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王子（二）：逃離之囚

第一章

離開警戒區域，多次確認沒有車輛尾隨跟蹤，藍凱爾才放心的將方向盤一轉，真正的往醫院方向前進。

「呃……吳老師。」藍凱爾清清喉嚨，問道：「要我載你到哪裡？」

「哪裡都一樣。」吳名世回答。片刻之後，他又說：「到小朋友打預防針的醫院。」

「ＯＫ。」

接下來，藍凱爾就雙手扶著方向盤，安靜的開車；吳名世也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一句話也不說。

車廂內非常沉默──但沒能持續多久，大概只過了一個紅綠燈的距離，坐在駕駛座後面的曉威開始踢前面的椅背，「紫丁香哥哥，你看！」他突然興奮的指著車窗外，「天空那個紅紅的是什麼？」

天空根本沒有什麼紅紅的東西，藍凱爾知道曉威故意想吸引注意力，根本不是真心發問。這個招數已經被兩個小傢伙用過幾百次，藍凱爾不會再上當了。於是，他繼續開車不理會。

「紫丁香哥哥！」曉威越踢越用力，「紫丁香哥哥！」

「不准踢椅背。」藍凱爾說：「很危險！」

曉威還是繼續踢，但藍凱爾冷處理，不理會也不說話，一分鐘左右，小朋友微薄的耐性用完、腳也痠了，就嘟著嘴，無聊地坐著。

接下來就輪到曉恩了。因為和吳名世初次見面，兩個小傢伙在不熟的人面前會裝乖巧。曉恩輕輕踢了吳名世座椅的後椅背，用稚嫩的聲音羞怯地問道：「吳老師──」

「嗯？」

「馬路上為什麼要有路燈？」

藍凱爾看了吳名世一眼，投以一個「千萬不要回答，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眼神提醒他。很顯然的，兩個小傢伙根本一點也不想去打預防針，卻被困在車裡，草莓巧克力又吃完了，他們想轉移大人的注意力，看能不能去別的地方。

「路燈會亮，晚上才看得見。」吳名世還是回答了。

「白天很亮了，為什麼也要路燈？」

「因為晚上有，所以白天也要有才公平。」吳名世順口說。

這樣瞎的回答也行？藍凱爾眉頭一挑。

「為什麼有樹？」

「這樣鳥累了才有地方停下來休息。」

「那鳥為什麼會累？」曉威也加入問問題。

「因為飛太久。」吳名世依舊不疾不徐的回答。

「鳥為什麼要飛那麼久？」

「鳥要飛去哪裡？」

「鳥不能用走的嗎？」

曉威曉恩爭相發問，吳名世這次不回答，卻反問他們：「你們知道鳥怎麼飛嗎？」

「我知道我知道！」曉威和曉恩爭相舉手搶答，「用翅膀飛！」

「沒錯。」吳名世完全小學代課老師上身的模樣，「你們知道鳥的翅膀長在哪裡嗎？」

「在背上！」

「才不是！是黏在身體旁邊！」

「明明是背上！」

「身體旁邊！」

曉恩曉威立刻爭執起來。吳名世並不制止，任憑他們「熱烈討論」；他自己則再度面無表情的轉頭凝視車窗外。

藍凱爾眉頭一挑。剛聽到吳名世說自己現在的身分是小學代課老師時，他原本以為只是個假身分，沒想到還真有樣子。

吵了好一會兒，兩個人發現吵不贏對方，就要吳名世主持公道。「吳老師──」

「鳥的翅膀其實就像人的手。」吳名世又回過頭，一臉好好先生的模樣然後將手往後伸長，「不過上面蓋了很多的羽毛。飛的時候有點像把手往斜上方舉。你們試看看，會不會累？」

兩個小傢伙真的同時把雙手往斜上方舉。這樣又不吵不鬧的過了快十分鐘，他們才再度吵鬧著「好累！」「才不會，只有一點點累！」「明明就很累！」的爭辯。

吳名世完全不管，又一秒轉變成面無表情的望向車窗外，放任兩個小傢伙自己玩耍。

「不愧是小學老師，你對小孩子真有一套！」藍凱爾頗為佩服的稱讚。

吳名世表情不變，冷淡的說：「我一點也不喜歡小孩子。」

商品簡介





藍凱爾有些愕然又尷尬。

過了路口再一個轉彎之後，終於來到兒童醫院。藍凱爾在停車場找到車位停下，他率先下了車，準備走到後座抓雙胞胎下車。吳名世也從副駕駛座走出來，關上車門之後，他一聲不響、連聲客套的招呼都不打，隨即往反方向走開。

「吳老師！」藍凱爾叫住他，「謝謝你……」

吳名世回頭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這最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說完，他就迅速的消失在停車場的另一端。

