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鐘院長把手中的求職表放下後,雙手就是一陣哆嗦。
就算雙掌抱成拳頭緊緊握住,還是不能讓他的手停止這種讓人明瞭他內心緊張的顫抖。
「我不明白……」就連他的聲音也如此,因為緊張而沙啞著,「像你這樣的大醫生,為什麼會來我這裡任職?」
這,不要怪他有這種反應。那是他從來都不曾想過,會有這麼一位出色的醫師來他們這家小醫院任職……
光是他那可以嚇死人的高學位只要讓他隨便找個地方一站,就能讓全世界聞名的大醫院搶著要。而他那些多得數不清的獎項……不過是證明眼前的人所非凡人罷了。
靠在客人坐的轉椅上,穆然臉上帶著淡淡地笑容,「院長,人各有志,你就當我是為了體驗另一種生活方式而來的吧。」
鐘院長不發一言地打量著坐在他面前的穆然,就算他不知道現在的女生喜歡的是怎麼一種類型的男人,但是他能肯定眼前的這個人絕對是個能夠深深吸引人們視線的人。柔順黑亮的短髮,濃厚堅毅的劍眉,深邃灼人的眼睛,挺直剛強的鼻子,還有輕抿著微微向上翹的薄唇,直至他矯健優雅的修長身軀──看著他就像看著那些高傲的貓科動物,帶著令人沉迷的神祕,讓見到他的人感到短暫的窒息,因為震撼。
他慵懶地坐在椅子上,帶著客套的淺笑。讓鐘院長聯想到了黑豹棲息在叢林中睥睨地下的一切生物,無視所有的自負,卻只會讓人覺得他更有惑人的魅力。
他就像是天生的王者,高傲是他與生俱來的,自負是他攝人臣服的力量。
他笑著,人們反而會被他的笑迷惑而心甘情願地屈服於他膝下──
他不是屬於這種地方的。
鐘院長最後只能這麼想。
位於城郊的樂寧精神病院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醫院,它默默無聞到什麼程度,就算你是向生長在這個城市的人打聽這個醫院,鐵定十問九搖頭一說不知道。而它小到什麼程度,小到一進醫院你就能一目了然醫院裡的所有建築。
這個醫院才有三位醫生,六位護工兼護士,身兼正副二職的院長,且他們的平均年齡為四十五歲。
病人當然比職工多,二十加三位。
而這間平常寂寥到了無生趣的醫院今天有了人氣,因為這間醫院來了位大醫師。
至於這位醫師的本事有多大,只有院長知道。而真正讓醫院生活起來的是這位醫師的迷人。
在職工全是大媽大叔級的樂寧精神病院裡,當然沒什麼熱烈轟動的歡迎儀式了。菜市場式的你一言你一句算是醫院裡的人對穆然的歡迎。
輕言幾句帶過前輩們的好奇與疑問,然後穆然以想早點了解醫院為由,拒絕了所有人的好意,帶著關閉著某些重精神病患者的房間門的鑰匙獨自在這座小醫院裡晃蕩著。
在確定沒有人看見自己後,穆然快步向關著重精神病患者的樓層走去。他乾脆的回轉上樓,根本就不像是頭一次來這裡的人。
儘管醫院不大,但分類眾多是醫院的特色。樂寧再小也還是一家病院,每一個病類種都有嚴格的劃分。就算是來過這裡幾次的人也沒有他那麼熟練的動作,穆然的這項舉動著實讓人匪夷所思。
這家醫院的建築有著明顯的自己的特色,一般的精神病院為了防止患者逃離都極少開窗設門,所以,讓人們對精神病院的印象都是昏暗、氣悶、沉重的。但這家醫院不同,它反其道而行,它每一個走廊,每一面牆都盡可能利用的拿來開窗戶,然後在上面裝上透明的玻璃,讓樓外的陽光得以充分的照射進來,讓樓內與樓外一樣的明亮,且裡面比外面還多了份涼爽。
良好的隔音設備沒有讓每個患者房間裡患者的瘋語病言傳出外面,且精神病院又不若一般的醫院那樣人來人往,可以說是極少有外人踏進的。因此在這個靜謐明亮的地方裡只有穆然一個人踏在地板上發出的腳步聲。
醫院地方雖不大,卻仍讓穆然走了好一會兒才到達目的地。
靜靜地凝視著病房門上掛著的1017的號碼牌,穆然拿著鑰匙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
最後,穆然下了決心似的拿起手中的大串鑰匙,找尋及閘牌號碼相同號碼的鑰匙。
找到了,有些不穩的手顫抖著把鑰匙插進鑰匙孔,然後稍稍用力一轉動,「哢嗒!」一聲,門開了。
隨著厚重的鐵門緩緩開啟發出沉重的聲音,穆然見到了靜靜地蹲坐在牆角,雙眼空洞,已然被抽走了靈魂的人……
相 遇
他們原本是毫不相及的兩個人。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之子,是受眾人矚目的幸運兒。
他則是地獄裡的惡魔,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然,站在兩根平行線上的他們還是交集了──
快要哭出來的臉卻還想要扯出一抹笑容,最後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但又怕人看見,只好轉身就逃。
穆然面無表情地看著遠離的身影,有些麻木地想著:只不過是告白被拒罷了,值得哭得這麼傷心嗎?
