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無心插柳(下)
第二日清早,墨菊傳來了容景的飛鴿傳書。
雲淺月打開書信,容景言南疆國舅非比尋常,自己曾查過他的來歷,但未曾查出有用之處。顯然這次南疆國舅是為了南疆而來,卻中途跟上她,必定是她身上有什麼令他重視之處,讓她小心一些。
她放下信紙,想著容景信中未提到沈昭隻字片語,應是寫這封信時還未收到關於她落宿此處的消息。不過昨日她寫的那兩封書信前後腳傳出,容景還會再傳來一封才是,於是她放下書信,並沒有立即回信,而是看向窗外。
一家三口已經起來,大娘在做飯,大爺在餵雞,沈昭正在餵她的踏雪吃草,神情甚為喜愛,三人各做各的事,讓冬日小院裡看來格外溫暖。
不多時,墨菊傳來容景的第二封書信。
雲淺月打開,只見上面寫著:既然他有凌雲志,就為他架座青雲梯吧!但尚需經雕琢,直接入朝的話,怕是會成攝政王的下酒菜,我讓墨菊安排他即日來京,妳不必理會了。
另寫:雲淺月,妳看,我不放心是對的!不管是桃花,還是梅花;不管是給我,還是妳自己,妳總惹了一朵回家。
雲淺月翻白眼,有些無語地提筆回信,一封信寫罷,讓墨菊傳回去,大娘也來喊她吃飯。她起身出了房門,來到昨日的主屋。
早上的飯菜和昨日一樣豐盛,用膳期間,大娘問道:「姑娘,還沒問妳名姓。」
雲淺月笑著道:「我夫君姓楚。」
大娘、大爺和沈昭齊齊一驚,大娘不敢置信地問:「姑娘已嫁人了?」話落,他疑惑地問沈昭,天聖京城有楚姓人家嗎?
沈昭也看著雲淺月,搖搖頭道:「我未曾聽聞楚家大姓。」
「姑娘看起來不像人婦。」大娘看著雲淺月眉心道。
雲淺月見大娘盯著她眉心,據說未婚女子和已婚女子區別在於一個眉心緊密,一個眉心鬆散,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們只是過了禮,還未曾圓房。」
大娘恍然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看起來還是位小姑娘。」
「天聖京城雖未有楚姓,但十大世家第一大世家姓楚。」沈昭打量雲淺月道。
大爺打斷兩人的話:「總歸楚姑娘是貴人就對了,你們兩個刨根問底做什麼?」
大娘對雲淺月和善地一笑,「既然這樣就不能喊姑娘了,該喊楚夫人。」
雲淺月笑笑,她之所以用李芸的樣貌出來,也有一番考量的,一是她紅閣小主的身分,二是楚家家主夫人的身分,雖不動用紅閣,但她可以借助容景的楚家。即便十大世家的人認出她又如何?該有顧忌是他們才對。十大世家總要劃出分割線,這回藉南疆之事,就此分門立派,讓十大世家混沌的情形清楚明白,未嘗不是好事。
「姑娘是否認識雲王府的淺月小姐?」半晌,沈昭抬起頭問道。
雲淺月一怔,忽然一笑,「何故有此一問?」
「姑娘是貴人,既然能認識景世子,也能認識淺月小姐吧?」沈昭道。
雲淺月笑了笑,「也算認識。」
沈昭盯著雲淺月的眼,「雲王府的淺月小姐當真很好?」
雲淺月想著沈昭雖然讀書,但沒死讀書,從昨日他的批註,就能看出其聰明。雖身在山野,但關心天下事,想來心裡一直猜測著她的身分,她笑道:「有人說她好,有人說她不好,你問的是哪一點?」
「能得景世子的心,自然是極好的吧。」沈昭道。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不是她好或不好就能得他的心。」雲淺月笑道,「相互喜歡應由很多因素組成,不單單是一點或兩點就能定論的。」
沈昭點點頭,不再詢問。
雲淺月看著沈昭,昨日冒冒失失進門的一個小夥子,如今看來有些縝密聰明,若是加以雕琢,將來怕是不可限量,她也不再說話。
大爺和大娘招呼雲淺月吃菜,顯然沒發現這兩句話中隱藏的尋思和彎繞。