吳名世鑽進一家平價服飾賣場，用刺豺皮夾裡的錢買了Ｖ領衫、休閒褲和布鞋，直接在廁所換上，仔細搜查了皮夾確認沒有遺留任何有用資訊之後，他將刺豺的西裝、長褲、皮鞋和皮夾分別丟進不同的垃圾桶理。

接著，他用剩下的錢招了計程車，來到距離住處大約兩個路口的地方，下車之後步行回去。

進門之後，他將門反鎖，直衝到自己房間、脫得一身精光，然後走進浴室，將自己從頭到腳仔細而迅速的清洗一遍。他面無表情、非常機械化的將手指伸進下體淘洗。但嘗試好一會兒，性愛殘留物依舊頑固的滯留在體內，他於是關上蓮蓬頭，溼淋淋的走到一旁放置盥洗用品的小櫃子前，從最裡面取出兩瓶灌洗液。

說來諷刺，他想不到還有機會再用到這種東西。看看日期，都快過保存期限了。用了灌洗液之後，總算將白濁黏液排出體內。

……那傢伙射得還真深，他心想。

接著，吳名世來到洗臉檯前，用刮鬍刷在臉頰塗上刮鬍泡、拿起刮鬍刀對著鏡子俐落的將坑坑巴巴的殘鬚刮乾淨。然後他拿出醫藥箱，處理手腕、腳踝和臉上的一些較嚴重的傷痕，動作極為熟練而俐落。迅速完成傷口處理之後，他走出浴室回到房間、換上輕便衣物，接著又離開房間來到後面的小洗衣間兼儲藏室。移開洗衣機、把地面的一塊地磚掀開，裡頭赫見藏著一個小登山包。那是他的「緊急逃生包」，裡面有幾本假名護照、身分證、現金和武器，以及通訊工具。大致檢查確認之後，他揹起小登山包、起身將洗衣機移回原位。

走出小洗衣間，他將使用過的東西用垃圾裝成一包，消抹掉生物跡證。站在門口回頭看，好像他根本不曾回到住處。從他踏進屋裡到現在不到十分鐘就完成的一切步驟，因為他不能繼續留在這個城市，必須遠走高飛、必須讓「吳名世」這個角色從這個城市「消失」，絲毫不戀棧。

他正要開門時，電話卻響了。

他像蠟像一樣暫停動作，耳朵豎了起來。電話響了十多聲之後，轉進答錄機：『……我們現在不在家，請留下姓名……』

『吳老師……還沒回到家嗎？』

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菁英小學教務主任的聲音。想想，畢竟他無故缺席了三天，學校當然覺得奇怪。

『吳老師，哈拉國文教部的特助打電話過來，說你有個東西忘在他們那裡……』

什麼？怎麼一回事？

吳名世愕然，立刻走過去接起電話。「呃，主任……」他裝出氣喘吁吁的聲音：「我剛進門……對不起，我這幾天……」

『喔，吳老師你在啊，太好了。』電話另一頭傳來教務主任的聲音，『這幾天你都在哈拉國文教部幫忙嘛，辛苦了。』

「……對啊。」吳名世心中一懍，小心翼翼的套話，「我沒能向學校說一聲，一定造成主任很多困擾，真的很抱歉。」

『臨時要調人幫一個代課老師代課真的是有點傷腦筋。不過，看在哈拉國貴賓的面子上，我們校方當然全力配合。他們和我們學校的合作契約也傳來了，校董正在讓律師看，應該沒什麼問題……總之，你幹得好。』

不著痕跡的詢問之後，吳名世從教務主任口中拼湊出大概的前後脈絡：原來當他出去找武浩青之後一直沒回去，當天稍晚，哈拉國使館就致電學校，說是有個國際會議，文教部請吳名世幫忙，所以之後幾天吳名世恐怕不能到學校教書……等等。

越聽，吳名世的眉頭越緊皺。

『……剛才哈拉國的特助打電話來說你離開的時候把一個東西忘在那裡，他們明天會派人送到學校來。』

「喔，真是太體貼了。」吳名世裝出無辜的聲音，似是非常感激的說：「那麼明天學校見了，主任。」

掛上電話之後，吳名世的臉沉了下來。

在計程車上時他就一直細想，總覺得有人委託刺豺行凶的事情不對勁。刺豺如何精準掌握他被囚禁的地點？他被關的房間中並沒有對外窗戶。而刺豺又是如何確定費薩爾離開才出現？答案昭然若揭：有內應。





