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如懿傳（七）【全新影視修訂版】

第一三九章　香事

待回到翊坤宮中，容珮奉上了涼到正好的百合釀金桂露，小心翼翼道：「春來風沙大，易生了燥火，娘娘先喝碗甜露吧。」

如懿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溫潤的甜意順著喉舌流入身體，才覺得渾身的煩悶減去了些許。外頭的風更大了，吹得窗扇撲稜作響。菱枝帶著小宮女忙不迭地將窗扇密密關上，生怕吵著鬱鬱沉悶的如懿。

容珮低低道：「看樣子是要下大雨了呢。這個時候，開窗風大吹著人，關上又悶得很，真是左右兩難。」

如懿眸色沉鬱，瞟她一眼：「說話不要這樣語帶雙關。這樣的話本宮聽得還少嗎？」

容珮慌忙跪下道：「娘娘心裡煩，奴婢知道。可如今這個局勢，娘娘不也是兩難嗎？」

如懿伸手沾了點薄荷膏，輕輕揉著額頭，任由清涼的氣息滲透肌理，撫平焦躁：「山雨欲來，誰能阻擋？熬得過去的就好好活下來，熬不過去的就成了吹落的殘枝敗葉。」她鬱然長嘆，「唉，聽著一堆人聒噪，聽得本宮腦仁發麻。」

容珮兩眼一掃，道：「愉妃小主倒沒來說什麼。出了殿就沒見她人影。」

如懿淺淺一笑，稍有安慰之色：「海蘭輕易不開口，要是開口，必定是要緊的話。不像旁人閒扯八道，卻無章法。」

兩人正說著，卻聽外頭三寶道：「皇后娘娘，愉妃小主來向娘娘請安。」

如懿看一眼容珮，由著她扶正身子，理雲鬢，正衣衫，方才道：「請。」

外頭湘妃竹簾輕輕一打，海蘭已然轉了進來，福了一福道：「外頭要落雨了，天氣怪悶的，便去花房選了些燕草來，清芬滿室，又可寧神，最適宜姐姐了。」

如懿淡淡一笑，將手邊盛著荔枝蓼花的銀羅碟推向海蘭：「這荔枝蓼花是妳最愛吃的，嘗一些吧。」說罷，又向容珮道，「愉妃身子弱，吃不慣百合這樣性涼的東西，妳去端一碗梨肉枇杷飲來吧。」

海蘭取了一片荔枝蓼花慢慢吃了，方道：「姐姐還有閒情逸致想著我愛吃什麼，我也謝姐姐一番心意吧。」她起身，牽過如懿的手步至廊下，盈然一笑，「姐姐瞧，我把這些燕草都放在庭中，風吹草動，是不是很好看？」

如懿看著庭下風吹草仰，起伏無狀，深深望向她：「疾風知勁草，妳想告訴本宮這個嗎？」

風頻頻刮起，庭中十數盆燕草修長的草葉狂舞若碧蛇。海蘭穿著淺綠的衣衫，盈盈身姿在席捲著微塵的狂風中顯得格外怯弱。她的衣裙上繡著大朵大朵盛放的玉色菡萏，被風鼓動得如波縠蕩迭的漣漪。她倚在朱漆紅柱下，定定道：「人說勁草才能在疾風後留存，我卻不太相信。因為只有柔弱的草，懂得隨風變化，才不會被摧折。姐姐有沒有見過，狂風之後，首先倒下的都是平時看似枝粗葉壯的大樹，而細弱的草葉，風來則倒，風去則仰，最後才能安然無事。我很希望，姐姐不要做一棵樹，而要如燕草一般，雖然細弱，但能審時度勢，俯仰自如，才能清芬滿天下。」

仿若有雨水從天空墜落，跌入水面，漾起漣漪微瀾。如懿若有所思：「宮裡不少部族聯姻送來的女子，寒氏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淑嘉皇貴妃、豫妃、穎嬪、恪貴人，誰不是代表母族要在後宮爭得一席之地，寒氏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行刺皇上。她如此剛烈，心有所屬。如何能在後宮安心侍奉皇上？」

海蘭道：「今日之事，實在是駭人聽聞。若非親眼所見，我真不相信皇上會這般。且那寒氏言行駭人。皇上卻仍執意要將她納入後宮，簡直如迷了心竅一般。我與姐姐都知道的，皇上難道不知？可皇上偏要如此，連太后也勸不得。」

如懿的眸光有了些微變化：「眾目睽睽之下，皇上的言行確是失了分寸。我身為皇后，又如何能坐視不理。」

海蘭又道：「姐姐，寒氏已經入宮，眼下一時也由不得咱們，在皇上那兒，姐姐還是謹慎為先。像今日姐姐對皇上說的話，就實在有些犯險。」

如懿的聲音極低：「妳覺得，本宮說了不該說的話？」

海蘭扶住如懿的手臂，鄭重道：「恕我說句大不敬的話，姐姐以為皇后和嬪妃有什麼區別嗎？在我來看，雖然名分有別，但都是仰皇上鼻息，看他喜怒做人。姐姐今日駁斥了寒氏那些昏話，於大禮義正詞嚴，於小節得皇上歡心。我也為姐姐擊節讚嘆。」

