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陽光從窗櫺中照入。這間客房的窗戶偏西,秋後的天氣,過午以後陽光更烈,像是房間外面燒著了一般。
薛易不得不睜開了眼睛,迷茫地回憶了片刻,才想起昨天折騰得太晚,回來後心事重重,於是一宿沒睡,天才剛亮就有人咚咚地敲門,掙扎著爬起來開門,只見是傅君衍的身邊的侍童,原來傅君衍頭疼,請他去看看。
發現那侍童打量他的神色不對,薛易登時想起了在閣樓旁邊的那道人影,僅有的睡意都消散無蹤。就是要打死他他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去見傅君衍,於是推脫了,只說傅君衍的情況並無大礙,縱是有些頭疼也不妨事,找了一瓶清心丸塞在那侍童手中,沒等侍童反應過來就趕緊關上房門。
待那童子走後,薛易收拾東西就想離開,結果還沒到門口就被人攔住,說是安雲慕有令,要等確認傅公子斷了病根才許他離去。
體會過阿芙蓉欲仙欲死的快感,傅君衍很有可能以後會再次服食。可是安雲慕當初就一口回絕了薛易所提出用絕情丹的建議。
安雲慕不是第一次給薛易出難題,若在往常,薛易好生與他解釋,他定然也是肯聽的,只是發生了這許多事,薛易還沒有做好準備去與安雲慕詳談,只怕沒說上幾句話,便又忍不住冷嘲熱諷。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早在當初和安雲慕歡好的時候,他便有預感,兩人不可能走得太長久,畢竟安雲慕這般外表,又是這樣的家世,以後終歸會見異思遷。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快得他來不及收斂自己的真實情緒。
他去找了許知,不料許知也不在,打發了一個侍衛過來,請他多留幾天,請他再想想辦法,為傅公子多費點心。
敢情是懷疑他先前沒有費心了?
薛易幾乎氣笑了。
他醫治過那麼多人,從沒有人懷疑過他不用心。
行醫多年,無論是什麼病人,他都盡量做到全力以赴。很多時候都是他有雷霆手段,虎狼之藥,但病人的身體承受不住,到最後無法痊癒,令他扼腕抱憾。
要解決傅君衍的心癮,歸根結底都在於安雲慕和傅君衍兩個人身上。若是安雲慕狠心讓傅君衍服下忘情丹,縱然有些不圓滿,但可以從頭開始,若是傅君衍從此修身養性,吃齋念佛,或許一輩子不用忘情丹也會安全無虞。
可是他身邊既然有安雲慕,想必以後每晚被翻紅浪,巫山雲雨,清心寡欲是萬萬不能的了。
薛易忍不住想,能得安雲慕的喜歡,短命一些也沒什麼可惜。不過,安雲慕顯然不是這麼想的,他定是想和心愛的人共偕白首,恨不得日夜耳鬢廝磨,若是當初他沒治好傅君衍,讓他死了,安雲慕第一個殺的就是他薛易,隨後就有可能會自殺。
他回到房裡倒頭便睡,睡到下午才起來,仍覺得頭疼得厲害,想找清心丹來吃,從藥箱中尋了半天,才想起早上都給了傅君衍的侍童,自己一顆也沒留。
……
安雲慕到閣樓的臺階下的時候,腳步不急不緩。
他身著一襲黑色胡服,衣上並無配飾,一條同色的腰帶繫在腰間,身材十分挺拔。
他不像是來和心悅的人見面,倒像是要出去練武,只是順道從這裡經過,說不出的丰姿俊雅,行止從容。
許知暗自嘀咕,大白天的,看到將軍一身黑,會不會有點晦氣,晚上他們哥幾個還要喝酒賭錢。不過話說回來,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安將軍這麼一穿,倒是更俊了。
自從安將軍拿了聖旨進府,他們就忙得腳不沾地,眼見得一切都要塵埃落定,手底下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打算今天晚上喝點小酒,慶賀一番。
