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咦……父親嗎?」
津田瑞樹小聲地囁嚅,然後抬頭看向站在眼前的男人的臉。這個男人有著跟外國人一樣立體深邃的眼睛跟鼻子,以及一雙有點混濁的藍色瞳孔。
這個男人,自稱是瑞樹父親的律師。
站在男人身邊的主治醫師中山醫生點點頭。倘若連他都表示肯定,那麼,這個外國人應該就是父親的律師沒錯了。
「伯爵希望您能夠到英國來。」
律師用著帶點些微異國腔調的日語對瑞樹說明。
瑞樹先是垂下了眼眸,然後又抬起頭來。父親他真的希望自己到英國去嗎?
這個疑惑浮上了心頭。
瑞樹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的。母親生下他後就棄之不理,因而從出生後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像是棄嬰一樣。
懷孕的時候就跟丈夫分居的母親香子,在日本生下瑞樹之後便跟丈夫離婚,然後回到了輕鬆的單身生活,而自幼便身體虛弱的瑞樹則被留在鄉下的療養院。
時間就這樣過了十五年。即使瑞樹再不願意,從倒映在鏡中那淺白膚色的相貌裡,也能查覺到自己的父母其中一方並非日本人。可是,瑞樹一直都沒有見到父母的機會,生活世界就這樣一直被封閉在這個小小的療養院裡面。
可是,為什麼父親在這個時候才出現呢?是母親發生了什麼事嗎?
「為什麼突然要我到英國去呢?」
「因為您的監護權已經轉移到伯爵身上了。」
「咦……?」
這是怎麼回事?瑞樹的監護權應該一直都在母親香子那邊才對。
「瑞樹,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對於律師始終以公式化態度應對,中山醫師似乎覺得不太愉快。他以擔心瑞樹的口吻開口道。
「去世……了?」
「是的,似乎是因為出了意外事故。」
但是,站在憂心瑞樹的醫師旁邊,律師以冰冷的語氣接續。
「你應該告訴他,事實上他的母親是被刺殺身亡的,原因是情殺。」
「喂!用不著把這種事說出來吧!」
中山醫師提高了音量。但是,律師一瞬間出現了近似冷哼的表情,而後冷淡地繼續說道。
「反正他早晚都會知道。因為他的母親同時跟多名男性交往,結果被其中一名男人用刀子刺殺身亡,所以監護權就轉移到伯爵身上了。」
因為事實太過令人驚愕,瑞樹瞬間完全呆住了。儘管是完全沒見過面的母親,但因為玩弄男人結果後來被殺害的事情,實在令瑞樹無法不感到錯愕。
似乎考量到瑞樹受到的驚嚇,中山醫師強行制止律師的發言,瑞樹愣愣地仰頭看著這一切。
原來母親已經過世了嗎?瑞樹在心底低喃。但即使親自說出來,依然沒有任何真實感。因為他連母親的容貌都不知道,因而盤據心底的並不是悲傷,而只是滿滿的驚訝而已。
同時,瑞樹也發現,香子是一個超出自己預料的女性。不愧是一個可以將自己的孩子丟在療養院不管的人,就連死亡的方式也充滿她的風格。
平復了一時的驚訝後,瑞樹坐在床上看著正在互瞪的中山醫師與律師。
「──所以說,這次我必須要聽父親的話對吧?」
「瑞樹……」
聽到瑞樹不符合年齡的沈穩語氣,中山醫師心情沉重地皺起眉頭。瑞樹對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並點點頭後,轉向律師問道。
「我到父親那邊真的沒有問題嗎?」
商品簡介
過去,父親從不曾傳來任何隻字片語,即使是因為監護權轉移的關係,但突然急著將自己帶回去,瑞樹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要是會打擾到父親的話,我留在日本也沒有關係。明年我就要上高中了,如果進入全住宿制的高中,我想應該就不會麻煩到父親了。」
對瑞樹來說,只要能夠結束療養院的生活,他就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但是,律師臉上仍沒有任何笑容地開口說道。
「這件事關伯爵的名譽。我們希望瑞樹先生搬到英國,進入我國的全住宿制私立學校就讀。」
「全住宿制私立學校……?」
「非常抱歉,其實我事先已經調查過瑞樹先生的學業狀況了,也知道您在英文上的學習比其他人更加努力。所以說,進入英國的學校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請等一下!」
中山醫師提高了音量。
「為什麼突然就要他去英國的學校?瑞樹他一直以來都在療養院裡生活,就連去學校上課都是第一次,突然就要他到外國的學校就讀,根本是強人所難吧!而且居然還是全住宿制私立學校!」
面對提高音量說話的醫師,律師僅僅用那混濁的藍色眼睛輕輕一瞥。
「可是我聽說,他的身體狀況本來就沒有住院的必要吧?」
「話是如此沒有錯,但即使不需要長期住院,瑞樹的身體很虛弱這一點還是沒變。在日本的學校就算了,但如果是要到英國學校去過住宿生活,做為醫生的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能夠決定孩子生活方式的權利,是屬於持有監護權的親人,而不是你這個外人。」
語氣不善地說完後,律師低下頭看著坐在床上的瑞樹。
「伯爵希望您能夠受身為英國人所應有的教育,因此才會請您到英國去。」
儘管律師這段話帶有懇求,但是語調卻是不容商榷的命令語氣。
全住宿制私立學校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可以把它想像成是日本有宿舍的學校嗎?
