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她靠著自己完成了第一支舞蹈,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雖然那之後沒多久,空著的舞蹈教室就被租出去,變成一間髮廊。她只好自己一個人在房間偷偷的練舞。
她發現,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或是很開心的時候,跳舞,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一種宣洩,甚至變成一種癮。
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祕密。一個從來沒有想過要跟別人分享的,祕密。
黎心潔想著這些過去的事,想出了神。
等回過神時,她已經走到了逃生用的樓梯口,並習慣性的按著MP3的音樂。
Free Style是她對舞蹈的起源,也是她最喜歡的一種舞。
耳機裡正撥著她最喜歡的歌《If I were a boy》,而她也自然而然的,跳著她最熟悉的風格。
邊跳,她邊想著剛剛看到的那些人。她知道為什麼會有那種奇妙的感覺了,因為那些人散發的光芒,跟小時候看到的舞蹈老師以及那些女孩們的光芒,是一樣的。
很單純的,只為了夢而努力的光芒。
跟學校舞蹈社的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光芒參雜了些複雜的成分,所以渾濁了。
跟隨著節奏,她忘記門禁的問題,忘記莫名其妙被帶來這裡的問題,只是一昧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小世界。
只是她並沒有發現,有個人正從逃生梯右上方的監視器裡,帶著笑意的看著她跳舞。
「很驚人吧。」李伯仲搖搖頭的笑道。他是故意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裡,然後他就回到辦公室,並調出監視器開始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就是你今天一直在等的參賽者?可是她並沒有參加啊……」汪海在一旁疑惑的說。
「她不會參加的。你沒發現嗎?她似乎……習慣自己一個人跳舞,並且,害怕別人看見。」
「啊?」汪海愣了愣,「可是,一般會跳舞的人,尤其是很厲害的舞者,不都喜歡吸引別人的目光嗎?那對舞者來說,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所以了,很有趣。應該是說,我發掘到了一個無師自通的天才。」
「太扯。而且若真是這樣,你一定搞不定。」汪海淺淺的笑了,有一種看好戲的感覺。
「所以才需要你幫我想想辦法。」李伯仲挑挑眉,瞥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汪海露出頭痛且無奈的表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黎心潔喘著氣,獨自在逃生梯間裡練了好久的舞,直到全身是汗了、渴了,才停下。一打開厚重的逃生門,便看見李伯仲就靠在外頭的牆邊,她嚇了一跳。
「你……什麼時候……」
「放心放心,這次我可沒偷看喔。」他笑笑的說。
「……你又看到了?」黎心潔的臉整個垮了下來。
「我不是說沒有了嗎?」
「沒看到又知道我在裡面幹嘛?你這人……難道不知道偷看別人的隱私是不對的嗎?」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眼前的人偷看自己跳舞,她憤怒著。
「可是,妳剛剛走進這之前,不也看了別人跳舞?難道妳那樣就不算侵人隱私?」順著她的話,他反過來回堵著。
她一聽,冷笑,「所以呢?」她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她很少對人這樣的,應該是說不曾對哪一個人,露出自己那完全的本性,就連謝宇威都沒有,雖然她對他有點冷漠,但還不至於到完全的漠視。
李伯仲愣愣的看著她的轉變,似乎比剛剛帶她過來時更加的沒有情緒,也不生氣,卻散發著讓人無法靠近的氣息。這讓他一時不知該怎麼跟她說話好,她不是應該要急著問他,什麼時候才要帶她回去嗎?或是,繼續生氣剛剛他偷看她跳舞的事情……
「呃……我載妳回去吧。」尷尬了一會,他說。轉身幾步,眼角餘光就看見她用著滿不在乎的模樣跟在後頭。
上了車,他便把自己的手機丟給了她,「其實,我根本沒有拍到什麼妳跳舞的片段。那是騙妳的,妳可以自己檢查。」他說完,然後用著期待的表情看著她,沒想到她卻什麼反應也沒,連看也不看的就把手機丟還給他。
「我想,這女孩內心一定很孤僻,所以你要想接近她,一定要反其道而行,就是先想盡辦法的惹她生氣,讓她對你有情緒起伏的反應。既然你說你是用騙的把她騙來的,那你就故意坦白告訴她看看。」
李伯仲回想著剛才汪海教他的,想不到根本一點用也沒有。
他反而覺得,她已經討厭他到一個地步,就是連說話、或是再多看他一眼都懶了。
一路無語,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副駕駛座上的人,似乎想把自己變成空氣一樣,安靜到一個極致。
他才發現,她不跳舞跟跳舞的時候,根本是判若兩人。彷彿跳舞的她,才是活著的,沒跳舞的她,就只是個行屍走肉。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差?
