼人去了。」
「所以呢?」吳懦生嚥下一口唾液,怯怯地問。
「當然是有鬼啊,聽說那些死不瞑目的亡魂,會在夜晚出現,不停重複生前所受的苦痛。怎樣,你不覺得很有趣嗎?我一聽說就超級想去,對,不去不行,你一塊去吧。」對方補充說完這些話後,眼睛都發亮了,感到躍躍欲試。
畫面漸漸模糊,黑暗中出現殘破不堪的村莊,有三個模糊的人影走在他的前方。吳懦生眉頭深鎖,身體緊繃著抗拒這個地方,卻還是控制不住雙腳,踏了進去。
下一秒,畫面被狂風吹散開,場景又變了,吳懦生緊張地閉眼,口中含糊地大喊:「不要!」但該發生的事依然發生了!
就在三個模糊的人影同時將手碰到古書的瞬間,「匡啷」一聲巨響,整間草屋開始劇烈搖動!
那些文字逐漸拆解成線條扭曲的接合,轉化成有生命般的黑色細線,從頁面中央浮出。
它們不停地吸收依附在他們身上的黑霧,逐漸茁壯變粗變長,最後變成黑色血管往四個書角擴張,從接觸到的手臂往他們的心臟擠壓運送黑色液體,他們露出痛苦的表情,開始放聲哀嚎:「啊啊啊啊!」
「不要!放開他們!」
吳懦生大喊後抿緊雙唇,眼皮「啪啪啪」的急速跳動。從他身體狂流出的汗水浸濕了薄上衣,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害怕地揮動四肢,迎接接下來的一幕——
黑色柱體衝射天際,形成佈滿人臉的龍捲風,「轟」一聲,衝擊力道強烈,塵土形成一道風牆劈向四方。
「唔!」他猛然睜眼,身體急速地彈坐起來,思緒混亂得只能張口不停喘息。
咦……他……他現在在哪裡?
吳懦生頭髮凌亂,滿臉驚恐地看向四周,發現盡是一片模糊。
他先是愣了一下,這才想到眼鏡還沒戴起來,趕緊伸手往床頭櫃找,待他笨拙地將厚重眼鏡戴起後再一次確認,發現自己坐在老家的床上,暗自鬆了口氣。
想想古村的事件也只過了一個多月,他的印象依舊鮮明,可以說是驚嚇指數破表到想忘也忘不了,至今仍惡夢連連。
想起了同行的三名室友就讓他難過不已,這場古村災難中,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
他常常覺得如夢一場,恐怖又不合理的遭遇都是假的,但,他真的遇到了。
就快開學了,吳懦生一想到開學後同寢室的三個人都回不來,自己又不知道該怎樣向舍監說明、該怎樣告知他們的父母死訊,及交代自己存活下來的過程,就感到很難過。
其實這還不是讓他最痛苦的,事件的經過,硬著頭皮說的話,還是能說下去,但就怕沒人相信他的話,萬一被當成殺人犯該怎麼辦?
「真的不關我的事啊!」吳懦生驚恐地摀住臉猛搖頭。
他想一想,這個可能性極大,還是推說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可是,要是當時看見他們一起離開的人說出這件事,自己的嫌疑不就更大?
更何況如果不說出實話,他們過世的事不就沒人知道,只能當失蹤處理,那麼,他當初承諾過「活著的人要幫其他人收屍」,不就做不到了?
「唔。」
吳懦生一想起這些糾結,腦袋就快要當機,像鬼打牆一樣,同樣的問題老是在他的腦裡轉,可是又轉不出個所以然來,讓他遲遲下不了決定。無法動彈的現況,令他痛苦得想當縮頭烏龜。
「乾脆休學躲在家裡面算了……」唉,這真是一道令他難解的習題啊。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全身無力地躺回床上,接著翻個身,瞬間,他的眼睛倏然撐大,下巴險些掉下來!
「哇!妳、妳妳!」吳懦生結巴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愣了好久,才反應遲鈍地回過神,他看見萬靈兒穿著他的白色襯衫,像隻慵懶的貓咪蜷在他的身旁熟睡著。
「嗯……吵什麼……」被吳懦生的聲音驚醒,她不悅地掙動長長的睫毛,勉強睜開迷濛睡眼看他一眼,接著噘起紅唇,含糊地嘀咕幾聲,又蜷回一樣的姿勢,甜甜地進入夢鄉。
「對、對不起。」他本能地道歉完,歪頭思索一會兒才發現不對,錯的人好像不是他?
想是這麼想,但吳懦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偷偷盯著萬靈兒看,總覺得一個女孩子家在陌生男人的床上熟睡,好像……好像怪怪的?而且,一般女孩子睡醒的反應也不該是這樣吧?