瑞樹暗忖,就算自己拒絕了,這個律師應該也不會就此放棄才對。
想再多也無能為力。
瑞樹小小聲地嘆了一口氣。至少在成年之前,他是無法獲得自由的。從書上跟電視上所獲得的資訊,讓瑞樹覺得小孩子必須要聽父母的話。
比起將自己丟在療養院裡不聞不問的母親,至少,想要將自己帶回國的父親感覺更有身為父母的樣子。
「如果這是父親的希望的話,我就到英國去。不過……您所說的伯爵是?」
到英國一事瑞樹沒有異議,不過,他非常在意從剛剛開始律師把父親稱呼為伯爵的事。
面對詢問,律師依然以面無表情的模樣開口回答。
「那是令尊的稱號。您的父親是第十四代格拉姆斯克特伯爵,因此,稱呼身為伯爵之子的瑞樹先生其實不能稱為先生,正式的稱呼應該叫瑞樹爵士。」
「……也就是說,我是貴族?」
「是的。」
瑞樹微微張大了嘴巴,過了一會兒後又閉上。
目前已經到十四代,可以想見這個家族的歷史十分悠久。既然如此,又為什麼會與香子這種本性不怎麼好的女性結婚呢?
雖然不清楚詳細狀況,但想必離婚的理由應該或多或少都跟香子的個性有關係才對。
但是,香子已經去世了,瑞樹只剩那位身為英國貴族的父親。身為貴族,會希望自己取得監護權的孩子能接受英式教育,也是非常自然的。
「……瑞樹。」
中山醫師以憂心的語氣叫著瑞樹。看著醫師,瑞樹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沒問題的,醫師。」
「可是……」
中山欲言又止,一臉擔憂。雖然說療養院跟學校宿舍生活就某方面來說確實都是群體生活,但是療養院有各種年齡層的人來來去去,而學校宿舍則是同年齡的少年們在幾乎成員不變的狀況下一同生活,兩者的處境是完全不同的。中山非常擔心,從來不曾經歷過學校生活的瑞樹,是否能順利適應這突如其來的住宿生活。
可是,瑞樹似乎早就放棄反對,只是浮出一抹近似苦笑的笑容,抬頭看著中山。
「我沒問題的。因為不論到哪裡去,我都必須好好加油。」
在獲得能夠一個人獨立自主的權利前,還只是個孩子的瑞樹只能這麼做。在非常年幼的時候瑞樹便已經領悟到,就算撒嬌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東西。
不過,只要忍耐到變成大人就行了。在自己變成大人、擁有能夠獨立生活的經濟能力後,瑞樹就可以自由了。
他只需要再忍幾年就行了。
「您的兄長也在那所全住宿制私立學校裡。」
「哥哥?我的嗎?」
面無表情的律師的話,令瑞樹震撼不已。就連中山醫師也為律師的話萬分驚訝。
律師公式化地點了點頭。
「是愛德華先生和阿爾弗雷特先生。那兩位年紀相同,不過,愛德華先生與瑞樹先生是異母兄弟,阿爾弗雷特先生則是由現任伯爵夫人帶入門的孩子。也就是說,他是您名義上的兄弟。兩位比瑞樹先生還要大兩歲,今年剛好成為寮館代表,應該可以給您很多的指導。」
「請問,寮館是指?」
「啊啊,就是學生宿舍。瑞樹先生即將就讀的格蘭費爾德學校裡,有十棟這種寮館,而其中的華頓寮館就是瑞樹先生您預定入住的宿舍。愛德華先生與阿爾弗雷特先生就是華頓寮館的代表。」
「原來如此……」
意思也就是,他們正擔任類似宿舍管理員的職務嗎?
