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緒︰我的詩學筆記

2.
但什麼是詩？當我脫口而出時
「詩」這個字眼指稱的到底是什麼事物？
此時此刻，我們熱切創作、閱讀與討論的這種文學形式
到底包含了哪些既存的與未開發，甚至被期待的意義？
它如何界定？如何有效地被陳述？甚至推論與運算？

2.1.
為詩下一個被普遍接受的定義十分困難的原因之一是：
詩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文學形式。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它的意義幾經變遷，在不同的文化背景與不同的時代，也被不同地理解與期待。

2.1.1
另外，和西方文學的發展不太一樣，
我們的文學史想像裡有一個非常明顯的斷裂
發生在古代（清朝）與現代（民國）之間
文言與白話之間，東方與西方之間
所以，去界定「現代詩」，或適用於現代語境的「詩」，
就更為困難了！

2.2
詩所以難以釐清，還包括我們談及這個字眼的時候，
往往混淆著兩個不同層面的意涵：
一是作為書寫工具的特定文學形式
一是透過這樣的創作形式，我們渴望去探尋、創造的美感
經驗或美學價值
一是實然問題的客觀探討，試圖去說明或解釋普遍的事實
一屬於應然的範疇，絕對主觀，類似個人信念或信仰，甚至神聖不可侵犯……

2.2.1
「詩」這個字眼夾纏多重意涵，在《光之書》2000年版的序言中，我也有過類似的覺察：
「詩其實有兩種意義（雖然它們幾乎分不開來），一是在文學傳統中被理解的創作工具，被絕大多數詩人真誠書寫而不加質疑的；另一種我還沒想到確定、簡單的說法—
事實上，它反而有點像是抗拒所有被確定的書寫方式的思考方式……
在你的作品還沒有被成功地完成與理解之前，不存在什麼完美的形式—詩只是所有那些被探索、被期待、被修改、被『找不到』的某種『完美可能』的代名詞罷了⋯」

2.2.2
除此之外，關於詩的一些語彙與觀念有時過於任性、抽象、曖昧、充滿歧義，論者耽溺於刻板印象中的巫術氛圍而不求甚解、避重就輕，或執迷於意識的細節而脫離了文字傳達的有效性與可溝通性，讓我們不時陷入誤讀、誤解的陷阱，也不易形成具實際價值的討論……
太多主觀、含混的附會、宣示以及對於詩過度浪漫、耽美、一廂情願的想像，都干擾著我們把一件事情想清楚的努力

2.2.3
更需要警覺的，可能是
在文學藝術創作中，一些被「定義」的事物仍只是「現在進行式」，仍在和永遠「正在進行」的「創作」不停對話、辯證，而不停被推翻、調整，迤邐前進……

是的，再怎麼努力思索、釐清，仍屢屢受困的我
有時也不免氣餒，詩的定義似乎只具有當下的有效性
每一次關於詩的探索或每一次個別詩作的嘗試
都暗含著對現有詩的信念、理解或想像
可能的擴充與顛覆甚至是取消

2.3
宿命的
我們對於詩的界定似乎總會過時

2.3.1
但是我們仍必須去嘗試、去說出，
作為跟自己、跟別人溝通的途徑
作為階段性的經驗與思考的整理
作為某種理想文學創作的出發點
也為下一階段的探索奠定更具體、扎實的理念基礎

2.4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並沒有這樣的基礎可供引導、攀登
除了可數的五四時代詩人的作品以及之後翻譯、介紹的國外零星詩作，我們這一輩的文青對於現代詩的認識幾乎都是從偶然的機遇開始：
在命定的時辰，
讀到了一些優秀、新奇的作品或詩句
在那一瞬間被震撼、觸動
在還不十分清楚它是什麼的時候
就熱切地去領會、詮釋與回應
或四處索讀，尋找更多感動我們的隻字片語
或鎖定那些咒語般的名字，去想像、投射、認同，
然後開始朝某種詩的書寫主流摸索、靠近
透過更多閱讀、模仿、發表、交流
甚至在依舊不清楚詩的確切意涵的情形下
開始有了引人注目的作品

2.4.1
一直到現在
我仍無從清楚追溯當初那些知名或無名的段落與詩行
甚至幾個特定的語彙或出人意表的雋語是如何啟發著我、
鼓舞著我沿著深刻、沈重的詠嘆、光怪陸離的意象、
模糊不清的暗示逕自前行、摸索，竟找到了最終將屬於我的那片蒙昧之地
我太專注於沿途神奇的體驗與豁然的視野了
完全忽略到和其他日常生活的語言、指標漸行漸遠的危險
一逕似懂非懂地熱切學習新的語言、新的規則、新的態度
並以此來區隔我們的世界與現實的世界，永恆的價值與世俗的價值，我們與他們……
至於該如何理解、描述我們那充滿夢想、使命、慰藉與憂忡的國度？那既陌生又和內心如此相契的世界？
則始終模糊不清

2.4.2
詩的語言總能幫我們表達出其它文學形式難以做到的表現，並更進一步幫我們往意識的邊緣，甚至是潛意識領域深入。這些陌生的心智活動與內容，或者是溢出現有文字能力極限的知性與感性體驗，的確會給我們一種晦澀、生疏，難以確切把握—至少用日常的思考方式或慣性的感受方式無從確切理解的印象

這些被過度渲染的神祕氛圍：
創作的過程難以掌控，或撲朔迷離，章法各異
產生的作品良窳難測，或曖昧艱澀、解讀不易
則使得不少人相信：接近它、處理它
只能繞過清晰的語言、清明的神智，
以最大的含糊與概括、遷就與妥協或者以
近似直覺、神入甚至神明附體的酩酊狀態，
去獲取某種源自本體的頻率與共振。
這其實也符合柏拉圖「靈感說」最初的暗示。
似乎，詩人宿命地不能清醒地參與自己作品的誕生……

有些創作者強烈受到這些暗示的影響，
相信直覺、本能、衝動、激情甚至酒精，
或者未經理性引導、琢磨的純粹心靈
更能有效觸及詩歌的神髓、掌握詩歌的律法。

2.
但什麼是詩？當我脫口而出時
「詩」這個字眼指稱的到底是什麼事物？
此時此刻，我們熱切創作、閱讀與討論的這種文學形式
到底包含了哪些既存的與未開發，甚至被期待的意義？
它如何界定？如何有效地被陳述？甚至推論與運算？

2.1.
為詩下一個被普遍接受的定義十分困難的原因之一是：
詩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文學形式。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它的意義幾經變遷，在不同的文化背景與不同的時代，也被不同地理解與期待。

2.1.1
另外，和西方文學的發展不太一樣，
我們的文學史想像裡有一個非常明顯的斷裂
發生在古代（清朝）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