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縫合傷口,我去下洗手間。」林雪脫掉了血淋淋的橡膠手套,說了一句話,也不等其他人反應便推開有些破損的門離開了。他徑直走進了洗手間,從自己的衣服內側拿出了手機,上面顯示了整整三十四個未接來電。
都是同一個人——許雁。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許雁的第三十五個電話來了。林雪接通了電話,放到耳邊,卻沒有說話,沉默著等著手機對面的反應。
「你在醫院,對吧?」許雁的聲音很平靜,沒有憤怒,沒有焦急,有的只是一種看似柔弱卻極為頑固的篤定,「這便是你最後想做的事?」
「別亂想……是妳睡眠不足,該好好休息了,晚安。」林雪摸了摸鼻子,同時舌頭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心中卻對女人的直覺充滿了一種接近委屈的恐懼。這種不符合任何道理的指認往往帶有極高的命中率,沒有一點證據以及道理,直接繞過所有求證程序,簡單而直接地指向了一個事實——林雪就是現在被醫院裡的人恐懼的炸彈狂魔。
直覺那麼管用,還要證據幹嘛?林雪想到這裡,心中的那抹不爽也被放大了,導致他有些憤憤不平。
「現在太陽才剛下山。」許雁的口氣終於顯得有些不悅了,「想騙人,好歹有點誠意,這是起碼的尊重。」
「妳煩死了。」林雪一把將戴在腦袋上的手術帽摘了下來,露出有些凌亂的頭髮,帶點惱怒地說道:「別以為我打不過妳!那一巴掌是我讓妳的!」
「你從六歲起打架就沒贏過我。」
「……」張了張嘴,林雪發現在絕對的事實面前,他的辯駁有些無力,所以他直接跳過中間這個令人尷尬的過程,乾咳一聲,「總之,沒什麼事了吧?」
電話那頭輕嘆了一聲,彷彿在感嘆某人的無賴無恥無臉皮,但林雪卻感覺到了那聲嘆息中帶了點傷感的意味,「你……沒什麼話想和我說?」
林雪沉默,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他看到走廊盡頭出現的兩名員警時,頓時滿面笑容地朝對方走過去,手機也沒有掛掉,「別擔心別擔心,親愛的,沒什麼炸彈狂魔,反正我沒看到,也許是惡作劇……」
「……」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顯然許雁明白了林雪遇見了一些事。
當林雪從兩名員警面前即將走過的時候,林雪衝那兩名員警在嘴前豎起了食指,滿臉歉意的笑容,似乎期望兩人配合一下。
那兩名員警互相對視了一眼,好像在猶豫要不要盤問,但林雪卻沒有給他們盤問的時間,而是直接從他們中間穿了過去,不斷地比著手勢向兩人表達感謝,滿臉帶笑地對電話裡說:「別被那些新聞嚇到,我想妳知道,現在的記者為了取材可是什麼故事都會編的……好的好的,沒問題,我馬上回來,妳會發現我絕對沒有少一塊肉。」
然後他下了樓梯,隱隱約約聽到上面的對話,「算了,反正犯人肯定早跑了。」
「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然後又下了一層樓,他的聲音便重新恢復了原來平淡中帶著三分尖刻的語調,「沒事的話,我就掛了。」
回答他的是電話那頭的忙音——顯然許雁沒有問第二遍的意思了。
林雪撇了撇嘴,將手機重新放回口袋,當他快要步出醫院大樓的時候,他碰到一個正踏著重重的腳步,帶有惱怒氣息的聲音從電梯裡走了出來,正是那個被他放倒後,同時被替身手術的李醫生。
「我再說一遍!根本沒有這事!都是……」李醫生看到從一邊樓梯走出來的林雪,頓時嘴巴大張,疑惑中帶著驚懼,不知如何是好。
而李醫生身後也跟上了一名三十多歲,戴著金邊眼鏡的男子。
他指著林雪,嘴唇微動,似乎張口欲言,卻被林雪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手。
「李醫生,沒什麼消息能比見到你沒事更好了……」林雪一臉痛惜地用左手拍了拍李醫生的肩膀,右手卻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下李醫生,「不管發生什麼事,畢竟生命才是第一的……況且只要我們什麼都不說,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你說是不是?」
不知是否是錯覺,李醫生總覺得這段話中「生命」和「什麼都不說」咬字特別的清晰,清晰到他可以輕易地看到林雪唇齒開合時露出的潔白牙齒,其中似乎擁有著異樣的鋒利。
李醫生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他看著面前這個一臉帶著關切的男子,只覺得他黑色的瞳孔深處有著說不出的冷意和無情,而最後一點的勇氣也在他看到林雪有意無意露出的槍柄而消失——那槍就在只有他看得到的角度的大衣內側口袋裡。
當李醫生的手在林雪的手中一下子變得冰涼,林雪便知道他已經度過了危機,他很滿意地聽到了那個顫抖中帶著怯懦的回答。
「是……是的。」
「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我想送李醫生回家,他母親打電話給我,很擔心,她希望我能送他回家。」林雪朝李醫生身後的那名男子說著,「他現在最需要親人的關懷。」