他疑惑著,也著急著。車子已經快要開到她家了,可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趁著停紅綠燈時,李伯仲拿出一張自己私人的名片,硬是塞到她手上。
「我知道妳很討厭我,一半原因就是因為我想挖掘妳,就像妳說的,把妳變成我們舞團的一棵搖錢樹,我無法否認,對,我就是這樣想的!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熱愛舞蹈,我一樣熱愛它,所以想用自己的方式,讓它去感動更多人。」他說著,卻看見她打了個哈欠,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我看過妳跳舞,三次了。三次,我都被震撼到,妳知道那種看別人跳舞,瞬間震撼的感覺嗎?我想妳一定也有過,很興奮,對吧?」
黎心潔乾脆閉上了眼睛。
「看到今天那些舞者在練舞的樣子了嗎?妳應該發現了一件事,妳確實比別人有天分,甚至非常有天分,但--妳終究只是個井底之蛙。
「舞,不是不可以自己一個人跳,只是,它需要不停的與人切磋互動,才能有更多不一樣的感覺。妳沒有,妳的舞雖然厲害,卻有一種孤獨的單調感。」
最後一句,他故意加重了語氣,然後看了她一眼,她依舊是閉著眼睛,可是他發現,她的拳頭已不知不覺的握緊了。
「到了,妳可以下車了。我不是一定要妳加入我們舞團不可,妳也看到了,我們不差妳一個天才,但也不妨多一個。如果妳願意,再打給我吧。」他盡力了,說了這麼多,如果這女孩仍然選擇待在自己的小井裡,他也沒辦法。
黎心潔睜開眼睛,看了一下車窗外,才打開車門,頭也不回的下車走人。
只是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她的拳頭已經緊握到掌心都被指甲給弄破了,左手中的名片也被揉成了一團。
她沒有回家,反而重新買了一罐鮮奶,去了自己租的房子。
一打開門,一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空間裡,她瞬間癱坐在地上。
黑暗中,貓咪用著發亮的雙眼看著她,慢慢走到她的腳邊撒嬌。
「井底之蛙……單調……感動……」她嘴裡喃喃著剛剛聽到的那些話,斷斷續續的重複著。
莫名的,她流淚了,那是一種很不甘心的眼淚。
從來沒被人看過她跳舞,也從來沒被任何人評論過她的舞。
原來是這種感覺……她一直以為,只要自己跳得開心就好,只要能發洩自己的情緒就好,她從來不渴望些什麼。
但她錯了。
「喵--喵喵--」小貓不停的小聲叫著。
她輕撫著牠的頭,「餓了嗎?」打開燈,她把鮮奶倒進碗裡,看著牠開心的喝了起來。
她錯了。
一直以來,每次遇到瓶頸,都假裝不知道的她,錯了。
因為她不知道怎麼解決,所以刻意的略過。錯了。
「切磋互動……」
是啊,她看見那些跳著Krump風格的舞者們,是那樣的開心的互相較勁著,她當然也會一點Krump,只是這種舞,只有自己是跳不出真正的味道的。
她的拳頭,又不自覺的握緊了。
「黎心潔,妳想要什麼?」她問著自己。
在這將近十二點的夜裡,手機仍然關機著,且她沒有回家。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不回家也不接電話,也是第一次,認真的問了自己,想要什麼?
次日。
一夜無眠的她,就這樣在這間屋子過了一夜。
小貓早就在她的懷裡睡的相當熟,她輕輕把牠放回那用舊衣服做成的小窩。
拿起了手機,按下開機鍵,果然不斷有未接的簡訊以及父母親的簡訊進來。連看都沒看,她攤開那已經被自己揉成一團的名片,然後毫不猶豫的撥起上面的手機號碼。
「是我,來載我,到了打給我。」簡短的說完,便掛上了電話。
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無法克制的,抖著。
畢竟,她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後果會怎樣的決定。
她不想再問自己,「這樣好嗎?這樣可以嗎?真的要嗎?」這類的問題,因為她已經想了一整個晚上。
「後悔……就後悔吧。」
她是真的想看看,那個人想要帶她去一個怎樣的舞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