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熊熊燃燒著的是我熟悉的左商店街。
平常人來人往、熱熱鬧鬧,到處都是奇怪東西、雞飛狗跳的大鬧市,此時門面全陷入黑紅色的火海,人潮已經不見,取而代之是潮水般、源源不絕的低等鬼族,活像炸開的螞蟻窩,密密麻麻的,噴濺得四處都是。
在燄之谷時因為有些距離,所以衝擊感沒這麼大,但當泰那羅恩的空間走道打開時,最靠近我們的一批低等鬼族起碼就有幾十隻,嗅到乾淨氣息、回頭的瞬間,上百雙灰色、黃綠色的眼睛全帶著惡意,層層疊疊的不善壓力一口氣擠了過來。
就算是容易捏死的螞蟻,數量一多,還是足夠噁心人,估計就是現在眼前這個感覺。
大王子皺起眉,動作優美地一甩手,衝到我們面前的幾隻鬼族腦袋立即被看不見的刀鋒給削下來,短短一秒,大量黑色腦袋籃球般滾了一地,還發出奇怪的噗哧噗哧消風聲。不知道為什麼,那些鬼族的頭就這樣癟了下去,接著凝上冰霜,散成了冰塵消失無蹤。
「三條空間走道連上鬼門,還有食魂死靈與黑術士。」大王子雲淡風輕地開口說道,期間還把我們周圍的鬼族迅速變成粉塵,直接淨出一片空地,開掛開到不行。「你們先回去。」
說著,精靈王子向前踏了一步,那些沒什麼智商的低階鬼族像是看見什麼恐怖天敵,被無形的魄力逼得不約而同地發出嘶啞咆哮聲,往後退開了好幾步。
我其實很擔心左商店街的人,像是老張他們,不知道傷亡如何。雖然每次去都買到怪怪的東西,但是常常有人給我小零食吃,好心地跟我說哪些有特價……現在一片火海,不曉得那些商家有沒有事。
正茫然間,有人直接拍上我的肩膀,轉頭一看是學長,他已經甩出自己的幻武兵器,身旁的夏碎學長周遭則是繞出一圈不明符咒,閃著白色的螢螢光點,看起來莫名漂亮。
「別擔心,商店街的防禦很穩固,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商店街先被襲擊,接著才是學院,沒有這麼簡單被擊破。」
像是要證明學長所說的話,那些圍繞在我們附近、越來越多的鬼族,還在找隙縫想要撞破大王子設下的防護時,火海裡的左商店街突然傳來尖銳的長嘯聲,露天攤棚區域再往內一點的位置,某種東西衝出了大火,挾帶著火焰在高空轉了一圈,優雅地甩開雙翅,金色帶有赤紅的翅膀完整展開後像是巨大的穹頂,那些火焰在振翅之下居然逐漸轉弱。
拉長身形、變得巨大的金鳥有著明亮的雙眼,極為不屑與高傲地鄙視著滿地的低等鬼族,牠微微偏過頭往我們這邊……應該是往大王子看來,一精靈、一金鳥對上視線,金鳥點了點頭,而大王子做了個相應的招呼動作。
因為鳥轉動了頭部,所以我看見牠腦袋上飄著一顆流光通透的珠子,透出的光輝驅散上方黑雲,露出原本的晴朗天空,也不知道是什麼珠……等等,這形象……我靠!不是吧!
左商店街裡居然有這種東西嗎!我從來不知道啊!這些居民太可怕了吧!
我正驚嚇過度之際,一道輕柔但飽含刀般威嚴的冷酷聲音在我腦袋響起,我反射性知道這是「公共廣播」,現場不管是鬼族還是螞蟻應該全都聽見這聲音了——
「你姥姥難得路過蹭野食吃個飯,你們這些不長眼的髒東西竟然敢隨地放火打擾我!」
金翅鳥微微瞇起眼睛,威武的鳥臉上寫滿了用餐被打攪的高度不悅。
大鳥還沒發難,地面又是一陣山搖地動,震幅之大,連那些蟻群般的鬼族都跟著左搖右擺,接著滿街火海竟就這樣被「抬」了起來。空氣中好像有看不見的隔膜,硬生生將火焰與街道、建築物分離開,然後「頂」上來,頂出一個凸起來的弧度。
隱隱約約,弧形輪廓漸漸顯現出來,上面還有花紋,猛一看其實有點像……龜殼?
