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載沉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聽到屋外的聲響,似乎有些走神,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對面前的婦人道:「大致的條件就是這樣,妳沒有異議的話就在下方簽名蓋章。」
婦人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不決。
載沉開口道:「妳不簽也無所謂,反正載熙什麼都知道了,外人的看法我並不在乎,載熙在法律上仍是我的兒子,我沒有任何損失。」
對方面前的文件,是他在翻閱過諸多法條,又與律師商量過後才定下來的合約,如果對方承諾不再打擾載熙,在公開或私人場合都不洩漏皇室隱私,載沉願意在肝臟移植這件事上助對方一臂之力。
當然,以載沉的權勢,要讓對方立即進行移植手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不可能選擇這麼做。
儘管載熙的異父弟弟需要進行肝臟移植,可是他的情況稱不上是最嚴重的,在移植名單的順序也不在前列,遠比對方需要肝臟的人多得數不勝數,性命垂危的病患也不稀少,他不會也不可能為了這件事而動用特權。
所以載沉提出的條件,僅僅是讓載熙的異父弟弟加入他名下的慈善機構,透過這個機構尋求合適的捐贈者,慈善機構充其量只是作為中介者給予幫助,之後的事情全由對方自己解決。
婦人沉默了一會,還是簽下了名字,最終欲言又止,似乎還想說什麼。
載沉完全沒有想要知道的意思,開口讓祕書送對方離開,看了一眼簽過的文件,目光轉移到落地窗外。
如果不是為了其他事情考慮,他原本是不想作這件事的,儘管對方是載熙的生母,但載沉並沒有幫助對方的義務,更不要說對方突如其來的到來打亂了他的計畫。
載沉不可能全盤安排此事,但透過慈善機構的安排,讓對方得到更多可能移植的機會,這就是他所能做的極限了;如果選擇什麼都不做,將憂子心切的婦人逼上了絕路,還不知道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從婦人的言行舉止看來,明顯是對於幼子十分疼愛,甚至不惜主動威脅他,這樣的母親如果失去兒子,恐怕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他考慮了幾天,最終不情願的吩咐律師起草文書,打算以保守祕密這一點作為交換的籌碼。
就像載沉預料的一樣,婦人終究答應了。
他望著窗外的綠地,視線停留在少年身上,有一瞬間微微失神。
春節剛剛過去幾日,外頭天氣寒冷,但今日卻少見地天氣晴朗,恰逢載焄來訪,兩名少年在庭院裡曬太陽與聊天,載熙臉上時不時露出微笑,跟前些日子那種壓抑著情緒的模樣已經全然不同。
回想起發現少年消失的那一天,載沉還有點恍惚。
他此前一直不太會為載熙擔憂,對方只差一歲就成年,平日也甚有主見,儘管閱歷上稍微少了一些,但並不是愚笨的人,應對各種環境也不會有太多狀況,就算單獨出遊,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但那天回家,察覺載熙離開之後,即使知道對方留下了字條,肯定是過一陣子就會回來,他還是忍不住關注兒子的行蹤,發現無法用定位系統探知對方在哪裡時,不惜用盡各種手段也要找到對方。
因為心急如焚,載沉那一晚甚至沒有睡著。
儘管後來載熙滿懷愧疚地向他道歉,但當時那種難以消弭的焦慮感,載沉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
也是那時,載沉才發現,自己對載熙或許比想像中還要來得關切。
他認為對方不必知道這些事情,因此什麼都也沒說,不過載熙似乎隱約察覺了什麼,態度上也稍稍有了些許改變。
載沉回過神來,聽見了腳步聲。
「她……走了?」少年有點猶豫地問道。
「嗯。」載沉不帶感情地盯著窗外的庭園景致,「你想見她?」
「不是。」
