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家,我的爸媽
日出,象徵著重生、朝氣,和其他數不完的正面含意,但在一個十多歲少年的家中,他感覺到的卻是令人渾身不舒服的惡寒。
父親有賭博症狀!而且把一家人住了十多年的房子也輸掉了,現在不知去向。
摔在地上的時鐘停止轉動,廚房的水龍頭也沒有關,這個家好像失去了秩序,所東西都好像放錯了位置,信泰感到迷惘極了,他垮著臉,站在原地超過十分鐘了
(我的人生,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坐在沙發上的母親崩潰地哭泣了許久,嘴裡不停地咒罵:「我當初就該聽我爸爸的話,不該嫁給他的,為了這個家做牛做馬,到最後我得到了什麼?」
「媽媽——」
「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團糟,你爸連一句道歉都沒有,他怎麼不去死?去死好了!」
「別這樣,別罵了。」
「你要幫他說話嗎?好啊,你們姓李的都一樣,反正只有姓李的是一家人就對了,我是外人。」
母親的話如刀似劍,在信泰的心靈上不停地鑿孔,母親的話是不是表示她並不愛父親?那孩子算什麼呢,酒後的副產品?
接下來的將近半小時,信泰都雙眼無神地坐在母親身邊聽她埋怨一切。
母親語氣亢奮地道:「我年輕時差點就做了課長,如果當初沒有嫁人的話,還不知道多有出息呢!可是現在,我每天就是做菜、做菜,我的才能完全被淹沒了,兒子你懂的,對吧?對吧?為什麼我這麼厲害的女人,卻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我本來搞不好能成為女明星或是董事長的。」
母親的話越來越偏離現實,批評父親的親戚、批評重男輕女的社會、批評人類。
最後信泰受不了了,他淒厲地亂叫:「啊啊啊——別抱怨了!」
「信泰?」母親像被他的反應嚇到了。
「說再多也沒用,想想我們接下來要住哪裡吧,附近找間房子嗎?是的話,今天就該去找了。」
母親站起來推了信泰一把,把他推到地上,接著歇斯底里地吼:「你瘋了嗎!住在附近的話遇到認識的人怎麼辦,你要我被看笑話是不是?」
「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都想好了,我們去投靠你阿姨。」
信泰記得很清楚,那是媽媽的妹妹,家裡很有錢,她的兒子老是作弄自己,有一次還搶了他的玩具,他抓著不放,那傢伙就哭喊起來,結果所有大人不分青紅皂白都覺得是他的錯,把他打了一頓,還把玩具硬是送給了那個孩子。
「真的要去那裡嗎?」
「不喜歡也得去,聽清楚,這次就算又被你表弟欺負,也要給我乖乖忍下來。」
「妳,妳說什麼,你們一直都知道那不是我的錯嗎?」
「我們家欠阿姨錢,你懂不懂?」
「所以錯的也會被當成是對的嗎?」
「忍一下會死啊,多體諒媽媽一點好不好,只要能逃開鄰居的閒言閒語,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包括我嗎?」
「不行喔?
「等等,阿姨家裡只有一張南丁格爾床,那我們豈不是不能再用網路了?」
媽媽冷笑兩聲:「我算看清了,就算發生這種事,你們李家人腦袋裡還是只有自己,遊戲別玩了會死嗎?你就不能認真做點事,讓媽媽不用操心喔?」
「我不是在玩……那是可以賺錢的啊。」
「別笑死人了,玩遊戲怎麼賺錢?」
母親的冷笑掏空了信泰的自尊,虛擬遊戲是他唯一擅長的事,就像喬登之於籃球、貝多芬之於音樂。
不能再進入邪靈咒的世界,就代表他花了許多心力練起來的力量要沒有了、跟刀萁的羈絆要沒有了、跟前輩的約定要沒有了,還有再也不能跟龍見面。
沒有那個遊戲,信泰的人生還剩下什麼?
捫心自問,難道又要回到以前的狀態嗎?不被任何人瞧得起,被同學唾棄,彷彿連呼吸的資格都沒有,被學長當球玩弄,被女生當成噁心的垃圾——
難道接下來的日子,就只能待在這個被人稱作真實世界的地獄裡嗎?
信泰猛搖頭說:「不,不。」
遊戲是信泰唯一的避風港、唯一感到幸福的地方,也是唯一翻身的機會,他把未來的期望全都壓在邪靈咒上面,現在卻要因為父母的決定,就把之前所有努力都抹滅嗎?