男子詫異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李醫生那有些複雜的表情,說道:「那就走吧,他今天也的確不適合繼續工作了,我還有工作,就不送了。」
「謝謝。」林雪點了點頭,看著男子重新走進電梯,然後轉頭看向李醫生,眨了眨眼,「很明智的判斷,這樣就不太會發生一些讓人不想看到的悲劇了,如果我能走出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長壽的。」
「那要是……」蒼白著臉的李醫生說了一半,卻驀然停住了嘴,彷彿唯恐激怒面前的人。
「嗯,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都是聰明人……」林雪笑了笑,瞳孔深處卻沒有絲毫的笑意,「但很遺憾,因為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總之我不想看到,所以你也不會想看到的。」
李醫生額頭的汗開始冒得更加厲害,他顫抖著嘴唇,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是用一種恐懼地目光看著林雪。
也許是李醫生的表情實在妨礙他的視線,所以林雪自認為很有耐性地安慰了一句:「安心吧,他們根本就沒查出來目標是什麼人,在某個病人醒來之前,他們無法做出任何有實際效果的針對性行動,只要在那之前出了醫院,就不會發生任何事。事實上,如果不是碰到你,我是打算一個人出去的……嗯,說了這麼多,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呃?」李醫生顯然因為心慌意亂而失去了原有的判斷力,這讓林雪眉毛微微一挑,他本來就沒有太多的耐性和這類人耗著,所以很直白地傳遞出了自己的意思——
「如果你的表情在三十秒內還是寫著『我有麻煩,救命』的話,為了安全起見,我很願意永久性地替你解除煩惱,然後一個人走出這家醫院。」
※
老舊的窗簾遮擋著已經漸漸消失的陽光,讓房間顯得有些昏暗,但是坐在角落裡的人卻沒有站起來將燈開亮的意思,只是沉默著坐在地板上,一柄不常見的武士長刀斜靠在肩膀上,他目光低垂,似乎隨著太陽的告別而即將進入夢鄉。
到了聯邦世紀,武術幾乎已經完全成為了競技遊戲,大多練習武術的人僅僅是為了強健體魄、鍛鍊心志,導致這種古老的武器已經越來越少,不是成為歷史文物放在博物館,就是作為工藝品放在展覽架裡,很少有人會將它拿在身邊,並且還是沒有上保險的狀態。
因為這是違法的,一經發現,便會被檢察院以二級謀殺罪起訴。倒楣的話,也許到生命的盡頭時,身邊放著的還是監獄裡的飯盒。
正常人是不會將這種東西帶在身邊的,所以這個似乎已經陷入熟睡的人自然不是正常人。
他叫櫻井賢治,他的身分本就是殺人犯,所以帶不帶手中這把刀,都沒有區別。更何況,這不是一般的刀,這是他的家傳刀刃——千鳥一文字。
看其俊秀的臉頰,被梳理得宛若流水般暢滑的黑色長髮,以及其恬靜的姿態,實在沒有辦法把他和一個殺人凶手聯繫在一起;更沒有辦法理解,他殺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櫻井賢治的左手一直放在刀鞘上,當房間裡的光線變得更加昏暗的時候,櫻井賢治依舊瞇著眼睛,似乎在養神,但他白皙的拇指在刀鍔處輕輕推了一下,武士刀彷彿在此刻活了過來,縫隙處的刀刃將微弱的陽光映射得無比森冷,「你遲了整整半個小時。」
「注意你說話的口氣,新人。」一團漆黑的影子在窗下漸漸浮起,最後露出神情不悅的巴布魯,「從死刑犯變成異能者已經夠幸運的了,想要繼續保持這種幸運,就得老實一點,老實人總是能活得久。」
「無理。」櫻井賢治抬起低垂的頭,冷冷地看著巴布魯。
「我比你厲害,我就是道理。」在已然變得黑暗的房間中,巴布魯的膚色讓他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種透明的狀態,只能聽到他以一種老兵欺負新兵的態度說話,「這也是組織裡的道理,你有意見?」
「有理。」櫻井賢治沒有生氣,反而皺著眉頭想了下,隨後認真地點了點頭,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拍打著褲子上不知存在與否的塵土,「你融入影子狀態需要多久?」
「我為什麼要告訴……」巴布魯話說了一半,驀然頓住了,他的瞳孔和貼緊頭皮的捲髮瞬間變為綠色,但他的左邊臉頰上,卻依舊多出了一道血痕。
「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只需要知道你比我的刀要慢就可以了。」慢慢地將帶著微弱寒光的刀刃緩緩地歸入鞘中,使那最後一抹讓人無法直視的鋒銳遮擋起來,櫻井賢治面無表情地看著神情愕然的巴布魯,「所以現在,我便是理。」
摸了摸臉頰上的那道細長刀痕,感覺有些疼痛的巴布魯咧了咧嘴,然後他很光棍地點了點頭,「是我不對,我道歉。」
櫻井賢治是個講理的人,所以他的回答也很有道理。
「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