不要怪他無情,一天他至少遇上三次這樣的告白,在他將近十七年的歲月裡,被各樣的人告白的事已經讓他由心煩到生厭了。
嗤!剛才的事影響了他今天的心情。
搖搖頭企圖能把煩躁的心情拋開,卻一點效果都沒有。穆然有些憤恨地抽身欲離開這個地方。
卻不然,一隻鞋子由他的面前掉了下來。
「嘖、嘖、嘖!穆大少就是穆大少,冷血無情吶!那麼柔弱嬌人的女生被你弄得哭成那個樣子,你居然還一臉的無所謂。你空有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卻長著一副無血心腸,真不知道外頭的人是怎麼被你給騙到的。」
穆然還沒反應過來怎麼會有一隻鞋子從天而降,因為是變聲期而明顯沙啞的聲音隨即傳到他的耳裡。
下意識地抬頭想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但穿透樹梢的強烈陽光卻射痛了他的眼,反射性的,他瞇起了眼睛,只能在背光中看到某個人挨坐在樹幹上的身影。
像是了解他的感受,坐在樹上的人輕鬆地由近三米高的樹幹上跳了下來。
看見這個人後穆然頭一個想法是,他一定是個不在乎禮教不受拘束的人。
是啊,如同穆然所想,這個人的一身裝扮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是個不受禮教世俗束縛的人。
一張乾淨整潔的臉揚著不在乎一切的自得笑容,就算是在校生也還把頭髮染成紫紅交雜的顏色,在他沒被雞窩一樣的亂髮遮住的耳朵上穿著讓人一時數不清的銀針。
被學校強制規定學生穿上的封建式的黑色校服,他居然也能穿出一種隨性的味兒來!七個鈕釦他扣了一顆,裡頭的襯衫也是如此待遇,讓他胸膛健康的麥黃色的肌膚不受約束裸露在空氣中。
半卷起的褲腿,讓穆然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他光著的腳丫子。
「怎麼樣,穆大少,對小人的外表還滿意嗎?」見穆然在打量著自己,這名由樹上跳下來的男生笑嘻嘻地問。
抬起頭看著他笑得燦爛的笑容,穆然冷漠地說著:「爬樹就不要穿鞋,會砸到人的!」
男生一怔,隨即像被人點了笑穴般大笑起來,「天、天啊!我總算是知道咱們學校的穆然穆學生會長會這麼受人愛戴的原因了!出人意料的回答啊!」
男生捧腹大笑不己,笑到眼角都流出了淚水,笑得幾乎倒在地下,而穆然仍是面無表情沒有動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發了瘋般地笑著。
許久,久到穆然都懷疑自己為什麼不像往常一樣把他當成空氣後轉身離開。男生才稍稍止住了笑意,他用一隻手捂住笑到發疼的肚子,一隻手擦乾被笑意逼出眼睛的淚水,因為氣息還不能平穩所以只能斷斷續續地說著:「或許、你當作一陣風吹過,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的名字。因為我想把你當成朋友,你想不想記住都無所謂……以後我會經常出現然後對你說起我的名字,讓你想忘都忘不了。我叫方成,四四方方的方,成功的成──」
「哼!」穆然冷哼,不以為然。
「你會記住我的,你一定會記住我的!」而他就像在宣誓般重複著這句話。
穆然蹲在他的面前,輕輕地叫著他的名字:「方成、方成、方成──」
他卻不理會他,動都不動一下,如同被扯斷了線的提繩木偶,毫無生機。
忍不住伸手抬起他的臉,想看看他此時的樣子。而他仍舊動也不動,任由他擺布。
枯黃的髮,蒼白的臉,空洞的眼,沒有血色的唇……
「方成,這是你嗎?是嗎?」他問,他卻不答,因為現在的他已經無心。
「記得我嗎?我是穆然。」他說,他仍不理,因為他的所有情感已被塵封。