吃過飯後,雲淺月啟程離開,沈昭忽然對兩老道:「爹,娘,楚姑娘一個人去南疆京城怕是不太安全,我送她去。」
兩老一愣,訝異地道:「昭兒,你要送楚姑娘去南疆京城?」
雲淺月也是一愣,沈昭肯定地點頭。
兩老看向雲淺月,顯然是在問她意見。
雲淺月搖頭道:「不必送,我……」
「楚姑娘,我送妳。」沈昭打斷她的話,看向兩老,「爹,娘,我們拿了楚姑娘那麼多銀兩,理應送她一程,否則一個姑娘獨自行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不好了。」
「這也是。楚夫人,妳一個人上路不大安全,南疆多毒蟲毒咒,昭兒雖不懂武功,但曾和一位奇人學了些皮毛的控蟲咒之術,有他送妳,安全得多,我們也放心。」大娘話落,詢問大爺,「老頭子,你說呢?」
老頭點點頭道:「也好。」
「那就走吧!」沈昭不等雲淺月再說話,轉身出了房門。
雲淺月有些傻眼,連忙追出去,「我一個人就很好,真不用送,不會有危險。」
沈昭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向西南角的草棚走去。
雲淺月看著他,有些語失。
「楚夫人,就讓他跟著妳去吧!只要這小子決定了一件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大娘笑呵呵地道,「讓他出去走走也好,去南疆京城見識一番,沒準就打消去天聖的想法了。」
「是啊,讓他去吧。」大爺也道。
「可是我真不用送……」雲淺月有些無語。
兩老對看一眼,大娘道:「楚夫人,我知道妳覺得一名女子和一名男人單獨走路會不方便,妳放心,我的兒子我清楚,絕對是正人君子,他不會對妳有什麼非禮之舉。他說送妳,定是出於關心,怕妳路上出事。」
「若我夫君知道,大體會不高興的。」雲淺月低聲道。
「妳夫君讓妳一個弱女子獨自出行,還是來南疆毒術之地,本身就是錯。若是如此肚量狹小,也不配為君子。」沈昭從草棚牽出一頭毛驢,對雲淺月道。
雲淺月嘴角抽了抽。
沈昭走進小屋,扛了個小包裹出來,重新牽上毛驢,出了門,對兩老道:「爹,娘,我送完楚姑娘就回來,你們不用擔心。」
大娘道:「知道你早就想出去了,去吧,不用擔心家裡。」
大爺囑咐道:「雖然你是送楚夫人,但也別給人家添麻煩,知道嗎?」
「知道。」沈昭點頭,對雲淺月招呼,「楚姑娘,走吧。」
雲淺月見事已成定局,她阻止不了,人家是好心,她總不能甩臉子翻臉不讓人送。只能揉揉額頭,回屋拿上她的包裹,對兩老告別。
兩老笑呵呵地將雲淺月送出房門,兒子這樣送人去京城,他們看起來不但不擔心,反而還很高興。
出了門,沈昭已騎上毛驢,雲淺月騎上踏雪,想著這回真要好好和容景解釋一番了。
兩人離開了這處農家,很快就上了官道,向紫月城而去。
雲淺月和昨日一般,慢慢走著,路上她不說話,沈昭也不開口,一馬一驢在官道上極為醒目。
「淺月小姐!」墨菊的聲音傳來,有些弱,「您怎麼帶了一個人上路?若是公子知道……」
雲淺月有些頭疼,想起沈昭的話,立即道:「人家說了,妳夫君讓妳一個弱女子獨自出行,還是來南疆毒術之地,本身就是錯。若是如此肚量狹小,也不配為君子。」
墨菊忽然沒了聲,雲淺月好笑,暗暗想著若是容景聽到這句話,不知會有什麼表情。
半晌,墨菊的聲音再度傳來:「南疆國舅又跟上您了,不過南疆國舅的隊伍裡也多了一個人,就是那位山花。」
「山花?」雲淺月一時沒反應過來。
「喜歡沈昭的那名女子。」墨菊道。
雲淺月恍然,看了沈昭一眼,見他專心騎著毛驢走路,雖然是棉褲棉襖,粗衣粗布,皮膚有些黑,但也有種俊挺氣質。她點點頭道:「知道了。」
「青影傳回消息,說已跟隨那三人到了汾水城。三人在汾水城歇腳,沒有繼續走的打算。」墨菊又道。
