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墜入子母河
話可亂說,東西卻不可亂吃,尤其是那荷葉筍尖櫻桃湯。話至此,不知各位看倌可否明白?
話說當日秦府舉家搬至桃花塢,七位主子巧取豪奪霸占別人的地盤紛紛各自為營。孰知那桃花塢主嚴青稔也不是好惹的,你占我地我便搶你的人。
眼看三妻嫌少四妾尚不足的秦老爺就要爬牆而出,主子們不得不日防夜防。可是偏偏這家賊是最難防的,休說這枝桃花就開在隔壁,單看秦老爺那就是個色膽不死的偷心賊。
為拔除一直妄想指染秦老爺的桃花,最終六主子拿出了祕制強效忘心丹,打算讓嚴青稔服下,將他與秦正的孽緣就此了斷。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有了小餅子這廝,任何事情也甭想成事。最後這碗下了料的荷葉筍尖櫻桃湯不出意外地進了秦老爺的肚。而後忘心斷情的秦正先是休妻,接著與「桃花」一同私奔,引得七位夫人千里追夫。
在此番鬧騰中,秦老爺不僅好運地恢復昔日的絕世武功,還一路裝瘋賣傻狠狠地振了一把夫綱。大主子凶吧,偏被秦老爺嚇出了一捧可憐淚,二主子以為能趁此機會顛倒龍鳳,結局一如當年,五主子被打得滿頭包還叫好……最淒慘的莫過於四主子,想重拾當年風流公子之名,帶著六主子去勾欄院長見識的結果便是被……哎,昨日之辱不可憶。總之,秦老爺這次可威風了……
「醒醒,醒醒啊!」
被小廝使勁搖晃的人閉著雙眼,仍在夢中不願醒來。看他那嘴角掛著的賊笑,不知他又夢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您還要睡到何時!」小廝為那人擦掉口水,瞥了眼一邊渾濁的河水,考慮要不要將這人丟進河中清醒清醒,「主子們叫你在此打坐反思,不是叫你來睡大覺的!老爺!」
被人晃得五臟六腑錯了位,秦正再美的夢也作不下去了,他揉了揉睡眼,嘟噥著罵道,「你又不是我的主子夫人,叫個什麼鳥?」嘰嘰喳喳,又不是他的那些鳥兒,以為很動聽麼?
小餅子忍下委屈和怒氣,說道,「主子們叫我看著你,小的要盡責。」
秦正撇了撇嘴,望向遠方,「這一路上你何時沒盡責。」 盡責地替七位夫人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無邊無際的大漠籠罩在一片昏黃之中,唯有這條河畔有些許綠意。又來了,師父鬼神通的老巢,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到這裡,世事難料。
「去給老爺我找些百靈來唱唱曲。」秦老爺抖了抖腳下的東西,慵懶地伸伸懶腰又臥躺下去。反正夫人們又沒見著,坐和躺都差不多啦。
「百靈?!」小餅子氣得直吹鬍子,這個鬼地方哪裡來的百靈,幽靈倒有兩條,就是他們這兩個倒楣蛋。
「黃鸝也可。」秦老爺退而求其次。
「沒有!」小餅子將手裡的東西狠狠地戳了上去。
秦正盯著烤焦的東西,「什麼?」像是一隻雞,不過更像是一團黑炭,「你你你……你把那隻沙松雞烤了?!」秦正只想掐死這廝,在這鳥不拉屎的地,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隻禽類來消遣,這廝居然拿來當了午膳!
「愛吃不吃。」小餅子丟掉吃食,一屁股坐下去委屈地快要哭出來。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放著好好的鎮北王齊君不做,跑來這裡為奴為婢。放著那朵又美又香的「曇花」不看,來看這又枯又黃的荒草。以為終於擺脫秦老爺苦盡甘來,誰想他的命好苦。
「別哭了,算老爺我對你不住。」秦正不敢再惦記沙松雞,連忙遞出自己的汗巾賠上笑臉。
小餅子打開他的手,轉向一邊抽泣的更厲害。人家的美人在懷,人家的軟玉溫香,豈是你一句對不住就能補償的,你賠給人家啊。
「好了好了,大不了過幾日我就給大主子求情,讓他饒了你的罪過,放你回南涼。」
「我本來就是無辜的!」說什麼罪過,他可一點錯也沒有。
秦正瞇起了眼,「聽你這意思,這錯全在老爺我?」
「怎麼不是!」看來小餅子當了鎮北王齊君之後脾氣見長啊,竟敢和老爺頂起嘴來,「是誰寫的休書,是誰和那姓嚴的狐狸精私奔的,又是誰裝瘋賣傻玩弄各位主子,更是那誰誰誰把四主子吊在城門上的?」
「我我……是誰讓我喝了那碗荷葉筍尖櫻桃湯的?還不都是你害的!」不是忘心丹讓他失憶,他能和別人跑了麼?
