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一
花蓮自古被以西部漢人觀點稱之為「後山」,直至晚近仍有「文化沙漠」的誤解與戲稱。依山傍水的花蓮,是原住民的傳統居地,近年來由於原住民遺跡的陸續出土,發現花東地區早在三千多年前,即有非常熱絡的貿易活動,其觸角遠至東南亞地區。事實上,花蓮較西部地區先獲得太陽日照,因此,應正名為「前山」。
花蓮,自清代開始少量的募墾與貿易,日治時期大舉的移民開拓,乃至戰後大量榮民於此解甲歸田;使得花蓮在歷史上擁有多元豐富的族群文化、在地理上更保有著台灣最為精采的自然地景之美。從數千年前的原住民居留之地,到今日成為名聞國際的世界級景點;位於太魯閣的立霧溪,正是這樣一個具代表性的花蓮地景。
金尚德君畢業於本校,他長期將太魯閣作為研究的田野,除了親身踏查高山上的文化遺跡,也致力追尋峽谷中的歷史軼事。今將研究成果出版,除了身為東華大家長的同感喜悅;也期許其為花蓮,補齊此一頁珍貴的章篇、繼續豐富這塊土地的精彩歷史。
國立東華大學校長 吳茂昆
推薦序二
太魯閣,不只有高山峽谷!
從太魯閣口看立霧溪,它從一層層陡峭的群山中緩緩而來,溪水在寬闊的河床上左右擺盪著,然後匯入太平洋。如果溯立霧溪而上,不多遠就進入太魯閣峽谷,而後順著山勢一路上到三千多公尺的奇萊、合歡和南湖群峰。
立霧溪從高山到海洋,由西向東流過太魯閣國家公園,不僅鑿穿厚層大理岩,形成鬼斧神工的太魯閣峽谷,更育養了森林萬物,從亞熱帶、溫帶到寒帶,造就繽紛而精彩的生命奇蹟。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在這樣險絕的高山峽谷中,竟也深藏著許多自古以來人群活動的足跡。
從一千多年前,帶著煉鐵技術自北台灣航海而來的十三行文化人群,緊接著三百年前翻越群峰東遷的太魯閣族人,再歷經清代、日治時期到現在。看似寂靜的立霧溪山林水岸,其實深藏著人跡,縱橫交錯許多不同時期與不同族群闢築的路徑。除了原民部落時期為了巡狩或部落聯繫所走出的山徑之外,尤其日本為了軍事或治理等目的,更在高山峻嶺中開出許多路徑。
路,連結了空間,串起了時間。山徑是通往太魯閣過往的絲線,每一條山徑都見證歷史,也都有許多精彩的故事。然而,想要從山徑去尋索太魯閣的歷史,卻不是容易的事。不僅需要仔細耙梳歷史文獻,主要原因還是許多古道山徑遠離現代公路,需攀崖涉渡才能到達;有的久無人跡,草木叢生,路跡不明;也有不少路段早已傾頹崩毀,路徑消失。古道研究幫助我們逐一拼起歷史圖像,揭開太魯閣高山峽谷間神秘的過往。太魯閣不只有高山峽谷,還交疊著許多精彩的歷史足跡。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歷年來陸續委請學者踏查研究園區古道歷史,累積豐碩成果,但不可否認的,還有許多未解之謎,有待逐一去發掘。
金尚德先生利用工作餘暇,憑著興趣與熱情,鑽研太魯閣的古道與歷史二十餘年,不僅仔細耙梳歷史文獻與影像紀錄,更實際反覆踏查每一段古道,在荒山野莽中找尋古道與史跡,或與古早文獻影像相對應的歷史場景。喜見他將長期蒐集研究所得出版「百年立霧溪」一書。全書以時間為軸,從太魯閣族人東遷至立霧溪說起,歷經清代,並著眼於日治時期太魯閣戰役、警備道路、合歡越嶺道、發電道路及採金道路的興建、次高太魯閣國立公園的推動、到現代中橫公路的修築,用「路」來串起歷史,更有許多論述與老照片都是歷來首見,相當珍貴。
「百年立霧溪」的出版,不僅讓我們更深入窺見隱藏在太魯閣山中鮮為人知的過往,對太魯閣歷史與古道的研究更向前推進一大步。
內政部營建署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處長 楊模麟
自序
立霧絲路、兩代思路
立霧溪發源自於中央山脈的奇萊山,溪水自發源地一路穿越群山向東奔流五十餘公里,貫穿整個太魯閣地區;太魯閣人稱它為Yayung paru,意即「大河」。
它曾是族人的族群遷徙之路,清代「開山撫番」交會之路,日治時期歷經軍事戰火、理蕃殖產,之後更成為名聞遐邇的「臺灣八景」。霧社事件前,總督府在此推行植桑養蠶、產銷生絲,成為當時太魯閣「理蕃」的特色產業。日治末年,為了興建貫通花蓮港廳、臺中州之間的山地橫貫道路,在動用阿美族在內的苦力奮力興工下,構築了「合歡越」道路,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為當時熱門的觀光勝地,最終成就了台灣最初的國立公園。日本戰敗後,國民政府基於國防,於此籌劃東西橫貫公路,榮民在此溪路之上開鑿道路、傷亡慘重。直到今天,這裡已成為舉世聞名的台灣代表地景。