誰也不知道,在聽見這句不算急促但也沒有遲疑的否認時,他心中竟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愉快。
載熙沒有意識到他的分心,解釋道:「我不是想見她,真要說的話,我希望永遠不會見到她,畢竟她在我的人生中從來不存在,以後也不可能再見面。」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問。」載沉轉過身軀,凝視著兒子。
「我……」載熙似乎愣了一下,但還是誠實道:「我想知道生父的事情。」
「只是那種事情的話,問我就夠了。」
載熙大概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載沉倒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往會客室外走去,同時示意對方跟上。
兩人來到書房,載熙轉身關上門,載沉站在書架前,隨手將一本硬質的書籍抽了出來,反手遞到載熙手上。對方有點疑惑,但在他的示意下,還是翻開了書籍,而後微微一怔。
這並非是一本書籍,而是相冊,原本的主人也並非載沉,而是載浮。
「這是你生父留下的遺物。」他平靜道。
他們在沙發上坐下,眼看著載熙的目光膠著於陳舊而微微泛黃的照片上,載沉自顧自道:「他的興趣是衝浪還有登山,對環保議題很關心,很喜歡小動物,會在假日抽空去當義工,也喜歡跟小孩子一起玩。」
「聽起來跟你完全相反。」載熙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
「沒錯,跟我完全相反。」載沉笑了笑,「光是看這些照片,你也能猜到,我們儘管是雙生子,但成長在不同的環境,最終不免成為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照片上年少的載浮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身上只穿著泳褲,大概是某次在海邊衝浪後的情景,頭髮被海水浸溼而顯得凌亂,赤裸結實的小腿上沾滿沙粒,但整個人的樂觀積極似乎都能透過照片滿溢而出,迎著鏡頭的目光十分明亮。
載熙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不知道對方是覺得難以想像,或者有其他感覺,至少載沉初次見到自己的弟弟時,只覺得吃驚。
明明遺傳了同樣的基因,但兩人的差異居然這麼大。
載熙翻了幾頁,見到了兄弟二人的合影,神情愈發詫異。
照片上的他與弟弟氣質迥然不同。他唇角上揚,看似放鬆,但眼神裡殊無笑意,身旁的另一個人卻笑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露出略尖的犬齒,一隻手臂還攬在他肩上。載沉心裡不禁浮現一絲懷念的情緒。
「這個給你。」他忽然道。
載熙明顯一怔,「但是……」
對方還想再說什麼,但載沉已經做出了決定,「沒關係,你拿去吧。」
他看得出來,載熙明顯是對生父極感興趣;儘管心中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但載沉漸漸發覺,自己表現得愈是大方坦然,對方也會受到這種氣氛感染,漸漸對彼此並非親生父子的事實不再在意。
對載沉來說,這才是他想要的發展。
他從未想過瞞著對方一輩子,但如果載熙因為生父而將他拋到腦後,這也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事情,現在這樣,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上半年是來不及了。」載沉平靜道,「等暑假開始,我們再出國掃墓吧。」
載熙用一種很難形容的目光望著他,過了片刻才點了點頭,卻道:「你真的對這些事一點都不介意?」
「他畢竟是我的弟弟。」載沉唇角揚起,露出了跟往常一樣的溫和神情,「也許你不知道,其實我們關係不錯,要不然你怎麼會被託付給我。」
載浮的遺囑在載熙出生後才突然有了更改,至少在載沉與父親前往國外奔喪之前,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對方指定的遺產繼承人與監護人。