雲淺月點點頭,不再說話,墨菊的聲音再未傳來。
走了一百里地後,晌午時分,來到一處名曰藍河縣的小城,因水邊長一種蘭花而出名。
雲淺月進了小城,正好見到一家包子鋪,她詢問沈昭:「我們歇歇腳,吃包子如何?」
沈昭看了包子鋪一眼,鋪面很小,也有些破舊,點點頭。
雲淺月翻身下馬,進了包子鋪,點了幾個包子,幾碟小菜,兩碗米粥。
飯吃到一半,沈昭開口:「我以為像妳這種富貴人家的小姐,應該不屑吃小地方的東西。」
雲淺月眨眨眼,「我比較特例。」
沈昭點點頭,不再說話。
雲淺月發現他話語極少,除了昨日問她關於容景的話有些急、有些語多外,一直都沒什麼話,她也不再開口。
「淺月小姐,南疆國舅跟上來了。」墨菊的聲音傳來。
「終於忍不住要超過我了?」雲淺月問。
「還說不準,也進了城。」墨菊道。
「知道了。」雲淺月頷首。
墨菊聲音隱了下去。
「妳身上是否帶了一隻蜈蚣?」沈昭忽然問。
雲淺月想起她身上是有一隻蜈蚣,點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那隻蜈蚣被下了追蹤術。」沈昭道。
雲淺月一怔,「你怎麼知道?你的控蟲之術學得很厲害?」
「我從未和人比試過,不知厲不厲害,只知妳身上的蜈蚣被人下了追蹤術。它身上有種氣味,若在妳身上待得夠久,這種氣味就會感染到妳身上,以後妳走到哪裡,都能被下術之人知道。即便蜈蚣已不在妳身上,也能根據妳身上的氣味找到妳。」沈昭道。
雲淺月一怔,「這麼厲害?這是什麼樣的追蹤術?」
「應該算很高明的追蹤術吧?我開始是有些懷疑,但也不敢確定,如今下了控蟲之術的人大約就在附近,所以我感知到蟲子動靜,就確定是蜈蚣了。」沈昭道。
雲淺月瞇了瞇眼,「這麼說,如今我已被染上追蹤術的味道?」
沈昭點頭道:「一般的追蹤術兩日就可見效。」
雲淺月心想,怪不得南疆國舅如今追上前了呢,敢情時間夠了嗎?她臉色有些寒。
「我可以驅除妳身上的追蹤術。」沈昭又道。
「你可以驅除?」雲淺月真的愣了,本來覺得他跟來是有些麻煩,如今倒覺得沈昭的本事竟比讀書還大,是不是該說她在深山裡撿了個寶?
沈昭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給雲淺月,「佩戴兩個時辰,妳身上就會洗去追蹤術的味道。」見她伸手接過布包,聞了聞,疑惑地看著他,他解釋道:「妳沒學過南疆咒術,所以聞不出來,但它是所有追蹤術的剋星。」
雲淺月笑了笑,也不客氣,將布包揣進懷裡。
這時,外面傳來一聲清脆喊聲:「沈昭哥!」
沈昭皺了皺眉,轉身看向門口。
雲淺月也向門口看去,只見一位長相清秀的女子站在門口,身上穿著碎花棉襖,見沈昭轉身,她一喜,又看到雲淺月,臉色轉而不好。雲淺月心想,大約這位就是山花了。
「妳怎麼在這裡?」沈昭問山花。
「我要去京城。」山花道。
「你自己?」沈昭問。
「我和一位老伯一起。」山花道。
沈昭皺眉道:「妳一個女兒家,去京城做什麼?阿叔和阿嬸該擔心妳了,回去吧!」
「他們不擔心,老伯是好人,願意帶我去見識一番。再說我聽沈阿伯說,你要護送人去京城,你能去,為什麼我不能去?」山花搖搖頭,對身後喊,「老伯,咱們吃包子好不好?這裡的包子聞著就香。」
「好,聽阿花姑娘的。」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
雲淺月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位老者走來,身後跟著十多名隨從。老者五十多歲,面色周正,帶著氊帽,面色含笑,看來氣度灑脫,像個隨性之人。他身後的隨從高矮胖瘦不一,有老有少,像是富商和家僕的樣子。她斂住眸光,這位大抵是南疆國舅了。
