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紀錄 超殘虐愛神（1）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家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一首歌唱到了一半，樂芙突然揮揮手，溫柔地笑了笑，「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樂芙，沒錯，以愛為名的我，正是一名人見人愛的愛神是也。」
此地是同人場，擠滿著宅男宅女，可以說是一年兩度動漫圈最重要的盛會之一。
如果手中有一本場刊，就能夠知道偌大的體育館園區被主辦單位分割成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舞台區，台上的聲優獲邀與台灣的粉絲見面，熱情地透過麥克風展現歌喉，台下的支持者不斷低吼著「我好興奮啊」，圍了一層又一層，層層聲浪快要蓋過四周喇叭的音量。
第二個部分是體育館外的綠地，這裡是由角色扮演者與攝影師所組成的，各式各樣的動漫角色像是擺脫了二次元的桎梏，穿越出現在三次元的塵世，什麼魯夫、漩渦鳴人、哈利波特、亞拉岡、浩克、上杉風太郎、野比大雄……一眼望去，只要願意認真找，基本上可以找到任何耳熟能詳的角色，而攝影師的存在就是要將所有角色扮演者的用心記錄下來。
第三個部分，是在體育館內，位於舞台區的另一邊，給創作者擺攤的銷售區，對他們而言，這可是重中之中的區域，半年的心血結晶將會製成成品羅列在消費者面前，歌曲燒成光碟，故事寫成小說，畫作印成繪本，相片做成寫真集，無論原創或二創，都能在這方天地間找到同好，以及繼續創作的維生經費。
攤位編號T42，愛神坐在攤位後的塑膠椅……
整個時間與空間全凝滯了。
除了樂芙。
她今天cos的角色是碧藍航線的愛宕，而且是比基尼的版本，兩件式的白色泳裝包覆著曼妙的身材，除了身高不足之外，算是完美還原了角色的前凸後翹，一眼看去，她戴著及腰的黑長直假髮，之上還戴著一對黑色獸耳，雙腿中間夾著一把收起的傘，活生生的動漫人物就這樣硬生生地搬到攤位做起生意。
樂芙對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自信到能報名同人場販售寫真集……
「沒錯！」她突然開口，信誓旦旦地說：「你們不要再看這種又長又沉悶的無聊故事了，趕緊，來買我的本子吧。」
不願浪費時間做多餘的寒暄，開始自顧自地推銷了起來。
沒有路過的客人會覺得這段話很怪，因為這裡成千上萬的人全數固定不動，像是失去動力的機器人，維持著幾秒鐘前的姿態，匯聚了濃縮的人生百態。
「喂喂喂，別看其他地方，請注意我這。」樂芙朝著閱讀這篇故事的讀者，無恥地推銷起來，一邊翻開自己的寫真集、一邊說：「裡面要多香有多香，快點買一本回去，如果不能到現場，我的網拍也有販售，網址請掃我桌上這塊板子的ＱＲ碼。」
她一愣，彷彿猜到了什麼，親切的臉蛋立刻鼓起雙頰。
「什麼叫無恥啊？我在塵世自給自足這麼長的時間，又有哪個神明辦得到？」
「現在就給我說清楚！」
「拜託，我可是愛神、是傳說中的月老……什麼？月老應該是老公公形象？欸這是什麼時代了，不要再有性別的刻板印象好嗎？像我這樣花樣年華的十八歲少女一樣能將象徵愛情的紅線綁好綁滿，更何況在最受歡迎的神明當中，我可是僅次財神，高高排在第二名喔。」
樂芙小心呵護地將自己的寫真集放進紙袋裡頭，打算待會賣給站在攤位前的宅男。
沒有浪費時間，趁這段停滯，她連忙用閃亮亮的簽字筆在小卡片上頭寫幾句俏皮的祝福小語……
「你們說要聽故事，但愛神的工作表面上充滿粉紅色泡泡，看似很快活的樣子，實際呢？只要戳破泡泡，噴出的全是辛酸血淚，哪有心情說什麼故事……唉，愛神好難，你們不清楚我的工作程序，所以不清楚到底有多難。」
正在低頭寫字的她說到一半，用握筆的手抹了抹眼睛。
「是這樣子的，所有的神明都有一個共同的上司，是一道非常非常巨大的門，我們都稱其為天庭……很難想像吧，沒關係，沒親眼見過是很難體驗到那種君臨天下的威壓感，總之，天庭這一扇巨型門扉的最底部，有一排小門，稱之為副門，各自還有各自的專有名號，比方說管理愛神的『相思門』，不過我是都叫它臭王八門啦，你們可以參考看看。」
樂芙說完一段話，手沒有停止，繼續畫一個自己的Ｑ版形象。
「我們這些可憐的愛神，有所謂的業績壓力，必須在特定的時間內湊成一定數目的配偶，這世間的男男女女，是可愛、可敬的，能促成一段又一段的姻緣是快樂的事，然而，當有了業績壓力，再快樂也變得不快樂，不管多好吃的美食，一旦規定了用餐時間，是不是也變得沒那麼可口呢？」
她的語氣苦得與形象不合。
