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典藏‧郭強生
第八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得主
劃時代的十三篇精釀敘事,寫下文學高峰的第一章
給在夜行中,曾經聽見過心靈傷碎的你
全新紀念經典版‧特別收錄新序〈後來的他們好嗎?〉
如果不能面對悲傷的真相
快樂其實都是假的
天空的黑地面的黑空氣的黑靈魂的黑已經是一片無法分界的狀態。
黑變成了一種粗糙的觸覺,原始而野蠻,要鑽進人的心裡去。
他絲毫未因今晚的天地變色而感到驚恐;相反的,他有一種平靜的歸屬感。
他在這種無光的狀態中摸索很久了,這才是他一直所認識的世界。
那不只是一座巨塔的毀滅,對我而言,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從此被封死。封死在那個世界裡的,是我曾經的夢想、我的青春、和我愛過的人。
──摘自郭強生《夜行之子》
一切從巨塔的毀滅開始。
曾經,世界是另一種樣子。誰也沒想過,「世界末日會發生在陽光明媚的週一早晨」,當高樓癱塌,真實啟動,隨後是漫長的除魅……
從紐約到台北,一段在魑魅迷惘中夜行的旅程,交纏出十三篇關於愛情、認同與死亡的故事。
一氣呵成的主題性書寫,以九一一前夕的青春燃燒揭開序幕。一名台灣留學生「李」的失蹤,牽展出一連串的角色……從曼哈頓到七條通,從世貿中心到二二八公園,寫下失落年代裡最華麗的滄桑。
一場好友的聚散,一間暗夜酒館裡的悲歌,一個被書寫咒縛的作家,三線主題彼此糾纏、互文、掩映,揭開了跨越時空不可知的命運網絡,上演一場永無止息的「替身」追逐──
為何他們都在尋找一個(流動的)家?一個(被寂寞反噬的)身體?一個(持續分裂的)身分?一個(或許不存在的)認同?
每個角色的故事,都是你我在面對生與死、愛與背叛、過去與未來時所碰到的困境:我們所相信的這一切,會不會哪天突然都崩解?性別、國族、歷史、愛情可能都只是一堆在相互遮飾的變調神話?
〈換魂〉:
那天他仍然如往常迷了路。夜幕籠罩後,雙子星世貿中心如同兩支巨大的試管,裝了幾千雙疑問的眼光。像是把關人間的出口,現在已經回不了頭……
〈女巫〉:
壞女巫只是想取回姐妹的遺物。好女巫只是想做好人。桃樂蒂只是想回家,既帶不走錫人的心、稻草人的智慧,也帶不走獅子的勇氣……
〈迴光〉:
如果那晚的班機準時起飛。如果重新起飛後的次日不是九月十一日。如果小凱的辦公室不是在世貿中心。如果沒有這些如果,我想我不會明白……
〈凡賽奇之夜〉:
照片中的人與死者早已判若兩人。下意識裡,抱著海報滿街跑並非相信可以逮獲嫌犯,而是他希望大家看到,他們曾經那麼青春,那麼親近……
〈君無愁〉:
他沒法控制那樣突來的驚慟,便哭了。他在那一刻決定,在人生的下半場,他要找一個人,好好對待人家。或者說,他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渴望被愛的……
〈情史〉:
你好嗎?很想對你說,我已經找回了去年秋天遇見你之前的自己,在孤獨的平安狀態中。風起的時候想起來該如何微笑,風停的時候再不會自言自語……
〈悲喜〉:
是我的虛偽還是虛榮?不能向他們或向自己承認,我以為包容與容忍是同一回事,包容了你的欺騙後,我卻無法容忍自己的軟弱……
〈轉世〉:
眼前是人是鬼?我究竟身在何處?你唇頰的鬍渣經過一夜都已茂盛了,戲衫都沾了霉點子了,燈影都發青了……
〈放生〉:
他們的故事,在這兒發生,最後也只能屬於這地方,遇到了我,把藏在心底的話說一說,讓故事回到這裡,就像是放生,該是哪兒的就該回哪兒去……
作者簡介:
郭強生