山花當先走了進來,老者和隨從也進來,包子鋪狹小的空間一下子顯得很擁擠。
「楚姑娘吃飽了嗎?我們上路?」沈昭詢問。
「好!」雲淺月拿起包裹,站起身。
山花見沈昭居然要走,臉色一變,立即道:「沈昭哥,你們不是要去南疆京城嗎?我和老伯也去南疆京城,我們搭伴一起走吧!」
「不用,楚姑娘不喜人多。」沈昭丟下一句話,出了鋪子。
雲淺月也跟著走出,山花有些委屈地癟起嘴。
「這位姑娘好生面善,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那位老伯忽然對雲淺月開口。
雲淺月心裡冷哼,轉身對那老者一笑,「我認識一隻險些被我燒死的蜈蚣,敢問老伯認識嗎?」
老者哈哈大笑,承認不諱地道:「不錯,那隻蜈蚣是我放的,姑娘好身手。」
雲淺月沒想到他會承認,倒是對這個人惱不起來了,什麼樣的人和目的才會如此光明磊落?她心思瞬轉,收起笑意,挑了挑眉,等著他解釋。
老者轉移話題道:「姑娘去南疆京城探親?」
「這個我似乎沒必要告訴陌生人。」雲淺月淡淡道。
老者笑了一聲,也不為雲淺月的冷淡所折,逕自道:「我也去南疆探親,就如山花姑娘所說,我們結伴而行吧!前面的路似乎不大好走,姑娘就兩個人,我們這裡十幾個人,可以相互照應。」
「不必了,我怕再被蜈蚣咬一口。」雲淺月丟下一句,轉身出了鋪子。
老者笑著搖搖頭,看著她離開,並未再相請。
「長得好一點而已,脾氣這麼差,口氣這麼衝,不知沈昭哥哥怎麼會送她?」山花不甘心地看著外面,嘟囔一句。
「小丫頭,看人不能看表面。」老者笑了一聲。
山花嘟著嘴住了口。
雲淺月騎上踏雪,沈昭騎上毛驢,兩人離開了藍河縣,向紫月城走去。
走出一段路後,沈昭見雲淺月眉頭緊鎖,他開口道:「在想那個老伯?他看來不像壞人。」見雲淺月不語,他又道,「有些事想不通,也許是方向不對,將其全部抹成空白,換個角度或想法去想,也許就能明白了。」
雲淺月挑了挑眉,「就像你為何要送我嗎?我也想不通。」
「一,妳不止是和景世子說過一句話那麼簡單;二,妳身上被人下了追蹤術,我的確不放心。」沈昭給出答案。
雲淺月忽然笑了,「為何覺得我和他的關係不止那麼簡單?」
「天下人稱呼景世子,而妳稱呼他的名字。」沈昭道。
雲淺月揉揉額頭,她喊容景已成習慣,看來以後在外人面前要注意。她有些好笑,承認道:「是啊,我不止認識他,我和他很熟。你送我去南疆,是否想等回城時跟我一同去天聖?讓我為你引見容景?」
「我是想等回城時跟妳一同去天聖。因為天聖路遠,我爹娘不放心我一個人,和妳一起的話,他們能放心一些。我一怕回城難以等到妳,二是想如今南疆京城大約很亂,妳不懂蟲咒之術,我不放心。」沈昭道,「我倒沒想讓妳為我引見景世子,我要憑自己的本事考進去,讓景世子不至於看低我,才好找他賜教。」
雲淺月笑著點點頭,心地淳厚,心術正派,又兼之聰明,才最是難得。
走了一段路後,沈昭道:「他們跟上來了。」
雲淺月不回頭,自然知道南疆國舅跟上來了,她點點頭。
南疆國舅的隊伍跟在一里地外,再不靠前,在兩人後面慢慢跟著。
沈昭看了雲淺月一眼,見她不理會,他也不再說話。
太陽偏西時分,來到紫月城,雲淺月和沈昭商議不停歇,走夜路去兩百里外的汾水城歇腳。沈昭沒意見,兩人買了包子,繼續趕路;後面的南疆國舅也沒歇腳,同樣趕夜路。
「淺月小姐,公子傳書!」剛出了紫月城,墨菊聲音傳來。
雲淺月應了一聲,一封信扔到她面前,她沒避諱沈昭,逕自打開。
沈昭看了她手中的信紙一眼,沒說話。
容景的信很簡短,第一句話話是:雲淺月,今日早上我剪了一株要開的桃花。
第二句話是:夫君讓妳一個弱女子獨自出行,還是去南疆毒術之地,的確是錯。不過沈昭後面的話錯了,我本就不是君子,何以言配與不配?
