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暗撩亮

輯一　

自化

冬天乘大西洋的波浪泊岸時，新大陸的心境將又會漂白一次。大城街樹已經又立賈可梅堤塑雕之姿，在幽幽之中，冷望節季，黃昏時，回家的街車，像遊魂那樣蕩存，在我竚立巴望時，漫我滿心淒清。那樣的瞬間，海灣外的大西洋睜碧瞳藍眼向我凝望，悠然波浪泊進季節無可奈何的盼望。

如果這樣的訊息已遠達內陸，或新大陸仍然緩和的西岸，或象鼻的南方，或外長島，感覺疏離，遊魂遙遠，或者遼闊空洞無所依托，像與天與人與景或季節全無關係的關係之中，之外，關照內外，與毫無關照的化境而化之。地理上的境界，與上一世紀我生命中小小的城市，小小的溫馨或淒涼，那些感受曾經濃縮為小千，化我小千為大千，我在一大城，與千萬人吾往之城，呼吸同一海洋的波浪與空氣，同一的心境，在大西洋的眼瞳中自化我自己的眼睛。



翠貝卡之冬

走向西邊，走進景象不同的海灣，隔著紐約島城，西邊的海浪撥弦悠悠，與東邊船隻嘩然往來頻繁，興風作浪，叩響急鍵繁弦的海景完全不同。在東河海灣裡，古橋跣足立於波中，撩起裙裾飄散橋索纜弦，在白晝亮起風華，又在夜晚飾以滿天希臘神話的星空，纜索橋弦撩撥一海灣豎琴的樂音。

但是，向西走去，走向翠貝卡，空曠的哈德遜河海灣，只伸臂捧住滿天雲采，與濱海花園路上的精緻，互為花邊，鑲銹著翠貝卡寒涼世紀初的冬天。

自從這一區裡著名的居民遁入波中浮沉以後，垂長方立體菱形座向的雙塔，也以遁入時空。夜晚，雙塔的幽靈，踏在翠貝卡古老的磚道上，敲著鬼氣森冷的足音，迴響在哈德遜河谷裡，南望呼應著自由女神望波暗泣的背影！

走向西邊，望哈德遜河幽幽水波流去，(載不動的許多愁啊！) 在潑墨的夜裡，浮著Ryder畫中魅影的小船，像航向月亮柯律治的「古舟子」，尋回一島嶼曾經「飛行的荷蘭人」幽靈。繁燈如望，繁星如幻。

向西漫步而去，與雙塔的幽靈同行，敲響翠貝卡區裡，紐約島城的古老街道，閃燦星光燈光，與廢墟之中己逐漸浮現的螢螢燐光！生命朽去之後，發光最後存在的瞬息！

走進西邊海景，走進白天也很靜寂的街道，古老樓宇與新興華屋，絮絮訴說著故事中興衰的曾經與現在。冬天的世紀初。

濱海花園道上的臨界，悠悠波浪盈然而來，滿目華屋在冬天枯藤殘枝纏繞之間，人工砌起的山岩與立波木樁，砌起精緻風雅的景緻，寒涼海波流過足旁，海風掀聲，許多人如塑像靜坐著，凝神望向海灣對岸，對岸是景觀破敗的煙突或建築，一灣之隔，就隔開了陰陽兩種海灣的風景。

走在西邊臨界花園小徑上，向南，有一艘浮船小碼頭，有渡輪渡著芸芸眾生渡向另一邊的岸，從西邊渡向對岸的東邊。浮船碼頭輕晃著搖籃，使白晝瞌睡起來，在翠貝卡冬日忽然風涼乍暖的這一天，虛幻眼前一切真實，也真實著虛幻。

因為已經是冬天，枯藤殘枝的花園路徑，只綻放著燦然陽光。踱過一段日式木造牌坊與石景，在石砌的山岩之間，忽見深秋留下的叢叢荻花，吹響葭笛，芒草裊裊於西邊波濤之上，催生華髮。島城的昔日與現在。紐約也將逐漸步進古老城市的行列！

