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衡仰首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手上的籤。
不遠處的一個朋友喜形於色,同時不懷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國王是我。」
旁人聽到這句話都在叫好鼓譟,江衡也笑著,隱約猜到對方似乎想要整自己,但心中倒也不生氣,既然都已經出來玩了,就要玩得起。儘管這麼想著,但在對方說出指令時,他還是不禁啞然失笑。
「七號跟二號舌吻一分鐘!」
他很快便回過神來,朝其他人亮了亮手上的籤,正好是七號。倒楣地被抽中的另外一個人在片刻後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江衡望過去,隨即一愣,那是個跟他年歲差不多的男人,年紀大約二十後半到三十歲左右,衣著以及儀容都相當整潔考究,垂著眼的模樣像是在輕笑。
江衡與這個人並不熟悉,隱約記得一起出來玩過幾次,比方說打球或者喝酒,但都是同時有一群人在場的情況下,江衡知道對方大概是朋友的朋友,不過並沒有單獨相處過,所以也稱不上熟稔。
「我是二號。」那個聲音不算高也不算低,但音質卻很亮,儘管是在喧鬧的酒吧當中,對方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聞。
其他人瞧見居然抽到了男人,愈發亢奮,幾個女生又鬧又叫笑成一團,身旁的男性朋友忍著笑故作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眾人似乎都對這個指令感到新奇刺激有趣。這種遊戲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玩了,只不過抽到同性的機率可以說是少之又少,相較於與女性親近這種看似懲罰的福利,與同性接吻其實可以說是真正的處罰。
江衡分神地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臉上帶笑,順勢被推到了包廂中間,不遠處的那個人也起身走了過來,江衡瞧見對方的眼睛,就稍稍放下了心。對方神情平靜,臉上表情並不豐富,但眉目間帶著一絲笑意,對於懲罰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為難或者不情願。
……是個玩得起的人。他這麼想道。
「接吻!接吻!接吻!」旁人開始鼓譟起鬨。
如果要分出主動或者被動,在這種事情上,江衡一向是主動的。他笑了笑,因為對方身高與他相近,倒也不必刻意低頭,臉湊過去之後,便毫不猶豫地吻了對方。因為國王的指令是接吻一分鐘,所以並未立刻退開,而是嘗試著伸出舌尖。不得不說,對方比他想像得的還要玩得開,一開始似乎有些無措,但在他主動之後,很快便開始配合著他的動作。
昏暗的光線下,江衡沒有閉眼,嚐到對方口中的一絲酒精氣味,又嗅到了菸草的氣息。這確實是罕有的體驗,對方的唇舌積極地回應著他的吻,一般來說這其實不算什麼,然而對方是個男的,這就耐人尋味了。
直到背後被拍了拍,江衡才意識到一分鐘已經到了,正想退開時,對方卻拉住了他,在他唇上又親了一下。他有些發愣,對上對方眼中那惡作劇的笑意之後,不免跟著笑了起來。
包廂內的氣氛重新被炒熱,江衡回到座位上坐下,瞧著其他人重新開始遊戲,而方才被他親吻的那個人回到角落坐下,神情含笑,與旁人交談著。聚會中途,江衡藉故到外頭抽菸時,正巧在外頭碰上了那個被自己親吻的男人。
直到此時,他才想起了對方的名字。
似乎是叫……曹明懿。
「要不要來一根?」在他開口前,對方率先說話,順手將菸盒遞給他。
江衡一看到菸盒便一怔,沒想到會有這種巧合。
他雖然吸菸,不過對於香菸的品質比較挑剔,平常抽的都是日本菸,因為國內並無販售的緣故,都是直接上拍賣網站請人代購,全然沒料到曹明懿跟他抽的居然是同一款菸。因為這個無足輕重的理由,他對對方的好感又莫名地增添了一分。
他笑著取了一支菸,低聲道謝,從衣袋裡取出打火機,叼著菸,正要點火時,卻發現打火機居然點不著火。
「壞了?」曹明懿瞥來一眼,口中吐出一絲輕煙。
江衡聳了聳肩,有點無奈,「大概是壞了,你的借我一下。」
「不用那麼麻煩。」曹明懿笑了。