第三句話是:南疆國舅跟著妳,若非與妳身上的鳳凰真經氣息有關,就是與妳身上的某個事物有關,不過他應該對妳無害,不用理會,該如何就如何。
第四句話是:青姨說南梁王中了一種催眠幻術,她解不開,要七七四十九日才能醒來。如今時間短無礙,但時間一長,對南梁朝政不利,雖然南凌睿是太子,但一日未有南梁王傳召,他便不是王上,青姨又不能以公主身分出面相助。南梁這次無法相助南疆之事,夜天逸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妳知道該怎麼辦吧?先發制人,比受制於人更有利。
雲淺月看罷,收起信紙,對墨菊道:「給你家公子傳書,就說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是!」墨菊應了一聲。
雲淺月偏頭看向沈昭,「你的驢子能快跑嗎?要不將它寄在一處吧!你與我共乘一騎,我們要趕快進京。」
「能快跑,雖然不及妳的馬,但日行五百里無礙。」沈昭道。
「好,你跟上我!」雲淺月不再耽擱,雙腿一夾馬腹,踏雪早已按捺不住,四蹄揚起,飛奔出去。
沈昭的毛驢連忙追上,後頭的南疆國舅也加快了行程。
深夜,兩人來到汾水城,距離汾水城十里時,青影的聲音傳來:「淺月小姐,伊家、華家、凌家的三位少主在您前方三里處設了埋伏,請小心。」
雲淺月挑了挑眉,「知道了。」
拿起夜明珠走著,方圓幾里的路照得極為清晰,只見前方三里是處矮坡,有條斜著的溝壑,溝壑另一邊是一片樹林。溝壑上被搭了一座木橋,通過木橋才能進城,這裡的確是埋伏的好位置。
雲淺月不動聲色地向前走著,來到三里處,她翻身下馬,牽著馬過橋,後頭跟著沈昭。兩人過了橋,上馬向前走去,走出一里後,依然無事,她心想,看來這埋伏不是衝她來的。
正想著,身後木橋處忽然響起箭雨聲和輕喝聲,她回頭,只見南疆國舅正通過木橋,一群人被箭雨包圍,但顯然事先有準備,十多位隨從拿出盾牌等防具抵擋。
隱藏在樹林裡的人見箭雨不管用,提著劍衝了出來,大約數百人。
山花害怕的叫聲在夜間尤為清晰。
雲淺月回頭看向沈昭,見他蹙眉,卻沒有表示出對山花的擔心,她問道:「看起來他們有些麻煩,難保不會出事,山花沒有武功吧?你想救她嗎?」
沈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道:「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和行為負責,我沒有救她的能力,也沒有救她的義務,更要讓他知道,我不喜歡她,免得她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若是她今日不出事,當該想明白,會原路回去,別再跟著了。」
雲淺月笑著點頭道:「我們進城吧!」
沈昭不再看身後,跟上她,喊殺聲被拋諸身後。
雲淺月想著她一路沒刻意隱藏行蹤,伊家、華家、凌家的三位少主應該會認出她,卻仍只對她身後的南疆國舅下手,大約是為了阻止他進南疆相助葉倩。
她正想著,前方城門忽然衝出一對人馬,大約數千人,當先一人華貴錦袍,腰束玉帶,馬蹄奔跑,帶起風,揚起他如墨青絲,錦袍飛揚,此人正是雲暮寒。
她勒住馬韁,微愣地看著雲暮寒向她而來。她剛要喊出哥哥,雲暮寒看了她一眼,有些陌生,帶著人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她要吐出的那聲哥哥被梗在喉中。
千餘人馬錯身而過,向她身後馳去。
待一隊人馬過去,雲淺月才回過神,如今她是李芸的容貌,他不識得她很正常。回頭看向身後,只見雲暮寒帶著人馬加入戰圈,看來南疆國舅的確是回來相助葉倩了。
「楚姑娘?」沈昭見雲淺月看著身後久久不動,喊了一聲。
雲淺月收回視線,猶豫了一下,對沈昭道:「我們進城休息。」
沈昭點點頭。
汾水城是離南疆京城最近的一座城池。
雲淺月和沈昭入了城,城內極為安靜,百姓們早已入睡,街道有打更巡邏的人走過,只有客棧和幾處紅樓亮著燈火。兩人來到登雲樓門前,翻身下馬,有伙計迎了出來,將兩人請進二樓,選了兩間相鄰的房間。
進房後,雲淺月簡單洗漱後,便站在窗前看,這處正是街道方向,街上動靜一目了然。
站了片刻,隱隱有馬蹄聲從城門方向傳來,她瞇了瞇眼,戰場這麼快就結束了?三大世家的少主不會如此草包才是,難道得知南疆國舅救兵到來就撤了?