採下數枝葦草，握住翠貝卡的西城風景，西邊的雅緻，嚮往著有一天會住在這裡，日夜聆聽另一種波浪風湧的樂音，與悠然步調，乘幽夜裡Ryder魅影的小船隨時出航，追尋柯律治古舟子的蹤影。

走向島城的西邊，那是一段漫遊散步的途徑，比時間的無形近，比世界的有形遠，比生命之中的「有如忽然」真！

二○○一‧十二‧廿九 於紐約

日月窈窕而化

踏波距離之外，弧線曳引我海波柔長的髮絲，大城就像忽然一樣，從波浪之上昇起，豎立幢幢琉璃，睜望整座海洋，曳然而來，而去，陽光灑滿我一面龐。

大城有如幻象，在水中飄浮，波浪伸臂，捲上淺淺的岸，日夜輕撫這座海市真象之中蜃樓的真象。垂立幢幢琉璃，有如試管，醞釀有形無形，注滿的生命。

醞釀海洋孕生的傳奇，像千朵貝殼的雲，佇立泡沫裡，從遠遠海波距離之外望來，波浪的髮絲掩映，這座如幻似真的城。琉璃的蜃樓，生命的試管，千百萬城裡的人，就如此在試管之中，吐納每天晨昏。整座城市立初生維納斯之姿，從距離之外，泡沫之中，海貝之上，浮現於波浪裡。

每個夜晚，月亮緩緩懸步漫過千盞燈亮的閃爍，沒入我海波的髮浪。在清晨之前，星空呼嘯而去，在水中撩撥睡去的魚，或潛隱珊瑚礁株之間的星辰。

夜晚隱入大西洋，陽光掩熄蜃樓，喚亮瞳瞳醒來琉璃的眼，浮現島上浮動的生命，在群樓之間遁進、遁出。海市虛幻，蜃樓顯現於真相幻相之間，對比遙遠沙漠與大峽谷裡的死寂流動的生命，對比圓寂。弧線曳引，在真實的海市之中，踏波而去的距離之外，明亮的陽光裡，浮現、浮游。

如果風暴捲來大雨，我失去整座城市的蹤跡，雨雲遁隱，蜃樓就在追尋的目光之間消逝，目的之處，只有混沌驚起的天與水，漫天漫海捲來雲浪與海波，掩沒了一切可以目立的真實真相與依恃，令夢與覺在水中沉沒，混沌未老的天地，未枯的海，遁去的時空。

冬天，我聽到冰凜的塊疊埋下來，城府已深，即使在踏波的距離之外，也會無從分辨，這座城的虛幻與真實，或群群琉璃豎立的建築試管裡，在凍凝之中醞釀的生命。

如果年節的歡欣瀰漫整城，彩燈光亮映入海波，逐波流向寂然遠方，蠱人的歌聲或鈴音，流進大西洋的溫柔，整座海洋暖暖流我髮絲漂浮的柔長，勾引一整座城的幻象真相。

波浪伸臂，掬起千燈燦然，飲光星辰。在最深寂的冬天，深凍的海波凍結這座島，年節夜晚，是一座爍爍燦然的燈。

於是，花飛滿城的一天，花瓣展開眼睛望我，在我遁入記憶之前，有如嬰兒望向真實真相的第一眼，我就在如此的凝望之中，遁進大城群窗的琉璃，幢幢垂立的瞳瞳試管裡醞釀我生命最真實的謎。那時，即使在海波距離之外，即使我也是這海市蜃樓的幻相，立於真實，我融入每一道生命，我就不再是一則虛無！

在真象幻想之間，幻象真實之際，照鏡的鏡照之前，我撒下波浪的髮，網住那一瞬間景象。舟子從外海緩緩駛來，會見到浮游而起，漂浮波浪裡的這一道島嶼，在水面豎立的株株琉璃，瞳瞳群窗亮望的眼睛，神話織就在虛實之間。

