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西哩賭鎮
我們在沙漠中遠遠望見四五組同樣是兩男一女的駱駝隊伍,在午前碰到一個騎尖頭驢的唱遊人,從他口中得知應該天黑之前就可以抵達西哩賭鎮了。唱遊人若有意圖地看看王子,王子解下一方青金石,於是他才滿意地繼續說。
西哩賭鎮是沙漠最西端的聚落,騎士團競獸的波蜜蜜石榴汁大獎賽場地,沒有哪裡比那兒的人更熱衷賭獸,賽列斯的錦緞或新月石的香精原、駱駝屁眼或橫膈膜、明天就要死掉的老爸或根本還沒出生的女兒,什麼都可以當賭注。
他們喜歡在競獸場酗酒狂歡,有時甚至衝進場內裸奔或是放火,唱遊人告訴我們鎮民也下注其他城鎮的競獸,遠方的勝負只能由四處旅行的唱遊人報告,整座沙漠只有西哩賭鎮才能見到這樣的異景:
喪盡家財的醉漢擲下最後一注,枯坐鎮口等待說故事的人到來。
騎駱駝的唱遊人說完後只是神祕一笑,就和我們揮手道別。
「賭徒好口怕喔。」吉利村公主香赫特直往王子懷裡鑽。
「不用怕,有我在。」被猛吃豆腐的吉利村王子樣板地喊話。
「正中午耶現在是哪齣啊?」喔我忍不住了。
「麻煩,王子可是為了你才繞路去西哩賭鎮耶。」
「那隻什麼烏什麼加的天馬給我騎不就好了。」
「很遺憾,勇者的坐騎和劍盾一樣不能輕易借人。」
「那公主就託付給我好了怎樣啊勇者大大?」
話才說完就一槌花瓶砸向我的鼻樑。
「我記得妳一直是很溫柔的,小香……」
「人家只是跟熊熊鬧著玩的,」我可以猜到她端出滿臉可愛的歉笑,只是回頭面對我時手敲空香精瓶的嘴臉是另外一回事。
「對吧,我和熊熊感情最││好││了,熊熊一點都不會痛,對吧?」
雙重人格又暴力傾向就算了,公主最大的問題是身為勇者隊裡唯一的女性她居然沒有醫療技能,更令人髮指的是她還搥垮第二號戰士的鼻樑!
「花瓶。」用來調藥的香精瓶這女人都倒過來當紫金戰槌使。
「雜魚!」而且還只會拿來打隊友。
「小香熊熊不要吵架……對了小香妳防曬可以借我嗎?」
「娘炮。」全沙漠也只有吉利村的少女系王子幹架前會擦護手霜。
「人……人家可以幫你擦防曬油嗎?」這齣是太陽下山前限定嗎。
手摀鼻血和身騎天馬的兩個人吵著吵著,沒多久我們就抵達了波蜜蜜石榴汁大獎賽的場地西哩賭鎮。本屆大獎賽舉辦到了第四天,明天是最高潮的一級方程式四隻腳聯盟的決賽,簡言之就是死有錢人的坐騎展售會。
沙漠的坐騎市場被兩聯盟八大騎士團壟斷,經營高級四腳獸的是一級方程式競獸,走梟恐駭鳥沙漠嘟嘟等低級陸行鳥的則是二級,每年辦二十四站巡迴賽兼販賣會,戰績除了賭金更直接影響市價,競獸在大漠是非常重要的活動。
在隊商旅棧卸下行李,香赫特說要去洗澡。
「這裡有夠用的水嗎?」
「人家把兩瓶香精原賣掉了,水的話要多少都買得起。」
「花瓶,妳的角色任務是隊醫耶。」我的鼻子。
「人家知道嘛,所以王子和熊熊聽好喔……最好不要給人家受傷,不然小香會很││困││擾喲,好嗎?」
「好妳個媽媽樂咧。」花瓶花的這樣理直氣壯啊?
