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賞
成長的甜美與苦澀 張經宏 小說家、前台中一中教師
不要欺負我,好嗎?
十四歲的西莉雅是個孤單的女孩,她的中學生涯過得可真灰暗。先是感情不和的父母親協議分居,學校裡又冒出幾個看她不順眼的同學,三番兩次中傷她、孤立她。這使得接連遭受打擊的西莉雅,心底漸漸升起黑暗的念頭:她要對這些製造別人痛苦的同學復仇,並且在置物櫃的牌子上寫下:黑暗女——西莉雅。
小說費了不少篇幅描述校園裡經常出現的霸凌現象,尤其言語霸凌與關係霸凌,這類「動口不動手」的惡意欺凌,由於不見肢體暴力上的衝突,反而讓施暴者更加輕巧的在周遭言談、網路上散發詆毀他人的訊息,甚且招徠一群助紂為虐的狐群狗黨,讓被攻擊者處於孤立的環境中,整日怏怏不樂,乃至影響學習意願與人格成長。這類帶有「心機」的霸凌,於許多人而言並不陌生。
青少年的成長歷程中,「自我認識」與「人我關係」一直是學習世界最重要的兩大主軸,而後者又往往影響前者。許多青少年之所以喜歡自己、肯定自己,經常取決於同學們的鼓勵或認同,在情意的交流與互動中給予彼此溫暖,在正向力量的支持下,一步一步修正、豐富自己,漸漸成為一個完整、成熟的人。
這是一個理想校園所應提供給學生的美麗藍圖。可惜的是,在現實環境中,我們不時聽聞從校園裡發出被孤立、欺凌的心靈的呼求。這些普遍存在於學校裡的現象,無關乎性別、功課好壞或城鄉差距,往往僅因看不順眼,那源自於人性幽暗角落的欺壓心態便呼朋引伴的壯大起來,此類青少年不甚成熟的言行,經常為他人帶來痛苦而不自知。這使得我在讀這本小說時,對於作者生動的描述了校園內頗具普遍性的問題,感受尤其深刻。
寫出年輕歲月的泥濘與天光
小說中除了對西莉雅孤獨窒悶的心情描寫,令人頗有同感,也捎來不少天光雲影的訊息。得知父親離家的那天,傷心絕望的她在情緒的懸崖邊徘徊,甚至想要自殘,所幸喜愛寫作的她透過書寫,使得張望過情緒深淵的她沒有往谷底跳,反而稍稍挪移半步,提起筆寫下她的第一首詩,讓寫作中的她得以關照那個正在受苦的自己。她可能沒想到,這旁人看來微不足道的舉動,在她陷入低潮時成了引領她攀爬向上的繩索,甚且日後一次又一次漂流在孤單的海洋時,透過寫詩,她找到暫時棲身的船筏。悲傷時她寫詩,對生活有所感悟時寫詩,在詩裡她漸漸讓靈魂尋覓到可安歇停泊的港岸,詩是她灰暗學校生涯裡的一盞燭光。
其實她寫給自己的文字,不見得是符合文學課堂上嚴格定義的詩,而是任心靈之泉隨手中的筆汩汩流淌、抒發漫流,即便有些詩句晦澀、陰暗,那又何妨?寫就對了。在書寫中,她表達了生命深處最動人美好或幽深洞穴中的意念,書寫為她快要枯乾的心鑿出一泓沁人心脾的清泉,讓疲憊徬徨的靈魂靠近,便能照見自身最真實的容顏。
西莉雅從她喜愛的書寫嚐到生活的滋味,其實我們也可以拿出心愛的畫筆,描摹身邊的風景或塗抹心底閃現的顏色;或穿上慢跑鞋,一步一步踩踏在田徑場的跑道上;或懷抱心愛的吉他哼哼彈唱,找出自己的抒發方式,在繁忙、擠壓的生活或人際關係裡,為自己開鑿光影流動的空間,讓心歇息,或許這就有了重新出發的力氣。
我願是你最好的朋友
小說裡最為動人的部分,當屬西莉雅與德雷克的友誼。本來她以為德雷克是她命運裡的白馬王子,沒想到德雷克內心深處也有不為人知的孤單與哀傷。當德雷克向她出櫃時,西莉雅沒有因為失望而排斥他,反而傾聽他的心事。雖然兩人沒有成為男歡女愛的伴侶,卻因為願意分享彼此的心事而更加契合,成了互相扶持的好朋友。這段真摯的情誼陪他們度過成長的風波與風暴,也讓我們看見,每個成長的心靈多麼需要朋友,以及真心的陪伴。
西莉雅跟母親說出學校生活的困擾後,長久壓抑在心頭的鬱悶得以宣洩,她大哭一場,縈繞在心頭的問題因大人的介入而得以被看見、解決。傾訴與傾聽,雖不見得能讓所有難題迎刃而解,至少可供無助的心靈有所倚靠。小說最後的西莉雅不再是那個緊繃憤怒的女孩,向母親吐露出心事的她多了份輕鬆與輕盈的自在。知道如何「放鬆」,生命裡看似無解的難題,也許就有了新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