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對不起……
折英去探視初夫人,直到晚飯時分才回來,進房第一句話就問初銜白:「天印來了?」
初銜白窩在被子裡百無聊賴地翻著一卷書,「嗯。」
「然後呢?」
「沒然後了。」
「妳沒跟他說什麼?」
「無話可說。」
折英本還帶著氣憤,見她這模樣,頓時沒了氣焰,終是閉上嘴。
沒一會兒,尹聽風火燎燎地衝進來。
「天印來了?」
初銜白正在喝藥,四平八穩,捏著帕子拭過嘴角,才抬了抬眼皮子,「嗯。」
尹聽風還等著下文,見她竟直接闔目養神起來,不禁心急,「然後呢?」
「沒然後了。」
「嗄?妳沒罵他?沒揍他?」
初銜白睜開眼,「為何要罵他揍他?」
「是他害妳變成這樣的啊!」
「我早說過跟他兩清了。」
初銜白仰面躺下,舒服地嘆口氣,悠悠道:「所謂無愛亦無憎,無懼亦無怖。我初銜白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很清楚,說沒瓜葛,就不會再有瓜葛了。」
尹聽風走過去,在她床邊一坐,「那他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就問我是不是要看雪。我沒理睬他,他默默陪我看了一會兒雪,後來就走了。」
尹聽風聽得嘴角直抽,心想這人惡劣就不說了,好歹表現得好一點啊,簡直無可救藥了!
他還想再說話,但見初銜白已閉起眼睛,只好作罷。
第二日天氣放晴,昨日還未來得及堆積的細雪很快便消融了。折英背初銜白去初夫人那裡坐了一會兒,那次受傷後,老人家意識越發不清楚,情形不大妙,初銜白回來後便情緒懨懨。
折英在廊下放了張太師椅,擺好軟墊,讓她坐在上面曬太陽,絮絮叨叨地說話讓她分心,她卻仍舊沒什麼興趣。過了許久,她忽道:「好像很多人都離開了。」
折英愣了愣,「什麼?」
「師父、折華,當初跟著我的那些姊妹們……很多人都走了,也許我娘很快也……」
「小姐這是說什麼話,這麼多年夫人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次。」折英站起來朝外走,「我去端藥來,妳千萬莫再胡思亂想。」她小跑著出了門,直到拐過牆角,才悄悄抹了抹眼淚。
初銜白怎會不知她這點小動作,手臂環在膝頭,怔怔地望著牆角剛結苞的臘梅。
「妳這模樣,讓我想起曾經的千青了。」
身側忽然一暗,初銜白這才發現身旁多了個人,沒有內力,果然如同聾子、瞎子。她收回視線,像是沒看到他一樣。
「夫人出事了?」
初銜白依然不理睬他,這與他無關,沒必要讓他知道。
天印也不在意,在廊下坐了,自顧自地與她說話。知道初銜白不會理他,說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閒話,彷彿來這裡就是為了跟她耗時間。初銜白的心思還在母親身上,自然聽得心不在焉,何況她根本有意忽視他。
過了好一會兒,天印站起來,走過去蹲在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一個連畢生內力都能隨手散去的人,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放寬心些,我走了,明日再來看妳。」笑了笑,竟真的起身離開。
初銜白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皺得更緊了。
什麼叫明日再來看她?他還打算天天來?