瑞樹看向中山醫師。
「醫師,我一定沒問題的,畢竟還有兩位哥哥在呀。」
「也……對。」
中山醫師若有所思地撫著下巴,然後點了點頭。
「特地讓瑞樹到有兄長所在的學校就讀,可見瑞樹的父親還是有為你好好著想,既然如此,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嗯,沒錯,沒問題的。」
瑞樹露出笑咪咪的笑臉,抬頭看向律師。
「我決定到英國去,跟哥哥們就讀同樣的學校。」
雖然是全住宿制私立學校,但對方應該不是為了隔離瑞樹而特意讓他去的,畢竟,連兩個哥哥都就讀那所學校。聽到瑞樹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還有一個哥哥是父親的現任妻子所帶來的孩子後,令人覺得瑞樹父親的家庭相當複雜。但是,既然對方讓瑞樹和放在身邊養大的兒子就讀同一所學校,想必這就代表對方是抱著想將瑞樹當成自己的兒子來養育。
所以說,瑞樹可以被父親當成家庭的一份子。
比起母親香子將自己完全棄之不顧,對照之下,父親這個舉動讓瑞樹的心溫暖了起來。雖然語言隔閡確實讓人覺得有壓力,但一想到能夠被當成家庭的一份子,瑞樹便覺得一點也不辛苦了。
到英國去吧──。
正因為很早以前就已經對父母不抱任何期待,所以瑞樹現在心中被喜悅完全佔滿。
一
車子在一棟充滿歷史感的古老磚造建築物前停了下來。這棟建築物雖然面積有點小,但卻充滿特殊風格。
瑞樹坐在車子裡抬頭看著這棟建築物,接著,在同車的律師催促下走下車子。附近有很多跟瑞樹同樣十幾歲的少年們走來走去,也有人和像是朋友的人在說笑,但是,他們身上穿著的是在日常生活中不常見的燕尾服。那正是這裡──格蘭費爾德──的制服。
格蘭費爾德位在英國劍橋近郊的一個名叫溫斯貝利的小鎮上,是英國屈指可數的全住宿制私立名門學校。該校創立於1559年,於伊莉莎白一世在位時設立,至今已經有超過440年以上的歷史,培育出眾多留名英國史上的政治家、學者、軍人等等人才。
瑞樹抬頭看著建築物,眼中浮現出了些許的不安。這份不安是源自於跟父親相處半個月多的生活之中。
「我只會照顧你到大學畢業為止。」
對於胸中懷著喜悅到英國來的瑞樹,父親傑拉爾德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句話。俯視著瑞樹的藍色眼睛,從生氣勃勃變的冰冷萬分。
只是因為能夠被當成家庭的一份子,而對父親產生傾慕之情的瑞樹,當下就發現事情與自己預期的完全相反。傑拉爾德不過只是因為身為伯爵,顧忌外界傳聞,才將瑞樹帶回英國。
之後的半個月,瑞樹如同隱形人般生活著。不知道是否是父親的授意,或者是英國僕傭們的習慣,宅邸裡的人們雖然恭敬卻難以親近,而且,儘管父親每個週末都會帶著妻子從倫敦到瑞樹所居住的鄉間宅邸,但卻從沒有見瑞樹一面。
用餐的時候,也是讓瑞樹一個人在房間裡面進食,半個月內瑞樹都過得非常拘束,跟生活了十五年的療養院簡直天差地遠。
雖然療養院內的人都是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但主治醫師中山就像歲數差很多的大哥哥一樣,而來來去去的入院患者們,也和眾多的看護人員們和樂相處。
但是,在應當同是家人的父親家裡,瑞樹卻面臨到敵意。
原因,恐怕出自香子吧?這是瑞樹第一次跟父親見面,對方沒有理由抱持敵意。
父親傑拉爾德或許就是在這麼憎恨香子的狀況下離婚的吧!憎恨那個名叫香子的女人憎恨到連對分別了十五年、繼承了女人血緣的兒子都充滿敵意。
香子到底做了什麼會招致如此狀況的事呢?
