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思念
瓦剌士兵圍了上來。
也先大步走來,一舉手。他身邊的侍衛立即舉箭彎弓,頃刻,幾位明兵中箭倒地。
「這個時候還敢給本王添亂?全部殺了!」
言畢,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向外馳去。
侍衛立即再度拉弓,允賢突然顫聲喊道:「也先!你可以殺了我們,可你妹妹就算喝了再多的人肉心肝湯,也絕對死定了!」
也先暴怒地回頭,「誰在胡說?」
「我!我是大夫,你不殺我們,我可以救回你妹妹的性命!」
也先眼神一閃,驅馬走過來,打量著一臉髒汙的允賢。
允賢頓感天旋地轉。轉瞬之間,她竟然被也先倒拎到了馬上!
「好,我就信你一回。可你要是治不好,我不單會殺了你,連這些人,也全部都得活埋!」
還沒等允賢反應過來,他已經一夾馬背,帶著她疾馳而去。
允賢被重重地扔到斡耳朵中。她撐起身子,見屋中有一少女正在尖叫。
也先急忙衝上前去扶住那少女,「脫不花,別怕。大哥又給妳找大夫來了。」
允賢上前,果然看到脫不花腿上有一處狗咬的傷痕,而且明顯有一段時間了,她倒吸一口冷氣。
「她被咬多久了?」
「大半天了。」
「我……我需要藥材,漢人的藥材。」
也先一指角落,允賢見竟有一大箱各式各樣的藥材,忙飛快地奔了過去挑選。
脫不花在說著胡話:「大哥,我要娜仁花,我要娜仁花。」
也先歎了口氣,便採花去了。
允賢費力地把藥湯灌進脫不花的嘴裡,又拿出銀針,給脫不花扎針。直到脫不花身子一震,慢慢平靜下來,允賢才吁了口氣。
「差不多了……」
可話音未落,脫不花突然反彈起來,渾身痙攣不已,同時張口大嘴,像瘋狗一樣雙眼血紅地叫人就咬!
也先大怒,「又是個沒用的,拉下去,砍了!」
允賢大急,「等等,我還有法子,讓我再試試。不行的話,再殺我也不遲!咬她的瘋狗呢?在哪兒?」
一旁的伯顏帖木兒道:「早打死了。」
「把死狗找過來,我要它的腦髓!」見也先不作反應,又道,「相信我,漢人有位醫仙叫葛洪,他寫了《肘後備急方》,裡頭就有這個方子!」
也先點了點頭,伯顏帖木兒馬上飛奔出去。
允賢大聲道:「還有,誰幫我捉些地鱉蟲過來!草根裡頭有,樹腳也找得到!」
允賢用小刀把脫不花的傷口挑開,把瘋狗的腦髓敷在上面,再將籠裡的地鱉蟲倒在碗裡,用石頭壓碎。
也先震驚地看著她將搗爛的地鱉蟲兌上酒,走到脫不花身邊,他連忙攔住,「不行,這東西不能給她喝。」
允賢哀求道:「相信我好不好?這是藥,不是毒。不信的話,我自己喝一口!」
她仰頭就是一口,辛辣的酒將她嗆得咳嗽起來。也先心中一軟,放開了手,過去床上扶起妹妹,允賢將酒給脫不花灌下。不一會,也許是因為酒勁太大,脫不花漸漸鬆弛下去,像是喝醉了昏睡一般。
允賢癱坐在脫不花身邊,「放開她吧。是生是死,最多再過一個時辰,就有結果了。」
日影西斜,脫不花還沒有醒來。
也先一直守在一旁,突然張口問道:「你們漢人,是不是都愛拿蟲子、雞糞當神藥?」
允賢還未及作答,脫不花突然全身一震,雙眼一翻,接著大叫一聲。
允賢道是救不活了,頓時心中一涼,雙目緊閉,全身顫抖。
不料忽聞脫不花尖叫一聲:「狗!把那條狗給我殺了!」
允賢驚喜地張開眼睛,也先狂喜地摟住脫不花!
