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和淚水築成的歷史長城 郝柏村
我生於一九一九年,鴉片戰爭發生於一八四○年,距我出生七十九年;英法聯軍攻入北京發生於一八五六至六○年,距我出生五十九年;中日甲午戰爭發生於一八九四至九五年,距我出生二十四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發生於一九○○年,距我出生只有十九年。如果你問我,對上述四次戰爭所知多少,我的答案是甚少。
八年抗日戰爭從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五年,二○一四年,就是七七事變的七十七年了。現在八十歲以下的同胞,你問他們對抗戰所知多少,答案和我對鴉片戰爭的了解一樣,不足為怪。更何況由於政治因素,無論大陸與台灣,對抗戰歷史真相或予扭曲、隱藏,或予淡化。
鴉片戰爭為時僅兩年,雙方使用兵均不及六萬人,戰場僅限於沿海的廣州、廈門、寧波到上海,所波及的人民僅能以百萬計。鴉片戰爭的結果,簽訂南京條約,開放五口通商,割讓香港及賠款,這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國際間的不平等條約。
英法聯軍之役,為時四年,雙方使用兵力,英法兩萬五千人,清廷四萬餘人,結果簽訂天津條約和北京條約。中日甲午戰爭為時一年,雙方使用兵力,日軍兩萬五千人,和軍艦十二艘;清軍六萬人,和軍艦十艘,戰場僅在黃海、朝鮮半島、遼東半島和山東半島,所波及的人民亦僅能以百萬計。清廷失敗,簽訂了馬關條約。
所有不平等條約的共同點,不外是割地賠款、開放通商口岸、劃定租界、行使領事裁判權,及內河航運權。這些不平等條約,束縛了中國一百年。
一百年來的所有不平等條約,都經由八年的抗戰而取消了;對我們的年輕世代而言,只是歷史的一頁,與他們的現實生活及未來發展,似乎沒有關係。八年抗戰雖已勝利結束六十八年,但其所遺留的問題,至今尚未解決,與年輕世代未來的禍福息息相關。
八年抗戰是攸關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聖戰,不是為哪一個政黨的成敗而戰。自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至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共兩千五百九十四天;戰場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各為三千公里以上,波及地區約五百萬平方公里,戰線曲折綿延達五千公里以上;我方使用兵力為六百萬,日方在一百萬以上。當時全國,從都市的大街小巷,到鄉村的田間畔,都瀰漫著抗戰歌聲。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槍在我的肩膀,血在我的胸膛……
亡國的條件絕不能接受,中國的領土一寸也不能失守……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這萬里血肉長城,是四億五千萬人的淚水,和一千萬人的血肉所築成的,包括因作戰不力而處決的將領,他們的血,也是長城的一塊基石。構築這血肉萬里長城的唯一總工程師,是蔣委員長。
這就是八年抗戰的歷史真相,但自一九四九年以後,這個真相不見了。中共其實也是抗戰的一部分,勝利後,經由內戰取得政權,誇大自己對抗戰的貢獻,甚至自稱主導抗戰,而以抗戰歌曲為國歌,卻隱藏曲解抗戰歷史的主要部分。我以抗戰人的身分,曾有機會,參觀一個由中共所建的抗戰紀念館,對其內容虛假,深感遺憾,這是對抗戰犧牲一代的侮辱,也是對後世的欺騙。
在台灣,部分受「皇民教育」的人,從日本的觀點看抗戰歷史,認為八年抗戰與台灣無關,台灣只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切斷與抗戰的關係,從而切斷與大陸的臍帶血緣。權力可以寫今後的歷史,但無權扭曲、隱藏過去的真相,這在學術良知上是不道德的。
日記的本質是主觀的,讀者可各依自己的立場,有不同面向的解釋,但抗戰是以落後、貧窮而分裂的國家,敢於對世界一流強權說「不」,全憑蔣委員長在內外交迫、危疑震撼中,堅持抗戰到底,鐵一般的意志,甚至不惜退出聯盟作戰,與重慶共存亡的決心;也憑這鐵的意志,喚醒、凝聚與團結中華民族的精神,發揚了民族正氣,是最後勝利的唯一因素,這應是客觀公正的全民共同結論。
七七事變時,我尚是軍校的學生,到抗戰勝利,我只是少校軍官,但抗戰及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重大變化,我身歷其時,真是刻骨銘心,終身難忘。但所歷所知,僅是片段與局部,就是因身歷其時,閱讀抗戰領導者的日記,能從片段延展全程,能從局部拼成全面,應是最真切的歷史真相,何況有我自己的血和淚在裡面。
中共經抗戰而壯大,由內戰而執政,是其策略的成功。既以抗戰歌曲為國歌,就應認同抗戰歷史的真相,當無損於現有權力的基礎。六十多年過去了,上一代的恩怨逐漸消失了,抗戰的光輝歷史,不屬於一黨一派,而歸中華民族所共享。回復抗戰歷史真相,是現代文明政府改革開放、擴大胸襟,對全民的至誠表現。
我的解讀,多憑個人的記憶,遺漏是難免的,但抗戰中重要決策的形成,日記是真憑實據,但願本解讀,能為歷史留下重見真相的一粒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