江衡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湊了過來,就著叼菸的姿勢,讓兩支菸的前端抵在一起,江衡下意識吸了口氣,幾秒內,香菸末端便燃燒起來,他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借火,只是對方沒有事先說一聲,舉止有些突兀,他毫無準備,不免一陣愕然。
「謝了。」
「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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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肩站著,夜風吹來,一陣涼意拂過臉面。
曹明懿忽然道:「你是不是經驗很豐富?」
江衡被他問得一陣茫然,「什麼經驗豐富?」
「跟男人接吻。」曹明懿微笑。
「才不是。」江衡連忙否認,想起這件事,又覺得有些好笑,「說到這個,剛剛遊戲的國王……就是Vincent,他是在報復我,你其實是被連累的。」
「哦?」曹明懿似乎不知道這件事,眼中流露出一絲興趣。
江衡故作無奈地嘆歎了口氣,「上週我跟他一起去喝酒,結果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最後跟我走了,所以他一直耿耿於懷,打算藉機報復。」不過,江衡很明白,朋友介意的程度最多就是這樣了,過後他們誰也不會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是嗎?」曹明懿聽出他的故意為之,登時悶笑道:「我看你動作那麼熟練,一點也不排斥,還以為你有很多類似的經驗呢。」
江衡不甘示弱,「你不也是完全沒有退縮嗎?」
「那種情況下,退縮反而會被嘲笑,再說也不是什麼大事,沒什麼好在意的。」曹明懿頓了頓,開玩笑道:「話說回來,那是我的初吻,你可要負起責任啊。」
江衡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也跟著開玩笑地回應:「好啊。」
兩人站在走廊上聊天,彼此相談甚歡,等抽完一包菸後,江衡不禁問道:「你也抽這牌子的菸?」
「嗯。」曹明懿答得坦然,「我本來不抽菸的,不過這個品牌的味道不錯,抽過之後就上癮了。」
「我也抽這個牌子。」江衡接話,心有戚戚焉,「味道很好,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不過國內沒有販售的門路,每次抽完都要特地上網找人代購,很麻煩。」
對方不經意道:「要是你需要的話,我下次請人買的時候,可以順便幫你帶一些。我表哥因為生意的緣故常常跑日本,我抽的菸都叫他代買,也算是省了代購的錢。」
「這樣方便嗎?」江衡猶豫道。
曹明懿點了點頭,不以為意,「反正他本來就要幫我買,也不差你的份。再說,代購有時會直接在機場免稅店購買,就算是一樣的牌子,品質也沒有日本店家裡賣的好。」
他這些話倒是解了江衡長久以來的困惑,「難怪一樣的菸有時抽起來也會有些微差異,居然是這個原因。」他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以後就拜託你了。」
「不客氣。」曹明懿也跟著微笑,順勢拿出手機,與他交換了聯繫方式。
兩人談得投機,在這一晚之後,很快又再次碰面。
一週後的週末,江衡與人約了打球,曹明懿也應邀而來。
出乎意料的是,曹明懿看起來並不像是精於運動的類型,但是三分球經常命中,他們兩人恰巧被分在同一隊,贏了臨期發起的一場三對三比賽後,江衡渾身上下都是汗水,正巧曹明懿問道:「我家就在附近,要過來先沖個澡嗎?」
江衡連忙點頭。運動過後渾身舒暢,但黏膩的汗水也讓人感到難受,如果能在吃晚餐之前先沖澡是最好不過。
兩人並肩走出球場,曹明懿的家確實如他所言,就在附近,只走了大約十分鐘的路程就到了。據對方說,他是獨居於此,家中沒有旁人在,所以不必拘束。江衡對房地產沒有深入研究,不過也看得出來,能以這種年紀在這個地段買下房子,就算只是公寓也很驚人。
曹明懿大抵是發現了他的詫異,笑著解釋道:「別誤會了,以我的年薪還沒辦法在這個地段買房子,這裡是我大哥的房子,我只是因為這裡離上班的地點比較近,所以搬過來暫住而已。」
江衡恍然大悟,走到屋內後,曹明懿遞來換穿的衣物及毛巾,讓他去客房附設的浴室沖澡。江衡飛快地沖過澡,換上衣物,對方與他身材相近,拿來的衣物也相當合身,他走出客房,曹明懿顯然也是沖過澡了,正從樓梯上走下來。
