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界領域〉(截選)
「倫理學關心的到底是什麼?」
「我們所有的行動!每天忙碌的事,還有我們一生中僅有的少數幾個時刻才會做出的重大決定。但這個答案還不完整,因為還必須詳細說明,倫理學用哪種特殊方式來看待我們種種南轅北轍之作為與舉動。因為,我們的行為的確可透過兩種方式來檢視……比方說,透過肌肉消耗能量的角度(比起爬五層樓樓梯,讀這一頁文字所燃燒的卡路里比較少),或者透過心理動機的角度(閱讀比體能勞動有吸引力,或者相反),又或者透過經濟收入的角度(把一件貨物抬到五樓可以賺一點錢,讀完這章一定很有收穫,但是另一種收穫)。
所以,倫理學是透過哪種特殊角度來探討我們的行為呢?為了找出解答的元素,應先記住:我們總不斷自問『如何行動才好』。因為我們不是機器,不是用程式設定好的機器人,不思考,只執行一項工作。相反地,一整天,一輩子,我們一直在做決定。我們擔起責任,即使做的是最簡單的事。
從小,我們便自問:對於下給我們的命令,服從好還是不服從好?我們可能煩惱該不該告密,揭發那個做錯事闖了禍的男生或女生。到了青少年期,我們煩惱該不該替死黨們保密,或者,有時候,在某些特殊狀況下,把祕密說出來比較有利。長大成人後,我們會遇到千百種場合,必須審慎考慮,才能知道,把某件事的真相告訴我們的孩子,我們的父母,親人,朋友或者同事,究竟是好還是不好。老了之後,我們可能自問,不管什麼樣的疾病和痛苦纏身,是否該靜靜等待死亡到來,抑或有可能選擇辭世的日期和時刻。
這只是舉幾個例子而已。事實上,在我們不斷行動的同時,我們有一直在自問,如何行動『最好』。於是,你的問題可以有一個新答案,也一樣非常簡單:倫理學首先是針對『我該做什麼?我該怎麼行動?』這類問題的整體思考。」
「人們總想把事情做到最好?」
「事實上,的確如此。但讓情況變得複雜的點在於:這所謂的『最好』對每個人來說不見得一樣。那也不一定是大部分人所認為的『好』。試想有個人這麼問自己:『我要怎麼做才能做得最糟?』這是可能發生的狀況:當他想報仇,滿懷恨意,存心破壞而行動。你立刻就發現了:提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心裡想的這個『最糟』,其實反而是……最好!最好的做法是『最惡毒』的那一種。因此就算在這些狀況下,到頭來,人們仍然想把事情做『好』。
蘇格拉底這位哲學大師生活在西元前五世紀的雅典。他是第一位強調這則悖論的人:即使是小偷,罪犯,獨裁者都想把事情做好。只是,他們弄錯了所謂的『好』。在蘇格拉底眼中,完全負面的意願是不存在的:人不能希望糟糕的狀況變糟;看起來選擇了『不好』,但其實心裡想做到『好』。於是人們只是迷失,因為對『好』的認知出了錯。」
「這看起來還是很奇怪……」
「第一眼看來確實很奇怪。目前,腦子裡該記住的是,在我們日常看似平庸的決定背後,其實先有許多問題逐漸成形。檯面下,必須迅速做出許多考量,才能知道我們該如何行動。
無論是簡單的選擇或基本的決定,情感喜惡還是政策利弊,個人立場或群體色彩——在協會組織,企業,院校機關等群體中——每一次都關乎這種倫理上的質問。此外,倫理學的範疇不僅於此。這個領域更遼闊得多,因為倫理也關乎國際事務的決定:戰爭與和平,為世界各宗教之地位不平等而抗爭奮鬥。
清單還可以再加長,因為,為了保持天然平衡,行動之中還有一種倫理層面:為下一代保存生存條件,修復對地球的破壞等等。正如你所見,倫理問題的領域沒有分界。無論公私,所有人類活動的範疇,處處皆然。」
「所以,在所有這些領域中,倫理學應能為我們該如何行動提供解答?它應該能告訴我們哪些事是我們該做的?」
「並不盡然。事實可說比較單純,也可說比較微妙。因為,重點不僅在於根據所處的特殊情況,知道我們該在十五分鐘以內做出什麼決定;也在於知道我們是以何種名目理由,採取這個決定而不是另外那個,無論我們要參考的是哪些價值,選擇的標準是什麼。最重要的問題不一定是知道我們將要做出哪種決定;主要的重點在於瞭解我們是根據什麼來保留或摒棄兩種,或四種、五種,甚至十種可能性中的某一種。
換句話說,倫理學不是一項方便容易的活動,並非只機械化地應用其規則就好。我們也必須思考是什麼證明了這些規則合理,奠定了行動選擇的基礎;思考我們所採用的出發點,我們想推行的方法,我們想達成的結果……以及讓這一切成立的原因!」
「然而,我們經常可能未經思考就做出決定。當人們出自直覺,立即行動,就超出倫理學的範圍了嗎?」
「不,這也不一定。事實上,若我們沒有認真思考就採取行動,不經大腦就草率作出決定;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給了他人一種模式。即使沒有特別去想,並非刻意想要,我們還是營造了一種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