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部電影是這樣演的。
電影裡的男主角無意中得到回到過去的機會,為了挽救心愛的女主角,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過去,改變命運。
但無論他回去幾次,回到什麼時候,當他再回來時,總會發現事態又往某個方向更惡化了,命運之神像是在對他惡作劇,狠狠捉弄著他。
他終於絕望地領悟,原來唯一能保住自己心愛的人的方法,就是徹底斬斷自己與她的聯繫。
於是,他回到與她初相遇那天,將那可愛的小女生嚇走了,從此以後他們橋歸橋,路歸路,不再有交集。
至今,海琳依然深深記得電影最後一幕,在熙來攘往的街頭,男主角偶然與女主角擦肩而過,她走在陽光下,臉上掛著盈盈淺笑。
他回頭看她,一眼凝癡,帶著滿滿的相思與眷戀,可她卻不認得他。
他們是陌生人,可她,幸福地活著。
看完電影,海琳心酸著,痛著,多麼令人惆悵的結局啊!為何老天爺要如此對待彼此相愛的有情人?
希唯笑她傻,只是部電影啊!何必當真?何必心傷?
是啊!只是電影。
可海琳萬萬料想不到,有一天,她的人生會在一夕間從天堂墜落地獄,她失去了心愛的他,而上天竟為她帶來一個神秘的老人,給了她選擇的機會。
她能夠回到過去,改變命運,只要她願意犧牲她所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而且,只有那唯一的一次機會。
「考慮清楚了嗎?妳想回到什麼時候?」神秘老人問她。
她想起那部電影,想起男主角的心碎欲狂,想起女主角最後那清甜的笑顏。
只要他活著就好,只要他,幸福就好——
「我想,回到愛以前。」
【第一章】
2008年,台北。
「下一位,26號選手,徐海琳請準備,自選曲,睡美人,Aurora Variation Act I。」
輪到她了。
海琳深深地、深深地呼吸,平抑過份激越的心韻,她不能緊張,要冷靜,這麼多年來的苦練就是為了這天,她一定要通過這次國際芭蕾舞團的徵選,成為最優秀的芭蕾女伶。
前一位選手回後台,與她擦身而過,她盡量友善地輕喚。「姊。」
徐又熙冷冷瞪她,眼神犀利。
海琳苦笑,她很清楚這個同父異母的姊姊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姊,妳跳得很棒。」
徐又熙連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高傲地揚起下頷,逕自離去。
別在意,別在意。
海琳告訴自己要專心,專注於即將開始的表演,舞台上燈光暗下,音樂聲揚起,她隨著那輕快的旋律轉出來,足尖輕點,體態纖盈,精靈般的舞姿瞬間攫取了滿場注目。
她眉眼舒展,唇畔勾著笑,舉手投足是優雅,是柔美,是帶著幾分淘氣的可愛,她是那個身繫三千寵愛的睡美人,是深宮裡的一道燦爛流光。
徐海琳,她其實長得並不算很漂亮,比起她明媚豔麗的姊姊又熙,她的五官堪稱清秀而已,可當她跳舞的時候,當她穿著芭蕾舞衣,在台上旋轉飛躍的時候,她的美,無人可及,驚心動魄。
一曲舞畢,她含笑謝幕,從評審團以及觀眾席投來的一道道驚豔目光,她知道自己得到了肯定。
「海琳啊,妳跳得真好,是全場最好的,爸爸以妳為榮!」
離開會場時,她父親徐振基及母親方若梅都陪著她,兩人一左一右,簇擁著這個從小貼心乖巧的女兒。
「跳得好不好也得等大會公佈了結果才知道,不過海琳,媽也覺得妳是跳得最好的。」
「哎,你們別再說了,我都不好意思了。」海琳笑咪咪地撒嬌,迎面走來一對母女,她看見了,笑容剎時一斂。
來人是她的姊姊徐又熙,以及她的母親也正是徐振基的正妻,張惠美。
「妳跳得是不錯,海琳,可惜這次大會只徵選一名,又熙畢竟是好人家的小孩,那氣質就是不一樣。」言下之意海琳這個小三的私生女,哪能跟正牌公主比?