「你晚餐有什麼計畫?」
「沒有,怎麼了。」
曹明懿唇角一揚,「要是你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在這裡吃了晚餐再走?」
江衡一想,因為是週六,沒什麼事情要做,也並非跟旁人有約,既然曹明懿都問了,就不妨答應。他答應的當下,原本以為對方是打算打電話訂外送或速食,沒想到曹明懿居然起身走進了廚房。
「你要親手準備晚餐?」他忍不住跟到廚房門口問道。
「也不算。」曹明懿姿態隨意,近乎漫不經心,「冰箱裡有一鍋燉牛肉,是我家人早上送來的,再弄一些沙拉跟其他配菜就好了。」說著,他從冰箱裡找出生菜,洗淨後瀝乾水分,手執菜刀,俐落地將放置在砧
板上的生菜切開。
江衡瞧著對方的背影,一時之間倒是有了幾分刮目相看的感覺。他近年來也交往過一些女人,大部分都是那種不肯進廚房的類型,理由有很多,比方說厭惡廚房油煙或者怕弄壞新做作好的法式指甲,又或者不願讓雙手變得粗糙,理由千奇百怪,江衡也不是那種一定要對方犧牲奉獻的人,對此也沒有多餘的感想,但在看到曹明懿俐落的動作時,他心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曹明懿的女朋友撿到便宜了。
「怎麼了?」曹明懿頭也不回地道,「要是無聊的話去客廳看電視,等一下,我弄這些很快就好。」
對方這話說得體貼,江衡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沒關係。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嗎?」
曹明懿想了想,指著一旁的鍋子道:「你幫我看著馬鈴薯,熟了之後撈起來。」
江衡不恥下問,「該怎麼分辨熟了還是沒熟?」
「拿筷子戳。」曹明懿遞來一根筷子,「要是戳得進去就是熟了。」
江衡站在一旁,看著曹明懿將麵包丁、醬料與生菜混合攪拌,另一邊的爐子上加熱著的那鍋燉牛肉沸騰後逐漸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香氣,江衡感覺自己餓了,不由得嚥了口唾沫。馬鈴薯熟了後,曹明懿將剝了皮的馬鈴薯搗碎成泥狀,混合了切碎的培根、起司與奶油,接著像煎鬆餅一樣,取了一部份分放到熱鍋上,以鍋鏟壓成餅狀油煎。
「你應該不討厭馬鈴薯吧?」曹明懿隨意道,「現在再煮白飯有些晚,將就用馬鈴薯當主食吧。」
「不討厭,我不挑食。」江衡回答完這個問題後,鬼使神差道:「你這麼體貼,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曹明懿失笑,「我沒有女朋友。」
「是嗎,真可惜。」他下意識道,「是剛分手嗎?」
「不是。」曹明懿搖頭,「我已經單身好幾年了。你呢?」
「我也是單身。」他語氣輕鬆地道。
雖然去年才跟前任分手,不過江衡不打算說出這件事,畢竟就連提起這件事都很難堪。前任女友肚子裡懷了別人的孩子,但因為被出軌的對象拋棄,孩子又已經發育到無法墮胎的階段,最後不得不對他逼婚,要不是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江衡恐怕至今還被蒙在鼓裡,渾然不覺自己頭上綠雲罩頂。當然這件不太光彩的事他一直死死地瞞著,所以至今都沒有旁人知道。
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話著,片刻後馬鈴薯被煎熟了,散發出一股香氣,曹明懿將馬鈴薯餅盛到盤子裡,又指揮江衡將鍋子裡熱好的燉牛肉舀出來,兩人端著食物回到客廳。
熱騰騰的薯泥餅外酥內綿,口感鬆軟,燉牛肉則香氣濃郁,肉質柔嫩,江衡早已餓極了,不知不覺吃了大半,察覺到曹明懿才吃了些許,而自己已經快要將盤中食物吃完時,他罕見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道:「抱歉……」
曹明懿一哂,「沒關係,我本來也就不是很餓,你要是喜歡,把剩下的都吃掉也沒關係。」
江衡搖了搖頭,放下了碗筷,「不用,這樣就好了。你吃吧。」
曹明懿不以為意,繼續慢吞吞地吃著晚餐,江衡飽足之餘,見對方還在用餐,不方便搭話,索性開了電視,看起晚間新聞。