允賢搶上一步,為脫不花把著脈,長吁一口氣。這才覺得經過一夜折騰,又驚又累,渾身竟已不剩半點力氣。她站起身來,剛想出去煎藥,突然天旋地轉,便即暈了過去。
也先見她暈倒,走了過去,細細看了看她的樣子,忽然眉心一緊。接著,抽出匕首,割開她的衣襟。只見她內裡用布條緊密地纏著胸脯,竟是個女人無疑。
也先略一思慮,抄過一杯水,潑在她臉上,再用衣袖擦淨她的臉,看清她面容。
「活觀音!妳竟一直在我身邊!」
允賢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乾淨整潔的斡耳朵內,正欲起身,已被也先扶住。
「太師,我想回去。你答應過,要是我治好你妹妹,就饒了我同伴的性命……」
也先狡黠道:「是嗎?我怎麼記得,我的原話是,妳要是治不好脫不花,我會殺了他們。」
允賢一驚,「你出爾反爾?」
也先笑道:「活觀音,妳當真認不出我來了麼?」
一旁的伯顏帖木兒也走上前來,「還有我,記得嗎?在永慶庵!」
允賢這才認出,也先竟是當初自己在永慶庵救過的那幾個異邦人裡的壯年男子,而伯顏帖木兒就是一直在他身邊的青年。
「你……你居然是瓦剌的太師!」
「姑娘,妳先救了本王,後救了脫不花,是我們綽羅斯家的大恩人。有什麼想要的,只要說出來,本王一定盡力辦到。」
允賢臉上掠過一絲喜色,「什麼要求都可以?」
也先淡然道:「我是瓦剌太師,就算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給妳弄來……」
允賢大喜,「我不要星星,我只想請你放我爹杭綱將軍回家。」
也先眉頭一緊,「杭綱?他是妳爹?」
「是。他現在在哪兒?」
也先道:「明朝第一次送贖金來的時候,我已經放了些俘虜回去。其中,就有杭將軍。」
允賢大喜過望,「真的?」
也先傲然道:「難道只有你們的皇帝是金口玉言麼?杭姑娘,妳許一個別的願望吧。金銀珠寶也可,送妳回北京也可……」
允賢咬住唇沉思,突然道:「謝謝太師,聽說我們大明皇帝就在附近,我想請你許我馬上去探望他!」
也先表情迅速凝固。
黑沉沉的氈帳中,祁鎮如困獸般坐在地上。帳簾突然被掀起,透進的明亮陽光,瞬間刺痛他的眼。他先是驚了一下,接著用手擋住自己的眼睛,背過身去。
「誰?」
「是我!元寶,是我!」
祁鎮驚訝地回頭,只見清晨明亮的陽光中,允賢正飄飄然站在帳口,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先想假借送我回去為名,進攻中原。他以為把我困在這裡,我就會屈服。他最多能殺了我,就算如此,他日小皇子登基也一樣會率我明軍打退瓦剌,替我和被坑殺的十萬明軍,報仇雪恨!」
允賢見他尚不知情,略一遲疑,沒有道出祁鈺已經登基的真相。
「不錯!真是到了必須取捨的時候……我會去找些草藥提前配好的。萬一……我就陪你,一起殉國!」
祁鎮一愣,緊緊握住了允賢的手,「好!咱們倆生死都要在一起!」
允賢回到也先的帳內時,他正在背著手看著地圖。
「妳來得正好。妳覺得從紫荊關和居庸關,哪一個打進北京更容易些?」
允賢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我只是個大夫,打仗的事一點都不懂。不過,我爹倒是曾經在下馬關,把禿孛羅的三萬大軍殺得片甲不留。」
也先一愣,打量著允賢,「杭姑娘,沒想到妳不僅醫術好,連口才也很好啊。敢問杭姑娘和朱祁鎮有何淵源?」
允賢略一遲疑,慨然道:「我是宮中司藥女官,承皇后娘娘旨意,隨軍伺奉皇上。」
也先一挑眉,「二十萬大軍,他就帶了一個女人,怎麼個伺候法?」
允賢聽他話有輕佻、羞辱之意,不禁微怒。
「有人告訴我,妳不單只給明朝的俘虜看病,還給我們瓦剌士兵和牧民看病。看來,妳果真是個特立獨行的女人。算了,看在以往交情的分上,我不治妳的罪,派人送妳回北京和妳父親團圓吧。」
「我不走!」
也先不解道:「妳不走?」
「我還要留下來照顧皇上!他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太師,我不管你有什麼野心。可你別忘了,一個發瘋的大明天子,對你什麼用都沒有!」
「不行。」
「要是現在不幫他調理好身子,回頭他要是聽到了郕王繼位的消息,定會承受不住!難道你不想要一個活生生的漢人皇帝,幫你實現那些宏圖大業?」
也先沉思一番,默默道:「妳要堅決不走,就在脫不花這兒住下,替我照顧她吧。但只可每三天去朱祁鎮那裡看他一次。妳現在不走,就永遠不要走了。他日就算我放朱祁鎮回去,也絕不會放妳回去。」
說罷他拂袖而出,獨留允賢呆在原地。
脫不花是個性格單純爛漫的姑娘,從小就被父親和哥哥寵愛有加,經常隨他們到大明邊境貿易、遊歷,學了一口流利的漢話。允賢是她身邊一起生活的第一個漢人,兩人很快就成了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