主僕二人互相揪住對方的衣領,剛站起身又摔了下去。看著對方的樣子,兩人同時洩了氣,同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就好好處著得了。
「爹,你看他們。」「我的小祖宗,別看了,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快走!」趕著羊群經過的牧民一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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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生人的模樣,立刻將自家的孩子拉到身邊迅速離開。
秦正縮了縮腳,沒好氣地說,「渴了,弄點水給我喝。」
小餅子才不買他的帳,「你那邊近點。」
秦正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叫老爺我喝這河水?你這廝是不是翅膀硬了?膽敢一次又一次地頂撞老爺我?」
瞧你這樣,算什麼老爺。小餅子話未出口便聽到一聲急促的呼聲。
「喝不得,這河水萬萬喝不得!」一名趕羊的老翁急忙奔過來,甩著羊鞭把兩人的手打開,「這水是羊喝的。」
難得有人不怕他的樣子,秦老爺正好搭搭訕,「老人家,你這話可說的,人不能喝,反倒是只給畜生。」
老翁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像別人這兩主僕避之不及,他將羊趕到淺灘邊然後走來,「你們是外鄉人有所不知。這條河的水準日裡只給母羊,我們當地人是在城中掘井而飲。」
「只給母羊?這是何解?」秦正來了興致,拽著小餅子靠向老翁。
老翁回道,「這條河叫女若河,不過它還有個名,叫子母。母羊打小喝了河裡的水,等到下羔子時,一胎能有五、六隻。」
「公羊呢?難不成喝了也能下崽子?」小餅子好奇道。
老翁白他一眼,「公羊喝了那就得死。」
「這可奇了。」秦正道。
老翁略帶輕蔑地說,「有什麼可奇怪的,你見過男人生娃嗎?男人要是懷了娃,能生下來嗎?不也是一個死。」
秦正睜大了眼,「你是說男人喝了河水也能生孩子?」
「不知,要不你們試試?」老翁訕笑。
秦老爺和小廝瞬間退到三尺外,「老人家,你說笑的吧?」
老翁指著遠處的墳包,「看見沒有,那兒就埋著喝過河水的男人,一個個死前肚大如鼓,不是有了崽子是什麼?」
這個傳言,秦正也有所耳聞,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些離奇死亡的男子是這個原因。想到自己方才差點誤食,秦老爺趕緊後退,好險好險,他秦老爺真要這麼個死法,豈不笑死天下人。
「女人呢,能喝嗎?」小餅子一邊問著老翁,一邊為老爺擦著沾過河水的手。
老翁面露痛心道,「女人倒是死不了,可肚裡生下的東西就像……」
小餅子沿著他的目光看向那飲水的羊,「生下來的是羊?!人生羊?!」擦乾淨,擦乾淨,一定要擦的很乾淨!小餅子抓著秦老爺的手一陣猛搓,非得要蹭掉一層皮才甘休。他真要害老爺懷上一胎羊羔子,這輩子就甭想再見到曇。
「所以兩位還是別在這兒溜達。」老翁看著他們的手腳歎道,「你們是流放到此的?叫押送你們的官爺繞繞道吧。」
老翁走後,主僕二人幾乎抱頭痛哭。老人家可不說對了,他們正是被流放的。
話說秦老爺靠著一碗荷葉筍尖櫻桃湯威風之後,被拆穿的下場甚是淒慘。雖沒有被七位主子扒皮抽筋亦不遠矣。為了讓他反省自己的過錯,四主子提議將他流放到這沒有雀鳥只有沙松雞的大漠待上一年半載。這是何等的酷刑,要秦老爺一個人受著他才不幹,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怎麼也得把害他的罪魁禍首拉下水。要如何將這廝騙回來?別的能躲,奔喪總躲不了吧?