或者更有可能的，是監守自盜：費薩爾讓某個心腹手下假借「二夫人」──費薩爾的母親──的名義，委託刺豺，因為知道刺豺玩兩手策略的習慣。刺豺不知道是在太歲爺頭上動土，終於逃脫不了被黑吃黑的命運。

然而費薩爾知道他逃出來，並不派人來追捕，反而好整以暇的通知學校？那傢伙到底在玩什麼欲擒故縱把戲？還是想把他困在「小學代課老師吳名世」的草食動物皮囊下，以肉食貓科猛獸的姿態獵捕他？

吳名世憤怒的抬腳用力地狠狠一踹，放電話小桌的桌腳應聲斷裂，小桌上的東西也碎倒一地。

為什麼……

將近一千兩百個日子，他以為不會再見到費薩爾了。

尤其是在那件事情之後。

他從不主動回想，但那件事情好像病毒侵入他的記憶細胞，停留、蟄伏，漸漸蔓延，然後在夜闌人靜、或者毫無預料的時候，那病毒的尖針就會不曉得從哪裡神出鬼沒的鑽出來，生鮮活跳的刺激他怒火憤恨。

在那件事情之後，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更不願也不希望再見到費薩爾。

翌日早晨，吳名世再度戴上備用的黑框大眼鏡，在臉上黏著假鬍鬚，打扮成「小學代課老師草食男」的模樣，裝出無辜小狗的單純神情，到菁英小學上課。

學校裡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有絲毫異狀。除了因為他的易裝技巧好，更重要的是「小學代課老師吳名世」是個平庸、低調、普通，毫不出色而且存在感薄弱的「好好先生」。

吳名世是他的許多化名中的一個，是待命期的「安全備胎」身分，也是活得最久、最具真實感的假身分；讓他能像「普通人」一樣生存，也能在不同任務階段的緩衝、接軌或掩飾。這個假身分有最完整的生長背景、履歷、醫療、繳稅等最細微的資料紀錄，甚至有朋友和人際網路，留下表淺、模糊卻真實的概略印象。這是「備胎假身分」是看似無用、其實非常重要，能讓他在夾縫中游刃有餘的自由轉換。

來到教師辦公室的座位，他的側背包還放在椅子上，根本沒有人動過；而桌上則躺著一個快遞送來的小包裹。

吳名世推了一下眼鏡，拉開椅子坐下，假裝若無其事地打開小包裹。但包裹裡只有一張便簽，其他什麼都沒有。

搞什麼？吳名世輕皺了一下眉頭。拿起便簽一看，更加錯愕。便簽上寫著：你的訂婚戒指在我這裡。我猶豫應該還給你或是送到你未婚妻那裡。打這個號碼，告訴我你的想法。

一串龍飛鳳舞的字，是費薩爾的筆跡，而且是阿拉伯文。

那傢伙到底想怎麼樣？

吳名世搓搓自己的手指，光溜溜的，確實不見貞潔戒指的痕跡。考慮了兩秒鐘，他將便簽撕碎丟進垃圾桶裡，決定不予理會。

午休時間，吳名世刻意不在學校餐廳吃營養午餐，而是到校外覓食。他走過轉角，正要去便利商店的時候，看到斜對面的停車場路口有個便當攤。一頂簡單的雙色遮陽傘下有張摺疊桌，桌上有兩個大紙箱，一名戴著遮陽帽、口罩、墨鏡，穿著長袖套的阿姨正孤獨而無聊的坐在那裡顧攤子。在她腳邊有個瓦楞紙做成的簡易立牌，上頭寫著「黃姨便當」。

吳名世立刻通過馬路，朝便當攤走過去。

「排骨便當、雞腿便當。」便當阿姨看到客人上門，就以機械化的平板聲音叫賣。「買便當送綠茶。」

「一個排骨便當。」

便當阿姨將便當和飲料遞給吳名世。接著，吳名世就近到便當攤後方、停車場的矮牆墩坐下，打開便當慢慢吃。

光顧便當攤的人不多，有一、兩名剛好經過便當攤的機車騎士買了便當之後就揚長而去。大約過了五分鐘，路上沒有什麼人往來經過，這時，便當阿姨說話了：「你的『管理人』說你有三天沒簽到。奇魅拉，你有什麼解釋？」

便當阿姨戴著口罩又背對著，吳名世則低頭吃便當，乍看之下根本是毫不相干的攤販和路人，根本沒有人察覺他們正在對話。

「……」吳名世用筷子撥著便當盒裡的飯粒，「因為『日常生活』中出了一些狀況，很抱歉，黃夫人。」他淡然的說，絲毫沒有提到被囚禁的事。

這個打扮成便當阿姨模樣的黃夫人其實是Ｂ國國家安全戰略中心特殊任務單位的最高長官。她突然以偽裝出現代表有要事，吳名世當然不敢忽視。「你是說你女友王宜如離家出走的事？」她直接了當的說：「她把自己感情狀態上傳到社群網站而且隨時更新。」