「是這樣嗎……」載熙喃喃道,似乎有點懷疑。
「你不信?」
「不是不信,就是……」載熙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為難情緒,花了一會斟酌詞彙,最終放棄地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知道他是我的生父,但我對這件事還是沒什麼真實感。」
載沉只思索了幾秒,就猜出了理由。
「那是因為比起他,你其實更像我。」他低聲道。
沒有人知道,這是載沉最為驕傲的事情之一,而他永遠不可能告訴別人。
大概是被說中了心思,載熙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情,但並沒有辯解或否認,而是沉默地望著他。
「你不必為自己像誰這件事感到糾結,這毫無意義。如果有時間思考這些事情,倒不如想想下次進宮時,該怎麼為過年時無故缺席這件事向陛下道歉。」載沉悠悠道,不顧兒子一臉鬱悶,笑著揉了揉對方的頭髮。
元宵節當日,載熙換了一身整齊衣物,準備入宮。
雖說前任皇帝與現任皇帝都喜歡傳統服飾,不過對此倒也沒有過多的規矩與拘束,所以宮宴上時常可見穿著深衣或洋裝的賓客,載熙對此倒沒有太多意見,每每都與父親一樣穿著方便活動的西服,這一次也不例外。
儘管皇帝為人溫和,但載熙此次入宮是為了致歉,想了想,心情還是不免有點沉重。
他離家那幾天,本該入宮的父親急於找到他,根本沒有見到皇帝一面,過後載沉用「與兒子吵架結果對方負氣離家出走」的理由解釋了自己的缺席。
當然,除了這麼說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父親總不能將他的身世隱密與這場已然消弭的風波和盤托出。
原本載沉是打算在年假裡找一天帶他入宮致歉,不過皇帝在得知這件事後,乾脆地將時間定在元宵節,同時邀他們入宮赴宴。據父親所說,他們也邀請了睿王,只是這場宴會與除夕當日相較,規模較小,私人性質也較為濃厚。
儘管知道皇帝還很年輕,在沒有任何意外的情況下不可能立即選出繼承人,但載熙還是忍不住琢磨這件事情。
表面上看來,皇帝對端王與睿王兩人一視同仁,並未偏頗倚重哪一方,但實際上皇帝心裡是怎麼想的,沒有人知道。
「準備好了?」
身旁傳來了熟悉的嗓音,載熙登時從思緒裡清醒過來。
「嗯,差不多了吧。」他一邊說著,同時瞧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
「領帶換個顏色。」載沉打量著他,忽然道。
不等他答應或拒絕,對方已經從身後的架子上取出了另一條領帶,跟他習慣的款式不同,是較為窄版的設計,銀灰色的絲質布料十分搶眼。
「試試這條。」
載沉說完,動作十分自然地替他解開了打好的領帶,重新替他繫上領帶。即使是載熙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眼光確實不錯,這條銀灰色領帶看似花俏,但放在深色襯衫與西裝上卻不會顯得過於突兀。
男人的手指在他胸前靈巧地動作,片刻後便繫妥領帶,又順手替他撫平西服上的些許褶皺,隨即滿意道:「走吧。」
載熙點了點頭,跟在父親身後,離開了衣帽間。
入宮時差不多是傍晚,天色微暗,兩人下車後往建築物裡走去。
皇宮裡一如以往,並沒有太多節慶裝飾,這大概是前任皇帝留下的習慣,至少比起在建築物旁應景地掛著一排燈籠的行政機關,宮裡可以說是毫無任何節日氣氛。
「想好要說什麼了嗎?」載沉輕聲道,語氣裡帶著一絲明確的挖苦,「可別笨得把實話講出來了。」
「才不會。」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小看了,不禁瞪了父親一眼。
兩人對話的同時也記得壓低音量,並沒有讓前方帶路的人聽見。
過了一會,對方將他們引到一處廳堂坐下,請他們稍等之後,隨即轉身離開。
從小到大,載熙來到皇宮的次數其實不算少,一年至少有一、兩次,但不管來過幾次,他都覺得這個地方有種難以言說的氣氛,至少他在這裡很難毫無顧忌地放鬆下來。