「皇上心懷大略，運籌帷幄，平定邊地，有不世之功，豈能因寒氏的兒女情長被詆毀？」

海蘭輕輕嘆息：「所以姐姐這般忍耐不住？」

這一語，是鋒利的刃，割破如懿強忍的抑鬱傷懷：「海蘭，本宮陪了皇上大半輩子，他有過太多太多的女人，可是本宮從未見過他用這樣的眼神去看一個人。」

「皇上善飲，所以極少喝醉。可是皇上看寒氏的眼神，連最好的酒都不能那樣醉人。」海蘭低低自嘲，「枉我也曾得過皇上恩寵，原來人與人，就是這般不同。」她的軟弱只在瞬間，很快淡泊如常，「不過，我並不會像姐姐那般傷心，像令嬪那般失落。早就知道是自己不會得到的東西，就放棄對他的渴望。可惜，姐姐不會懂得。」

如懿黯然失神：「是。本宮就是不懂得，所以才會在大庭廣眾下勸阻皇上。」

海蘭安慰地撫過如懿的手：「姐姐想要勸阻皇上心意，萬一傷了自己，也實在犯不上。姐姐知道，承乾宮是什麼地方，順承乾坤，乃是非寵妃不得住的地方。沒想到啊，承乾宮空置了數十年，最後竟是讓一個未亡人住了進去。」

如懿傷感不已，她引袖，以避絕塵埃的姿態，掩去於這短短一瞬間難以抑制的痛苦：「本宮最不明白的是，皇上一生胸懷大略，為何人到中年，才老夫聊發少年狂，對一個初見的女子這般狂熱痴愛？也不顧臣民議論了嗎？海蘭，本宮如何能坐視不理？」

「皇上固執己見，少有被人動搖。姐姐要牢牢記住這一點，切莫以卵擊石，損害自己。另則，皇上這般，或許只是一時之興呢。」狂風捲起飛揚的塵土，在殿閣的上空肆意飛舞。海蘭伸出手，替她遮住眼前紛飛的雜塵，低柔道，「姐姐，眼前的景象混亂不堪，只會髒了妳的眼睛。閉上眼，我們不去看。」

如懿強迫自己安靜下來：「不看，不聽，就可以不存在嗎？」

海蘭沉靜道：「顧著眼前，顧著自己，才最要緊。」她忽而一嗤，帶了幾分輕藐意味，「不過，姐姐也不必那麼在意，事情或許也未壞到那一步。妳說，皇上娶淑嘉皇貴妃、慧賢皇貴妃，娶穎嬪、恂嬪、忻妃，都是為了什麼？」

如懿瞬間讀懂了海蘭眼底的蔑視：「本宮固然明白，聯姻是最好的籠絡和安撫。或許皇上真有此意，可寒氏如此剛烈，怕勉強反而不好！」

靜默的瞬間，有雨水傾盆而下，嘩嘩有聲，激起滿地塵泥飛濺。如懿與海蘭，站在簷下，望著暴烈肆虐的雨水沿著屋簷激流而下，將朱紅豔潤的重重宮牆染成血色的深紅，整個皇宮，便被籠罩在一團巨大的水霧之中，朦朧不見去路。

很久以後，如懿回想起香見初入宮闈的日子，都覺得那段時光是那麼朦朧一團。人便像走在大霧中，不知身在何處。大約是每一日都會有讓人震撼的新消息傳來，讓她覺得，平靜是一件再難企求的事。

而春日忽冷忽熱的時氣，夾雜著春雨的潮悶，與太后緊閉宮中一心求佛的舉動如出一轍，為後宮的紛亂做下了最好的沉默而尷尬的註腳。

自然，嬪妃們的怨苦聲最重，但這一點也不妨礙皇帝頻頻出入承乾宮的熱情與執著。因為哀怨歸哀怨，詛咒歸詛咒，乖覺順時是生存的最好法則，誰也不會真的一頭碰到皇帝跟前向他大吐苦水。

於是，紫禁城後宮的日子，便在這樣的詭異而熱切的氣氛中踟躕而前。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無一例外地投向了風口浪尖上的承乾宮。

譬如，當香見真正意識到何為移居承乾宮為主位後，她發瘋般號啕大哭，舉起寶劍數度想要衝出承乾宮，卻被凌雲徹領著侍衛重重圍住。直到皇帝送來她阿爹手書，要她安住宮內承奉君上，她才在崩潰後如死寂般平靜下來。

譬如，皇帝將歷年所藏的珍品悉數送入承乾宮，只為博香見一笑。而她卻連眼皮也不肯抬，一味視若塵芥。若是她性起，慟哭之餘便將賞賜能碎則碎，如綢緞布帛，則拿過剪子一一剪裂，一邊冷笑連連。每每皇帝到來，她也漠然相向，不發一言。即便皇帝為她帶來族人的消息，甚至找回了寒企的屍首，她也冷言冷語，從不肯啟脣對他一笑。

