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百姓議論紛紛,台上的司馬冰心聽得一清二楚,對這名書生的顯赫來歷了解得七七八八。
這種小人物奮發向上,憑著一己本事逆襲的履歷,聽起來確實符合受壓迫而後反抗的大方向,也的確像那麼回事,跟霸皇那些投影如出一轍,只是……這位狀元郎看起來不會武功,也沒有霸氣,要說這是霸皇的投影,這路子未免歪得厲害了點。
司馬冰心略一遲疑,回身過來狀元郎已湊到身邊,正用身體掩護著自己,不由心中一熱,直接開口問道:「喂,狀元郎,你叫什麼名字?」
「啊?」
書生聞聲一頓,疑惑出聲,不知是沒想到這位河神新娘竟會不知道自己的姓名,還是驚訝居然會有人在危急之時提出這種問題,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什麼?
想歸想,書生還是坦率回答,「向日飛。」
「……向……日……飛?我日!」司馬冰心一呆,嘴角忍不住揚起,眼中更滿是笑意。
……吃飽沒事幹也要向著太陽飛,試與蒼天競比高,如此騷包、如此中二、如此窮極無聊,普天之下,捨霸皇其誰?
……還真就是你!
司馬冰心脫口道:「這麼騷包的名字,果然是你!」
「啥?」
莫名其妙的話語,還對自己的名字亂加評判,向日飛卻沒有動怒,輕哼之後,就只當面前少女是因為淒慘命運,驚嚇過度,傷了腦子,愈發同情,正要再出聲安撫,卻又聽見更離譜的話。
「喂,他們好像不太認你的欽差身分啊!你還是趕緊變身,把這群垃圾掃掉,我們好回去吧?」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向日飛莫名其妙,卻再不敢把少女的話當作兒戲。
轉身看著重新圍上來的守衛,還有後頭指使的神官,向日飛面色嚴肅,氣勢勃發,跟著喝道:「迷信害人,還不知反悔,居然敢冒犯天威,都給我拿下!」
司馬冰心跟在向日飛身後,見他高舉令牌,招呼手下,心念百轉,忍不住吐槽起來。
……原來這一回是走官場流,自帶打手的……還以為你有勇無謀,想不到也安排妥當。你上台救人,吸引目光,控制全場,手下就趁機行動,準備抓人。
……應該布置妥當了吧?現在是十面埋伏,還是圍三缺一啊?不過,你這台詞總覺得插滿了旗子啊!
……把壞人都抓光,應該就算是逃婚成功了,卻不知滿足投影心願,究竟有多大好處?
司馬冰心有些分神,看見隨著向日飛呼喝,下頭的人群紛亂起來,確實有不少人馬排眾而出,總算安心了,開始考慮接下來怎麼借助融合投影來修行。
「你們好大膽!」
一聲含怒驚呼打斷了沉思,司馬冰心連忙抬頭起來,就見向日飛滿臉怒容、渾身顫抖,伸手指向幾位神官;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就見下方從百姓中竄出來的人馬紛紛往那幾位神官身後集合,快速匯流。
神官兩側,一位位身著鎧甲、手持利刃的精兵排列而開,又不斷有渾身刺青、殺意滿滿的蠻人抬著大堆血淋淋的人頭走了上來,將一個個瞪大雙眼、死得無比錯愕的人頭,拋丟到祭壇底下,展示給台上的向日飛觀賞。
司馬冰心雖然認不出這些面孔,不過從他扭曲的表情中就能確認,下頭這些首級就是他埋伏好的手下。
「哈哈哈~~~狀元郎,欽差大人,恆王一早就把你要來的消息傳到了,他老人家一早料到這種事你肯定不會放過,你果然就傻乎乎地來了,真是讓我們好等啊!」
為首的神官坦然承受向日飛滿是殺意的視線,獰笑起來,「這根本是特意準備好,等你入坑的陷阱,你還真的跳進來?什麼狀元郎、文曲星,不過如此!現在我看你要怎麼辦。」
向日飛氣得全身發抖,激動道:「想不到,居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出賣我!恆王陰謀造反,爾等皆是逆賊!我縱使肝腦塗地、身死族滅,也定要撥亂反正,不許人間見奸佞!」
突然暴走的劇情讓司馬冰心目瞪口呆,腦子完全反應不過來。
……喂喂!現在是什麼情形?不是正上演文曲星降世,破除迷信,掃蕩群奸的戲碼嗎?怎麼莫名其妙就變成王侯造反了?
……還有你說的都是什麼話啊?你死都死了,還要怎麼撥亂反正?
……這到底是我太衰,還是你的人生太狗血呢?