「更何況這年頭的人，外遇、背叛、小三……花招有夠多，根據我的統計，跟三十年前相比，平均每段姻緣破裂的機率高了百分之二十三點七，這除了表示愛神無能之外，也表示愛神的牽線難度整個抬高，假設人終究會找到一位相守到白頭的伴侶，以前可能是換過兩個對象就能尋得真愛，如今卻要換過七、八個，搞得我們的紅線得斷個七、八次，這對業績傷害好大，嗚……」
樂芙悲鳴一聲，旋即振作起來。
「算了，這要抱怨下去我能講個三天三夜，我只是希望你們知道，這年頭已經沒有愛神蹲點在月老廟了，都嘛是主動出擊，找到能夠撮合的男女……像我，這般盡責的愛神，就選擇同人圈為經營的領域，我當然不會承認是因為這裡活動的人年齡層低感情比較不穩定所以不會有別的愛神來競爭的關係……嗚嗚嗚嗚……」
她的振作並沒有太久。
「所以外傳說我是冥婚業者、情侶末日、超殘虐愛神、結婚證書專用碎紙機、婚姻咒殺者、相思門的死神……一大堆巴啦巴啦的，真的真的真的超級過分欸，還有，他們也笑我是宅女，殊不知我看那些漫畫、小說、電影完全是為了公事，讓我更瞭解現代人的愛情觀，進行業務時更貼近人心。」
樂芙一面抱怨、一面畫好了小卡片，畫功雖不佳，但勝在用心，不大的卡面塞滿了字與圖，無論是誰收到都會感受到誠意。
她橫了閱讀這篇故事的讀者一眼，傳遞出「不要吵，現在是營業時間」的訊息，現場的時間又再度流動起來，震耳欲聾的歌聲從體育館另一邊傳來，附近的人聲再度鼎沸，攤位左右兩側的同行，一個正在用手機與粉絲合照，有說有笑、一個趁機會補一下自己的妝，要客人稍等片刻。
滿心期待地捧著小卡片，殷切望向攤位前的宅男，樂芙喜孜孜的。
「抱歉，請給我雷姆本，海報我也要。」
「好的。」
「請問可以拍照嗎？」
「沒問題喔。」
樂芙眼睜睜地看著宅男從皮包掏出鈔票，交給隔壁攤扮雷姆的妹子，兩人的臉靠得好近，一同擠進自拍鏡頭中。
沒錯，人家僅僅是路過罷了。
咬著下唇的貝齒在輕顫，她委屈地低下頭，整個體育館的時間隨著這個動作再度停擺……
「是啦、是啦，隔壁的小妹就是比我正，裝扮也比我還原，粉絲團的按讚數還破二十萬，這種等級的攤不到牆邊去，跟我這種小角色一起擠在這邊幹嘛，大會在安排位子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是不是在欺負人家啊……嗚嗚嗚……」她趴在桌面上啜泣幾聲，「大家就只會欺負我，相思門以及其他愛神聯合起來欺負我，大會以及其他coser也聯合起來欺負我……我就爛，不管是愛神還是coser都最爛。」
顯然閱讀這篇故事的讀者並不是很在乎樂芙的自怨自艾。
在擔任愛神的漫長歲月中，遭受過無數次打擊的她很快就恢復了……大概是已經習以為常的關係。
「……你們是想知道我怎麼工作吧？」
樂芙坐挺身子，揉揉泛紅的眼眶，莫名其妙地堅強起來了。
「前陣子，我有讀過一本輕小說，名稱很長，叫作『跟女神合照的我就註定要戀愛了啊』，劇情就是講述一名宅男，費盡千辛萬苦，徹夜排隊，終於與心儀女神見面的故事，原本以為這段緣分會在合照完結束，沒想到宅男將合照貼上自己的社群網站，系統的ＡＩ自動辨別標註了女神的私人帳號，兩人就這樣在線上聊了起來，產生一段全新的戀情……欸，是不是很棒？」
她掃除陰霾的速度比用戴森的吸塵器還快。
「看他們合照的模樣，有沒有感覺到……這微妙的眼神中……似乎、似乎蘊藏著什麼？」
「有吧？看這位宅男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再看看這位可愛妹子的眉眼之間，那含苞待放的情感、那含蓄靦腆的微笑，一定也對自己的粉絲抱持著好感，身為一名兢兢業業的愛神，我有非常強烈的預感！」
樂芙激動了起來，心念一轉，直接從塵世跨回神的世界。
原地。
是一模一樣的空間。
同樣的人潮、同樣的男女、同樣的攤位……
不同的是樂芙，不再是不起眼的coser，而是一名貨真價實的愛神，周身滿布黏膩的粉紅色光芒，如同融化中的草莓冰淇淋。
「喂，你們！」
她的雙掌合併，再分開時，已經從掌心中拉出一條若有似無的紅線。
「吃我的十年修得同人場，百年修得共枕眠啦！」
說完之後，模仿起魔法少女的標準動作，雙手比出了一個大大的愛心。
細長的紅線，繫上了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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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是同人場，擠滿著宅男宅女，可以說是一年兩度動漫圈最重要的盛會之一。
如果手中有一本場刊，就能夠知道偌大的體育館園區被主辦單位分割成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舞台區，台上的聲優獲邀與台灣的粉絲見面，熱情地透過麥克風展現歌喉，台下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