所有人都聽懂了惠美話中的諷刺,氣氛頓時變得尷尬。
惠美不著痕跡地冷笑,轉向徐振基。「老公,該回家了,晚上約了林教授吃飯,他不是愛吃紅燒獅子頭嗎?我們早點去買料,我親自下廚請他吃。」
「惠美。」徐振基皺眉,看看海琳,又看看又熙。「難得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不如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頓晚飯?也算是為兩個孩子補補身子,她們倆最近為了這比賽都辛苦了。」
「一家人?」惠美酸。「我記得家裡沒這麼多人啊!還有啊,怎麼好意思放人家林教授鴿子?你以為我幹嘛約他來家裡吃飯?還不是為了你!你這個副教授幹了七、八年還升不上去,難道想這麼就在大學裡混一輩子嗎?」
話愈說愈擰了,看著爸爸窘迫的表情,海琳也覺得可憐。「爸,媽,阿姨,你們慢慢聊,我先去附近逛一逛。」
「我也是,你們三個人聊吧!」又熙立即接口。
姊妹倆都要走,海琳是不想父母當著自己的面難堪,又熙則是純粹對這種情況感到不滿,兩人交換一眼,轉身各走各的。
順著會場外走,海琳發現隔壁正巧在辦一個文物展,反正閒著也閒著,她便走進去逛,其中一個玻璃展櫃裡封了幾份清朝的手抄本,她頗有興致地研究著。
她沒注意到,展櫃另一邊,也有個年輕男子正低頭看,兩人同時在玻璃上看見對方的身影,又同時抬頭,額頭差點撞在一起。
她連忙縮回身子。「抱歉。」
他淡淡一笑,星瞳如墨,深邃如潭。
不知為何,她被那眼神看得心跳漏跳一拍。「呃,你也對這個手抄本有興趣?」話才出口,她便後悔了,幹嘛問呢?他有沒興趣關她什麼事?他們只是在展場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那妳呢?」他不答反問。
「我?我啊……」她又看他一眼,這才更加看清他的五官,劍眉斜飛,鼻翼俊挺,嘴唇雖薄,唇色卻紅潤,因而不顯苛刻,微笑時很有點春陽和煦的意味。
尤其是那雙細長的眼,那炯炯的神采——他長得很帥,這是她的結論,但她幹嘛要下這種結論啊?
見他還在期待她的答案,她悄悄咬了下唇。「其實我不是很懂這個,只是覺得這些古色古香的東西很有趣,想看清楚內容到底都寫些什麼。」
「那妳看出來了嗎?」
「嗯,好像都是寫些日常起居的瑣事……」有點像日記一類的,而且是那種很無聊的流水帳。
「沒錯,就是起居誌。」他彷彿看出她的思緒,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就是寫今天吃了什麼、買了什麼、做了什麼……如果是妳跟我寫這些東西,應該沒人想看。」
「就因為是名人的起居誌,才有收藏的價值吧!」她聰慧地接話。
他笑笑。
她看著他,很想再跟他多聊幾句,但他不吭聲,她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低頭認真看手抄本。
再抬眸時,他人已經不見了,她極力忽視胸臆那股悵然若失,繼續逛展場,這個文物展規模雖不大,展品卻很精緻,場地布置也別具巧思,她看看海報上注明的主辦單位,是陸氏集團。
陸氏集團,是做什麼的呢?正想著,展廳角落驀地傳來一陣爆響,跟著是一連串的驚叫,火花竄出,警鈴聲嗚嗚作響。
「失火了!快逃!」有人驚叫。
海琳凜神,連忙跟著人潮逃離展場,一個轉身,與某人擦撞,她慌忙道歉,揚眸卻是一怔。
這人不就是剛剛跟她談論手抄本的那個年輕人嗎?