雖然瑞樹感到疑惑,但卻不可能詢問僕人們,更不可能去詢問父親。被迫處在充滿冷漠憎恨的環境中,瑞樹的心逐漸下沉。
既然父親是這樣,那麼,跟父親一起生活的哥哥們對瑞樹又抱持什麼樣的感覺呢?
這種不安開始在瑞樹心中盤踞。
哥哥們會願意接受瑞樹的存在嗎?
重新抬頭看向外觀十分氣派的華頓寮,過去不曾細思的不安現在全部湧上心頭。
兩位兄長會用跟父親一樣的態度對待瑞樹嗎?
在那半個月裡,瑞樹稍微了解關於英國全住宿制私立學校的事情。這裡不像日本的學校會以年級區分學生。
裡面當然還是有所謂的年級,但是會針對學生個別的能力,按照該學生在這個科目屬於高年級的階層、那個科目屬於低年級的階層的方式來區分班級,因而年級這個邏輯是沒有意義的。
比起年級,在全住宿制私立學校裡,學生屬於哪一棟寮館這件事情更被重視。因為大家一起在同一棟建築物裡生活,以寮館為單位的活動很多,還有各式各樣的寮館運動競賽。
因此,對於在這裡就讀的學生來說,比起同年級的同學,他們跟同寮館的人之間當然會有更強烈的團隊意識。
瑞樹也即將進入這個世界。萬一擔任寮館代表的哥哥和父親一樣厭惡瑞樹,那麼,瑞樹的寮館生活恐怕會比在父親的莊園裡還要更悲慘。
姑且不論這一點,那群少年對自己來說就跟外國人一樣,能否和他們處德來,瑞樹心底也很不安。雖說身上有一半英國人血統,但瑞樹是在日本土生土長,以心理狀態來說是個徹底的日本人。
雪上加霜的是,這是瑞樹第一次正式進入學校生活。
說不會感到不安是騙人的。
「瑞樹先生,請往這邊。」
律師出聲呼喚一直仰望著華頓寮的瑞樹。這時他所用的語言已經不是日文了。為了帶瑞樹到格蘭費爾德而再次出現的律師,已經不再說當初到日本療養院拜訪時的日文了。
「……好。」
瑞樹答道。他對於自己的發音沒有自信。
但是……瑞樹換了個角度重新思考。
如果開口不說話,就什麼都無法開始。
若是哥哥們受到父親的影響而對瑞樹懷有敵意,透過對話,應該能夠讓他們了解自己跟香子是完全不同的人吧。
即使無法被了解,華頓寮館裡面不只兩個哥哥,還有大約六十位學生也住在這裡,若無法跟哥哥們好好相處,可以和其他人成為朋友也不錯。
瑞樹悄悄將手放在胸口上,隔著襯衫撫摸護身符。那是中山醫師給瑞樹的護身符。
──沒有問題的。
自己一定也能夠在這裡交到朋友的。
瑞樹無聲地對自己說,然後嘴角勾起微笑,抬起頭顱,跟在律師身後走進了華頓寮館玄關。
「喔,那就是我們的弟弟呀?」
一名有著藍色眼眸的青年,俯視著充滿精神地走進宿舍的瑞樹。青年的雙眼與父親非常相似,就像北海般湛藍,金色的頭髮則柔軟地覆蓋住額頭。
「你或許不喜歡他,但還是要公平對待他,愛德華。」
身後,一名有著深咖啡色頭髮的青年開口說道。
愛德華回過頭,優雅地微微一笑。
「這是當然的,阿爾弗雷特。就算他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做為總代表,我還是會公平對待,你不用擔心。」
「……嗯,那就好。」
嘴裡邊這麼說,阿爾弗雷特那雙藍綠色的眼睛邊以探索般的目光盯著愛德華。
愛德華只是輕輕地聳肩。
「走吧,我們該去舍監老師那裡了。別讓我們的弟弟久等。」
「……啊啊。」
盯著愛德華好一會兒後,阿爾弗雷特才轉身前往舍監老師的房間。
