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接近劍橋近郊的小村莊溫斯貝利,會先看到一座細長的尖塔建築。
這座尖塔常被認為是教堂,實際上並非如此。
位於小而乾淨的鄉間城鎮溫斯貝利上,這座尖塔是全英國知名的住宿制私立學校格蘭費爾德的建築。
伊莉莎白一世設立的格蘭費爾德,創立於1559年,至今已經超過四百四十年以上的歷史,培育出許多在英國歷史上留名的政治家、學者、軍人、詩人、作家。
格蘭費爾德現在依然延續固有傳統,英國以及外國的名門子弟們每天都在裡面讀書學習。
在這群少年之中,有一位名叫津田瑞樹,又或稱為亞瑟‧瑞樹‧費茲渥特的少年。
在瑞樹搭乘的車上還有兩名少年--或者稱為青年會更加恰當--一起乘坐在這台車子裡。比瑞樹還年長兩歲的兩人裡,深棕色頭髮的人是阿爾弗雷特‧費茲渥特,金色頭髮的人則是愛德華‧費茲渥特。雖然容貌長相相差甚遠,但是從姓氏可以判斷出他們三人是兄弟。
瑞樹用略帶緊張不安的眼神,透過車窗看著格蘭費爾德的尖塔。
一想到聖誕假期結束即將返回學校,瑞樹的臉上顯露出不安的神情,不過,這是有原因的。
休假之前,瑞樹在格蘭費爾德裡的處境,明確來說就是被欺負的學生。
他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到了放在膝蓋的手掌。像是要安撫他無意識中握緊的拳頭,阿爾弗雷特將手放到瑞樹的手掌上。
瑞樹僵硬的表情因為這份溫暖而放鬆了下來。
他悄悄的將視線投向坐在隔壁的阿爾弗雷特。就像是要鼓勵他一般,阿爾弗雷特回以微笑。
瑞樹不禁對著那雙鮮豔的藍綠色瞳孔回以微笑。
瑞樹無法相信這個人已經屬於他,同時他也已經屬於這個人。
但是,這個冬天的聖誕節假期裡,在自家宅邸之中,瑞樹已經成為阿爾弗雷特的人了。這份幸運簡直就像出人意外的聖誕節禮物。
瑞樹和阿爾弗雷特本來就只是名義上的兄弟,兩人並沒有血緣關係。因為瑞樹的父親格拉姆斯克特伯爵與阿爾弗雷特的母親伊蒂絲再婚,兩個人才成為繼兄弟。
不過話說回來,因為雙親分居、離婚,所以瑞樹在日本出生和成長。因此,直到去年夏天母親去世、他被父親接來扶養為止,從不曾與親生父親和父親家人見過面。
母親也在生下瑞樹之後,以瑞樹身體虛弱為理由,一直將他寄養在療養院裡,到死前都不見過瑞樹。因此,瑞樹在不曾見過父母的狀況下,在療養院裡過了十五年。
接著,持有監護權的母親去世,監護權轉移至父親身上後,他就被父親叫到英國。
但是,好不容易才見面的父親和兄長們卻對瑞樹非常冷淡。
原因似乎是因為瑞樹的母親香子是個品行不好的女性,離婚後,父親一家人依然對她抱持惡劣的印象。因為香子的緣故,愛德華的母親喬絲琳被迫與丈夫離婚,因而兒子愛德華對瑞樹冷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而因為母親再婚而擁有費茲渥特姓氏的阿爾弗雷特,也對瑞樹不抱任何好感。
除此之外,還因為各種誤解重重堆積,讓瑞樹直到即將迎接聖誕節假期的前夕,在格蘭費爾德裡的生活都非常悲慘。
「瑞樹,你沒問題吧?」
聽到阿爾弗雷特關心的話語,瑞樹猛然回過神來。他再次看了格蘭費爾德的尖塔一眼後,將視線轉移到阿爾弗雷特身上。
「我沒問題的。」
回答很簡短,但語氣很堅定。
前天,阿爾弗雷特對瑞樹提出更換宿舍房間的建議,稍微思考之後,瑞樹拒絕了。
雖然從新學期開始和新入學的美國少年一起居住的提議真的非常吸引人,但是瑞樹認為目前面臨的問題並不是換房間就能解決的。直到畢業之前,只要他還待在格蘭費爾德裡,他就得自己面對那些針對他的欺負事件,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雖然向愛德華和阿爾弗雷特密告,也許就可以得到庇護,但這麼一來他就絕對不可能被同學所接納。
而且,要是動不動就依賴阿爾弗雷特,他覺得自己將變得只會逃避。如果現在為了安逸而逃避問題,可能會導致日後自己每次一遇到事情就只想逃避,而他不希望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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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問題的。」
瑞樹再次微笑地說道。
「因為阿爾弗雷特就在我身邊,所以沒問題的。」
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已經不再是孤獨一人了。所以,他能鼓勵自己努力下去。
瑞樹的語氣很堅定,似乎也同時藉此對自己宣言。
見狀,阿爾弗雷特一邊苦笑一邊撫摸瑞樹的頭髮。
瑞樹又想獨自人努力了吧?如果將他圈在懷裡,守護著他的話,一定能夠讓所有的辛苦和痛苦從瑞樹眼前消失。自己要是可以狠下心這麼做的話,不知該有多好!