弄不清眼前上演的究竟是什麼戲碼,司馬冰心更不知當下究竟要怎麼辦,只好躲在向日飛身後,想看他還有沒有什麼底牌。
幾位神官眼見大局已定,一個個縱聲大笑,口出淫語:
「哈哈哈~~~狀元郎,你不是要撥亂反正嗎?拿出手段來啊!還是說你們讀書人,只會用嘴巴的?」
「嘿嘿!老大,我們要怎麼炮製這個臭小子,還有後頭那個不識抬舉的丫頭?」
「這小娘皮倒是長得怪水靈的,不過既然是河神的新娘,我們也不好妄動,怎麼都得等獻完河神之後,再回收了才動。」
神官們說得超級爽,司馬冰心的嘴角再次無奈抽搐。祭祀河神的新娘就算祭完了也是浮屍一具,哪怕沒有浮腫,也肯定不是什麼美觀的東西,你們幾位居然還要回收來用……
真想不到,心魔閣居然也是投影萬界的大勢力,跑哪裡都能遇到他們的同好與膜拜者,而且連浮屍都收,幾位的口味只怕在心魔閣裡都算得上冷僻……
「……欽差大人不是號稱畫聖嗎?要不,我們把小娘皮扒光了,讓他畫幾張留念!」
幾名神官越說越爽,甚至還一起抖著肩膀,猥瑣地放肆獰笑,後頭的精銳士兵則重新圍了上來。
身陷危局,向日飛神情堅毅,彷彿面對的不是死局,赤膽無懼,但……卻也只是如此,做不了更多。
面對過大的實力差,向日飛拿不出什麼法子,司馬冰心也無語望天,感傷自己難得的首次投影修行就要這麼半途而廢……等解開束縛,一定要回來報仇。
大片人馬快速靠近,把祭壇包圍得水洩不通,眼看就要合圍殺上來,天上風雲驟然變色!
快速湧來的烏雲遮天蔽日,橫越千里,生成一個詭異的漩渦,有如蒼天開眼,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去;緊接著,電閃雷鳴,一道狂雷從天而降,猶如巨大的金色巨龍,直直劈往向日飛。
「轟隆!」
雷電加身,如此強大的威勢,別說活活劈死向日飛,就算將他當場劈為灰飛,也是情理中事。絢爛的電光橫過整片天地,沒有人能看得清楚,電光的剎那熾烈深深燒痛所有人的視網膜,耳內也只餘巨大的隆隆之聲。
所有人裡頭就只有司馬冰心看得清楚,雷光中的向日飛渾身一顫,雙眼瞪出,卻離奇地沒受到什麼傷害,反而頭上的傷口迅速消去,眼神也變得銳利。
一股無匹霸意從向日飛身體中湧出,掃過四方,無論是圍上來的士兵,還是後頭看戲的神官、蠻人,甚至前幾排的圍觀百姓,都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文曲星顯靈了!」
「狀元郎真的是天神!」
後方百姓驚愕出聲,或是猛地蹲地抱頭,瑟瑟發抖,或是踉蹌四散跑開,剩餘的神官、守衛掙扎著想要衝上來,被向日飛的霸氣目光掃過,再也動彈不得。
一轉頭,霸皇沒好氣地斥責,「妳這丫頭也太能跑了!怎麼一下子跑到這麼偏的地方來?害我滿世界找妳,差不多快把諸天翻遍才找到這角落。」
司馬冰心看著霸意無匹的男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明明是對方搞出的事情卻搶先抱怨,而自己非但不覺委屈,心中竟還莫名歡喜,這也不知是怎回事……
「是我不好啦,不過現在要怎麼辦?」
「一群雜碎,口出妄言,死不足惜!」
霸皇怒喝一聲,舉臂為刀,橫掃而出,刀勁猶如驚雷,四散而出,橫掃就地,將眼前一切生靈都化作飛灰。
擎天驚雷化為一片雷濤海洋,數十道雷柱上接蒼穹無邊雲海,下連大地,就這麼平推出去,化為毀滅性的末日浩劫。
別說是圍在周遭的神官與亂兵,就連那些黎民百姓、愚夫愚婦都在雷濤之中灰飛煙滅,死得慘不堪言,甚至花草樹木、山嶺江河都隨著滾滾雷濤被一下推平。
當雷濤消失,周圍不見什麼人,也沒有任何蟲草花鳥,所有生命盡皆滅絕,除了一片徹底荒蕪的焦土,什麼也不剩下,就只有霸皇、司馬冰心兩人。
「哇!你用得著打出幾千里去嗎?」司馬冰心喃喃道:「就算這些人得罪你,外頭那些總是無辜的……」
霸皇眉頭一皺,張口欲言,司馬冰心卻先開口,「算了,仔細想想,我們去的上一個景點,整個世界都被打爆,無辜傷亡不知有多少,相比之下,眼前的這些……小意思啦,你不用放在心上。」
「哼!笑話,我本就不會放在心上。」霸皇昂首道:「本霸皇欲行之路,凡擋道之人都是自取死,何來無辜?」
換了是之前,司馬冰心聽這麼一段話,少不得反感立生,就算不譏諷幾句,起碼也要怒瞪個幾眼,但現在……她只是笑著搖頭,毫無誠意地連說「很是很是」,一副不與你計較的姿態,全然不當回事,彷彿眼前的霸皇不是絕代雄主,只是自家的一個頑童。
這樣的心態連她也覺得荒唐,感覺……自己似乎變壞了,失去了正道的立場,也失了人族的立場,但……胸中的實際感受是瞞不過的,自己並不討厭這樣的變化。
隨著霸皇一刀清場,這場荒誕而血腥的祭典兼陰謀,終於告一段落。
在騷動落幕後,司馬冰心陡覺身體一輕,一股暖流流遍周身,所過之處說不出地舒暢,整個人輕飄飄的,彷彿就要這麼飄浮起來,極樂登天,這具投影的肉身與魂魄開始迅速分解,融入自身。
……這算是心願完成了?