臺大外文系畢業,美國紐約大學(NYU)戲劇博士,回國後先於國立東華大學任教,協助創立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目前為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教授。曾以《非關男女》獲時報文學獎戲劇首獎;長篇小說《惑鄉之人》獲金鼎獎(日文版2018年出版);《夜行之子》、《斷代》入圍臺北國際書展大獎;短篇小說〈罪人〉榮獲2017年九歌年度小說獎。中篇小說《尋琴者》獲2020台灣文學金典獎、Openbook2020年度好書獎、2021臺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獎」首獎、2020金石堂年度十大影響力好書獎、2020博客來年度選書。散文集《何不認真來悲傷》獲開卷好書獎、金鼎獎、臺灣文學金典獎肯定;《我將前往的遠方》獲金石堂年度十大影響力好書獎;2021年獲第八屆聯合報文學大獎。
優遊於文學與文化不同領域,其文字美學與創作視角成熟沉穩,冷冽華麗,從激昂與憂鬱之人性衝突中淬取恣放與純情,澎湃中見深厚底蘊。除小說與戲劇外,其他散文出版作品包括《來不及美好》、日記文學《2003╱郭強生》,以及評論文集《如果文學很簡單,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文學公民》、《在文學徬徨的年代》等多部。
章節試閱
01.換魂
那是他在紐約最後的一個中秋。朋友李搬了新居,據說是可以看見雙子星夜行之子 ○○八世貿中心的一座水濱樓閣,就在曼哈頓島頂南尖端。
和李也說不上熟稔,反倒是李每搬遷一回就又換了的一群新室友,都成了比起他跟李還常廝混的對象。這一幫人像在玩大風吹似地經年在找房子,總在不停地更換彼此之間的排列組合。他是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窩在單房小套間雖然比不上整戶多了許多活動空間,總可以避開人跟人的心眼攻防。彼時的他尚不知恩怨也算交情的一種。
結果那天他仍然如往常迷了路。照著李給的地址,越走越偏僻,附近盡是廢棄的倉庫與黯黝的荒地。夜幕籠罩後,雙子星世貿中心如同兩枝巨大的試管,裝了幾千雙疑問的眼光。鬼打牆似地繞圈子,一抬頭就只見得同個標的,海市蜃樓般的雙峰聳立,像是把關人間的出口,現在已經回不了頭。
來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的聲音,告訴他李不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報上名字,對方教他 hold on,他才察覺口音像個老美。背景的聲喧顯示有一個派對正在某個或許不存在的地點進行著。
再來聽電話的換成了阿文。「剛才是誰?」他問。
「一個米后,」阿文說。
跟你說沿著水邊走不是嗎?阿文在一間中東人開的雜貨店裡和他碰了頭,多跑了這趟路讓他嘮叨了足足五分鐘:就在巷口了還找不到?
「今晚有我認識的人嗎?」
「我不是人?」
阿文和李是在臺灣就認識的,失散多年來到紐約意外相認,竟然睡過同一個老美。阿文博士論文才要開工,講起其他阿貓阿狗混出來的碩士學位已頗不屑。他則對臺灣已經陌生了。離開那年才十歲,先落腳鳥不生蛋阿拉巴馬州好不吝苛的叔父家,還在長個兒的那幾年,天天活存於半飢餓狀態的他,聽見臺灣來的都會怕。沒想到在紐約與彼鄉留學生竟成為一國。話又說回來,總還是比同菲律賓血統那夥娘娘腔攪和來得強。像是李就長得體面,方頭大耳,據悉 曾是某偶像歌星的唱片宣傳。照阿文說法,不過是拎化妝箱的角色。
他們的過去輪不到他來置評,任他們計較去。也許只有李才是會真正留下來的,他心裡是這麼相信。其他都是開了葷就要回國的。最後就剩他和李。所以從來他也不急,李究竟明不明白,自二人僅有且唯一的那次至今,他心裡仍有餘波蕩漾。
卻總是熟不到沒事也常聯絡的地步。「不是house warming嗎?李做主人的怎麼不在?」
阿文撇了撇嘴不予回應。
*
滿滿一屋子的人,地板跟著眾人腳步聲此起彼落也吱吱作響。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這屋子是斜的。等到屋頂烤肉就緒,一行人摸著牆爬樓,這才瞰清身後果真吊橋似地斜斜躺著一排臺階。會不會這屋待會兒承受不住就塌了呢?今晚唯一的白人尾隨拾級而上時,他更禁不住如此擔心。大個子自己也覺得了,當他回頭時忽然就停下步子,做了一個側聽的表情,隨即眨眼狀甚慚愧。他沒有自我介紹繼續上路。