但是他不能這麼做。因為這麼一來,瑞樹就無法和自己並肩而立。
瑞樹不希望自己只是被保護,他也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對阿爾弗雷特有所助益的人。
所以,除非到了真正危急的時刻,非得要拜託阿爾弗雷特不可的時候,否則他不想動不動就依賴阿爾弗雷特。
或許阿爾弗雷特也理解瑞樹沒有說出口的想法,他只是露出苦笑,叮嚀瑞樹仔細留意狀況而已。
「也是。但是你千萬不要過度勉強自己,萬一發生什麼事,就跟我或愛德華說。千萬不要自己悶著,懂嗎?」
「是。」
瑞樹乖巧地點點頭,見狀,阿爾弗雷特輕撫他的臉頰。如果只有兩個人獨處的話,阿爾弗雷特說不定還會緊緊抱住他。
腦中的聯想讓瑞樹臉頰稍微紅了起來。自從兩人心意相通之後,他發現自己好像變得很愛撒嬌。
──好丟臉!
瑞樹低著頭,沒有發現阿爾弗雷特用擔憂的眼神凝視著他。
車子終於抵達溫斯貝利鎮,接著駛入格蘭費爾德校區,然後在校內十棟寮館的其中一棟──華頓寮前停了下來。
瑞樹坐在阿爾弗雷特身邊,用不安的眼神望著華頓寮,然後大大吐了一口氣,像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盯著華頓寮好一會兒之後,瑞樹偷瞄了阿爾弗雷特一眼,然後露出微笑。
因為有阿爾弗雷特在身邊,所以他不會有問題的。光是這麼想著,瑞樹就覺得好安心。
阿爾弗雷特微微地點點頭,瑞樹也同樣頷首回應。
「──你們兩個,走囉!」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愛德華,用半帶不耐煩的語氣催促兩人。
「嗯,愛德華。」
瑞樹用眼神向愛德華表示歉意。愛德華用他那冰冷的藍色眼睛不快地看著瑞樹,但以往那股會讓人退卻的冷淡現在瑞樹已經不怕了。
因為瑞樹了解,愛德華雖然嘴裡說著討厭他,但其實已經接納了他的存在。
證據就是,當瑞樹和阿爾弗雷特交談時,愛德華雖然一臉煩悶,但是沒有開口抱怨。
──沒問題的。
萬一發生什麼問題,他會毫不猶豫的麻煩阿爾弗雷特,也不會過度強迫自己忍耐。他絕對不會勉強自己做出讓阿爾弗雷特擔心的事情。
但是,他不希望自己過度撒嬌。
他想要像愛德華一樣,在阿爾弗雷特身邊佔有一席之地。
所以,他最初所要做的,就是不能遇到挫折就放棄。
瑞樹繃緊神經走下車。
──好!加油囉!
從司機手上拿過行李,抬頭看著愛德華和阿爾弗雷特,瑞樹一臉緊張地點點頭。
為了讓瑞樹安心,阿爾弗雷特露出溫和的笑容,輕輕用手環住瑞樹的肩膀。
這種溫柔地把肩膀往前推的搭肩動作,讓瑞樹的肩頭放鬆了下來。
僵硬的表情轉變成笑容。
「走吧!」
「是。」
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瑞樹轉向寮館的方向。
但是──
「阿爾弗雷特!」
從他們準備前往的寮館方向,傳出一道充滿精神的明亮聲音呼喚著阿爾弗雷特。
一名有著柔軟金髮的少年向阿爾弗雷特不停招手,然後輕輕拖著腳步朝他們三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好美麗的一位少年!
瑞樹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逐漸靠近的人。
這個少年柔軟的金髮和愛德華暗淡的金色不同,給人一種像春天陽光般溫暖的感覺;眼睛是略帶憂鬱的淡青灰色,雙頰則像宗教畫作裡的天使一樣圓潤且白裡透紅,模樣非常純真。他撒嬌般地抬頭看著阿爾弗雷特,表情非常惹人憐愛。
阿爾弗雷特似乎認識這名少年,熟稔地和對方打招呼。
「啊啊,你從這學期開始復學了嗎,愛利克!」
「嗯,我終於可以回來了。其實我一直恨不得早點回格蘭費爾德來呢!」
名叫愛利克的少年很開心地回答,接著他轉向愛德華。
「我也好想見愛德華喔。」
他露出了親暱的笑容。
愛德華也展現出和面對妹妹伊莉莎白時相似的態度,回以一種帶有寵溺對方感覺的苦笑。
「不過我排在阿爾弗雷特之後,對吧?真是受不了你,不論長多大了,還是一直黏在阿爾弗雷特身後。」
「嘿嘿嘿,對不起嘛!」
愛利克調皮地縮了縮脖子,愛德華輕輕的用手指彈了他的額頭。
他們之間的態度親密,氣氛非常和樂融融,看起來不像單純和學弟的互動。這個男生究竟是誰呢?