門靜靜地關上。愛德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
「公平……嗎?我一定會很公平地對待他的,而且是徹頭徹尾。」
藍色的眼眸裡,浮現出與父親一樣冰冷的目光。
「打擾了。」
在舍監老師回應了敲門聲之後,房門伴隨著這句話打開了。
直覺地回過頭的瑞樹,看到了一名有著深咖啡色頭髮的修長青年走進房裡。青年身穿格蘭費爾德的制服「燕尾服」,因此應該是學校的學生吧。但是,他外套裡面的背心顏色卻和其他人不一樣。瑞樹在華頓寮館外面看到的學生,都是穿樸素的黑色背心,但這名青年穿的卻是沉穩的深紅色背心。
正當瑞樹在心底納悶為什麼背心顏色會不同的時候,舍監老師納薩尼爾‧帕特森愉快地介紹這名青年。
「這位是本寮館的總代表,阿爾弗雷特‧費茲渥特同學。你們是第一次見面吧,瑞樹同學。」
似乎了解某些內情的帕特森說道,然後介紹瑞樹跟阿爾弗雷特認識。
意思是說,這位就是哥哥了!對方叫阿爾弗雷特,所以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那位哥哥。
瑞樹慌慌張張地站起身,對阿爾弗雷特鞠躬。
「初次見面,我是瑞樹‧津田……不對,呃……」
「應該是亞瑟‧瑞樹‧費茲渥特吧?我稱呼你為瑞樹比較好嗎?」
阿爾弗雷特有著低沉穩重的聲音,瑞樹紅著臉點點頭。
「因為我在日本的時候,一直被叫瑞樹,所以對於亞瑟這個名字還不太習慣……」
瑞樹露出笑容,抬頭看著哥哥。
但是,阿爾弗雷特臉上完全沒有展現任何笑意。
「那麼,我就稱呼你瑞樹吧。行李呢?啊啊,是那個吧?拿著行李跟我過來吧,我帶你到房間去。」
「啊……是。」
哥哥沒有回以任何微笑,瑞樹心底有些失望地伸手拿起自己的行李。
「阿爾弗雷特為人非常公正,是我們華頓寮引以為傲的總代表。如果你有不懂的事情或是煩惱,都可以找阿爾弗雷特聊聊。當然,找我也可以喔。」
瑞樹轉過頭去,看到帕特森向他投以一個溫暖的微笑,那笑容彷彿在鼓勵陷入膽怯情緒裡的瑞樹般,瑞樹朝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帕特森溫暖的笑容讓瑞樹臉上也浮出一抹微笑。
「好的,非常謝謝您,帕特森老師。」
接著,瑞樹將身體轉向阿爾弗雷特,以開朗的聲音說道。
「雖然未來會給您添不少麻煩,但還是請您多多指教。」
瑞樹朝阿爾弗雷特鞠了一個躬後,抬頭直直看著他。看著朝自己綻放親切笑容的瑞樹,阿爾弗雷特的嘴角似乎瞬間上揚了一下。瑞樹心想,應該是錯覺吧?
不過,是不是錯覺都無所謂。
一邊拿著行李跟在阿爾弗雷特身後走著,瑞樹一邊暗想。即使只是錯覺,與其往壞的方面想,不如往好的方向思考,才能讓自己的心情愉快一點。更何況,很少人會因為對方向自己展現善意而覺得不愉快吧。
──沒有問題的。
瑞樹再次對自己說道。
過去十五年裡,雖然父母兩方皆遺棄他不管,但是他不也安然成長到現在嗎!不論到哪裡去、遇到什麼事,他只要盡力去做就行了。未來,他一定能夠交到朋友,就連現在對待自己像陌生人一樣的哥哥,態度也一定會隨著時間逐漸變好的。
瑞樹這時突然發現到一件事。阿爾弗雷特和自己的身高差了至少一個頭,但跟在他身後走路的速度卻毫不覺得吃力。也就是說,為了讓瑞樹能夠跟上,阿爾弗雷特有調整自己的步伐。
瑞樹的嘴邊緩緩浮現了笑容。
──看,沒問題的!