吳名世警覺的瞄了黃夫人的背影一眼，不確定對方是否早察覺什麼，正故意套他的話。沉吟片刻之後，他





才以無奈的語氣，半試探的說：「因為婚禮的事她是鬧了些脾氣。她希望『我的父母』能參加婚禮、當主婚人，我拒絕了。所以……」

「奇魅拉，中心希望你和王宜如結婚。她是個好對象：可以忍受遠距離戀愛、堅守貞潔、平易近人，而且是個護士，對你的『小學代課老師』臥底身分的可信度有很大的幫助。結婚是你的『工作項目』之一，你盡快把婚禮的問題解決，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派人扮演你的父母，不用擔心。」

吳名世深呼吸一口氣，「是，我會處理。」

黃夫人聽出吳名世有所保留，「但你聽起來有其他疑慮？」

思索了兩秒鐘，吳名世決定坦承──部分坦承──順便試探：「我希望您請中心不要再嚴格監控我。現在任務『目標』狀況正常，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這不是『監控』，而是掌握進度。」黃夫人緩緩地說：「這是在執行任務，奇魅拉。」

「我習慣在自由權限較高的情況下執行任務。」吳名世打開綠茶瓶蓋，喝了一口，輕描淡寫的抱怨。

「奇魅拉，你是我名單上的特務之一，特務的自由權限由我決定。」黃夫人回答得乾脆，「的確，你每次的表現都非常精彩、你的能力十分令人激賞；而越頂尖的特務，我會給予越大的自由權限；但不代表你可以違抗命令。別忘了，這次的任務正是因為你抗命的懲罰。」

吳名世吃了一口排骨，沒說話。

「我知道你排斥這次的任務……堂堂的奇魅拉竟然要當小學生的保姆？我已經說明過這個任務非你莫屬的原因。這不是折磨你，而是基本服從的再訓練。」黃夫人說：「阿足茲王子是哈拉國王室成員之一，哈拉國的王室是我們的客戶，我們不殺客戶！當時中心高層和你的上級非常明確的下令阻止你報私仇，你卻違抗命令依舊下手？」

吳名世皺了一下眉頭，開始覺得胃酸過多，有些反胃。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他的遭遇，黃夫人是其中之一的知情者。「中心要求我以德報怨，但那種高尚的道德情操，對我來說是不存在的。我只知道身為一個好的特務可以完成任務同時復仇。」他緊握拳頭，手背浮出青筋，連免洗筷也握斷了。「三年前拜阿足茲之賜，我幾乎沒命，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整個人狀況悽慘、還導致橫紋肌溶解症住院，差點沒成廢人！做為一名殺手特務，讓我變成廢人遠比要我的命更殘酷！之後他還威脅要揭穿我的臥底身分、嚴重危及了我當時的任務，我必須做處理……」

黃夫人的聲調開始顯得不悅，「藉口。你設計借刀殺人害他送命，奇魅拉，你推卸不了責任！」

「我完全不想推卸責任。」吳名世咬牙切齒的說：「我很遺憾不是親手殺他，這樣在他死前，我可以拷問他是誰透露我的訊息？臥底的身分和行蹤是加密隱藏的，必然有人出賣我……」

「奇魅拉，我非常看重你，所以即使你違抗命令害死阿足茲王子，我還是把壓下事情、賣面子力保你！但那件事情到此結束，你不准再執著下去！」黃夫人嚴厲的說：「這是命令！」

吳名世把到了嘴邊的話硬是吞了下去，將沒吃完的便當蓋上、和喝剩的綠茶一起收進提袋裡，然後沉默的站起身。「……我要回去上課了，黃夫人。」

「今晚記得報到。」黃夫人依舊背對著他，「服從命令，別讓我失望，奇魅拉。」

第一章

離開警戒區域，多次確認沒有車輛尾隨跟蹤，藍凱爾才放心的將方向盤一轉，真正的往醫院方向前進。

「呃……吳老師。」藍凱爾清清喉嚨，問道：「要我載你到哪裡？」

「哪裡都一樣。」吳名世回答。片刻之後，他又說：「到小朋友打預防針的醫院。」

「ＯＫ。」

接下來，藍凱爾就雙手扶著方向盤，安靜的開車；吳名世也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一句話也不說。

車廂內非常沉默──但沒能持續多久，大概只過了一個紅綠燈的距離，坐在駕駛座後面的曉威開始踢前面的椅背，「紫丁香哥哥，你看！」他突然興奮的指著車窗外，「天空那個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