愛利克將視線投向在心底暗自納悶的瑞樹,臉上露出十分好奇的表情。
「莫非你就是阿爾弗雷特他們的弟弟嗎?」
「是、是的!」
阿爾弗雷特用力抱住瑞樹的肩膀。瑞樹從中得到了勇氣,臉上出現了笑容。
「我是他們的弟弟。」
瑞樹悶悶地回答,聞言,愛利克的笑容變得親切開朗。他伸手用力握住了瑞樹的手。
「初次見面,你好。我一直都很想和你見面,但是上學期沒辦法來學校,所以一直無法遇到你,真是可惜。」
「一直?」
上個學期裡,瑞樹的確沒見過這個少年。
愛利克「嗯!」地點點頭。
「我因為發生交通意外,所以一直待在醫院裡面,而且,還花了很多時間進行復健。」
「瑞樹,愛利克在暑假期間和父母去旅行時,遇上了汽車追撞的意外。」
阿爾弗雷特開口說明。經他這麼一提,瑞樹想起剛剛愛利克走過來的時候,腳步好像有些拖行。
「你的腳……」
「嗯,留下了一點後遺症。但是,我還能像這樣走路已經很幸運了。當初只要再偏一點,或許我就得永遠坐輪椅。只要想到這一點,我就不由得感謝神明讓我只受這麼點輕傷呢。」
「……你真了不起。」
瑞樹目不轉睛地看著愛利克用雲淡風輕的表情爽朗地說明前後事由。會讓一個人從夏天到現在,將近半年的時間無法來學校,一定是相當嚴重的重傷,復健也一定很辛苦,更重要的是,必須接受自己跛腳的事實,一定很痛苦吧。
瑞樹覺得,在這種狀況下愛利克還能笑著說出「我很幸運」,真的很了不起。
愛利克一臉害羞地擺了擺手。
「你太誇張了,我一點都不了不起。畢竟,我無法去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故,所以只能接受我無能為力改變現狀的事實。其實我是死心了。」
愛利克笑了笑,輕聳了聳肩。他臉上的笑容,讓人感覺到他的堅韌。
──他果然很了不起……瑞樹暗想。
愛利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輕輕握住了一直看著自己的瑞樹的手。
「以我來看,你才是真的很厲害。」
「咦……?」
聽到他低沉且飛快的低喃,瑞樹疑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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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利克用力握緊瑞樹的手。
「總之,我們做好朋友吧。既然你是阿爾弗雷特和愛德華的弟弟,對我來說也跟兄弟一樣。」
「跟兄弟一樣……?」
這是什麼意思呢?
看到瑞樹一臉訝異的睜大眼睛,愛利克低聲說了句「糟糕」。
「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愛利克‧法蘭西斯‧布雷克司頓,因為是格拉姆斯克特伯爵的鄰居,所以我跟阿爾弗雷特及愛德華就像兄弟一樣一起長大。所以說,你也像是我的兄弟,沒錯吧?」
愛利克露出爽朗的笑容。
如果像兄弟一樣一起長大,那麼,比起瑞樹的消息,愛利克應該聽到更多關於瑞樹母親不好的傳聞。可是,為什麼愛利克還能對他展現這種感受不到任何惡意的笑容呢?
阿爾弗雷特像要激勵困惑躊躇的瑞樹一樣,用力抱緊了他的肩膀。瑞樹偷偷抬頭看向阿爾弗雷特。
難道是因為阿爾弗雷特的態度,讓愛利克接受了他的存在嗎?因為阿爾弗雷特和愛德華接受他,所以愛利克也接納了他們的決定。
說不定真的是這樣。愛利克對於阿爾弗雷特他們應該非常信賴吧!
他被阿爾弗雷特所守護著。
瑞樹深刻的感受到這件事情。
──神明大人,請您賜給我踏出第一步的勇氣。
瑞樹將手放在胸前,摸著上衣底下、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
曾經被丟到暖爐中嚴重毀損的護身符,被繼母伊蒂的細心縫補了一番,還做了新的袋子套在外面。並且,為了讓他能夠掛在脖子上,還重縫了一次。
手掌透過衣服感覺到護身符,再從抱著自己肩膀的阿爾弗雷特那裡獲得力量後,瑞樹對愛利克露出靦腆的笑容。
「我、我是瑞樹。啊,那個,我的名字是亞瑟‧瑞樹‧費茲渥特,請稱呼我為瑞樹。」
「瑞樹……對了,因為你是在日本長大的嘛,所以對日文名字比較習慣對吧?你可以叫我愛利克,請多指教。」
他們重新握了握手。受到愛利克爽朗笑容的影響,瑞樹也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