聽到閣樓上傳來隱約的琴音,許知知道自己不好再跟隨,站定了腳步,安雲慕沒理會他,拾級而上。
此時的他心中五味雜陳。
傅君衍的病情已然穩定,理應再無他煩憂之事,然而這些日子以來的恩怨情仇仍然像是迷霧一般,橫亙於他的心頭。明明是極致濃烈的情感,再加入仇恨以後,變成了一種難言的苦澀,讓他再也不想去回味。
安雲慕停住了腳步。
那個溫柔儒雅的男子正坐在琴桌旁,手揮素弦,香爐中燃著的檀香縈繞了一室。
依稀仍如當年,他們還是至交好友,彼此間都懷著難解的情愫。那些令人切齒痛恨的事情還沒有發生。但安雲慕卻無法忘記自己滾落懸崖,那些尖銳的石稜劃過皮肉的疼痛,就像被凌遲一般。
他注視著傅君衍清高如許的樣子,以前曾經是他最喜歡的神態,現在卻覺得有三分陌生,五分的不以為然──無論是誰,天天在鏡中看到一張絕世容顏,縱然他能保持心態平穩,不自傲自大,但也會無意識地在審美上苛刻許多。
傅君衍彈的是一曲《鳳求凰》。安雲慕面無表情地聽著。
他雖然懂得樂理,但混於行伍有好幾年,和一群糙爺們混久了,哪有心思琢磨琴弦上的細微區別,只是少年時學過不少固定曲目,略知一二罷了。
可是傅君衍卻是一個會自創曲子的人。雖說那些曲子傳唱不廣,但至少證明了傅君衍琴上的功夫比他好得多。
以前他與傅君衍談論琴藝,傅君衍善意地嘲笑他不必如此附庸風雅。如今他遭逢大難,心性大變,頗有些陰暗心思,回想當初,便感覺傅君衍嘲笑是真,善意就未必了。現在傅君衍彈這麼一首婦孺皆知的曲子,是唯恐他聽不懂麼?
來時的那點僅有的熱切登時煙消雲散,安雲慕的神色瞬息了變了變。
或許發現聽琴的人心不在焉,琴音陡然停止。
傅君衍垂下了手,面上似乎有些紅暈:「許久不彈了,手有點生。」
安雲慕壞笑了一下:「是許久不彈這首曲子,還是許久不彈琴?」
他當然聽得出傅君衍在說謊。若說是前者,傅君衍在安意憐面前不可能不彈,至於後者,傅君衍是在譴責他將他囚禁於此地,讓他沒心情撫琴?
傅君衍的目中隱隱似乎有些許水光,卻是轉過了頭,不去看他:「昔日我日日操琴,不曾一日離手,如今多日不碰,自然生疏。安雲慕,你怎麼說話如此刺耳?」
安雲慕笑道:「操琴有什麼意思?不如讓我操你好了。」
傅君衍沒想到安雲慕一出口就是這種下流髒話,驚得眼淚都收了回去,吃驚地道:「你……」
「不過就做了幾次,你就哭哭啼啼的,現在又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還當自己是個處呢?」
傅君衍氣得面色鐵青:「我們之間就不能彼此冷靜下來,好好聊聊嗎?」
「要怎麼聊?」安雲慕走到琴桌的另一側,盤膝坐在傅君衍的對面。他饒有興味地用指甲摳起了琴上的琴漆,琴木是上好的桐木,登時發出了難聽的刮擦聲。
傅君衍額上的青筋跳動了一下,縱是清雅如他,也幾乎忍不了這種煞風景的舉動。他平緩了呼吸,說道:「雲慕,你承認吧。你對我還是有感情的,否則你不會用心良苦地救我,現在還每天都來探望我。逝者如斯,過去的事情,我們都忘了,以後重新開始,好嗎?」
安雲慕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臉上露出嘲諷之色:「我都差點死了,叫我如何忘記?」
傅君衍面容慘澹,低聲道:「雲慕,你還在怪罪她麼?她畢竟是你妹妹,還那麼小,不懂事,你何苦因為她,就怨恨整個侯府?答應我,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好嗎?」
「照你這麼說,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了?」
傅君衍幽幽地道,「我願意陪在你身邊,就當作是為她贖罪,只希望你能忘記仇恨。雲慕,上蒼讓你跌落山崖後痊癒,又拔除了我身上的劇毒,或許就是暗示了讓我們可以從頭再來,即便是舊友,我們亦可拋開過往恩怨,當成初識,不是嗎?」