「別擔心,那麼複雜的技術本來就會費多一點時間才能想起來的。」
王子輕撫香赫特的如絲長髮,她的窄肩倏地抽縮,本來還在開玩笑的少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別過頭去坐著不動,像是希望我們讓她暫時獨處。
吉利村土巫水主的孫女香赫特因家族與小水冰騰靈兼結,她繼承了使用兼結騰靈特殊能力的資格,而且擅長以新月石的特殊貿易品香精原為基礎的製藥,又因為性格溫柔優雅好相處,過去被大家暱稱為吉利村公主。
但在一次事件後,她的騰靈能力大幅削弱,香精原技術也忘個精光。
吉利村的公主曾經死過一次。
「你的陸行鳥也要等到明天才能買了,我想趁天黑之前找找看有沒有人在賣現成的香精鬆鬆菇。」澄梨說完甩著他那頭飄逸的馬尾快步走了。
鬆鬆菇是灌入已合成香精原的沙漠菇,有一個大頭和兩支梗,使用時是把二梗塞進鼻孔用力吸氣,方便歸方便但效果還是比不上對人對症的專門合成。
順帶一提,香精鬆鬆菇還有一些問題,我無所謂,但吉利村的勇者大大或獵魔隊條子那些死腦筋的人就很在意了。那問題就是……
「兄弟,作筆交易吧?」一個病癆鬼勾住我肩膀。
「不要跟我說你缺錢賭博打算賣我魔駭鬆鬆菇。」
「激駭咧,這個……超茫的!」他把鬆鬆菇塞上鼻孔一吸,狂喜抽搐。
「大大,你都嗑完了還賣個橫膈膜啊。」
「不!這樣我明天就不能翻身了!」他痛苦地大叫。
「靠賭博是沒有明天的,」我凜然地拍他肩膀:「幹點正經行業吧!」
「像我這種沒有用的人……能幹什麼?」
我想想。
「幹勇者吧。」
「幹勇者要幹嘛?」
我想想。
「打魔王啊。」
賭獸賭到一貧如洗的毒蟲同情地看我,搖搖頭就走了。
塵沙在地面匐行,一色黃屋的西哩賭鎮盡是肝病患臉的土色。可以聽見稍遠聚集賭客與騎士團僱員的喧鬧之處,可能是零星的交易、或根本是醉酒打群架,然而相映於遠方的吵鬧,我察覺置身的小巷異常安靜。
土黃巷底通往一個小坡,盡頭蹲踞的人影擋住了死血色的夕陽。
那人站起身,開心端詳手中剛找到的碎礫。
不高的身影稍退一步,我才看清楚側臉和指尖之物。
一粒透青點綴閃爍金光的青金石,大漠的通貨之一。
但只有那樣的米粒大小,搞不好連一頓飯都換不起。
精緻的巴掌小臉,右頰有道極淡的粉色細痕。
對方發現了我,收起青金石粒和開心的神色。
小少女眼神冰冷無情。
窄身白衫和鮮豔飾帶,短而躍動的裙襬和烏雲般形狀細美的黑纏腿。
躍動裙襬和深黑纏腿之間……大風起兮裙飛揚啦!
不知是被吸引還是被震懾的瞬間,突然一人奪近身來,觸感棉滑的錦帕抹過我的鼻頭,或許是因醉香我差點昏厥,但一見錦帕上的污漬立刻驚醒。
血!
都是血!
「告訴姐姐你剛剛看到什麼?」
我老實地告訴突襲者剛剛看到了什麼,她笑盈盈地勾住我,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偷看屋內少女洗澡的壞壞小鳥,又莫名陷入兩朵溫軟呼呼的棉雲。
「祭零姐姐最喜歡誠實的好孩子。」自稱祭零的溫柔大姐格格嬌笑:「恰好今天那位小公主似乎心情不錯,所以你運氣真好。」
小公主?那表情叫心情不錯?咦?不見了?她……不見了?
等等!什麼叫我運氣真好?
我遲緩的危機感總算追上眼前的狀況。
「明天,」比桃石榴糖漿還甜的娃娃音:「就不會這麼算了喲。」
渾渾噩噩地回到隊商旅棧,一看到我公主王子就驚訝大叫。
「熊熊!鎮作一點!你鼻血怎麼流到現在?」
澄梨用他剛買的鬆鬆菇塞住我鼻孔,被迫猛吸之後我就倒地不醒了。
X
總是這樣,七早八早就梳妝完好的王子在枕邊輕喚。
「小香公主,該起身囉。」
「人家才不要。」
「兄弟,該起來了。」
「勇者大大那麼早起的話自己去公園打槌球。」
「……我不想要說難聽的話,拜託兩位不要再賴床了。」
「人││家││不││想││起││床││啦││」
「雜魚和花瓶快給我起來啊!」
「誰是雜魚!」我立刻從床上彈起:「聽好!我也要當勇者王!」
「那可以從長計議,起床就好。」王子無奈聳肩:「還有一隻要搞定。」
「……為了你當花瓶人家也願意。」
吉利村公主把臉埋在枕頭裡咕噥。
我們讓公主再賴半小時,才終於順利出發了。
「不是那邊,是這邊。」
澄梨面向二級騎士團的展售場,斜身四十五度把朝一級方向走的我拖回來。
「騎四隻腳的一定要這麼秋嗎?」
「兄弟,不是你自己決定要買陸行鳥的嗎?」
「哼,你是怕我也騎四隻腳的話,勇者寶座就會被搶走對吧?」
「熊熊別笨了,王子就是王子,雜魚就是雜魚啦。」
「那花瓶就是花瓶。」
「為了王子,當花瓶人家也願意。」有點時代新女性的自覺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