晚間新聞一如以往充斥著看起來一點也不重要的訊息,比如說某動物園的熊貓備受關注或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宅男女神遭人偷拍,江衡瞧著女主播一本正經的播報,一陣倦意上湧。畢竟已經將近三十歲了,再加上工作忙碌運動減少,體力下降也是很正常的事。就在他暗忖要不要另外抽些時間慢跑時,就聽見主播嚴肅的聲音播報著某婦人因懷疑丈夫出軌憤而持刀砍人的新聞。
他回過神來,不禁重新將注意力擺回螢幕上。
其實這種新聞倒也不算稀奇,每隔幾天都能看到,無非是情侶或夫妻其中一方因愛生恨,一時衝動或者有預謀地動手,攝影機照到了醫院內部的畫面,被砍傷的丈夫似乎還在醫院手術室中急救,記者採訪鄰居時,鄰居則信誓旦旦說這對夫妻平日就經常吵架,聽到爭吵聲早已習以為常,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慘劇。
「怎麼了?」一旁的人忽然問道。
「沒什麼。」江衡回道,皺了皺眉,「就是覺得發生這種事情難以理解。」如果是因愛生恨,想要用盡辦法報復對方也沒什麼,但是完全不必用上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方式,這樣未免太衝動了。
「我倒是覺得可以理解。」曹明懿若有所思,「有些人就是這樣,不管是愛還是恨,都毫無保留。」
「是嗎?」他有些質疑。
「是啊。」曹明懿笑了,「愛的時候可以為對方捨生忘死,恨的時候也不惜用自己的人生為對方陪葬,再沒有比這更加純粹的感情了。」
江衡沒將這段簡短的對話放在心上,時間有些晚了,在晚餐結束不久後,他便開口向曹明懿告辭,離開公寓。
走在人行道上,吹著微涼的夜風,江衡正準備步行去停車的地方,卻忽然覺得背後傳來了輕微的聲響,他回過頭,黯淡的路燈下沒有任何人。他半信半疑地轉回身軀,繼續往前走,但那細微的聲音還在,不是錯覺,他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咬了咬牙,不著痕跡地加快了腳步,察覺到那聲音也相應地加快的同時,江衡心中一涼,確認確實有什麼跟著他。雖然一向不相信所謂的鬼魂或者幽靈存在,然而遇到這種突如其來的事件,他還是不免渾身緊繃僵硬。終於來到車子前方,他停下腳步,假裝尋找車鑰匙,其實全神貫注於後方的動靜。
江衡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生出的勇氣,察覺到對方停在轉角那面牆後,急急幾步走了過去,同時也做好了心理建設,然而牆角後的那個身影最終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曹明懿?」江衡完全愣住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猜測過跟著他的人會是什麼超自然的存在,、或者早有預謀打算搶劫的人,沒想到會是對方。曹明懿神情從容自若,似乎並沒有被他突如其來掉頭走過來的舉止嚇到,而是笑了笑,「你走得太快了,我差點追不上你。」
「什麼意思?」江衡一怔。
「你忘了這個。」曹明懿將手伸向他,掌心上靜靜躺著江衡的車鑰匙。
這一瞬間,江衡終於意識到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所謂的腳步聲由始至終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誤會,霎時又是好笑又微感尷尬,鬆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謝謝你替我送來鑰匙。」
「不客氣。」
「你剛才為什麼不直接叫住我?」他不禁問。
「只是想看你找不到鑰匙的模樣,一定很有趣。」曹明懿忍著笑,陳述著先前的想法,語氣輕鬆。
江衡無言以對,忽然覺得方才緊繃戒備的自己相當可笑。
他又一次向曹明懿道謝,告辭,上車發動車子離去。回到家中後,他躺在床上,注意到手機響了響,是收到訊息的聲音,本以為是哪個朋友,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某個女同事傳來的訊息,目的是邀約他隔天一起出去吃晚餐。
已讀不回似乎有些不妥,江衡想了想,回了句「已經跟人有約了,抱歉」,後面附帶了一個笑臉符號,接著便直接關了手機。