低著頭的少年像快窒息了一樣,丟出了最後的救命繩:「阿姨住在南部對吧,那學校,學校呢?」
信泰用拜託、甚至哀求的眼神看向母親,但她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轉學不就好了嗎?」
這樣的答案讓信泰失望尖叫:「不,不要,我不能離開。」
「什麼叫你不能?」
「有朋友需要我,我答應過某位長輩要好好照顧她的,不能拋下不管。」
「什麼長輩,我認識嗎?」
「是媽媽不知道的人。」
「別騙人了,要我為了你一句話就讓你留下嗎?不。」
「那對我很重要,求求妳了媽媽,我不能轉學,我真的不行,我——」
「你在胡鬧什麼,我說轉學就轉學!」
「天啊,從小到大我都聽你們的,這件事我放了多少覺悟在上面,難道就不能聽我一次?」
「住在這我們根本沒有錢活下去。」
把頭別過去,信泰悻悻然地說:「我可以養活我們,只要有南丁格爾床,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你一個小孩子能做什麼,不要作夢了,我不想再聽你說話了,我們要離開,去整理你的東西,我們等等就去找你阿姨,學校那裡我會打電話去的。」
「不。」吼叫的同時,信泰站了起來。
「兒子。」
「求求你,不要傷害我了。」說完,信泰便推開大門往外跑去。
此時是清晨五點四十分,他像是逃獄成功的囚犯一樣拚命跑著,表情盡是驚恐與無助,道路雖然平坦,但亂蹄踏錯,信泰還是因為跑得太急,右腳絆了一下而摔在堅硬的路面,挺翹的鼻梁劃上好幾道血痕,手臂和膝蓋也隱隱作痛。
在遊戲裡受的傷比這些嚴重得多,也更痛苦,但信泰的表情卻慘痛得彷彿掉入無間深淵,也許是因為這些傷不能討回、不能復仇,只能默默地吞回肚裡。
「爸爸不要我了,嗚嗚嗚,爸爸不要我了……」捏緊拳頭用力敲打著地面,信泰不停呼喊著。「他不是只拋下了妳,也拋棄了我,為什麼媽媽妳不懂,嗚啊啊啊——」悲慘的呻吟不停地從信泰的嘴裡擠出來,要不是街上完全沒有其他人,這情狀一定會讓所有人不捨。
淚水滴在路面上,暈開,但是沒有人伸手幫忙,這個世界,是無情的世界。
※※※
六點三十分
在校門口擔任導護工作的正是信泰的班導,他正打著哈欠,一副沒睡飽的樣子,只有穿著裙子女學生經過他的身邊時,他那布滿皺紋的眼皮才會睜得老大,一心專注地欣賞著衣物沒遮住的光滑肌膚。
「老師早。」
「喔喔,早啊。」
對著來來往往的學生擺出和藹面孔的他,一下就注意到有個形跡詭異的男學生躲在離校門大約二十多步的大樹後面。
男學生像是心事重重,在樹下站了許久才慢慢地走向校門,低著頭,頭髮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有意地走到老師面前:「老師。」
「是李信泰,怎麼了嗎,你眼睛很紅。」
「家裡出了一點事而已。」
「快進教室吧,今天要上新進度,趕快去預習,不然你又要考爛了。」
一般來說,只要跟學生說了這句話,他們都會很快地從班導的眼前離開,但信泰卻還是站在那裡,離他只有三步的位置,這讓班導有些意外。
「還有什麼事嗎?」
「幫——」
「說什麼呢?」
「幫幫我。」信泰幾乎當場就要哭出來。
信泰的狀況引人側目,弄得班導有些尷尬,他把信泰拉到一旁,小聲地要信泰把所有事說出來,信泰便把父親賭博的事說了出來。
「就是這樣,老師,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班導遲疑了一下後,揉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讓表情看上去更誠懇:「你希望我怎麼幫你呢?」
「如果老師能勸勸我媽,讓我一個人留下來就好了,晚上我可以自己找地方睡。」
「不行不行,你一個人住外面太危險了,我不能答應你,你媽媽也會用危險這點來反駁的。」
「那麼麻煩老師一下,我可以在你家附近租房子,每天晚上我找你報到,確認安全。」
「不要那麼衝動,我會打電話給你媽媽的。」
「真的?你會幫我勸她嗎?」
「我覺得,你應該跟媽媽住在一起會比較好。」
老師的話就像判了信泰死刑:「但我的朋友都在這裡啊!」
聽到朋友兩個字時,班導嗤之以鼻地笑了一下,他降低了音量說:「我看你也沒有那麼多朋友吧,總之,我讓你今天跟同學道別,中午過後我請你媽來接你,這樣對大家都好,都不麻煩。」班導伸出手來,作勢要拍拍信泰的肩膀。
信泰推開班導的手:「我要是跟我媽離開,就再也不用上線了,職業選手是我一生的志向,要是離開的話,所有的一切都會幻滅的,求求你了,老師,難道老師不應該支持學生追求夢想嗎?」
班導一臉不耐煩地把頭靠向信泰的耳旁:「煩死了,別給我找麻煩啊。」
「你!」
「每天工作又多又雜,作業永遠也改不完,你不知道我這個老師做得很辛苦嗎?放學休息都來不及了,還要我去關心無家可歸的學生,你不要那麼難搞好不好,礙眼耶,你家出事了就乖乖認命吧,現在快滾出我眼前。」
「但我是你的學生啊。」
班導得意地笑:「晚點就不是囉。」
「我之後是別人的學生,所以不關你的事嗎?」
「我可沒有那樣說,別誣賴我。」
「在課堂上老師你明明說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你的。」
「你現在不是來找我了嗎?很抱歉,我解決不了,這就是答案,要不要接受是你的事,我的責任就到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