他抬起頭懇切地看著安雲慕,手扶在桌沿,纖長的手指泛出一種清白之色。身體較之以前瘦削了三分,反襯得衣裳寬大許多,讓人心中大起憐惜。
安雲慕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你我的傷不是上蒼治好的,是薛神醫治的。」
傅君衍被噎了一下,卻道:「若不是上蒼註定,又怎麼能讓薛神醫前來相救?話說回來,無論是救你還是救我,他出現的時機似乎真的巧合了些,阿芙蓉也不是尋常易得之物,卻在此邊關之地出現。雲慕既肯不顧一切地救我,想必當初給我下毒,並非雲慕本意。」
「阿芙蓉是我自京城得來。你不是說不提往事了麼?東拉西扯地作甚?」
傅君衍居然想轉移視線,讓他懷疑到薛易身上。在他看來,薛易就是個被他迷得神智不清的傻瓜,還沒有這麼大本事設計他。
傅君衍沒想到他一力迴護薛易,心中打了一個突,神色慘然道:「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並無他意。雲慕這般冷淡,我實在是不知從何開口挽回。你若是對我無意,直說便是,又何苦說這些話來寒磣人?」
看他示弱,安雲慕心神一陣恍惚。他追逐了十多年的人,終於說了一句明確的話,表示要在一起,讓他心潮起伏,暗自想道,明明是喜歡的人,怎地自己半步也不想讓他?
心下歎了一口氣,他道:「我也想設法清除我們之間的阻礙,可是安意憐怎麼辦?你們已經是未婚夫婦。」
傅君衍搖頭道:「雖然陳夫人許諾,將安姑娘許配給我,但還沒有三媒六聘。而且經歷過……那事,現在的我,已經配不上她了。我離開她,才是對她最好的成全。」
安雲慕嘴角抽動了一下,對傅君衍的說法頗為不適。似乎他抱了傅君衍一次,傅君衍就不是男人了一般,拿那個地方來談貞潔,讓他啼笑皆非,忍不住深沉地道:「你配不上她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只有她配不上你。」
傅君衍嘴角微微翹起:「多謝雲慕這般看得起我……」
「不是,是她得了花柳病,命也只剩下半條,不管怎樣你也配得上她了。」
「她……得的是花柳病?」傅君衍嚇了一跳。他只聽說安意憐生病,但消息被封鎖了,他並不知道得的是什麼病,沒想到竟然是花柳!
傅君衍嗓子乾澀地道,「聽說你前幾天給她請了大夫,想必她的病定會治好的。」
安雲慕最厭惡傅君衍在他面前維護安意憐,安意憐年紀小,所以做什麼都可以原諒,就他該死。
他露出一點譏誚的笑意:「誰告訴你,大夫是我請的?分明是姨娘拿了偷藏的簪子請的。不過你放心,我讓婆子搜過身,保證他們身上一文錢也搜不出了。這一家子倒也有趣,看似溫情脈脈,關在一間柴房以後,一個個都原形畢露。威德侯裝瘋賣傻,把每天供給的飯菜都分給自己和新歡的兩個婢女吃了,只給兒子留一份。陳姨娘開始還能忍饑挨餓,餓昏了頭以後,也跟著搶,父子兩個把她打得不成人形。沒人管安意憐,她連水都喝不了一口,只能躺在病床上,哭都哭不出聲。」
傅君衍神色大變:「你……你騙我的,意憐是你妹妹,你不會讓意憐這麼慘的,是不是?」
「當然了,我怎麼捨得就這麼讓她死了呢?」安雲慕柔聲道,「她畢竟是我心上人的意中人,我親愛的妹子。我把她從柴房裡移了出來,讓她給她敬愛的爹娘、姨娘們、還有幾個弟弟送飯。還給她一包春藥,只要她下在飯食裡,就讓她離開侯府。對了,就在今天中午,她離開侯府了。」
傅君衍驚慌的神色浮現在臉上:「她就這麼走了?」
「她辦好了事,我當然就讓她走了,難道還留她吃晚飯?」
「可是這裡是侯府,是她的家!」
「恐怕這裡已經不是侯府了。宅邸和田契充公,府庫的財物我折成了銀票,給了薛神醫做診金,約莫有三十多萬兩銀子吧。這個宅子,我也就再住幾天。她選擇離開,才是明智之舉。」
「三十多萬兩,你全給了姓薛的?」傅君衍驚怒至極。