不多時,雲暮寒的身影出現在樓下街道上,他身邊走著南疆國舅、他的隨從和山花,後面跟著千餘名士兵。
雲淺月數了一下南疆國舅的人,發現一個沒少,包括山花,也是毫髮無損。
雲暮寒偏頭往登雲樓的方向看了一眼,繼續向前走去;南疆國舅也望去一眼,此時阿花的聲音忽然傳來:「老伯,那位姑娘和沈昭哥哥就住在這家,我們要不要住?」
「我們不住。」南疆國舅搖頭。
山花不再說話。
雲暮寒聽見兩人說話,偏頭對南疆國舅詢問:「舅舅,您說的是一位黑衣姑娘和一位騎著毛驢的男子嗎?」
「就是他們。」南疆國舅點頭。
「您與他們可熟?」雲暮寒又問。
「算熟吧,我跟那位姑娘走了一路,那小夥子是半路和她一起的,就跟我身邊這位山花姑娘一樣。」南疆國舅道。
「您跟著她做什麼?」雲暮寒訝異地問,「她是何人?看著面生。」
「她啊,不可說。」南疆國舅搖搖頭。
雲暮寒仔細地看了南疆國舅一眼,眸光若有所思,須臾,不再詢問。
一隊人馬繼續向前走去。
兩人聲音不大,但雲淺月的耳目還是聽得清楚,她微微蹙眉,喊了一聲:「青影。」
「淺月小姐。」青影應聲而出。
「剛剛木橋埋伏怎麼這麼快就散了?」雲淺月問。
「雲駙馬帶著人出現後,三位少主就帶著人撤了。」青影道。
雲淺月挑眉問:「兩邊都沒有傷亡?」
「時間太短,沒有一人傷亡,山花姑娘被南疆國舅護住了,所以毫髮無損。」青影道。
雲淺月低頭尋思片刻,「看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的埋伏是假,引來雲暮寒才是真。」
「屬下也如此覺得,他們的埋伏事先被葉公主所查,駙馬才會前來。若非葉公主和雲駙馬掌權有道,遍布暗樁,已將整個南疆控制得如銅牆鐵壁,滴水不漏的話,就是三位少主刻意對京城放出在此埋伏的風聲,藉此引來雲駙馬。」青影分析道。
「應是第二種。」雲淺月道,「南疆雖然地方小,但多方勢力一直介入,遍布暗樁,即便他們有本事,想做到將整個南疆控制得如滴水不漏,也不可能。」
「您說得對。」青影道,「看來像是分個擊破之法。」
雲淺月眸光閃動,「將雲暮寒引出京城,分開兩人,乘機對葉倩下手?」
「乘機對葉公主或雲駙馬下手。」青影道。
「葉倩和雲暮寒都聰明,未必不會識破對方手段。之所以會出來迎接國舅,除了他對南疆很重要外,他們應該有所布置。」雲淺月尋思一下,「若是南疆京城與汾水城脫節,京城的人就孤立無援了,你可知葉倩在南疆京城布置了多少人馬守護?」
「南疆京城和每個城池有兩萬兵馬駐守,廟城邊界有十萬兵馬。」青影道。
「南疆小國,兵力本就不多,靠咒術生存,這個數量不少了。」雲淺月點頭,她記得以前也是這個數字,如今關鍵時候未曾增設兵馬?她疑惑地問,「一直以來都沒調動?」
「沒有,只有守城將領在一個月前有些許撤離和調換。」青影搖頭。
雲淺月蹙眉,「南疆王大限幾日了?」
「第五日了。」青影道。
「如今葉倩還沒對各國遞大限殯天的文書通告,這次南疆國舅回京後,應該瞞不下去了。」雲淺月將手放在窗框上,又問,「南梁可傳來蒼亭和藍漪的消息?」
「兩日前他們進了南梁後便不見蹤影。」青影道。
「又被你家世子料中了,他們定然暗中折返南疆了。」雲淺月又問,「京城可有我離開的傳言?你家世子怎麼處理的?」
「那日您在皇宮議事殿外吹了半日冷風,染了寒熱之症,世子以方便照顧您的名義,將您接去了榮王府的紫竹院。您一直在院內休息,並沒有離開京城的半絲風聲傳出,攝政王也未說什麼。」青影道。
「這理由比娘親說的負氣出走強多了。」雲淺月笑了笑,「秦丞相和秦玉凝還沒有消息?」
「秦丞相攜家帶眷出了京城,便失去了蹤跡,世子說大約是用了南疆隱魂術,我們才查不到。」青影道,「如今定然早到京城了。」