在這一點上,父親顯然與他不同。
載沉在這種環境中可說是十分自在,對於等候也不覺得緊張,一副如魚得水的模樣,甚至婉拒了傭人的服務,直接拿起了一旁的茶具沏茶,末了還問他:「你要喝茶嗎?」
「不用了,謝謝。」他嘴角一抽,拒絕道。
過了大約十分鐘,才聽見外頭的聲響,載熙見父親放下茶杯起身,下意識地跟著站起來,果不其然,幾秒後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對方歉然道。
「許久不見,殿下。」載沉笑著行禮,載熙安靜地重複父親的動作。
對方並沒有受他們這一禮,而是避到一旁,微笑道:「今天算是家宴,不必如此多禮。」
載熙瞧著對方,察覺到對方的嘴唇有點非同尋常的泛紅時,倒是隱隱明白過來了什麼,然而什麼也沒說。
他與這位寧郡王並不熟悉,只知道對方在十年前成為太子配偶,往後雖然有一陣子成為媒體的追逐對象,不過後來卻漸漸地銷聲匿跡,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場合之外,從來不會主動出現在公眾面前。
五年前,太子登基為皇帝時,曾打算按照過去的慣例改封寧郡王的爵位,不過寧郡王本人卻謝絕了這個提議,至今都仍維持著郡王的封號。
載沉與寧郡王寒暄了一會,片刻後,才注意到一旁的載熙。
「聽說世子除夕當日與你發生了爭執,所以才沒有入宮?」對方似乎頗感興趣地盯著載熙。
父親的目光也一併投射過來,載熙明白這是自己說話的時候,連忙露出愧疚歉然的目光,並未替自己辯解,而是直接開口道歉,「當日是我言行有失,任性妄為,請殿下不要見怪。」
「不必放在心上。」寧郡王言語平和,態度隨意,彷彿真的一點都不介意,「那天載昀聽說你沒來,還有些失望。」
對方口中自然而然地說出皇帝的名字,帶出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親密感,載熙有點走神。
倒是載沉聽了這話,饒有興趣地重複道:「失望?」
父親這麼一問,載熙才跟著生出一絲疑惑。
「這一輩的孩子寥寥可數,算上他與載焄,也不到五人,其他幾人血緣又更遠了,連旁枝也稱不上,皇室血脈凋零竟至於此。」寧郡王邊說邊笑,「載昀前些日子還說,或許未來必須修改法律,將女子也列入爵位繼承人的序列之中。」
載熙微微一愣,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
雖說如今在法律與國情都早已是男女平等,然而終究有一些傳統並未被捨棄,比如在無男嗣的貴族家庭裡,由長女繼承父親爵位便是完全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當然這僅止於爵位的傳承,一般民法上的繼承權不受性別左右。
不過令載熙介意的是,寧郡王這番話,似乎表明了某種態度。
載沉卻若無其事地道:「如果只是想要生下作為繼承人的男嗣,方法多的是。」
父親這話彷彿意有所指,載熙暗地裡捏了一把冷汗。
寧郡王的目光一變,很快又笑了起來,「你說得對,方法多的是……不過載昀大概是不會有兒子了。」
這點從端王與睿王被任命為國務顧問時,所有人就已經心知肚明,但寧郡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彷彿這件事稀鬆平常,這種態度著人令人詫異。
載熙多少也聽說過關於這位寧郡王的軼事,外頭也流傳過不少對方的傳聞,據說寧郡王與皇帝感情甚好,從未有過任何爭執,在他們這些人看來,更像是皇帝對這位出身民間的配偶死心塌地,連試管嬰兒之類的方法也不願嘗試。
「陛下對這件事沒有意見?」載沉笑了笑道,並不掩飾試探的意圖。
他們三人都知道,載沉口中的陛下指的不是載昀,而是已然隱退的前任皇帝;寧郡王顯然對這個問題一點都不意外,但也沒有正面回應,神態從容地道:「你問得太多了,端王。」
「失敬了,殿下。」載沉也不尷尬,從善如流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接下來的時間裡,三人沒有再說起敏感的話題,等到開宴的時間差不多到了,寧郡王才請他們起身準備用餐,往設宴用的餐廳走去。
抵達餐廳後,載熙一時卻愣住了。