於是,逃到曇身邊沒過幾天神仙日子的蕭冰摯聽到老爺「殯天」的噩耗,哭天喊地的回來奔喪,這便落到了七位主子手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規規矩矩地做回他的「小餅子」。不是他蠢,實在是老爺幹出這等惡膽包天的事,死也不足為奇。相反,主子們不弄死他,那才奇了呢。
「老爺,我們走遠些吧。」小餅子拉著老爺離開河邊,心中一急便忘了手腳上的負累,這一拉險些把兩人一起拽進河裡。
幸好秦老爺好功夫,眼看臉面就要貼著河水,一個鷂子翻身便躍至半丈之外,順帶解救了那無用的小廝。
見老爺如此了得,小餅子拍手叫好,「老爺好身手!」
秦正嚇青了一張臉,恨不得擰下他的腦袋,「老爺我是偷了你的妻還是搶了你的妾,你犯得著和我這麼大的仇嗎!」
「呵呵,沒當心沒當心。」小餅子轉過頭心想,可不就是,老爺本就是個偷心賊,「不就是生個娃……」
「你說什麼?不就是生個娃?」秦正扣住他的頭就往水中按,「你生個給我看!」
「老爺饒命……」
突然一陣哭鬧聲蓋過了小餅子的嚎叫,轉頭一看,不遠處一隊迎親的人馬緩慢走來。引人注意的不是浩蕩的排場,而是新娘轎邊哭鬧的老者。花甲之年的老人死死抓住轎輦,絲毫不顧儀態哭得像幾歲的孩童。
「怎麼回事?」小餅子疑惑道,「辦喜事怎麼這般哭喪?」
「捨不得女兒唄。」走來的一人回道。「那般如花似玉的女兒換誰都會捨不得。」另一人道。
「那也太……」小餅子覺得這位老爹甚是誇張,女兒再美也終歸要嫁人的,哪能一輩子守著爹娘。
老者說什麼也不肯讓迎親隊前進一步,幾番勸說之後新娘走出了花轎,掀起了蓋頭……
秦正的眼珠子陡然睜大,「那姑娘?!」
小餅子也震驚了,「像,太像了,六主子……」
年輕的女子雖說是姑娘家媚態,但那眉目神情竟像極了小林,難怪主僕二人如此吃驚。
秦正忽然間能夠體會老者的心情,換作是他,要將這樣的「女兒」嫁出去,他也會打死不肯。想娶他的小林,有多少命來使?
「找死!」注視著新娘的小臉,秦老爺越想越來火,竟想要衝上去。
「老爺你幹什麼!」小餅子將他拉住,「那不是六主子!」
秦正一愣,立刻停住,過後依舊失神地盯著新娘,不由得喃聲道,「生女兒作何,再疼愛將來也是別人的。」
不知為何,看著那老淚縱橫的新娘爹爹,秦正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透過遮眼的風沙,新娘那張臉越發得像他的六夫人。回想當日小林嫁於他時,年邁的藥聖為愛徒肝腸寸斷,一如眼前這位老者。當年他喜得新夫人,全然沒有想過老人家有多傷心。繼而又想起老盟主為群傲的決意揮劍暫斷父子情,白城主為雲飛、老侯爺為唯一……一張張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臉浮現眼前,秦正心裡盡是壓不住的愧意。到了今日,看著此情此景,他才稍稍能夠去體諒各位岳父大人的心情,若換作是他,要將自己的孩兒嫁給……當真是殺了他還算是便宜的。
對老爺這副愁容,小餅子只能翻白眼,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老爺你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煩惱啦。
迎親隊伍就此停下歇息,新娘摟著爹爹不斷寬慰,秦正也不願再去多看。
「你確定是這個時辰?」
「是啊,大主子說過,午時一過就來接咱們。」
好不容易熬過半年,終於到了赦免的日子。秦正在子母河邊打坐了半日,眼看就要被頭頂的酷日烤成人乾,來接他的夫人們還不見影子。半年未見那些心肝兒,秦正的迫切可想而知。
「你在臭美什麼?」見他對著河面扭捏作態的樣子,秦正真想一腳將他踹下去。
小餅子看著河面上的影子,羞澀道,「我看我瘦了沒,回去曇會心疼的。」
秦正吐了,也抬起了腳。
「哈哈哈,別跑,別跑!」「抓住他丟河裡,讓他生隻羔子!」「哈哈……」
不等秦正踹出去,一群衝過來的孩童便打鬧著從兩人之間穿過去,險些將孤芳自賞的鎮北王齊君推到了河裡。
「別跑,小兔崽子,看小爺不收拾你們!」小餅子想追上去教訓孩童,可被秦老爺絆著只得作罷,「老爺?」喂喂,瞧老爺這色瞇瞇的樣子,不會連小孩子也想指染吧?
