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巴賽族、清國來的漢人、日本人、台灣人⋯⋯
在「記憶咖啡館」,用一段記憶,換一杯咖啡。
「這本書要說的是北投的故事——我最愛的家鄉。
她的魔幻身世,以及她層層疊疊的因果。」
——李奕萱
「當人經歷過大的痛苦時,為了生存,會分裂出一部分的自己,這些離開本體的碎片,會以人形留在世界上,但只有很少部分的一般人可以見到他們。」
新北投的山腰上,有一間「記憶咖啡館」,只要用回憶儲值,就能等價交換到美味的餐點。失語症女孩琉璃,用一段「害死媽媽」的記憶,換到了一份布丁,也從此認識了許多北投的「鬼」⋯⋯
咖啡館裡等待青梅竹馬戀人的溫泉侍應生美玲;
能聽見祖靈聲音的巴賽族北投社女巫遠娘;
普濟寺大樹下柔柔彈著三味線的藝旦小百合;
陰影中安靜喝酒的神風特攻隊員佐藤;
星乃湯外的和服小學生——臺籍的加代與灣生雪子;
拄著拐杖,漫步在金萬萬名店城的眷村郭醫師⋯⋯
巴賽族、漢人和日本人,在此各據一方,「只要跨越界線,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琉璃在這裡交到許多新朋友,然而一連串的失蹤事件,卻激發了過去各族群深埋的矛盾。地熱谷空氣中冉冉上升的水蒸氣,原來都是離散的記憶,那裡是生與死的交界之地⋯⋯
本書特色
這是一趟深情的尋根之旅。以歷史與族群複雜的北投為背景,時空交纏,因果疊加,在充滿想像力的豐沛情節中,描繪了北投的魔幻身世,也述說了一則關乎「記憶與未來」、「創傷與療癒」的動人故事。
「這是一本想像力驚人之作,作者交織人物穿梭時空,寫出了北投最魔幻傳奇的身世!」
——郝譽翔(作家.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創系教授)
「這本書開啟地方史小說反映時代的敘事,希望能帶給很多人閱讀和思索的樂趣。」
——曹欽榮(人權文史工作者)
「謝謝奕萱把鄭南榕寫進故事裡。離去的人,活在我們想起他們的時候。只要有說故事、聽故事的勇氣與希望,我們與離去的人,會在故事裡再次相遇。」
——鄭竹梅(鄭南榕女兒)
作者簡介:
李奕萱,土生土長的北投人,喜歡家鄉的一切,雖然通勤總是一小時起跳,而且耳環忘記收就會變黑。
台大外文系畢業,當了兩年文字工作者,後來到倫敦唸編劇,現為接案編劇/記者,曾入圍第三屆野草計畫。
寫字之外,曾在印度孟買做教育志工,在波蘭華沙當交換學生,在板橋動物之家被狗遛,在同志諮詢熱線接線;長期關注創傷知情、轉型正義、動物保護、社會福利等議題,希望世界能更溫柔對待所有生命。
相信只要有大海、貓和故事,就能活下去。
章節試閱
1
這是我的遺書,也是我這些年來對我們這種生命體的觀察及未解的疑問,我記錄下來,希望有一天有人能解答⋯⋯或者,希望有一天,不再有我們這樣的人。
琉璃不說話的日子,要滿半年了。
細瘦的腳踩著黃色布鞋,北投國中綠色運動服的上衣下襬長到蓋住短褲。她抱著膝蓋,蜷縮在椅子上,彷彿飄浮著,跟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連結。
一隻紋白蝶從她身邊飛過,在她眼前轉了一圈,琉璃的眼睛盯著蝴蝶拍動的翅膀,她鬆開扣著膝蓋的右手,無聲地向前探⋯⋯
「張爸爸辛苦了。」一個細細高高的女聲逐漸接近,琉璃倏然收手,低下了頭。
「不好意思,之後還要麻煩⋯⋯」
「不會不會,這是應該的。」
聲音近在咫尺,門呀的一聲打開,琉璃的爸爸思哲走到琉璃旁,拍了拍她肩膀。「琉璃。」