阿文吆喝著另外兩位新室友的名字,分別是見過幾次面的傑和初來乍到的「小不點兒」。看不出是哪兒比人家小,他一聽只想笑。「我已經和我教授見過面了,」對方自顧地發表意見:「我要做唐詩裡的性別研究。」沒有人接話。
他和阿文站在一邊等其他人先進天臺。「真是夠討厭的。」阿文說。
「誰找來的?」
「還有誰?李那小子專搞這種名堂,說是看到人家買了一臺四十吋電視就貪人家這個。電視在哪兒?根本沒見到!反而我們一群老人家還得幫著小鬼搬家!幹了這種事結果他自己人不知道跑去哪兒了?兩、三天沒見人影!」
不會有事吧?他問。阿文說有去外賣店上工,不會有事的。
「外賣店?」
「就是以前那個香港仔室友開的那間。」
「那個香港仔不是在唸電影?」
「找到伴了,只想弄到身分留下來。唸什麼電影?」
天臺上沒見到月亮,倒是的確有番河濱景致。剛剛來時急得他只能怒目以對的雙子星世貿大樓,現在安然位於華爾街的那端,如早雪覆蓋的聖誕樹。
他忽然覺得想家。但是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方位指出家之所在。唸了兩年的經濟系,他再也無意繼續留在學校。想成為一個演員究竟要付出多少代價他不知道。認識李,還有從臺灣來的那群唸電影、媒體的留學生之前,他已經跑了好幾年龍套。他們都說他有回臺灣發展的條件;臺灣人就吃 ABC小留學生那套洋腔洋調。跟他們親近並非毫無所圖,只不過除了阿文之外,到今日他發現沒人確定自己下一步想做什麼。
他這年二十二,處女座的優柔寡斷,翻滾於自己的陰影中。
沒有賞到月不必遺憾,這樣的聚會他參加過很多次了,知道最後總有新鮮肉體當安慰獎。雖然他並不喜歡隔日清晨發現自己和別人在沙發上過夜卻無印象的感覺。
簡單的歡愉之必要。
*
那個白人不僅能懂一點中文,還會玩麻將,坐他正對門,一上桌就直嚷好像在演《喜福會》而興奮莫名,要當裡頭的「靈多阿姨」。阿文找出了原聲帶播放,一屋子立刻就嗚嗚咽然全回到了中國的碼頭。有人跟著「妹妹!我的小妹妹!」模仿著電影版本濫情演出起來。置身此境,那個白人露出中了彩券般幸福的表情。
屋裡鬧哄哄,沒人注意李是什麼時候進門的。
「吃過了沒?」阿文問。李變得極瘦。才一個多月不見!他正要摸牌,抬頭一照面連牌都滑落了手。李的臉上漾著不耐的機警,幾近於邪惡地朝著牌桌上的人露齒微笑,彷彿逮到他們在背地幹了什麼不法勾當。皮褲皮靴,黑伶伶一片影子就此閃逝於走廊那頭。
「別管他。最近就是這麼瘋瘋癲癲!」阿文邊說邊換上了另一張CD,節奏分明的舞曲,反而這會兒氣氛開始往下沉。他瞭解不只有他覺得李瘦得離了譜。
「哇!好羨慕他現在身材變這麼好。二十八腰不到吧?」
坐他下家喚「小不點兒」的尖聲說道。一陣反胃翻騰上來,他扭過頭盯住那人的臉,突然明白什麼叫做妖孽。
「不懂他吃飯都沒錢了,還花那個冤枉錢買減肥藥?」阿文說。
他心頭悶悶地已無興致,退下了桌讓阿文接手,悄悄聲來到李的臥房門口。李背對著他正在紙箱裡翻衣服,丟出一張張皺枯的、五顏六色的假人皮堆了滿床。幾件名牌卻都用塑膠袋仔細地包好,掛在書架子的欄格上,命一樣的值錢。李的家當搬來搬去就那幾件,沒有他未見過的,包括和大牌偶像幾世紀前一張稱兄道弟的搭肩合照。李總愛回味兩人據說可能發生過的一段曖昧。
忍不住他還是問了:「Going out again?」
「噯,你們這些賤東西早都成交了,輪得到我的份?」
「 Give me a break. What're you talking about?」
「那個米后喜歡你。我敢說他下面至少有六英吋。」
李的輪廓在斗室昏沉燈光中竟也瘦出了西方血統的神祕。他想起剛認識李
時很喜歡對方寬寬一張臉上擺放得四平八穩的五官。李曾恨鐵不成鋼地對鏡用手想扯出一張瘦尖臉;東方種的文明病,總覺得是輸在沒有深眼窄鼻。那時他還以為李治得好自己,沒想到此人比自己更變本加厲。
你要睡就給你嘛,他說。
李不屑跟那個小鬼搶:「不知道在臺灣憋多久了?看他那個饞相!」
李遞給他一枝手捲大麻菸,黑街的貨色。原本以為封死的一扇窗忽地被李
推開,防火梯從那兒直通樓頂。