移山般沉甸甸的聲音從地底傳來,隨著那越來越往上的大龜殼一起傳出:「這兩年的攻擊真是越來越頻繁啊,連黑術士都跑出來湊熱鬧,活這麼久還真沒遇過像這裡這麼熱鬧的。不過這些東西既不可愛也不美,看起來挺煩人的。」
雖然聲音變得和龜甲一樣厚重,但是我一聽還是聽出話裡有點熟悉的嗓音和味道。這規模根本不該叫百年老店吧!這老烏龜到底裝什麼年輕!最好百年的龜可以長成這樣,是想害自己的同族被多少人誤會!
大龜殼抖了下,那些帶著黑暗氣息的火焰就這樣被抖落,隱藏其中的大批鬼族被震出來,密密麻麻地從殼甲上摔飛出去。
泰那羅恩輕輕揮了下手,我們上方立刻張開另一重結界,瞬間十幾個鬼族從天而降,乒乒乓乓地砸在上面,有些沒反應過來的直接撞出恐怖的骨骼折斷聲響,手腳斷裂地摔到一邊還不肯放棄,嚎叫著帶著黑血往大王子的結界衝撞撕咬。
同一時間,我又聽見那種細微的耳語。
不知道為什麼,某種奇異的感覺湧上來,這些鬼族已經沒有最一開始那麼讓人感覺害怕,反而有種深沉的悲哀感……這些最低等的東西幾乎沒有自己的思考,滿心想的都是破壞世界與生命,搞不好路過看到朵花都要踩扁,只要高階鬼族一呼喝,它們就會像這樣,沒有任何價值般地作為肉墊小兵去衝撞敵人。
然後它們能得到什麼?
污染其他生命,讓很多人跟著扭曲之後,它們顯然也沒有快樂或喜悅,沒死的只是轉頭又去當下一波的免洗卒子。
扣除原本就在獄界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其他的本應該是不同世界、不同種族的生命吧,很可能先前只是個普通、毫無力量的小老百姓,或是被污染、或是因為野心願望而自我扭曲,毫無二致地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些人後悔過嗎?
我在殊那律恩的記憶中明白一件事情,有些鬼族其實仍記得自己原先的模樣,只是承受不住,簡單來說就是瘋了,一邊發瘋,一邊想要把更多生命拖進它們的黑暗裡,一點也見不得別人好。
看著撞斷雙手、趴在結界上被燒黑半個身體的扭曲鬼族,它的青灰色眼睛剛好與我對上,瘋狂嗜血的意念和語言傳來,透出它將自己困在這個世界的原因——「吃吃吃吃吃……殺殺……去死……我得不到的……沒人可以……殺死殺死殺死……吃……」
那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和什麼微小的存在連結在一起,我覺得我聽得見它的聲音,而它多多少少也能聽見我針對它的想法,於是我順應那個感覺,淡淡回了它一句話。
「所以,你後悔了嗎?」
剎那間,鬼族不自然地全身僵了幾秒,好像被電到一樣。
然後,它低下頭,趴到地上。
四周空氣突然寂靜下來。
我看見那些包圍網的鬼族像同時被按下暫停鍵,一個個動作停格,接著彷彿老人般,動作緩慢地往地上蹲下去,好幾個乾脆和第一個一樣趴了下來,猛地一看,貌似正在舉行什麼邪教儀式,然後我們就在儀式圈的中心點。
學長和夏碎學長立刻往我看來,意外的是,大王子竟然好像完全不覺奇怪、也不在意,視線根本沒放在我身上,而是略微瞇起狹長的眼眸,注視不遠處空中逐漸凝結成形的一團黑色霧氣。
商店街大龜抖掉身上最後一抹火焰,就像個大型防護罩般蓋在整個左商店街,龜甲上走出了拿著煙桿的小孩,那個常常給我小零食的老張吸了口煙霧,輕飄飄地踏著一地不敢反抗的鬼族背上走過來。同時,空中的金翅鳥停立在龜甲上,收斂起破開天空的招搖羽翅,搖身一轉,平空出現個十五、六歲的金髮少女,揹著手大搖大擺地跟在老張之後。她一身華麗的淡金色絲袍,寶珠繫結紅線掛在胸前,腳下蹬著火紅色的刺繡鞋子,踩在空氣中,附近的低階鬼族便被震碎,一條如同鬼族屍塊鋪出的地毯,直接朝我們延展。