雖然初次見面時那冷漠的態度讓自己覺得很失望,但對方的表情冷漠歸冷漠,卻還是有幫瑞樹設想。
──嗯,他果然是個好人。
走上階梯的速度也很緩慢。雖然阿爾弗雷特沒有施予幫忙,但因為自己不是客人,所以這並不奇怪。
對瑞樹來說,拿著行李爬到五樓是很疲累的重度勞動,不過,多虧了阿爾弗雷特默默顯露的體貼,因而瑞樹雖然喘氣得很痛苦,但心情卻是輕鬆的。
雖然進來之前心底充滿不安,但現在卻可以很樂觀地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瑞樹站在門前不停喘氣,阿爾弗雷特低語道:
「你有必要好好鍛鍊身體。」
聞言,瑞樹沒往心底放。
他笑著回答阿爾弗雷特「好的」。
敲門之後,阿爾弗雷特打開房門,房裡站著一名紅頭髮的男孩。
「斯特普爾頓,這位是新生亞瑟‧瑞樹‧費茲渥特。」
被稱為斯特普爾頓的紅髮少年對瑞樹露出帶著些許緊張的微笑,瑞樹回以燦爛的笑容。
「瑞樹,這位是跟你同寢室的亞歷山大‧維克多‧斯特普爾頓。他跟你一樣即將要升上五年級。」
說完後,阿爾弗雷特又詳細說明了宿舍規則,之後才離開房間。
「非常謝謝你!」
瑞樹大聲地對那挺得筆直的背影道謝後,轉頭看向即將一起生活的少年。
「請多指教。你能稱呼我瑞樹嗎?亞瑟這個名字我還不習慣。呃,你的名字是……」
「叫我亞雷克就行了。你不覺得亞歷山大這個名字太長了嗎?而且太過雄偉了,讓我覺得很不自在。」
亞雷克露出怯弱的微笑。厚重的眼鏡底下,那雙綠色眼睛帶著探查的意味看著瑞樹。佈滿雀斑的臉讓亞雷克看起來更顯稚氣,身高甚至比一百六十公分的瑞樹還要矮。以十五歲的英國人來說,他的容貌顯得過於年幼。
「瑞樹……是日本的名字嗎?」
亞雷克很小聲的詢問。
「嗯。沒錯。不過,為什麼你會知道呢?」
瑞樹感到納悶。瑞樹不認為英國人了解日本的程度會高於日本人了解英國。雖然不清楚「瑞樹」這個名字的發音在亞雷克耳中聽來是什麼模樣,不過,即使對方覺得這個名字屬於東方國家,也應該無法斷定是哪個國家吧。
亞雷克垂下視線,小聲說道。
「嗯。我有聽說總代表的弟弟要來的傳聞,也聽說了弟弟的母親是日本人。然後,我也從父親那邊聽說過一些事。」
「從父親那邊?」
「嗯。我知道格拉姆斯克特伯爵第二次婚姻鬧出了非常大的醜聞。」
綠色的眼睛往上翻,透過眼鏡看著瑞樹。
「醜聞……是指?」
「你不知道嗎?」
說完,亞雷克的嘴唇勾起嘲弄般的笑容。亞雷克那膽怯中隱藏著陰險的視線,以及帶有取笑意味的笑容,讓瑞樹覺得很不舒服。
「妳的母親誘惑當時已經結婚的格拉姆斯克特伯爵,使伯爵離婚,成功奪得伯爵夫人的寶座。因為前伯爵夫人堅持絕對不離婚,所以聽說當時造成了很大的騷動。後來離婚的時候,又為了小孩子的監護權奪不休。但是,你知道你的母親最厲害的一點是什麼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亞雷克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
最厲害的是,瑞樹你的母親不只跟格拉姆斯克特伯爵交往,她還跟所有接觸過的上流階層的男性們發生關係。她不但是雜交派對的常客,還把格拉姆斯克特伯爵的真心當玩笑。不過,沒多久伯爵好像就發現她的本性而離婚了。」
亞雷克非常愉快地盯著瑞樹的臉看。
瑞樹抿著嘴一言不發,回望亞雷克的眼睛。
亞雷克的嘴角勾起充滿惡意的微笑。
「喂,你的英文發音很不標準耶,那是你母親教你的鄉下英文嗎?」
充滿惡意的發言,瑞樹怒從中來。但是,亞雷克似乎想阻止瑞樹反擊的舉動,整個人轉身背向瑞樹,拿起書本往房門口走去。
在要踏入房間前,他回過頭來。
「空的地方你都可以使用。」
說完人就走出房間。
瞪著靜靜關上的房門,瑞樹緊握著拳頭。
「那傢伙是什麼意思……!」
雖然小心翼翼地窺探別人的臉色,但卻又說出討人厭的話。難得因為阿爾弗雷特的關心而變愉快的心情,這下全被打壞了。
瑞樹發出「唉──」的聲音,坐到了沒有被整裡過的那張床上。那種惡劣的態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不管如何,這一年自己必須要忍耐著和亞雷克同寢。格蘭費爾德的校規規定,到五年級為止學生都必須住在雙人房。
等到明年,他就可以移到單人房了。
瑞樹嘆了一口氣,站起來準備整理行李。他必須趕緊收拾完畢,早點休息才行。因為他的身體還沒有很健
康,必須充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