但,當吳懦生再仔細想想,發現這麼想好像也不太對,因為她本來就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說她是鬼嘛,其實不完全像隻鬼,她不但有軀體,還挺喜歡晒太陽的。
說是人嘛……
呃,吳懦生回想起她在古村裡的驚人舉動,開始狂冒冷汗。
他可是親眼見證過她的驚人蠻力,更驚人的是,她還擁有人類不該有的「能力」,靈魂出竅趴趴走當有趣不說,還會附在別人身上耍著玩,他可是受害者。
所以嚴格說起來,古村事件中的生還者不只有他,還包含萬靈兒,只是情況有點小複雜,讓他有點難以界定她究竟算是人還是鬼。
總之,莫名其妙的,他從古村裡把她「撿」回來了……不不不,這麼說不公道,是萬靈兒硬要跟他回來,還無法拒絕,嗚嗚——
「你盯著我發呆幹嘛?」
吳懦生想得出神,沒注意到萬靈兒早已睜開水汪汪的大眼與他對看許久。
他聞聲回神,才發現自己的失態,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耳根子發燙地說:「沒、沒有啊。」
「說謊,我明明看見你一直盯著我看呢。」萬靈兒顯然不相信他的笨拙掩飾。她伸個慵懶的大懶腰,勾起淺淺的笑追問他:「你在想什麼呢?」
「沒有,真的沒有啊……」吳懦生眼神游移不安,下意識地往後挪動臀部,心虛的模樣讓萬靈兒玩心大起。
她目光閃爍地起身,把深褐色的短髮髮絲往耳後勾,像隻調皮的貓咪一樣,雙手撐床,緩緩逼近他,笑容甜美依舊地說:「吶,說不說?你知道的──騙我會有怎樣的『下場』。」
唔,有殺氣!
吳懦生縮了縮肩膀,他當然非常非常清楚,惹火她,絕對不是醫院躺幾天就可以了事,於是他戰戰兢兢地招了:「我、我只是在想妳到底是人是鬼?」
「什麼嘛,我還以為你會想些更有趣的事呢。」她皺皺鼻頭,露出失望無趣的表情。
「對不起,我只會想些無趣的事。」
對於他近乎反諷的道歉,萬靈兒不以為然卻也懶得計較太多。她打個哈欠後懶洋洋地回應:「你真纏人,不是解釋過了嘛,我既不完全是個鬼,也不能算是完整的人類。」
「就是因為妳這麼說,我才無法理解……」他小聲嘀咕,萬靈兒卻沒漏聽。
「你說什麼?」她語氣充滿威脅地瞇眼問。
「沒、沒有。」吳懦生拚命搖頭,還釋出善意對著她「嘿嘿嘿」的笑著,殊不知他這模樣看起來更呆,讓她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音。
「妳為什麼笑?」
「難道只有你能笑?」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
萬靈兒的回答讓他愣了一下,這才發現又被她耍著玩啦。
嗚嗚……他眼眶泛淚地怨嘆自己歹命啊。
「所以妳是人還是鬼?」
「哇!你在鬼打牆是不是?話題繞一繞又回來。」她撇完嘴,想到什麼似的,語帶笑意地將臉慢慢貼近他,輕聲問:「那麼,你希望我是人還是鬼呢?」
「我……我……當然希望妳是人。」吳懦生說到最後幾個字細如蚊響,他滿臉通紅地把頭後仰,拉開兩人臉部的「安全」距離之後,怯怯地問:「所以……妳是人?」
「不完全是呢。」萬靈兒的答案依舊沒變。她笑咪咪地直接回答,毫不拖泥帶水。
「哇,妳果然是鬼──」
「呆瓜,誰說不完全是人就一定是鬼,如果你會怕,那乾脆把我當人看,也比較有親切感。」
他無言地張大嘴,而後無奈地說:「是人是鬼能這麼算的嗎?」
萬靈兒一臉無所謂地揮揮手掌,大剌剌地說:「人類的腸子還真的跟小雞的一樣短,別太計較嘛。」
「呃……妳指的,該不會是『雞腸鳥肚』吧?這句話,好像不適用妳剛才的描述——」
「你很古板耶,聽得懂、感覺差不多就好了,嗯?」萬靈兒無比認真地更正:「不,你的腸子比小雞雞更短才對。」
他又無言了,這句話真的不是這麼使用的。
「你幹嘛老把是人是鬼的問題放在心上,很無聊耶。你看,我們兩個人有什麼太大差別,不也一樣會累會痛,有著體溫。」
「鬼怎麼可能有體溫——」
「不信你戳看看,戳戳看嘛。」萬靈兒見他老是在意這件事,很乾脆地提議。
「不!不不!」吳懦生立即驚慌地猛搖頭,她的提議簡直要嚇死他了,男女授受不親,不、不可以的。
萬靈兒見他彆扭得像個姑娘家,再次把臉湊近,邊說:「有什麼好猶豫,你快戳戳看。」
見她的領口微開,隱約透出羞人春光,讓吳懦生差點噴出鼻血。他僵硬地把視線移開不敢看,見狀,萬靈兒不死心地更以上半身貼近他,眨眨有靈氣的美眸對他說:「叫你戳你就戳,怕什麼呢?」
萬靈兒再往前一撐,小小的臉龐就快貼在他的臉上,使他狼狽地扭動臀部想拉開兩人的距離,結果動作過於急躁,撐住床板的手一打滑,整個人便跌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