思哲穿著條紋襯衫和西裝褲,鼻子上架著金屬框眼鏡,看起來很斯文。他的頭髮亂糟糟的,幾乎要遮住眼睛。
琉璃沒有回頭,兩手指尖深深嵌入手臂,臉也埋入了膝蓋和胸前的空隙。
他猶豫了一下,但最後只是輕聲說:「我去上班了喔。」
琉璃始終沒有抬頭看思哲,還把頭壓得更低。過了半晌,腳步聲漸遠,她才稍微瞄了一眼前方,等著她的,是一個溫暖的笑容。
「我是妳的導師,溫芳庭。」
溫老師留著一頭長直髮,頭髮貼著兩頰,修飾了高高的顴骨。她蹲在琉璃面前,眼睛平視琉璃。
「妳不一定要說話。」溫老師溫柔地說。「用寫的、用比的,都可以。需要幫忙的時候,都可以來找老師。就算沒有什麼事,也可以來辦公室坐坐。」
琉璃抬頭,第一次看清楚溫老師的樣子。她穿著沒有一絲縐褶的米白色襯衫,卡其長裙差一、兩公分就會碰到地面,剛剛好地飄在半空中。琉璃發現溫老師的肩膀比她想像中寬,也比較高。
琉璃已經很久沒有給人任何回應了,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對眼前這個人有種特殊的信任感,於是她點了點頭。
□
教室一片嘈雜,坐在窗邊的琉璃默默收著書包,先是把一個漆色斑剝的粉紅保溫杯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包,再把手機、課本、習作依序收好。身邊幾個同學打打鬧鬧地經過,大聲笑鬧著,一個女同學撞到了她的桌子,鉛筆盒滑出桌面,自動鉛筆、原子筆、立可帶散落一地。
「抱歉!」女同學回過頭喊道。
「不用管她啦!」身邊另一個同學說,挽著對方的手就要離開。
女同學帶著歉意看了琉璃一眼,琉璃沒有看她,只是默默蹲下來,把筆一枝一枝撿起來。
琉璃轉學到班上已經一週了,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像身上嶄新、還未褪色的運動服一樣,在一片淺綠色的衣服中,特別惹人注意又無法融入。
自我介紹是由溫老師完成的,她在黑板上寫上了「張琉璃」三個字,底下蔓延著一些窸窸窣窣的議論和笑語,「玻璃心」、「髒琉璃」在教室內流竄。
琉璃面無表情,好似什麼都沒聽到。
溫老師告訴學生們,琉璃因為生病的關係,暫時不能說話,學習進度也比較慢,希望大家可以多多體諒和幫忙。
一開始的幾天,還有人帶著興味與善意找琉璃說話,不過發現自己丟出去的球都有去無回,就漸漸沒有友善的人找她說話了。還會找上她的,只剩下惡意。
琉璃面對那些嘲弄,似乎也不太介意,始終恍若未聞、未見。有些人覺得自討沒趣,也有些人變本加厲,但她還是沒有反應。
琉璃揹起書包,走出校園,一邊走,一邊思考著等一下要去哪。她不想回家,家裡只有身體不好的可怕阿嬤,和語言不太通的印尼看護阿美,爸爸都會加班到很晚。
於是琉璃決定去圖書館——少數讓她覺得安心的地方,圖書館的書架和書很多,多到足以讓她隱身其中。
穿越校門後,琉璃右轉上坡,走過住宅區的大樓,再順著蜿蜒的路下坡,眼見圖書館前的小樹林就在前方,身後一個清脆的聲音叫住了她。
「琉璃⋯⋯嗎?那個⋯⋯」是撞到她桌子的女同學。「剛剛對不起。」
琉璃對這個聲音有印象,轉學第一天,這個女同學也曾來找她講過話,只是她已經不記得內容是什麼。琉璃壓低了頭,繼續往前走。
「我叫潘彥姍。」彥姍追到了她身邊繼續說,語氣爽朗。「妳也要去圖書館嗎?」
琉璃搖頭,猛地掉過頭,改往通向溪畔的上坡路走,彥姍在後頭好像還說了些什麼,但她都沒有聽進去。她埋頭走了很久,一直往人少的地方去,彎進某條樹叢間的小徑,她突然看到一條向上的石階。