秦正沒發現自己落在孩子們身上的目光有多慈愛,從來他不是不喜孩兒,只是此生這種天倫之樂註定與他無緣。收之桑榆便註定要失之東隅,他不後悔,只是偶爾也覺些許遺憾。孩兒,哪怕能有一個也是好的。一半像他,另一半像麒兒,像群傲,或是像雲飛,像是他們任何一個都好。他很好奇,哪將是怎樣一個小人兒。秦正又看了眼那新娘,當然,決計不能是女兒。
越想越窩心,秦正慢慢掏出了懷裡的一只畫軸,這是他被流放前幾日無意間在唯一房外拾到的。
張開畫卷,其上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小小的孩兒頭戴金冠身穿金袍,活脫脫一個觀音娘娘身邊的金童,應當是唯一年幼時的畫像。興許是唯一收拾東西落下的,他本想還回去,卻因喜愛得緊便收在了身上。這是幼時的唯一,那其他人呢?他見過少年時候的群傲、阿傑還有雲飛,卻不見幼時的。他見過幼時的麒兒,那尚在襁褓中的麒兒又是何種模樣呢?仕晨呢?不知小小的仕晨是否也有一雙那樣奪魄的眼眸,不會的吧,那時的仕晨該怎樣純真的模樣,是否小時候被打屁股,也是那般一邊哭一邊罵?小林
呢,又該是哪般惹人憐愛呢?
「老爺,口水。」小餅子提醒道。
和他們一樣的小孩兒,光是想著,秦正便「垂涎」不已。將畫卷捧在懷裡,秦老爺甜滋滋地叫喚著,「唯一,我的唯一啊。」
「老爺你……」小餅子知道老爺好色,卻不知他家還有這等喜好,連畫上的、小小的五主子也不放過,看來老爺的確孤枕太久了。
「看來不管在哪兒你都能自得其樂。」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河邊的兩人立馬打了個寒顫。
「大……大主子!」
眼見大夫人,秦正頓時喜極而泣,「麒兒,你們可來了!」
大船駛向河畔,因淺灘靠不了岸。一臉冰霜的麒兒站在船頭冷眼看著那人,「還不快滾上來!」
「滾,我滾……」秦正是想滾,無奈滾不動啊。
為了防止他私自逃離流放地,四主子特地用罕有的流星鐵打造了四隻腦袋大小的鐵球鎖在他的四肢上,這四隻鐵球與尋常的鐵塊不同,每只足有一頭水牛的重量。同時還將他的腳與小餅子用鎖鏈栓在一起,如此任他有絕世武功,帶著這些累贅也休想逃出七位主子的五指山。這也是為何人人見著他二人便避之不及的原因。
「老爺當心,別被河水淹著!」淹著你不要緊,別把我連累了,小餅子心說。
秦正壞笑,「老爺我當然不會。」不過你就說不準了。
為了能順利登船,秦老爺騰身踩住小廝的肩頭,準備借力飛身上船。
小餅子沒料到他有此一招,來不及反擊,半截身子已沉入渾濁的河水裡,「不要啊!救命!我不要大肚子,不要生羊崽……」叫喊未完,巨大的黑影已迎頭砸來。
把對方當踏腳石的秦老爺忘了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剛飛身而起就被對方拽了下去。眼看腦袋就要紮入河水,他也哭天喊地的叫起來,「我不要生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