「是否到了京城還是在汾水城也難說,你家世子說得對,先發制人比後制於人有利得多,我們也該行動了。」雲淺月用手敲著窗框,發出清脆響聲,「你繼續跟蹤那三位少主,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另外調集人,祕密監視汾水城內外,有可疑情況,立即稟告我。」
「是!」青影頷首。
雲淺月擺擺手,青影退了下去。她看著窗外夜色,今日無星辰,夜漆黑如墨,若非樓下客棧打著燈籠,對面街道都看不見。她站立半晌,忽然想起墨菊,輕聲問:「墨菊,妳家公子除了讓妳給我和他當信使,還吩咐了什麼?」
墨菊輕咳一聲,「幫您擋桃花……」
雲淺月對著窗外瞪了一眼,有些好氣又好笑地問:「除了這個呢?」
「保護您,負責聯絡南疆布置的暗樁,聽從您吩咐。」墨菊解釋,「青影一直跟在公子身邊,南疆的暗樁聯絡他不大熟悉。」
雲淺月點點頭道:「雲暮寒和南疆國舅是否連夜出了城?」
「沒有,如今在驛站落宿了。」青影道。
「我去驛站與雲暮寒見一面,既然是來相助他,不能沒有聯絡,必須達成一致,不然會適得其反。」雲淺月道。
「公子已與葉公主和雲駙馬通了書信,說會派人相助,讓您不要用雲淺月的身分與他們接觸,做為公子派來的接頭人就行。」墨菊道,「公子說非常時期,未免感情誤事,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就用楚夫人的身分。」
雲淺月皺眉,「我幹嘛要事事聽他的?我會小心一些……」
「您想想沈昭,想想在天聖日日對著那株桃花樹看的公子,想想……」
「算了,我聽他的吧。」雲淺月黑著臉打斷墨菊的話,果然是什麼主子什麼屬下,吩咐道,「派人保護好沈昭,既然他是我帶出來的,就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而且我看他的咒術很厲害,或許用得到。」
「是!」墨菊應聲。
雲淺月打開窗子,飄身出了窗外,汾水城的驛站設在城內正中央,她一路踩著房脊屋舍,輕若無痕地來到驛站。驛站燈火通明,將每處都照得極亮,連房檐都掛著燈,沒有藏身之處。她皺了皺眉,即便她武功再好,進去之後也難保不被發現。
她猶豫片刻,使出靈術,身形瞬間被一團輕霧籠罩,無聲無息地進了驛站。
驛站有兩大主房,東西對立,她落在西面房檐上,藉由輕霧掩住身形,向下看去。房下隱隱傳來說話聲,是南疆國舅和雲暮寒,兩人刻意壓低聲音,她聽不清。
她試著放出靈識向下探索,南疆國舅和雲暮寒的聲音清楚起來。
只聽南疆國舅道:「葉霄帶著他的女兒回了南疆,我能感覺到他們就在汾水城,但是我的咒術有限,探查不出他們具體的落腳之處。」
「若是他的咒術在舅舅之上,葉倩怕是難敵。」雲暮寒聲音低沉。
「若是有萬咒之王在,能開啟咒壇,用葉宵做法,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花。不過你也說了,如今南疆沒有萬咒之王。」南疆國舅道。
「不久前,我和葉倩進京,一是為了給妹妹及笄觀禮,二是為了找景世子討萬咒之王,但他未曾給,說若是南疆有事,他自然會出手相助;還說南疆不能一味地靠咒術存活,咒術不過只能活一人或死一人,多則十人百人千人,而南疆百姓數以萬計,若想立世,不能僅靠咒術。」雲暮寒道。
「話雖如此,有萬咒之王,用葉宵做法,是最快免於劫難的法子。」南疆國舅道。
「雖然是最快的法子,但開啟咒壇卻有很大的風險,一個弄不好,不止會毀了萬咒之王,萬一葉霄懂得解咒之法,那麼後果不堪設想。」雲暮寒又道,「景世子如此考量,我和葉倩也覺得有理。」
「的確有理,這個危險,不用也對。」話落,南疆國舅沉默片刻,忽然問,「你剛剛說景世子與你通信說會派人前來接頭,如今人可到了?來的是什麼人?」
「人還未到,信中也未言明對方身分,只說來人便代表他。」雲暮寒道。
「是否會是雲淺月?」南疆國舅猜測。
「也許是,也許不是,這個說不準。不過,若是妹妹知道南疆之事,應該會來的。」雲暮寒聲音忽然低了點,聲音中隱含了一抹情緒,「她不會看著我受困而不管。」