就如同日夜奔流的立霧溪,沿途鑿掘深峽、匯聚眾多支流;兼容並蓄地接納包容了不同的文化:太魯閣人、清兵、大和民族、阿美族苦力、乃至於大陸榮民。他們在不同的時代於此開拓,來去之間,留下了這條大河上的史頁長篇。立霧溪路除了是條真正的產絲之路,卻也宛如東台灣的文化絲路,它交織融合出多元又豐富的、後山東部開拓的人文縮影。
戰後,面對大時代的變遷、隨著這塊土地的紀年改元,這條道路的前半段逐漸消失在台灣社會的記憶中;僅剩下的,是我們熟悉的東西橫貫公路開拓史。原本連續的歷史,展轉成為兩段各自獨立的章篇,前者僅殘存在上個世代個別的片段記憶中;後者卻逐漸成為這個世代家喻戶曉的建設傳奇。
我的童年成長於台北,但每年寒暑假時,母親總會帶著我與弟弟返回花蓮娘家省親,家人相聚一同出遊的首選之地,往往就是風光明媚的太魯閣。退伍後進入銀行工作,幸運的重回花蓮任職,當年只能跟著大人出遊的我,也有能力開著自己買來的小車,載著當時高齡九十的外公重遊太魯閣;我們且走且觀、逐站停留;聽他細細說著在我的世代中,全然陌生的「歷史」。
一九二九年甫自京都同志社大學文學部畢業的外公,返回花蓮港擔任東臺灣新報社記者;時值「臺灣八景」盛行之際,身為記者的外公搭上了這股風潮,幸運地走訪了一趟「太魯閣峽」。在當時進入太魯閣僅有「內太魯閣警備道路」人行山道可行,在食宿條件皆然簡陋的環境下,經過三天的步行跋涉,從峽口、溪畔、行經錐麓斷崖,深入至塔比多(今「天祥」);一覽太魯閣峽的壯麗奇景。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一趟太魯閣峽谷行程,猶如一生一次的朝聖之旅;而這其中最為震撼人心的,莫屬親眼見證當時號稱「東洋第一大斷崖」的斷崖道路了。
一九八九年,憑藉著一知半解的記憶、與當時醉心百岳而略具的登山技能;我們展開一趟近乎大膽天真的、尋找錐麓斷崖的探險之旅。在當時甫經長期戒嚴後的開放之初,在缺乏日治時期史料、嚴格管制地形圖的條件下;僅憑著信念、穿荊度棘,甚至徒手攀越經年颱風摧殘,宛如麻花捲般傾圮的吊橋,終於找到這條消失的傳說山徑。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生中無與倫比的震撼。走在當時尚未有護欄、甚至部分風化崩塌的大斷崖道路上,我們親手撫觸、雙眼見證了上個世代記憶中的這條「東洋第一大斷崖」。
這是多元族群,先後於此開山鑿道,文化相遇的立霧絲路。
這也是台灣史觀上,分道揚鑣成為失落與典範的兩代思路。
今日台灣的多元社會,不同族群的歷史記憶逐漸被包容尊重;人與自然的關係,也重新被解構反思,進入了和解時代。二十多年前親眼見證大斷崖的感動,讓我亟欲完整的尋回這條遺落的東部絲路,並努力串起這塊土地上的兩代記憶思路。這股信念,猶如當年尋找錐麓的傻勁,促使我背起行囊,在沒有經費的奧援、與工作餘暇的有限時間之下,執著行走在太魯閣的高山幽谷、埋首大量的史料書海間,得以拼湊出這樣微小的研究成果。
二○○五年,太魯閣國家公園重新整修開放了錐麓斷崖路段,今日的大斷崖上已是遊人如織,完善的安全措施雖已非昔日可比,震撼的地景卻依然令人驚心動魄。
再次走訪錐麓的斷崖絕壁,我謙卑的走在這段曾經失而復得的歷史與道路上;遠方的中央山脈、腳下奔流的立霧溪景物依舊。山徑迂曲、谷風低徊,繞過崖邊稜角,豁然又是一景。在這不同時間、卻是相同的空間之中,我彷彿與外祖父的身影錯身而過,相遇在這條百年古道間……
本書得以付梓,在外祖父梁阿標先生遺留珍貴的史料影像為基礎、且數度赴日蒐集文獻得以充實之外;更需仰賴深入太魯閣高山深谷的實地踏查、與漫長無盡的田野調查。感謝與我一同履險蹈危的患難至交蕭文榮、吳宏毅;啟蒙引發我對古道興趣的楊南郡老師;以及漫長旅程中相遇,卻未能一一詳列的每位朋友。
謹以此書,獻給我摯愛的家人,特別是我的母親;三十年的登山飄蕩,你們永遠是我背後最大的支持力量。
金尚德
二○一五、十一、二十九於花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