這名傳訊息給他的女同事名叫方宛宜,是最近幾個月才進公司的新人。江衡聽人八卦過對方彷彿後台臺很硬,似乎她的某個長輩是公司董事之一,這點從不同於一般新人的薪水、福利與待遇上就看得出來,幸而對方還算有禮貌,被拒絕一次就不會再糾纏,但是想到改天去上班時,可能會被開玩笑地問起:「假日去哪裡?跟人約會嗎?」一想到這種看似閒聊實則打探行蹤的對話,他就覺得一陣心煩。
礙於對方的背景,再加上她聰明地從未正面提出交往要求,江衡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只能一再推託對方的邀請;然而對方彷彿對他勢在必得,像是完全讀不懂他每句話每個舉止流露的婉拒之意,即使被拒絕了,總也會有下一次。更糟的是,她不僅會邀約他,有時還會拉上其他同事,讓他難以拒絕,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公司同事下班後的聚會,其實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果方宛宜只是想玩玩也就罷了,偏偏不是,而這就是近期最為困擾江衡的一件事。因為對方沒有開口,所以他不能拒絕,而那種過於強烈的攻勢又讓他受不了。其實他並不討厭積極主動的女性,然而對方緊迫盯人的態度讓他難以忍受,再加上對他含蓄的抗拒視若無睹,江衡實在很難對她心生好感。
因為關了手機一整天,週一去上班時,果然被問起了這件事。
「你昨天怎麼都不看我訊息?」方宛宜語氣輕鬆,儘管笑著,目光卻緊緊盯著他。
那是因為連看都不想看。江衡這麼想道,卻隨意找了個藉口,搪塞道:「我把手機忘在朋友家了,早上來公司前才拿回來。」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是故意不回我的呢。」方宛宜化著淡妝的臉孔上露出一絲恍然大悟的神情。
因為是午休時間,辦公室裡沒什麼人,江衡正準備出去用餐,誰知道卻碰上了方宛宜。如果不趕緊離開,恐怕對方就要邀請他一起用餐了。正當他這麼想時,方宛宜若無其事地開口道:「你還沒吃午餐對嗎?不如一起吧。」
「不了,我跟別人有約。」他下意識道。
「跟誰?」她興致勃勃地問道。
如果回答客戶的話,對方肯定會以新人需要工作見習的理由跟著來,偏偏江衡只是隨便捏造一個藉口,他想到這裡,回道:「不是,是朋友。」如果方宛宜識相一點,就不該繼續糾纏下去,可惜事與願違。
方宛宜眼神亮了亮,「那我也一起去可以嗎?大家一起吃飯才熱鬧,我也想認識你的朋友。」
江衡聽出來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一語不發,異常困擾。要是毫無理由地直接拒絕,方宛宜肯定會想盡辦法戳破他的謊言,為今之計,還是該趕緊找個朋友一起吃午餐,然後拒絕方宛宜的邀約。他靜默半晌,才道:「我打電話問問看,妳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來到走廊,江衡一時也不知道該打給誰,要是打給平常一起玩樂的損友求救,肯定會被嘲笑,他翻著聯絡人清單,片刻後,終於找到了一個適合的人選,撥出了手機號碼。
「喂,我是江衡。」
「『怎麼了?」』電話那頭的曹明懿問道,嗓音有些懶洋洋的。
「你現在有空嗎?」
『「有啊。』」
「我記得你工作的地方離我公司不遠,要不要一起吃午餐。」他說到這裡,略微遲疑地補了句:「你應該還沒用餐吧?」
曹明懿似乎察覺了他的異樣,『「出了什麼事?』」
江衡有些訝異於對方的敏銳,語氣也不由得染上一絲無奈,「沒什麼,只是被公司的女同事糾纏著要一起用餐,但是我不想答應。你介意被我當成擋箭牌嗎?」
『「沒問題,一起吃飯吧。』」曹明懿頓了下,語氣隨意地道:『「我上次託人代買的菸來了,你要不要拿一些回去?是目前只限定在東京販售的新品,味道還不錯,香氣也夠,如果你要的話,我等下順便拿兩盒過去。」』
「好啊。」江衡沉悶的心情終於轉好,笑道:「那待會見。」兩人約定了見面地點,才各自掛了電話。
江衡回到室內,儘量委婉地向方宛宜道歉,解釋朋友沒有打算跟外人見面,便拿起手機與皮夾離開辦公室。
說也奇怪,他與曹明懿相識還不久,卻出乎意料地相處融洽,有些人明明認識了十幾年,但依舊只是泛泛之交,有些人不過是才剛剛相識,卻一見如故。江衡覺得自己與曹明懿就像是這樣,對方體貼溫和,但又不枯燥死板,是個相當適合做朋友的對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輕鬆,什麼都不用多想,即便彼此沉默也不尷尬。