而我也不會只是一則虛無或虛實的成就。如果潛游的靈感潛海入波我髮絲的柔長，虛實之間，我即一道已織就的意象。

　二○○一‧四‧二十六、再稿 於紐約

輯一　

自化

冬天乘大西洋的波浪泊岸時，新大陸的心境將又會漂白一次。大城街樹已經又立賈可梅堤塑雕之姿，在幽幽之中，冷望節季，黃昏時，回家的街車，像遊魂那樣蕩存，在我竚立巴望時，漫我滿心淒清。那樣的瞬間，海灣外的大西洋睜碧瞳藍眼向我凝望，悠然波浪泊進季節無可奈何的盼望。

如果這樣的訊息已遠達內陸，或新大陸仍然緩和的西岸，或象鼻的南方，或外長島，感覺疏離，遊魂遙遠，或者遼闊空洞無所依托，像與天與人與景或季節全無關係的關係之中，之外，關照內外，與毫無關照的化境而化之。地理上的境界，與上一世紀我生命中小小...

代序／自化自塑

就像是又回到生命的上一世紀，台北，和老家碧潭。我再寫下了那些「即興」之作。「即興」原是我的一種風格，包容了寫生寫意。具象與抽象。時光或地域。和我自己的年紀，或一切。似乎都曾深刻的發生過，但似乎也從未發生過我！我依然是我！

住順成家鄉的紐約，已比在台北碧潭老家的時間長些了，二十年的碧潭老家與台北，我在那裡長大，成熟。二十二年在紐約的時光，我又再成長了一遍。兩個交錯交織不已的年代交織交錯我的年紀。

如果我的那些篇章將來又能夠出書，「自化」將是我作品中最長的一篇，故我稱之為長篇。但如果出書，顯然又太薄了，將不成形。因此，如果將來有出版家願意為我出書，將可與我另外的幾個短篇，總題為「自塑」一起結集。書名就將是：「自化自塑」了。自話自說，或自化自塑，原也是我的一種風格。

以字數的長短多寡而論，我的篇章，不夠長得足以稱之為這裡的「迷你」主義，但也不夠短得像老家台北的「迷你」主義。前者，名不符實！愈長愈符合「迷你」之意。後者，則如老實的台北人，名符其實！

我原是老實的台北人。我就只願我是我自己。善惡是非均在所不計！只要我是我真我的我自己就好了。

我保住自己驗明的正身之後，「自化」就成了此一目的下，一篇長長的散文詩體故事。

我寫時，時為一九八九年的初春，我第一次去格林威治村的古蹟圖書館回來。黃昏時，我將寫生的也寫意了一番。於是，每次寫生歸來就寫意，寫意之後又寫生。

「這就是說，抽象與具象的界線被打破了

一如詩人余光中教授在二十多年前，對我風格的形容。已白頭嫁女，永遠的年輕人余光中，在相隔二十年後，又重見了幾小時，但他再也沒有喚過我的名字。我也沒有。

Philip Glass是一個名字。在我的故事中，是深情與美的象徵，是我永遠追求追尋的主題。但我知道，就如我在十六歲十七歲時，那時詩人也只不過是一個名字。我那時盼望的，只是也許有一天，在什麼地方能見到他真人，一瞥之永遠而已。

名字對於我，一向非常重要。因為我是從來不肯甘於只作機械中的一枚螺絲釘的。不管那螺絲釘有多麼重要，且關係那機械的整個體系！

如果我只是我具有尊嚴特性的我自己，就是渺如鴻毛，我也願意，因為我在真我之中，是真我的自己，而非別人！

「自化」將如「自塑」，是對我悲劇性的命運，一種卑微的掙扎。我的風格改變了，或未曾改變，均不再重要了，只有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才是重要的了。

如果我曾被世界化之，現在，我則以自化回答之，再一次自塑自己的形象。在深情與美與愛情中，盡心而已！

如果讀我自化長篇，到了有些瞌睡或碰壁之時，希望仍然繼續下去，不要放棄，因為驀然之間，又會有一番柳暗花明。可以在每一個字的音符之中，讀每一筆觸的畫意。

Philip Glass作品中純西方的熱情，與東方的沉潛深情，一如其人。一如希臘神話中，那個愛上自己雕塑絕美的藝術家，因精誠所至、金名為開，大理石冰涼的絕美，終成溫暖的肉身。那時，藝術家與他創作，終於結合為一，二而一的完美。