「你……」她還來不及說什麼,只見他匆匆往展場的方向跑。「喂!你去哪兒?裡面失火了!喂!」
他似是沒聽見她的叫喊,一溜煙便奔進火場。
那人瘋了嗎?大家都往外逃,怎麼偏偏他往裡面去?海琳焦急不已,取出手機報火警,在大廳等了幾分鐘,見那人遲遲沒出來,心口一緊,也不知哪來的衝動抬腿也跟進了火場。
「你在哪兒?喂!你快出來,很危險!」
濃煙四起,幾乎迷了她的視線,她努力睜著被煙嗆疼的眼,總算在一個坍落的裝置藝術下瞥見他的身影。
他像是被擊中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她急得奔過去,拍拍他臉頰想喚醒他,見他沒反應,她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將他連扶帶拖,好不容易來到大樓外。
她累得跌坐在地,氣喘吁吁,不遠處,她的姊姊又熙圍在火場外跟著人群看熱鬧,瞥見她的身影,訝然揚眉。
但更令又熙驚訝的,是躺在地上的那個年輕男子。
「那不是陸希唯嗎?海琳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又熙疑惑著,遠遠地盯著海琳,目光不善,海琳毫無所覺。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救護員將海琳救嚇得年輕人抬上車,順便問她。「小姐,看妳好像被濃煙嗆到了,要不要也去醫院看看?」
「好。」
海琳跟著上救護車,完全不曉得她前腳才上救護車,後腳附近便有個招牌墜落在地,驚嚇附近的路人。
這個意外目前看來似是與她無關,但誰又知道當某隻蝴蝶在時光的漩渦裡拍了拍翅膀,或許會在另一個時空掀起驚濤駭浪——
※ ※※
陸希唯靜靜地打量著睡在桌邊的女孩。
醫護人員告訴他,是她將他從火場裡救出來,說是不放心他,要在這裡等他醒來,等著等著,她就這麼睡著了。
他認得這女孩,不久前她才在手抄本展櫃前與他討論那些起居誌,原以為和她只是萍水相逢,沒想到兩人會再度有牽扯。
她救了他。
他是為了救回爺爺最珍視的手抄本才不惜危險衝回火場,而她是為了救他。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她沒想過萬一自己受傷了怎麼辦嗎?
希唯盯著她酣睡的側顏,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他很小的時候父母便去世了,爺爺又因為某種緣故將他送去國外的寄宿學校唸書,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從來也沒想過有誰會掛念自己。
而今天,竟是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救了他。她究竟是哪來的勇氣?
「嗯……」一聲嬌懶的呻吟,她醒了,壓在桌上的半邊臉紅紅的,剛睡醒的眼眸水濛濛的。
她揉揉迷糊的眼,好像還沒搞清楚自己在哪裡,愣愣地出神幾秒,然後才驀地醒神,驚愕地跳起來,望向他。
「你……你醒了啊?」又拍拍自己的臉頰。「我什麼時候睡著的?現在幾點了?」
「八點二十。」他回答她最後一個問題,眼神饒有興致。
「八點了?」她眨眨眼,驚呼。「糟糕!我錯過晚餐了……」想想,苦笑。「算了不去也好。」
劍眉一挑。「妳在減肥?」
她搖頭。「我在遠離是非。」見他表情好奇。「這麼說你可能不懂……總之,情況有點複雜。」總不能跟他解釋家裡那些麻煩事吧?他們沒那麼熟。
可他卻意會地點頭。「我懂,我有時候也會有些討厭的晚餐。」
她聞言,愣了愣,見他星眸含笑,忽然覺得兩人似是心領神會,本來就睡得發紅的臉頰更紅了。
他有趣地看著她宛如薔薇般可愛的臉蛋,忍不住問。「為什麼進去救我?」
「啊?」她怔住。
「妳不怕危險嗎?」他又問。
怕當然是怕的,可是……她睨他一眼,剎時感到又羞又惱,有點氣他幹嘛問。「我才想問你呢!那時候大家都往外逃命,就你一個人往裡面跑,你就不怕危險嗎?」
「我是為了這個。」他拿出藏在被子下的手抄本。「這是我爺爺借出來展覽的,要是被火燒了他一定很心疼。」
「所以你是為了爺爺?」她發愣,半晌,皺起秀眉。「你不該這麼做的。」見他神情錯愕,她解釋。「你覺得在你爺爺心目中,是這些沒有生命的手抄本重要,還是你重要?萬一你出了什麼事,他一定很難過。」