因為擺脫了鍥而不捨的追求者,江衡原本沉重的心情自然而然變得輕鬆,在附近的簡餐店裡與曹明懿會合時,才發現對方的穿著異常輕便,不像是上班的裝扮,不由得一怔。
「你今天沒上班?」他詫異道。
「嗯。」
江衡有些歉然,「你怎麼不說這件事……」如果知道曹明懿今天沒上班的話,他絕不會貿然打擾對方的假期。
「我剛好在附近,不是特地過來的。」曹明懿笑著澄清道,「今天早上去了我表哥那裡一趟,這個給你。」他將兩盒菸放到桌上,菸盒設計跟以往簡潔的白色包裝差不多,只有正面說明的文字不太一樣。
江衡放下了心,瞥了菸盒一眼,喜形於色,「謝了。」
曹明懿也笑,「別跟我客氣。」
兩人招來服務生,各自點了餐點,在等待用餐時聊了起來,期間曹明懿的手機響了,對方歉然地看他一眼,江衡用微笑示意不用介意,對方才接起電話。江衡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然而曹明懿跟手機另一頭的人說話的態度似乎有些冷淡,從頭到尾都是對方在說話,而曹明懿只是偶爾應聲,片刻後,才道:「就是那個。請你有空的時候替我買一些,記得別買錯了,魚餌的品質很重要。」
江衡有些詫異,在對方掛了電話後,不禁問道:「魚餌?你居然有在釣魚?」
「偶爾。不過高級的魚餌可不便宜。」曹明懿笑了笑。
江衡對這個話題沒有多餘的興趣,在他看來,釣魚是中老年人的活動,雖然不解對方為什麼喜歡,不過也沒有多問。半晌後,餐點終於送了過來,兩人又聊起別的事情,江衡這才知道曹明懿學會下廚完全是出於個人興趣,並不是因為獨自生活而迫不得已學會的技能。
「你跟別人還真不一樣。」江衡的感覺相當複雜,原來曹明懿居然是這麼想的,完全出乎意料,「與其積極地學會下廚,一般男人不是都會傾向選擇外食或寄望於女友的廚藝嗎?」
「我沒有女友,只能自己努力了。」曹明懿眉目含笑,對於他的愕然不以為意,「再說,比起讓對方照顧我,我更偏好照顧喜歡的人。」
「當你女友一定很幸福。」他不無羨慕地道。
曹明懿促狹道:「這麼說來,你想應徵嗎?現在還有職缺。」
「那要看待遇怎麼樣了。不如你先說一下薪水跟福利,最重要的是有沒有年終獎金?」江衡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了。
這一頓飯吃得相當愉快,尤其從頭到尾都沒有旁人打擾。這並不是江衡患有被害妄想症,而是過去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江衡與同事約定中午一起用餐,結果方宛宜打聽到這件事後,中途不請自來,裝作巧合遇見的模樣,要求與他們一起用餐,儘管態度還算客氣,但這件事依舊讓江衡感到相當不愉快。
「話說回來,公司的女同事糾纏是怎麼回事?」曹明懿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江衡有些尷尬,但還是老實道:「你也懂的,就是被單方面追求,但對方又沒有開口告白,所以也無從拒絕……」
「告訴她你已經有交往對象不就好了?」曹明懿反問道。
「我本來也想這麼說,但是她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我單身,要是我真的用這個理由當藉口,反而會被拆穿。」江衡無可奈何地嘆歎息。
「她有說過欣賞你什麼地方嗎?」曹明懿蹙眉。
「沒有。」
這個問題,也是江衡心中從未形諸於言語的困惑。他跟方宛宜並不熟悉,雖然在公司經常說話碰面,但都是基於公事而非私事,方宛宜對真正的他大概也不甚瞭解了解;雖然不想這麼說,不過江衡覺得對方大概是看上了他所有的外在條件,比如說外表、年紀、職位,還有未來的升遷,但是那些條件跟他本身的性格與特質其實無關。
以這些條件作為擇偶的標準,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江衡並非無法理解,然而他沒有順應對方的暗示開口告白,終究是因為對方宛宜沒有多於同事甚至朋友以上的感覺,跟對方究竟是基於哪一點看上他這件事同樣無關。
他想到這裡,依舊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件煩心事,隱隱生出一絲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