「他救了我一命,也救了你。」安雲慕提醒道。
「那也不該給那麼多!他生受得起嗎?你這麼做,如何有面目去見九泉之下安家的列祖列宗?就因為對我不滿,你就要把祖宗的基業敗光?」傅君衍急促地呼吸了幾下,「你該不會看上他了吧?」
安雲慕冷哼一聲:「就憑他?不過是個玩物罷了。但他既然救過我,診金自然是不能少的,何況我還嫖了他挺久,嫖資總是要給的。」
「他們說你和他有了苟且,我還不信!昨天晚上看到你和他在樹下摟摟抱抱,我還願意相信你是清白的,沒想到你就這麼承認了……」傅君衍面色慘白,嘴唇顫抖。
安雲慕的嘴角微微一撇,譏諷之色再難隱藏。忽聽得門外隱約有聲音,他心生不妥,疾步走到門邊,猛地把門拉開。
外面的人已不知站了多久。
薛易面無表情,只是抿緊了嘴唇,旁邊站著的許知神色尷尬,陪笑了幾聲:「薛神醫是來複診的,昨天晚上不是聽說傅公子頭疼麼……」
薛易打斷了他的話:「傅公子精神得很,想必頭疼病已經好了,在下便先行告辭了。」他正要轉身,忽地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銀票,翻了片刻,取出了一張最小面額的一百兩,塞在了安雲慕的懷中。
「算起來我也嫖了你。不過,你技術太差了,也就值這麼點錢。」他說完了話,轉身就走。
許知尷尬得恨不能立刻縮小不見,木著臉向安雲慕行了一禮,正要離開,卻聽得安雲慕沉聲道:「把他的藥箱扣下,不要讓他離開,此人留著還有用處。」
許知答應了一聲,連忙退下。
安雲慕無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銀票,眸光晦暗難明。
傅君衍幽幽一歎:「沒想到……此人竟如此難纏。只怕你留下他,那三十餘萬兩也是不容易取回的了。」
「誰說我想取回了?」安雲慕嘴角一彎。他方才只不過是在回味,剛才薛易把銀票塞入自己衣襟,指尖碰到自己堅硬的胸膛時手指僵直的那一瞬,可惜很快就收回了手。
恐怕是真的生氣了吧?自從安雲慕識得薛易以來,薛易幾乎事事遂他心意,沒想到竟然也會生氣。
其實薛易和傅君衍在床上的表現都會有些羞澀,但傅君衍讓他覺得自己強迫凌辱於他,下作至極,但薛易在情濃之時,卻會一反常態,完全顧不得羞恥。
安雲慕完全不介意再與薛易再顛鸞倒鳳幾回。不過薛易正在鬧彆扭,恐怕不會再答應與他雲雨,待他冷靜下來以後,自己再去尋他便是。
傅君衍看他神色晦暗不明,咬了唇瓣,低聲道:「你又何必為了氣我,說出這種話?既然你能請到聖旨,想必是和京城那邊有了往來,要恢復侯府昔日榮華也是易如反掌。那些銀子畢竟是侯府根基,是安氏百年攢下的基業,萬萬不可就這麼放棄了。你雖和意憐不能和睦相處,但你們畢竟同一個父親,不要為了一時痛快,就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世襲的榮華富貴讓王侯子弟安於現狀,不肯進取,依附威德侯府為生的人當然也有傅氏一家,所以傅君衍的勸說當然是情真意切的,但安雲慕卻覺得興味索然。
他生於侯府,自幼拘謹有禮,但侯府容不下他,逼得他十三、四歲就涉足江湖,骨子裡的浪子心性早就生根發芽,只是傅君衍不喜,才一直裝作溫良謙恭的模樣。墜崖之後與其說是心性大變,倒不如說是本性復甦。
「我是侯府的嫡長子,以後這侯府也應是我的,我給了他又能如何?」
「侯府是安家的,以後也只是有可能由你掌舵,更何況,你二弟……如今也是嫡子,侯府的家產,理應有他一份。」
安雲慕按壓住心頭不快,緩緩地道:「侯府還有家產?早就被威德侯和他的愛妾們敗得精光,還吞沒了我母親的嫁妝。我母親是安國公的獨女,嫁妝亦有三十餘萬兩。我只不過拿回我應得之物。」
若不是安國公府敗落了,威德侯怎敢如此大膽?這些事原本不足為外人道,可是傅君衍步步緊逼,讓他不得不說了出來。