盯著他無神的臉不放,穆然帶著莫名興奮的笑容,「知道嗎?方成,我聽到他們說你已經完全把以前的事忘得乾乾淨淨時,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我彷彿聽天上天在對我說,這個人是你的了,我把他交給你了。因為這樣你就如同重生般,你的心裡才不會再有別人存在,你才會屬於我,完完全全的屬於我。而從今天開始,我要讓你的心神思維都只能容下我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由現在開始,你要全權負責1017房的患者?」鐘院長不怎麼確定地反問坐在辦公桌前的穆然。
「是的。」穆然回答他。
知道自己沒有聽錯,鐘院長蹙起了眉,「可以跟我說原因嗎?」
雖然穆然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但讓一個初涉精神病科的新手一上任就任重精神病患者的醫師,這怎麼說也說不過去吧?
穆然了然的一笑,「院長,你放心。我怎麼說也是一名有資歷的醫生,我不會拿患者來開玩笑的。我之所以向你申請,一則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二來我有絕對的自信我會成功。」
又是那種自負的笑,可是,他有,他絕對有自負的本錢!
鐘院長盯著穆然陷入沉思。
見到鐘院長沉思的樣子,穆然笑得更加自信了!
「喏,你要的1017房的鑰匙,全都在這裡了。」護士張姨把手中的幾把串在一起的鑰匙交到了穆然手中。
在鑰匙被放在手上時,穆然眼中閃過一絲振奮。
沒看到穆然一閃而過的異樣,張姨忍不住大發牢騷:「小穆啊,我真不懂你,你一個大好青年怎麼跑到這間小醫院裡來了,而且還是一家精神病院。最後還要去為一個已經被很多醫生放棄醫治的重精神病患者看診,你是不是也哪根筋出了問題了?記得有回也有一位年紀輕輕的醫生被分配來這,可不到三天,他就自己先受不了,馬上捲鋪蓋走人了。而你呢,竟然是自己鑽進來的!怪了這是!」
穆然只是一直無言地淺笑著聽著張姨的話,其實內心卻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著離開,去到某個地方。
隔絕外物的一切,全神貫注的凝視,才剛剛進入書中的那夢想世界,一股徹骨的冰涼由臉上傳到心頭,驚醒了他。
煩怒著想著是誰膽敢驚擾他難得的片刻寧靜,那像風一樣的笑容出現在他的面前。
「還記得我嗎,穆然?我叫方成,方圓百里的方,成績的成!」
還沒從呆愕中醒神,如風的笑靨消逝於他的眼前──
視線轉移到他位置的旁邊,靜靜地放著一罐冰鎮過的可樂,而可樂罐上正布滿了一顆顆水珠……
穆然捧著一盆溫水推門走了進來後,又把門口反鎖上了。
把水盆放在病床前的地板上,穆然來到了仍蹲在牆角全然沒有聲息的人的身邊。
「方成,我把你擦擦身子吧。」
他不會回答他的,而他也不期待著他會回答他。
穆然小心翼翼地把穿著寬鬆病衣的他抱了起來,安置在罩著白色床單被套的病床上。
先是為他解開繫在一起的衣袖──這是為了防止患者有過激的行為而設的,把他們的雙手用連在一起的袖子禁錮。
然後才褪下他的衣物,當穆然看到赤著上半身的他時,他眼裡孕含著不捨。
白晰得過分的皮膚,因為缺乏營養而瘦骨鱗峋的身子,以及他任人擺布的失魂。
手指輕緩地在一根根突出來的肋骨上撫觸著,最後收回手移到他蒼白沒有生機的臉上,對他喃喃說道:「方成,方成,你會重生的,我會讓你重生的!而重生後的你只為我一人所有!」
聲音雖輕,但一句一字皆是烙人身心的沉重。
撈起盆中的毛巾擰乾,然後為他擦拭,由臉頰到頸項,到鎖骨突出的肩,到凹凸不平的身,到已然萎縮的腿……無一不是仔細擦拭,動作輕柔無比,如同這是易碎的寶物。
緩慢而凝重的儀式總算完成,穆然幫他換上乾淨的衣服,不再是難看的病衣,而是像雪一樣的白,像絲絨一般柔軟的衣。
午後溫和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安靜躺著的白色病床上,雖無語,但此時的他聖潔得如同天上的天神。動也不動地躺著,只不過像睡著了般──他,是不是在等待有人將他喚醒……