生出明悟,司馬冰心連忙將心神凝視自身,體驗這難得的感受。
首先是投影一生的點點滴滴走馬燈般在眼前晃過,深深烙入記憶之中,如同成為本身的體驗,緊接著世界法則的束縛開始不斷削弱,投影融於本體,被束縛的力量歸還回來,讓這具軀體從凡人之姿趨向於大能之身。
……好舒服……這感覺,快爽翻了!
司馬冰心覺得像泡在溫泉之中,通體舒泰,不只回到了最圓滿的狀態,還開始攀向新的高峰。已經停在六重天頂的境界開始鬆動,原本晦暗不明的前路隱約顯露途徑,只要邁出步子就能順勢而上。
司馬冰心沉浸在這般狀態,一道彎曲百轉、似有還無,彷彿就在此處,又好像遍布諸天的玄色光帶在她身後顯現出來,雖然極其微弱,如同泡沫幻影,卻被霸皇清晰捕捉到。
霸皇摸著下巴,點頭讚道:「已經接近具現時光長河了,比預期中來得要快,甚至快得許多,看來這還真是一條路,可以……唔!」
話語突然中斷,變成一聲驚歎,又急速收聲,生怕驚擾到眼前的突變,霸皇眼中露出深深的懷念,彷彿刻骨的憂思被激起,死死盯著眼前的一切。
若隱若現的時光長河中,一道身影顯現出來,那是一名青衣女子,體態輕盈,眼如明珠眉如黛,說不出的好看,又有一股高渺玄妙的氣勢,自然散發;身後緞帶飄揚,美妙姿態猶如謫仙,正是曾經的妖族公主,萬古青女。
司馬冰心的修為越過原本的界限,不住攀升,身後的時光長河和青女之影也越發清晰。
最開始,青女身影只是猶如畫像死物,沒有太多的靈動感受,可隨著時光長河湧動,她的姿態和神情都不住變化,愈發真實,彷彿隨時都會從中躍出,真實復活過來。
看著久違的愛侶身影,霸皇眼中的懷念漸漸轉為期盼,連表情也露出絲許笑意。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司馬冰心凝聚的力量散開,終究沒能觸碰到萬古之壁,支撐不住,時光長河也就此散去,青女之影隨之無蹤。
……還是不成嗎?畢竟修為不足,也還欠了最關鍵的傳承之物……
霸皇面上笑意斂去,卻隨之激動起來,猛地踏步上前,抓住方才清醒過來、尚有些弄不清狀況的少女的手。
「恭喜!妳倒是運氣好,誤打誤撞嘗試了這條路,這方法確實可行,只要能再多化納一些投影,別說消除傷勢,就是萬古也不在話下,比給妳傳功有用多了。我之前傳那麼多力量給妳,都沒有這麼大的幫助,早知道……」
司馬冰心感受到霸皇手上傳來的溫暖,面色忍不住一紅,腦中卻糊塗起來,好不容易從之前的沉浸狀態擺脫出來,隨即注意對方話語中的一點,心中疑惑。
……咦?這是在說什麼?
……傳功?他什麼時候給我傳功了?
正糾結要不要開口詢問,卻有些模糊的印象浮現出來。
……好像,是我無意識地重組一生所學,探尋最佳道路,將兩門咒武合練,引起重傷的時候!
……那時,我體內的氣旋不住吞噬一切力量和生機,整個人危在旦夕,卻有一股暖流不住傳來,供漩渦消耗,才維持住生機?
……原來那個人就是他?原來他一早就救了我的命?
司馬冰心心頭大震,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夕,卻隨即覺得心頭暖暖的,面上的紅暈更是又潤開幾分。
曾經在自己流落異界,無依無靠,陷入命危的當口,這個非親非故的男人出手救了自己,還輸了那麼多的力量……雖然,他真正為的其實只是自己的前生,與自己這個後世並不沾邊,可……他始終是付出了。
忽然湧出的感受,司馬冰心第一次對青女生出了嫉妒,遺憾這個男人的愛是針對她,而非自己,如果自己不是青女的轉世,沒有希望覺醒前世,在霸皇的眼中恐怕是毫無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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