果然,再到第二天,他又出現了。仍是老樣子,初銜白不理睬他,只偶爾看他兩眼,他也不介意,陪著她說些閒話便起身告辭。
之後,這似乎成了一個習慣,他每日都來,時機掐得極準,皆是折英不在的時候。初銜白雖有意忽視他,卻也忍不住奇怪他究竟棲身何處,為何每日都能來來去去。
既然每日都來,總有被撞見的時候。有一日尹聽風哼著小曲悠悠然地逛進屋來,便看到他坐在初銜白床邊,頓時驚得唱走了調。
初銜白還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端著閣主架子吼一句「大膽狂徒竟敢擅闖我聽風閣」之類的話,誰知他竟扭頭就走,快出院子時,那小曲又哼回調上來了。
她有些無力,但經此之後,似乎真能徹底無視眼前這個人了。無愛亦無憎,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大概那些濃烈的、熾熱的情緒早被一樁樁前塵往事消耗殆盡。
又過幾日,天氣越發寒冷。初銜白已徹底離不開被子,屋裡也燃起炭爐。折英白日裡就沒出去過,這下他大概不會來了。
到了晚上,外面寒風颳得帶了聲響,初銜白早早睡下,窩在被子裡想,今年冬日這般寒冷的情形,以前只在地處長安的天殊派能感受到,沒想到江南也這樣,只怕北方已落了好幾場大雪吧。
這樣想著,竟覺得有些冷,似有冷風灌進來。她想叫來折英看看是不是窗戶沒關好,剛坐起身,卻見床邊站著一道人影,心中一驚,人已被他擁住。
「外頭真冷……」他的衣裳很單薄,抱著她,涼意透過衣裳滲入肌膚,她微微哆嗦了下,他注意到,鬆開了手。
「躺下吧。著涼的話,折英會殺了我。」他笑了笑,按著她躺下,給她掖好被子。
黑暗是最好的掩飾,初銜白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到他的說話聲,低沉輕緩,讓她覺得他變成了溫柔和煦的人,竟生出幾分安心。又或許是因沒了內力,連戒心也一併沒了吧。
天印跟她說起昨日回去時遇到塵虛道長,跟他過了幾招,賞他個大花臉。後來又撞上唐門的人,他暫時還不能回去,便悄悄避開。後來天印又說了些什麼,初銜白就不清楚了,因為她就那樣睡著了。
她睡得很安穩,呼吸均勻輕淺。
天印在她身側躺下,擁著她,臉埋入她頸窩,深深嗅了一口,再緩緩呼出時,氣息微帶顫抖,「對不起……」
他從沒跟她說過這種話,因為知道初銜白並不稀罕他的道歉。實際上他也不指望她原諒,這一切是他造就的,結果也是他應得的。只不過看著這樣的她,他唯一能說的,就只有這句話而已。
初銜白動了動,似乎被他驚擾,天印吻了她的額角,貼在她耳邊道:「我走了,有段時間不能來陪妳,妳自己保重。」
他像是臨別的丈夫,殷切地囑咐道別,雖然沒人回應。
出了院門,卻見有人站在門口等他,手裡的燈籠在寒風裡飄飄蕩蕩。
「天哪,你有完沒完,這半天才出來,我快凍僵了。」尹大閣主身上裹著厚厚的大氅,呵氣搓了搓手。
天印走過去,「有話要跟我說?」
「是啊。」
「洗耳恭聽。」
尹聽風立即道:「你還真奇怪,要嘛就大大方方地讓我收留你住下,要嘛就走得遠遠的,這樣每日探視,當我看犯人呢!」
天印微微一笑,「以你的耳目,肯定知道我住得離這兒不遠。我最近在練功,只能抽空來看她。」
「練功?你練什麼功?」
「恕我不便透露。」天印指指胸口,「如今她內力全在我身上,不好好利用,豈不浪費?」
尹聽風頓時氣結,「你壞也就算了,都到這地步了,好歹給我做出點改邪歸正的模樣行嗎!說點好話會死嗎?」他無奈地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去利用她的內力吧,等我把初銜白治好就讓她做閣主夫人,氣死你!」
天印挑眉。
尹聽風忽然想到什麼,「等等,你剛才說初銜白的內力全在你身上?」
他點頭。
「啊!大俠,其實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的,完全是出於江湖義氣而已呀。」
「……」
「咳咳……」尹聽風訕笑著後退半步,「其實我來找你是想提醒你,段飛卿跟你的青峰崖之約就要到了。他那日跟衡無交手,我看他不像戀戰的樣子,應當沒事。至今未歸,很有可能已經去青峰崖等你了。」
天印打斷他,「你剛才說誰?衡無?」
「是啊,就是折華啊!唉,我真沒想到折華是衡無假扮的。還好那日我挨不過初夫人催促去找初銜白,不然她可能都被衡無弄死了呢。」
天印暗暗尋思,既然衡無會暴露身分,想必是知道祕笈的線索了。他不再耽擱,立即抱拳告辭,「其實我已打算去青峰崖赴約了,多謝閣主提醒,有勞費心照顧青青,他日必當重謝。」
尹聽風看著他飛身離去,翻了個白眼,「真不要臉,說得她是你老婆似的,呿!」
天印尚未走遠,遠遠踢來一塊瓦片,在他腳下砰一聲砸得粉碎。尹聽風跳了下腳,忙揚起笑臉,「哎呀大俠,慢走不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