譬如，她不肯換下素白衣飾，每日只在宮中祈禱她的神明，保佑寒企死後得以安寧，也藉以表示自己乃寒企的未亡人。對此，皇帝也從不勉強，只吩咐內務府日夜趕製她部族衣衫，或描金刺繡，或鑲飾串珠，無不極盡奢麗，供她賞玩。而香見，只是置於一旁，只以自己帶來的舊衫更換。

譬如，她每日祈禱之後，只是握著胸前只留了殼子的寶劍形項鍊，將目光專注地投向家鄉的方向，全然不顧望穿秋水，也穿不透重重宮牆。而皇帝，就在她的身後，痴痴望著她的身影，哪怕靜坐整日，也不膩煩。偶爾，皇帝也有興致和香見聊聊自己的平生功績：二十五歲登基，定黃河，平水患，安苗瑤，定準噶爾……然而香見毫無興趣，由他說得口乾舌燥，只是充耳不聞。最後，皇帝也是索然無味，想要責備，卻只是嘆息：「瑰姿豔逸，儀靜體閒。香見之美，堪比洛水神仙。」

譬如，皇帝已經無計可施，還是嬿婉出主意，為解她思鄉寂寞，吩咐御膳房每日送上她家鄉飯菜，力求精緻可口。她卻鬱鬱寡歡。皇帝派人遣她從前的侍女入宮服侍，又送上寒部獨有的樂器口弦和六孔笛，供她解憂。

皇帝從未有過這樣的耐心和熱情，自從香見入承乾宮，皇帝每日必有三五次去看她。餘者皆過宮門而不入，惹得三宮六院，怨聲載道。而那怨聲，皇帝自然是聽不見的。

可哪怕受了這樣的冷待拒絕，皇帝仍是興致不減，香見越是如此，皇帝越覺得她不是庸脂俗粉。李玉跟著愁眉苦臉，一籌莫展，皇帝卻笑：「能讓香見馴服和動心的不是物，而是朕。朕是天子，文武雙全，天下莫不歸心，世間女子對朕也莫不傾倒。香見只是一時抵抗，總有一日，她會如舒妃和婉嬪一般對朕的。」

李玉小心地問：「那咱們還要給承乾宮送東西嗎？」

「送。有什麼最好的，都給香見送去。這些東西雖然打動不了她，但朕要她知道，朕有多看重她。」

此外，皇帝對寒部也是格外厚待，大興屯田，興旺邊地。連素來看重的蒙古諸部，也不及對寒部的重視了。

如此，六宮冷待之象，已然初見端倪。

這足以讓每一個曾經身承雨露的女子惴惴不安。海蘭與如懿私下說起，也是慨嘆：「皇上頻頻出入承乾宮，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乎。六宮嬪妃們暗地裡對承乾宮抱怨的抱怨，詛咒的詛咒，可當著皇上，她們還是一聲不吭，乖覺順時。」

「皇額娘都管不了，旁人還能如何？不承想這些時日了皇上對寒氏還這般痴迷。」

海蘭的笑意味深長：「對於獵人，不溫馴的獵物才是最有逐獵之趣的。皇上手握天下，什麼女人不巴巴兒自己送上門來。如今見到一個野性難馴的，難免勾起征服之心，不得手誓不甘休。」

如懿對這樣的譬喻很是不滿：「那是女人，不是獵物。」

「在皇上眼裡都是一樣的。求之不得才輾轉反側罷了。」海蘭輕嗤。

如懿憂心忡忡：「我看皇上如此不顧一切，恐怕為了寒氏，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來。」

第一三九章　香事

待回到翊坤宮中，容珮奉上了涼到正好的百合釀金桂露，小心翼翼道：「春來風沙大，易生了燥火，娘娘先喝碗甜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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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珮低低道：「看樣子是要下大雨了呢。這個時候，開窗風大吹著人，關上又悶得很，真是左右兩難。」

如懿眸色沉鬱，瞟她一眼：「說話不要這樣語帶雙關。這樣的話本宮聽得還少嗎？」

容珮慌忙跪下道：「娘娘心...

第一三六章　新秀
第一三七章　豫嬪
第一三八章　香見歡
第一三九章　香事
第一四○章　好逑
第一四一章　傾雨
第一四二章　紅顏哀（上）
第一四三章　紅顏哀（下）
第一四四章　寶月明
第一四五章　環敵
第一四六章　空月幽
第一四七章　梅邊影邊
第一四八章　故劍（上）
第一四九了　章故劍（下）
第一五○章　朱色烈
第一五一章紅粉意
第一五二章　木蘭情
第一五三章　流言
第一五四章　茂倩
第一五五章　同林鳥
第一五六章　分飛
第一五七章　辱身
第一五八章　竊心
第一五九章　連禍
第一六○章　驚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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