「可愛的小新生也算是長大了啊。」老張踩在那隻燒一半的鬼族腦袋上,瞇著眼睛看了我半晌,然後伸出手,一個小錦囊掛在他的手指上垂下來,「喏,今天不營業,不過為了回饋我們長期愛用客戶,還是請你吃個梅子球。」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有點怕怕地看著正歪著腦袋盯著我看的金眼少女,後者帶著說不出的魄力,完全沒想管別人感受,大剌剌地看了一會兒才轉向學長:「怎麼,這是繼承人嗎?看起來才剛開智慧,他們這族不怕前途堪慮嗎?沒見過氣息這麼混亂的新任。」
「沙摩奴閣下。」顯然認識這隻金翅鳥的學長態度很恭敬地行了個禮,「這不是族長,只是他們一名血親。」
「喔。」金翅鳥很快就對我喪失興趣,踩碎了邊上的鬼族之後盯著泰那羅恩:「你爹怎麼讓你出冰牙族了,你上回在七路幫忙對付毗魔天的……」
「承蒙惦記。」泰那羅恩似乎不太想讓少女把話說完,輕巧截斷對方的話語,「我送孩子們回來學院,如同閣下正巧路過此處出手相助。」
「那你不用出手啦,左商店街那黑術士呀,我和老張就夠咧,你還是趕緊回你爹身邊去靜養得好,封印毗魔天的後遺症沒這麼好處理的,我家那幾隻鳥啊,大的小的沒事就在腹瀉拉火,鳥巢都不知道燒了幾次了,這兩天才好的,你看我都得到處替他們跑腿,工作全落在我身上了。」少女豪爽地搧搧手,感覺不會看精靈臉色般繼續口無遮攔;大王子可能是剛剛打斷了一次,不好繼續打斷人家,就讓她唧唧喳喳地說:「神魔封印太不安定啦,萬年大結界反反覆覆修補,你們估計也忙得很,不知道這些年跑了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出來,大家可真都忙得要死……」
這金翅鳥如果去參加保密大賽,八成第一時間就會被淘汰吧。
不過少女的爆料還沒講完,大王子原本注視的黑霧走出了兩名全身黑漆漆、頂著斗篷兜帽,標準黑暗同盟黑術士打扮的來者,陰森森地一左一右站著,像是鏡面投影般的雙生。
我立即反應過來為什麼自己有這種想法,那兩個黑術士身上散發出來的黑暗氣息莫名相似,一樣黏黏稠稠、帶著一絲刺鼻的肉類腐敗氣味,無形地在空氣中扭曲擴散。
本來趴在地上不敢動彈的鬼族們迅速左右散開,像在恭迎什麼大人物,動作一致得如同經過訓練。剛剛才建立起來的奇怪連結同時潰散,那名鬼族在想什麼完全聽不到了,有隻看不見的手抹掉連繫,反向帶給我深具威嚇的壓力。
我正想嘗試戳回去,大王子白皙的手擋在我面前,輕聲開口:「那亞教給你的,你還未完全熟練,到此為止吧。」
被這麼一說,我也只好乖乖摸摸鼻子,不敢再偷偷亂搞。
反倒是一開始就站在精靈結界外的老張和金翅鳥悠悠哉哉地回過頭,兩人上下打量了黑術士,少女直接嗤了聲:「別裝著藏著了,要不大方地讓你們的後代子孫看看下場吧。」
後代子孫?
我眼皮一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很不妙的預感——我不太想知道那兩個頂著黑術士裝扮的存在外皮下是什麼樣子,少女這話莫名讓我感到危機,雞皮疙瘩快速炸出。
沒打算給我時間逃避,兩名黑術士毫無預警直接揭開斗篷兜帽,露出來的臉平凡無奇,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注意,光看外表會以為他們只是一般人類兄妹……他們的臉很相似,雖然蒼白了些,依然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必定有血緣關係,不是兄妹就是姊弟之類的,年齡看上去很相近,眉眼也相像。
早已染黑的黑色種族力量既猙獰又扭曲,變形野獸般地從他們身上擴散出去,其中還殘留一點點我很熟悉的那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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