凝眸看著他,穆然笑了,溫柔的笑了,「方成,這樣子的你比方才好多了……」
話未盡之時,被他著迷,他低下頭在他沒有血色的唇上印下一個吻──
穆然捧著一盤食物出現在醫院的病房區裡,走過的已經五十多歲的護士長見到並叫住了他,「小穆啊,你捧著這麼一盤豐盛的飯菜是去哪吃啊?」
「不是我吃的,是給我的患者。」穆然面向她淡淡地笑著,客套的笑。
「患者?」護士長皺起了眉,「是1017房的那名患者?」
「對。」
「那名患者不吃東西的,我們以前都給他注射營養劑。」護士長好心的向他說明,以免他白費力氣。
可,穆然則自信的回答她,「護士長,妳放心,我有辦法讓他吃下去!」
「這樣啊。」穆然的表情讓人很容易的就去相信他,這位已經從事護士這個行業多年的護士長也同樣。她認為穆然一定有他們想不到的辦法讓不肯動一下的精神病患者吃下食物,「那最好不過了,經常注射營養劑是能讓他維持生命,卻不能保證他的健康。那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我不太想還讓他可憐的死去。」
護士長說著,忍不住歎息起來。
聽到她這麼說,穆然的深沉的眼睛閃過一縷莫名的光芒,他問:「護士長,這名患者來到醫院裡時,妳已經是醫院裡的護士了吧。他從住院開始──有人探望過他嗎?」
「唉,你不說還好,一說起我就氣!大多數的患者都是心理受到嚴重的刺激或是內心過分脆弱才會患上精神病導致精神失常的。可這名患者呢,他起初是因為腦部受到嚴重的撞擊,瘀血積壓不去才會患上輕度的精神失常。他剛剛來醫院醫治時還能夠頗為正常的說話做事,但是他來之後的不久一天,有一個女人來看他了,也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這名患者著了魔一樣狂叫著到處想要打人砸東西,我們用鎮定劑使他安靜下來後待他再醒來就──就成了這副失了魂魄的模樣了。那個女人留下一筆錢後就再也沒來過了。好好的一個小夥子就這麼、這麼──廢了!成了一個活死人,唉,命苦的孩子啊。」護士長任職多年,什麼樣的生離死別沒見過,但她說完這些話時還是紅了眼眶。
所謂人生最苦之事不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儘管1017房的患者不是護士長的孩子,他也沒有死去。但他現在卻是活生生的死人,和死有什麼差別,不過一個地下一個地上,而護士長的憐憫慈愛之心讓她早已經把這個在醫院裡待了多年的患者當成自己的親人,這也正是她由衷覺得難過的原因。
穆然因為她的話而冷了一張臉,幸好護士長一直沒抬頭看這個比她高了足足有兩個頭的年青人,要不然她會被他臉上的冰霜給凍結。
「護士長,那個女人叫什麼妳知道嗎?」還在難過的護士長沒有注意到穆然話間的嚴酷。
護士長用手抹了抹眼角後才回話:「我也不知道,那個女人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我連她的樣子都還沒看清呢!」
「這樣啊……」穆然絮絮低喃,捧著餐盤的雙手卻緊緊地拽著。
穆然放躺在床上的人在他進來時卻已經縮到了牆角下。
精神病房裡只有一張床,所以穆然只能把他拿來的放滿食物的餐盤放在乾淨的地面上。
他走到他的面前,他的眼睛正對著穆然,但他看見的卻不是他,他可以說是什麼都看不到,看不下去,眼睛對他而言,只是裝飾。
「方成、方成……」他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即使知道他不會回答。
但穆然仍然耐心地抬起他的臉,視線對上他黯淡的眼,柔聲對他說:「吃飯時間到了喔,有你最喜歡吃的韭菜餡餃子和糖醋魚──而且你最拿手的就是這兩道菜了,你做過給我吃的,你還記不記得?」
看著他慘白的臉好一會兒,他卻連眼皮都不動一下,怎能期望他回答?