「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風景這麼棒的——」
李望著發亮的雙峰好不得意。
「這附近烏漆麻黑——」他不提差點迷路的事。
「你沒看見嗎?World Trade Center就在對面耶!」
「So?」
「我每次看見它的燈光就覺得值得了!」
他不再說什麼。
也許李不是決定留下,而是根本回不去了。雜誌總編輯、唱片企劃、電視執行製作,這些臺灣來的頭銜一個比一個響。他以為他們會是他生命中的貴人——在美國他上哪兒去認識這些行業的角色?在這個地方他們幫不了他;他們連自己都幫不了。
霧氣自河上升起,世貿大樓的光慢慢都給吸進了濕布一樣的天幕裡,只剩模糊的兩片剪影,彷彿是他和李的身形被光反照打在了那上頭。他伸手想要撫對方的頰,中途便又抽撤了這般廉價的告白。
曾經他也像李戀著大樓睥睨雄姿一般幻見某種未來。此刻他只能想見李的二十八腰對白人來說是多麼珍奇的玩物。在那一刻他終於瞭解來的時候找不到路如此恐懼的感覺是為何。李不會是最後一個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歷經形銷魂喪,終止於異鄉一個無人門牌宿命的故事。在路上他每一抬頭,望見一直變換著方位的巨廈,覺得手裡的那個地址根本不可能存在。也許所有的人都已被關進了那兩棟樓中某個密窖裡。所有他曾經喜歡過,卻在這個城裡莫名其妙就失去聯絡的人,說不定都像俘虜一樣全被囚禁。肉體的地獄。無休止的垂涎與反覆的污辱。他們被集體綑綁,彼此吸吮。只有等到某日巨廈轟然引爆,煉獄曝光,他們才有機會被釋放。魂飛魄散可還能超生?
他扳過李的臉,粗暴地吻起對方的耳朵,直到李猛力將他推倒。他決心今晚無論如何不讓對方出得了門,在雙子星的陰影中,他努力耗盡對方之後從容地下樓告辭,不再想起被他棄留天臺之頂、嚶嚶而泣的替身。
*
李又搬了,這次因為他欠房租。
李搬去了上東城,結果那是一個二房東一屋二租的騙局。
李搬去了布魯克林不久就遭歹徒入屋洗劫。
李更瘦,也許已經跟減肥藥沒有關係。
李還是一個人。追不到金髮碧眼的,就改貼波多黎哥弟弟。
凡此云云,都只是從他處片段輾轉聽說的消息。
雙子星爆炸發生之時,加州還是清晨,他正在準備前往片場,這是他生平第一個有臺詞的角色。他的車怎麼也發動不了,頓時腦中一片熊熊像失火。這麼多年過去了,這還是頭一回想到李。
忽然相信李已經死了。
也許原本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決定再試著發動一次。
01.換魂
那是他在紐約最後的一個中秋。朋友李搬了新居,據說是可以看見雙子星夜行之子 ○○八世貿中心的一座水濱樓閣,就在曼哈頓島頂南尖端。
和李也說不上熟稔,反倒是李每搬遷一回就又換了的一群新室友,都成了比起他跟李還常廝混的對象。這一幫人像在玩大風吹似地經年在找房子,總在不停地更換彼此之間的排列組合。他是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窩在單房小套間雖然比不上整戶多了許多活動空間,總可以避開人跟人的心眼攻防。彼時的他尚不知恩怨也算交情的一種。
結果那天他仍然如往常迷了路。照著李給的地址,越走越偏僻,附近盡是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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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序】後來的他們好嗎?
換魂
女巫
迴光
猥褻
君無愁
轉世
情人
替身
情史
放生
邊緣
凡賽奇之夜
悲喜
【附錄】
夜行之子的除魅旅程—專訪郭強生/孫梓評
【新版序】後來的他們好嗎?
換魂
女巫
迴光
猥褻
君無愁
轉世
情人
替身
情史
放生
邊緣
凡賽奇之夜
悲喜
【附錄】
夜行之子的除魅旅程—專訪郭強生/孫梓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