樹林擁抱著那道石階,日光透過樹梢,散落成點點星光,小路不見盡頭,一道風拂過深深被吸引的琉璃。琉璃甩了甩頭,正要離開,卻見到了一隻胖胖的虎斑貓坐在路中央,兩隻前腳併攏,肥肥的身軀像是不倒翁。她眼睛一亮,想都沒想就朝貓咪走去。
可還來不及碰到牠,貓咪已經站了起來,從石階的邊緣往上走,琉璃猶豫了一下,雖然有些不安,還是跟了上去——反正只有一條路,總不會迷路。
不知走了多久,周圍越來越暗,興許因為日落,或因為樹林越來越密。琉璃正有些害怕,突然嗅到了咖啡的味道,還有一股甜甜的香氣——是麵包店的味道。
琉璃好奇地張望四周,尋找氣味來源。
「喵。」腳邊突然傳來聲音,毛茸茸的觸感滑過她的小腿。琉璃低頭一看,是剛剛的虎斑貓。她俯身想摸摸牠,但貓咪已搖搖晃晃向前,她順著貓前進的方向看去,是一棟典雅可愛的小木屋。
木屋是斜頂的單層樓建築,上頭鑲著幾扇可愛的四格窗戶,橫紋深褐色木板配著乳白色窗框,像是把牛奶攪進了咖啡。
琉璃用和貓咪一樣輕的步伐從側面靠近小木屋,探頭張望。木屋的台階上去有一道小小的檐廊,廊道上擺著空著的木桌椅。靛青色大門上綴著櫻花形狀的玻璃,在門的底部,有一片小小的紗窗門,貓咪似乎就是從那裡消失的。
門的旁邊長出樹枝般的金屬門牌,鐵灰色的板子上用娟秀的字跡寫著「記憶咖啡館」。
琉璃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了勇氣,躡手躡腳地走上階梯。她按住門把,準備打開,但又停了下來。
「喵嗚。」她聽到貓咪細細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像是被鉤子勾住,她不自覺按下了門把。推開門時,頭頂一陣輕盈的叮叮噹噹聲響起,她嚇了一跳,抬起頭,那是一個銀色小風鈴,垂著長長短短的金屬柱。
「歡迎光臨。」一個柔軟的聲音傳來,琉璃的視線轉了回來。
吧台後站著一個大約三十歲的長髮女子,身材嬌小,烏黑光亮的頭髮挽成優雅的髻子,一身暗紅色的短旗袍,室內暖黃色的燈光打到她的衣服時,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繡線被映出的繁複花紋。
她的皮膚不特別白,但膚色均勻,五官深邃,尤其是一雙眼睛,像玻璃珠般清澈,卻也像峽谷間的水潭一樣深不可測。
琉璃沒有見過這麼美的人,只能怔怔地盯著她。女子抿嘴一笑,輕聲說:「第一次來嗎?」
琉璃點點頭。
「位子都可以坐,我拿菜單給妳。」
琉璃打量四周,室內的陳設相當簡單,吧台和桌椅都是木製的,與房子融為一體,桌子有著不同形狀,多邊形的、圓形的,在角落則有一張比較矮的方桌,旁邊是深藍色的沙發椅,看起來像大海一樣深沉。
店裡有兩桌客人,一個穿著飛行夾克的年輕男子藏在陰影裡,沉默地啜飲玻璃杯裡的透明褐色飲料,他失了神般遠眺眼前的空氣,好像那裡有一個人;另一桌是一對女孩子,看起來比琉璃年紀小一點,兩人都是清湯掛麵的短髮,一人穿著深色的水手服,另一個則是白色襯衫搭黑色連身裙,她們兩個坐在沙發上,肩並肩,耳鬢廝磨地交談。
「喵。」琉璃又聽到了虎斑貓的聲音,回頭一望,一個穿著浴衣、繫著腰帶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伸手搔虎斑貓肉肉的下巴。虎斑貓慵懶又舒服地仰著頭,瞇起了眼睛,發出呼嚕嚕聲音。
琉璃被小女孩的木屐吸引了,白色的足袋配著紅色的帶子,特別顯眼。
「妹妹妳要不要坐吧台?」長髮女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琉璃又嚇了一跳,連忙說:「啊,嚇到妳了嗎?不好意思。」