穆然自嘲地笑著,他希望他忘了從前的一切,卻不能接受他變成這個樣子,這不像他,這卻是他。捨不掉,只有喚醒他,讓他變回他記憶中的他,讓他變成屬於他一個人的他。
穆然黑褐的眼瞳望著面前無神的臉好一會兒後,慢慢地把臉靠近他。
不管他能不能感受到,不管他能不能聽見,穆然的唇貼上他冰冷的臉,在他青白瘦削的頰上輕緩的移動,來到他耳際時,穆然伸出舌頭舔繞著他的耳廓。
他的耳朵被他舔得溼潤後,他用他低沉地嗓音在他的耳朵裡述說:「方成,你餓了吧,我現在就喂你吃飯。」
說完後他抱住他站了起來,把他置放在床上後一手扶著,一手擺起枕頭墊在床頭後,慢慢讓他靠過去。
而後穆然拿起他剛剛放在地上的食物放在他的身旁,他則側身坐了下來。
一切全都做妥後,穆然夾起一顆水餃,放到自己嘴裡咬到一半,細細咀嚼後沒有嚥下,身子微微前傾,用空出的手輕輕掰開閉合的雙唇,把自己嘴裡咬碎的食物送到他的口中。
許久,穆然才抬起頭,沒有任何言語,繼續方才的舉動,就這麼一直持續著,直至他認為滿意後……
沒有亮澤的空洞雙眼,並沒有因為穆然的細心而露出過一絲不一樣,一丁點都沒有,仍然如一開始時的那樣,灰暗到映不出任何影像。
視線就這麼一直盯著身旁的可樂罐,彷彿它比他所鍾愛的書籍還能令他著迷。
「天啊,剛剛那個人是方成吧?」不期然地,一道陌生的聲音闖進他的心頭,讓他轉過頭向著不知何時坐到自己身旁的男生。
陌生的人。這麼一想後他不想再理會他,這是學校大樹下的排凳,是公共場所,他想趕人也沒辦法。就算他是學校的學生會長──那些老師硬扣在他身上的職位。
「哇,穆然!你不認得我?我是你班上的同學欸!」男生不可思議的聲音讓他覺得嘈雜的響起。
不由得,他憶起了那道開始變聲的沙啞聲音……
「唉,算了,反正你那冷漠個性已經是全校公認的了,我想就連坐在你座位旁邊的同學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他們是誰!」
知道你就閉嘴!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樣的話剛剛那個人你大概也不曉得是誰吧?這樣的話我得提醒你了,那個人叫方成,是個拿學校的處分當飯吃的問題學生。聽說他還在拘留所蹲過幾次呢!他這種人接近你絕對是不安好心的,八成是在想辦法戲弄你。所以,他給的這罐可樂你千萬不能喝啊,他可能──啊,你──!」
再也不讓男生把話說完,他突然拿起可樂喝了起來,瞄了一眼男生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心中閃過一絲愜意。
為什麼要喝它?因為他討厭被人指使,不是因為他已經接受了他……不是!
「風吹到我的面前,我不禁在想,它會不會也吹到你的面前,吹上你的身體。於是,我吻上它,想著,這樣或許可以吻上你……」
他睡了,睡時如同醒時,還是醒時如同睡時?