「聽說她因不滿攝政王,在議事殿吹了冷風,如今正在榮王府養病呢。」南疆國舅道。
「希望寒熱是假的,又希望是真的,如今南疆太危險,她又不懂蟲咒之術,來了我也不放心。」雲暮寒嘆了口氣。
「她的親哥哥占了你的南梁太子之位,你竟然不怨她。」南疆國舅道。
「不怨,這也是我自己選的。」雲暮寒道,「這些年雲王府未曾虧待我,她也未曾虧待我,為何要怨?」
南疆國舅看著他,忽然問:「寒兒,你喜歡雲淺月吧?」
雲暮寒沉默。
「你和倩兒都是我的外甥,你們是表兄表妹,不過有些血緣而已,雖然親近一些,但也不是不可通婚。我知道景世子和雲淺月的事,除了一位入了魔的攝政王外,還有東海國的玉太子,德親王府的染小王爺,孝親王府的冷小王爺,文伯侯府的世子等都想著她。這麼多人,沒準都是傷心人,你就別念著她了,解除葉霄這個隱患後,你和倩兒安安定定過日子吧!」南疆國舅勸道。
「我來南疆那一刻,就決定永遠將她當妹妹了!」雲暮寒聲音冷靜下來。
「這樣好。」南疆國舅點頭,轉移話題,「我們來研究一下,看看你和倩兒的布置是否有疏漏。」
「好。」雲暮寒從懷裡拿出一張圖紙在桌上鋪開。
接下來兩人就南疆京城和各個城池的布置防守分析,期間夾雜著人的名字,比如伊家、華家、凌家的三位少主,以及葉霄、葉靈歌等。
雲淺月在房頂上靜靜聽著,葉霄和葉靈歌大約就是秦丞相和秦玉凝了吧?既然他們回來南疆奪權,自然會改回本名,而且據南疆國舅說他們就在汾水城附近,既然沒急於進京,就是在汾水城有所布置了。
從南疆國舅提到她和容景的話中分析,他不知她是雲淺月,看來不是因為識破她的幻容之術,而是幻容後的某種原因了,需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她身上佩戴的東西了。
想到這裡,她也不急於見雲暮寒了,起身離開房頂,頃刻間離開驛站。
她剛離開,南疆國舅忽然從房中推開門,飛身上了房頂。
雲暮寒也跟著飛身出來,只見房頂空無一人,四下燈火明亮,他問道:「舅舅,怎麼了?可是有人來過?」
南疆國舅看著房頂上的瓦片,房頂上因為天氣寒冷,落了一層白霜,此時除了他落腳處,半絲痕跡也無,他疑惑地道:「我剛剛感覺到有人在房頂,難道感覺錯了?」
「舅舅如何感覺到的?」雲暮寒也看著房頂的瓦片。
「直覺!」南疆國舅又四下看了一圈,驛站各處都安安靜靜,駐守的士兵各司其職,沒半分異樣,他皺眉道,「不是對方武功太過高強,就是我的直覺出錯了。」
「舅舅武功已經極高,如今這汾水城還有什麼人是您對手?葉霄和其女兒咒術高強會隱身而已,若論武功怕是不及舅舅,難道是他們?」雲暮寒懷疑地道。
「不是他們!雖然我咒術不高,但有施咒之人靠近這個院子,還是能立即發現。」南疆國舅搖頭,話音一轉,「如今汾水城就有一人的武功比我高,可能是她。」
「舅舅說誰?」雲暮寒看著南疆國舅。
「楚家主的夫人,就是今日見到的那名黑衣女子。」南疆國舅笑笑,「若是她,偷聽了我們談話倒沒事;若不是她,布置圖就得重新設計了。」
「原來她竟是楚家主的夫人!」雲暮寒想起今日匆匆一面,總覺得那女子看他的目光有些怪異,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他頷首道,「既然楚家相助南凌睿在藍家全身而退,那她的確不是敵人。」
「若是楚家來人,風家、花家、鳳家、莫家大約也會來。沒道理被七皇子收買的其他幾大世家出現在南疆,他們卻不來。」南疆國舅道。
「這很難說,景世子心思莫測,也不一定。」雲暮寒道。
「等他派來的人與你接頭就知道了,我們下去吧。」南疆國舅飛身而下。
雲暮寒也下了房頂。
驛站經過短暫的響動,又恢復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