從來沒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希唯默默咀嚼著,是他重要,還是手抄本重要?爺爺如果知道他以身犯險,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他其實也很想知道,很想知道那個能夠狠心丟下自己多年不管的老人,是否對他依然有關愛……
「謝謝妳。」他收回思緒,對女孩道謝。
「啊?別客氣,我也沒做什麼啦。」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陸希唯,妳的名字?」
「我叫徐海琳。」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現在還是學生,今天是去參加芭蕾舞團徵選的,如果選上了我就能出國學舞了,將來就能成為優秀的芭蕾女伶,那是我的夢想……」
見他唇角慢慢地綻開,笑意逐漸染上眉眼,她倏地住口,警覺自己說太多了。
「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很聒噪,我……其實我以前不會對陌生人說這麼多的。」但不知為何,他就是特別。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他笑意更深。「我們可以不只是陌生人啊!」
她傻住,領悟他弦外之音,臉頰發燒。
※ ※※
原來戀愛是如此美好。
海琳從未想過,除了芭蕾以外,自己竟可以這般依戀一個人,為他的快樂而快樂,為他的煩惱而煩惱,喜怒哀樂都隨他。
看不見他,她思念他,看見他時,思念更濃,她覺得自己像中了毒似的,陷在愛裡不可自拔。
她愛他,而最幸福的是,他也愛她。
他不是個懂得體貼的人,童年的遭遇在他心房留下某種創傷,拙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可為了她,他努力地學會表達,學會體貼。
約會時,他從不遲到,與她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頭時,他會牽著她的手,呵護她不受推擠,天熱時,他拿自己的大手當扇子替她搧風,天冷時,他的手又變成暖爐,熱熱地熨燙著她。
她練舞累了,他拿毛巾替她擦汗,她上台表演,就算他遠在世界的另一端也會想盡辦法坐飛機趕來捧場。
交往了五年,她每年生日都跟他一起過,每個特殊的節日都能收到他親自挑選的禮物。
「妳知道聖誕節其實沒想像中浪漫嗎?」某年平安夜,他如是對她說道。「在國外,每年為了過聖誕節,有大批樹木遭受砍伐,這些聖誕樹是森林為人類做的犧牲。」
她聽了覺得心疼。「那以後我們不要過聖誕節了?」
「傻瓜!」他笑著敲她額頭。「大不了我們不買聖誕樹就好了,我們可以用畫的。」
「用畫的?那你要畫給我嗎?」
「好,就畫給妳。」
隔年,他果然畫了一株跟她一樣高的聖誕樹送給她,最頂端是一顆星星,他說這是一顆許願星,無論她許什麼願望,他都會替她實現。
「那我要你每年都畫一棵聖誕樹送給我?」
他笑了,毫無異議地同意,這有什麼問題?她相信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摘下來給自己。
他對她就是如此寵愛。
她心情好時,他笑笑地分享她的喜悅,心情不好,他便想各種方法哄她,有一次他竟用彩紙折了一艘艘紙船,船上擱著一盞燭光,教她順水流放。
「把妳的心事裝在這些船上,隨著河水流放,這樣妳所有的委屈與難過,就會被帶走了。」
她笑了。「你從哪兒學來的?這麼浪漫!」
「我自己想的,妳不喜歡嗎?」他難得用這種獻寶的口氣。
「喜歡啊!」她喜不自禁地他臉上重重親一口。
她知道,這就是他愛她的方式,為了她,明明是嚴肅的他也可以學會幼稚。
這是她的希唯,她最愛最愛的男人,這輩子她決不可能像這樣再愛另一個人了。
他是此生唯一。
※ ※※
2013年,台北。
劇院外牆,落下一幅幅巨型海報,海報上是一個穿著白色舞衣的芭蕾女伶,優雅迴旋的姿態,猶如一隻在湖上恣意翩游的白天鵝。
觀眾們魚貫入場,興奮地談論著,這是享譽國際的芭蕾名伶徐海琳初次回台公演,獻給故鄉的第一次,備受期待。
公演即將開始,舞台下黑壓壓地座無虛席,舞台上燈光逐漸調暗。
音樂響起,一個男人趕在後門緊閉前匆忙閃進來,正巧看見舞台上一道靈巧的姿影在萬眾矚目下翩然出場。
趕上了!