琉璃忙搖頭,長髮女子手拿著一杯檸檬水和一張典雅的手寫菜單,順著她剛剛的視線,看向小女孩和貓,微笑說:「和子和箱子。」
琉璃歪頭,聽不懂長髮女子說的話。
「穿浴衣的妹妹是和子,貓咪叫箱子。妳知道薛丁格的貓嗎?」
琉璃搖搖頭。長髮女子溫柔地說:「妳有一天會知道的。」卻沒有多說明。「要坐吧台嗎?」
琉璃遲疑了一下,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一樣放鬆了,儘管是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裡。
「我還沒介紹我自己。」長髮女子說:「我叫美玲。」
美玲直直看入琉璃的雙眼,沒有避開,而是用眼睛和她說話。琉璃被說服了,她點點頭,走到吧台旁,踮腳坐上了高腳椅。椅子是可以轉動的,她坐上去時費了一點勁平衡。美玲看著努力嘗試的她,抿嘴微笑。
琉璃拿起菜單,那是寫著墨水字的羊皮紙,上頭飲料有幾種咖啡、茶、酒,主食則有義大利麵、蛋包飯等,另外還有三明治、布丁、餅乾等小點。有趣的是,餐點後頭寫著的價位是「回憶」,威士忌要「2個回憶」,焦糖布丁要「1個回憶」。
琉璃困惑地看著美玲,美玲笑著說:「在這裡,我們用回憶來儲值,妳告訴我一點妳的事,就可以買到飲料或點心——再小的事情都可以,價值是來自妳分享的心。」
琉璃張開了嘴,好像想說什麼,但她又合起嘴,搖了搖頭。
「妳不一定要用說的。」美玲遞給琉璃一張羊皮紙,還有一枝鋼筆。「有意思的是,有時候我們以為富有的人,在這裡卻是最窮的;我們覺得最落魄的人,在這裡卻是大富翁。」
琉璃握著筆,閉眼苦思,她腦海先是一片空白,好像硬要從乾枯的井鑿出水源,但突然之間太多記憶從地底湧出,多到淹沒了她,她的手收緊。
最後,她快速寫下了幾個字,遞給美玲。
美玲兩手接過,收到紙條的瞬間,琉璃見到旁邊收銀機上自動出現了一個數字「1」。
美玲微笑說:「要吃布丁嗎?」
琉璃點了點頭。美玲彎腰拿出了一個布丁,金黃色布丁在潔白的小杯裡看來十分溫暖。美玲把杯子放在圓盤上,連著小湯匙一併放在琉璃眼前。
琉璃拿起湯匙輕敲水嫩嫩的布丁。一用力,湯匙滑到杯底,紅褐色的焦糖如湧泉溢出表面。她舀起一匙,送入口中,冰涼的布丁在嘴裡融化,甜味滲入味蕾,是簡單但卻無比令人放心的味道,她頓了頓,又吃了一口,停不下來似地,她舀起了更大的一口,又一口,布丁一下子就沒了。
琉璃盯著攀附在杯緣的焦糖,眼淚忽然掉了下來,見美玲還站在前面,她抹掉了眼淚,趴了下來,藏起臉。
美玲沒有說什麼,只是溫柔地注視。然後,美玲走到一旁,打開了收銀機,一個清脆的鈴聲響起,她把剛才的那張紙慎重地放了進去。
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字寫道:「我害死了媽媽。」
1
這是我的遺書,也是我這些年來對我們這種生命體的觀察及未解的疑問,我記錄下來,希望有一天有人能解答⋯⋯或者,希望有一天,不再有我們這樣的人。
琉璃不說話的日子,要滿半年了。
細瘦的腳踩著黃色布鞋,北投國中綠色運動服的上衣下襬長到蓋住短褲。她抱著膝蓋,蜷縮在椅子上,彷彿飄浮著,跟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連結。
一隻紋白蝶從她身邊飛過,在她眼前轉了一圈,琉璃的眼睛盯著蝴蝶拍動的翅膀,她鬆開扣著膝蓋的右手,無聲地向前探⋯⋯
「張爸爸辛苦了。」一個細細高高的女聲逐漸接近,琉璃倏然收手,低下了頭。
「不好意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