載沉的神情依舊泰然自若,面帶微笑地往前任皇帝的方向走過去,帶著載熙行禮之後便開始簡單的寒暄;從他們兩人的對話,載熙可以聽得出來,太上皇退位這幾年在世界各地旅遊,今年恰巧旅行告一段落,於是決定回國過年。
與太上皇說過話後,載沉又向皇帝行禮,與同樣在場的睿王打了招呼,最後讓載熙親自向皇帝為除夕缺席的事情致歉。
在場所有人之中,自己的地位最低,年紀也最輕,載熙表面上仍一派自然,但實際上也不禁屏住氣息,渾身緊繃。
載沉可能也發現了他的異樣,過了一會就主動接過了話頭,談笑風生地說起了前些日子樞密院會議的事情,同時藉著彼此入座坐下的機會,輕輕在他背上拍撫了一下。
對方的手停留的時間有點久,載熙總覺得那是在安撫他,又疑心是自己想太多。
無論如何,對他來說,今晚的宴席完全稱不上輕鬆愉快,他能敏銳地意識到,除了父親之外,其他幾人都在觀察著他。
儘管載熙能夠理解理由,卻還是有些吃不消,如果看著他的人不具備這些身分,他完全不會動搖,可是他面前的人偏偏都不容輕忽,更別提一向少在人前露面的睿王今天也出現了。
作為父親的競爭對手,載熙對睿王至今的事蹟多少有過耳聞,也知道對方過去一直是作為太上皇的下屬執行工作職務,至今仍與太上皇關係良好。
現在看來,只用關係良好形容,或許還不夠貼切。
剛才是由寧郡王接待他們,花了約莫半小時寒暄,同樣的時間裡,睿王多半正在與太上皇及皇帝說話,這種接待上的安排或許並非毫無意義。
載熙不動聲色地嚥下口中的食物,一邊笑著聆聽父親與皇帝說話,一邊維持著無可挑剔的儀態與談吐,等到宴席結束,終於得以離開皇宮時,他已經感到疲憊不堪了。
「累了?」載沉帶著笑意的嗓音問道。
「……還好。」他下意識地否認,像以往一樣不願示弱。
父親卻沒有輕信他的話,順手在他頸側一攬,載熙毫無防備,被壓得往旁邊倒去,被迫倚在對方肩膀上。
「距離回去還有一點時間,你可以先休息一下。」載沉溫聲道。
載熙有點意外,但卻沒有執意掙脫的心思。
反正他也確實是累了,索性半閉上眼,打算在回到家之前小憩片刻,這麼一想,他便覺得眼皮愈發沉重,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等到他再醒來時,只覺得渾身發軟,有種難以掙脫睡意的感覺,一直維持同樣姿勢的脖頸也有些痠疼。
載熙往窗外看去,發現汽車早已停下,司機也離開了駕駛座,熄火的車子停在開著燈的地下車庫中,車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轉頭一看,發現父親竟也閉著雙眼,明顯是睡著了。
其實這點倒不令人意外,他知道父親酒量極好,不過剛才在宴席上與皇帝品酒時喝了好幾種不同種類的烈酒,稍微有些酒醉也是在所難免。
「殿下?」載熙伸手推了推對方。
聽到他的聲音,載沉動了一下,似乎還沒有要清醒的意思,載熙有些哭笑不得,發覺對方沒有醒來,一時也有些睡意湧了上來,索性就著先前的姿勢靠回對方肩上。
半夢半醒之間,載熙感覺自己似乎被抱了起來,至少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在移動,但沉重的睡意卻令他無法立刻睜眼,清醒過來。
他下意識地抓緊了最近的東西,觸感柔軟,似乎是衣料。
不遠處似乎響起低沉的笑聲,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感覺到自己被放下,碰到了彷彿枕頭的柔軟物事,他才終於安心地重新墜入夢鄉。
隔日醒來,載熙不免有點吃驚。
昨晚回來的時間有點晚了,可能是父親將他抱上樓回到臥室的,不過載熙不能理解,為什麼對方在那之後會在他床上留宿?這張床的大小足以容納三到四個成年男人,只是他想不明白對方有什麼理由非得要跟他睡在一起。
況且,兩人身上都還穿著昨晚的衣物,當時還沒有感覺,現在醒來卻覺得極不舒服,西裝剪裁合身,領帶只微微鬆開,仍繫在領口,他一時沒有多想,順手脫了外套,將領帶扯了下來,襯衫的釦子也一一解開。
「……你在做什麼?」
載熙聞言抬起頭,正巧與明顯剛醒來的載沉目光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