「可是……那麼多銀子,你怎麼就給了一個外人?」傅君衍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砸得暈頭轉向,過了半晌才回過神。
「是不是我不名一文了,你就不願意跟我了?」
「當然不是。」傅君衍看他苦澀的表情,心中卻是一安:原來安雲慕只是想試探他的感情,所以把錢財都捨了出去。他幾乎是立刻抓住了安雲慕的衣袖,在安雲慕的目光注視他的手時,面上微微一紅,縮了回來,「你待我之心,我又豈能不知?以後就是吃糠嚥菜,也是……甘之如飴。」
這也是在安雲慕的意料之中,畢竟傅君衍眼中的迷戀並沒有掩飾。事實上無論對方掩飾與否,別人對他是否有愛慕之情,他都不會認錯。
安雲慕心下大定,帶著他進了房,閒談了一番。
傅君衍大病初癒,不宜相談過久。安雲慕便讓人傳了膳,稍稍吃了一些東西,便讓他早些休息。傅君衍雖有倦色,卻仍是戀戀不捨。
安雲慕再三安慰,這才從閣樓中離開,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他看著天邊的霞光只留下了一點,暮色已然降臨,侯府中零星地點燃了幾盞燈火。
和傅君衍的長談讓他疲憊萬分,到最後不得不解釋了這筆銀錢乃是出自母親的嫁妝,這其實表明了在這場和傅君衍的爭執中,他有了退讓。
其實,他沒有殺安意憐,表面上說是不想讓她死得太容易,可是實際上也是擔心傅君衍責怪他。在傅君衍奄奄一息的時候,他後悔至極,告誡自己今後在感情上,斷然不可再如此決絕。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他退後一步,傅君衍便會進逼一步。他隱約覺察得到,傅君衍仍然念念不忘,希望他尋回侯府的舊日榮華,只是他不願多談,傅君衍才放過了他。
傅君衍的確是愛著他的,連與他同甘共苦的話也說出來了,只是傅家是靠侯府這棵大樹存在的,侯府倒了,傅家的榮華富貴恐怕也堅持不下去。
其實安雲慕斷然不會讓自己的伴侶粗茶淡飯,他可以保證自己所愛之人過得比侯府夫人一點也不差。可是傅君衍過於在意侯府,讓他疑心大起。
回過頭細想傅君衍的所作所為,其實都是有脈絡可循。選擇安意憐而不是他,並不是因為以前的他不夠俊美,不如安意憐可愛。
首先安雲慕勢單力孤,外祖家也敗落了,雖然是嫡子,可是並非唯一,而且得不到威德侯的寵愛,單靠他自己的力量,以後完全無法襲爵,其次,和安意憐在一起,傅君衍還能有後,若是和他在一起,註定再無子嗣。
儘管對傅君衍做出種種羞辱之事,但安雲慕也只是出於嫉妒憤恨,對於傅君衍的人品,他一直是十分信任的。
可是傅君衍對於侯府的在意程度,讓他懷疑,傅君衍當初對他動手,「無意」將他打落懸崖,都是傅君衍暗中操縱。
安雲慕回來報仇,傅君衍對安意憐百般維護,其實是篤定了安雲慕會信任他,他是絕對安全的,並且還能表現他的君子之風,他越是大義凜然,便越能將他從嫌疑中摘出來。
他未必事事出面,但要操控安意憐和陳姨娘母女那兩個笨蛋卻是綽綽有餘。安意憐和陳姨娘一直在後宅,怎會知道什麼地方有化功散,又如何取到。
安雲慕有些恍惚,如果傅君衍真的是主謀,自己難道當真能心無罣礙地和他在一起?雖然他從來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但是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一天,他滾落山崖,被鋒銳的石稜割得皮開肉綻的時候,那彷彿凌遲般的痛苦。那個時候的他,丹田凝滯,無法運氣,就連震斷心脈自絕都無法做到。
不過,未有證據之前,他並不想冤枉了傅君衍。或許真的是他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