而也以深情描述這樣的完美，就是藝術家與其創作與再創作的三種精神結合，達於神性的境界！

神性境界本來無性別界限，但人性確有兩性的至情。於是，那樣的深情就也是兩性的至情。

Philip Glass是作曲家，也是純男性美的象徵。我是詩人，我在我自己的描述中，也是至美至情的象徵。因此，Philip Glass與我，就是音樂與詩，男性與女性的神性結合。深情與美的明喻與暗示。在藝術境界裡，也在感官的感性之中。

一九九二‧十‧三十 於紐約

代序／自化自塑

就像是又回到生命的上一世紀，台北，和老家碧潭。我再寫下了那些「即興」之作。「即興」原是我的一種風格，包容了寫生寫意。具象與抽象。時光或地域。和我自己的年紀，或一切。似乎都曾深刻的發生過，但似乎也從未發生過我！我依然是我！

住順成家鄉的紐約，已比在台北碧潭老家的時間長些了，二十年的碧潭老家與台北，我在那裡長大，成熟。二十二年在紐約的時光，我又再成長了一遍。兩個交錯交織不已的年代交織交錯我的年紀。

如果我的那些篇章將來又能夠出書，「自化」將是我作品中最長的一篇，故我稱之為長篇。但如果...

代序 (1) 樂定塑成
代序 (2) 自化自塑

輯 (1)

自化（極短篇）
翠貝卡之冬
日月窈窕而化
音畫
星濯 （1996.8.24）
Coleridge 柯律治一一「古舟子詠」的人生意象
撥暗撩亮
懸動的樂音
白居易詩中的音樂觀
李清照詞旅馬利蘭州
蔨外
螺轉又四分之三
音詩
星濯 （1996.9.30）
樂感
火翼

輯 (2)

無為有處有還無
采舞 畫舞
蕙質蘭心
毗鄰
琴鍵的木星之夜
樂舞「九形聲」
悲秋
夜泫
細數秋風
哥倫布墓堂裏的中原情
如歸
點睛
蟬蛻之禪
吟咏弦線的冰涼
藝象 異象
「溪岸圖」上的瀑流
嘩然的音瓣
素縞之華
鄧肯的慾望
鏡照的悲情
花宴
老人與螳螂與「老人與海」
向心之引
意在形外

輯 (3)

形與無形的冥想
真情流露 春風化雨
在乎山水之間也
「辯」証變成「辨」証之法了嗎
童話
小飛俠與大頭布朗
匹克威克的石頭
仁慈的牧者與幸運的羔羊
莎翁「暴風雨」圈外的美麗島
同中有異
三寸金蓮與大腳板
苦海孤雛
續篇的苦海孤雛
美國「悲」劇
巷戰 ! 槍彈對石頭
從上一代的「的呢嗎啦」到這一代的「喔吔嘛咧」
輪迴
複瓣（1）天生 （2）天墓
露膝的深林
英國的病人 情人 與耐性
人瑞的午後
晚景
意圖
華年
收藏歲月的建築

代序 (1) 樂定塑成
代序 (2) 自化自塑

輯 (1)

自化（極短篇）
翠貝卡之冬
日月窈窕而化
音畫
星濯 （1996.8.24）
Coleridge 柯律治一一「古舟子詠」的人生意象
撥暗撩亮
懸動的樂音
白居易詩中的音樂觀
李清照詞旅馬利蘭州
蔨外
螺轉又四分之三
音詩
星濯 （1996.9.30）
樂感
火翼

輯 (2)

無為有處有還無
采舞 畫舞
蕙質蘭心
毗鄰
琴鍵的木星之夜
樂舞「九形聲」
悲秋
夜泫
細數秋風
哥倫布墓堂裏的中原情
如歸
點睛
蟬蛻之禪
吟咏弦線的冰涼
藝象 異象
「溪岸圖」上的瀑流
嘩然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