不重要了,因為現在的他就在他的懷中,任由自己灼息的吻烙上他的身體,不再是以前時,靜靜地遐想。
藉著迷離的月色,穆然幽深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被他抱在懷中人的睡臉,情重的念著曾經的他在夜深人靜時,無數次的剖白。
只不過,曾經的只能是自言自語;而現在,他不只能親口對他說,還能把他摟在自己的懷中。
雖然,現在的他聽不到。
穆然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他的臉,現在的他,在穆然的精心照顧下,全身已經開始豐潤了。
只是,他的唇,還是沒有一絲血色。
穆然默默看著的同時,他的手移至他的唇上,在他被他吻著溼潤的唇上用指腹不斷輕輕摩挲。
視線不曾稍離,心再次被牽引,穆然一手托上他的後腦一手環住他的腰,讓他更加貼近他,讓他能夠更方便的吻上他──
許久之後才鬆開,卻仍又意猶未盡地舔舐,直至心滿意足了,穆然才帶著淺笑緊緊摟住不曾醒來的他。
入睡之前,他在他耳邊低述:「我愛你,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永永遠遠都是我的……」
這是告白,也是誓言,更是事實。
因為,他不會再放他離開。
穆然把他放到輪椅上,推著他到戶外去轉轉,整天被關在一個地方,正常人都會悶出病來。
鐘院長見到穆然推著醫院裡的病人出來,有些好奇,於是跟上了他。
「穆然,你怎麼把患者給推出來了?」
穆然禮節性的對走在自己身邊的上司淺笑,並回答他的問題。
「總被關在房間裡,誰都會生病的。所以我帶他出來逛逛,外面的清新空氣對身體有好處。」
「嗯。」鐘院長點點頭,抬頭再問,「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他怎麼說也是一名身患精神病的患者,要是他突然發起狂來,你怎麼辦?」
穆然放慢了腳步,對著比自己略矮的鐘院長說:「鐘院長,你認為我是那種做事不想後果的人嗎?」
穆然的反問讓鐘院長語塞。
的確,穆然本人就給人一種精於計算的感覺。更何況他待在這間醫院的這段時間裡,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非常完美,讓人不放心都不行。
「這──我也不過是隨口問問,你做的事情當然讓人再放心不過了!」可笑吧,當人上司的自己會有點害怕這位新進的下屬。
不過,他想沒人在被穆然這麼目不轉睛地盯著時不會感到心悸的,更何況穆然本身就帶著身為霸者的威嚴,不怒自威。
他就算身為院長可他也是人,所以當然不會例外啦。
「對了,穆然,我聽護士們說你對這名患者很好啊,好到不像是醫生對待病人的那種感覺了。你──是不是認識他啊?」鐘院長問得有些戰戰兢兢,因為現在的穆然臉色有些異常,讓他有股想轉身就跑的異常。
穆然沉默,就在鐘院長想乾脆就放棄答案也不想受這種詭異氣氛的折磨時,他才開口:「是啊,他是我高中時的同學。」
「哦、哦,怪不得。」鐘院長恍然,「那麼你會來這裡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是的。」穆然坦承。
「那……」望著穆然淡漠地笑容,鐘院長不知怎地,總覺得他的笑容後面還藏著好多心事。
想再問,卻感到膽怯,因為他看見了穆然眼中的拒絕與寒冷。
鐘院長再沒那個膽子再問他了。
連連說他有事先離開後就小跑著逃開了,也顧不上去想為什麼身為一院之長的他要怕在他醫院裡任職的醫生。
鐘院長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後,穆然蹲下,蹲在仍沒有一絲動靜的他的面前,深深凝視他。
但是,他睜開的眼睛看見的不是他,即使他的影子映照在他的眼中,卻也仍是模模糊糊的。
「方成,你之所以會這樣,是不是在逃避什麼?是那個女人嗎?那個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一次的女人!」
他,一如既往,沒有絲毫動靜,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而穆然,眼裡的傷悲化為仇恨,「我會查出來的,不管是誰讓你變成這樣的,我都會讓他後悔不已!如果是她,我就會讓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