希唯鬆口氣,鬢邊細細冒著汗,他毫不在意,隨手一抹,只是專注地望著舞台,望著他最鍾愛的人。
「陸氏集團的接班人,怎麼不坐VIP席,偷偷站在這裡?」一道性感含嬌的嗓音在他身旁落下。
他轉頭看,是徐又熙,海琳的姊姊。
「我是臨時趕回來的,海琳不曉得。」他解釋。
「這樣啊,我就想她怎麼可能沒留票給你?」又熙瞥他一眼,見他容貌一如從前清俊迷人,甚至更多幾分從容自信,不禁心生妒意。「沒想到當年大學的萬人迷,居然看上一個芭蕾舞伶!」
他聽出她話裡的諷刺,淡淡瞥她一眼。「不是看上,是注定。」
命中注定嗎?又熙更惱了,想當年她可是名動校園的一朵花,他對自己卻從來視而不見,沒想到竟會愛上她妹妹。
「美國的事業忙嗎?聽說你又接管了一個團隊?」她有心想接近他。
他的反應是冷冷地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讓我專心看表演吧!」
語落,他不再看她,眼裡心上,都只有一個人,她這輩子最恨的人。
※ ※※
表演結束,海琳回到化妝間,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助理告訴她,門外一群記者等著採訪她。
「知道了,至少先等我換個衣服吧。」她見桌上有包餅乾,眼睛一亮,拿起來就啃。
「就這麼餓嗎?」助理笑她。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最近特別容易餓。」她懊惱。「偏偏為了準備公演都不能多吃,快饞死我了!」
「既然這樣,妳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先去外面幫妳擋一擋。」
「謝啦!」
助理離開後,海琳又匆匆吃了兩片餅乾,這才稍稍滿足了,走到屏風後脫下舞衣,換上一件洋裝。
她專心與洋裝背後的拉鍊奮戰,沒注意到一個男人悄悄潛進來,來到她身後。
「要不要我幫妳?」
她嚇一跳,正要尖叫,轉頭看見來人是誰,頓時笑逐顏開。「希唯!怎麼會是你?」
他沒說話,看著她笑,那深情款款的眼神羞紅了她的臉。
「你不是要在美國那邊待三個月嗎?怎麼會回來的?」
「妳說呢?」他走近她,頭微微低下來,在她頸間吹著溫熱的氣息,接著慢慢替她拉上背後的拉鍊。「我不是說過,妳最重要的時候,我都會陪著妳嗎?」
一個簡單的動作,偏他就能做得這般曖昧!
她嬌嗔地睨他,櫻唇欲啟,助理敲門探進頭來。
「海琳!妳好了沒?記者快要暴動了!」
「喔,好了!」她說著就要走,哪知身後一隻大手伸過來,硬將她扯進懷裡,在她唇上深深印下一吻。
「妳是我的,妳的吻也是我的,不准去太久。」他霸氣地撂話。
這是在宣示主權嗎?誰怕誰啊!
她沒好氣地掐他臂膀。「你才是我的呢!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尤其是你這張嘴,以後要是敢親別的女人,就死定了!」
要比霸道她可不比他差。
他朗聲笑了,這番愛嬌的模樣實在讓他又憐又愛,忍不住伸手捏捏她俏皮的鼻子。「快回來!」
「知道了。」
她推開他,來到大廳接受記者採訪,台灣記者總是最關心八卦,一開口就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她抿嘴一笑,想起那個千里迢迢為她趕回台灣的男人。「如果有,也是我的粉絲吧。」
「這意思是妳正在跟粉絲交往嗎?」記者問。
要這麼說也行。海琳調皮地轉轉眼珠。「我只是假設而已,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交往的對象,那個人應該會像粉絲一樣,時時呵護著我,只關注我一個人。」
「可以分享妳理想的類型嗎?」
「嗯,高高的,眼神很清澈,有一張一看就會記住,留在我心裡的輪廓,有理想,對工作很有熱情,永遠支持我,陪伴我,不論我到哪裡表演,他都不會讓我一個人……」
這不就是在說他嗎?
希唯悄悄在一邊看,聽海琳這般回答記者的問題,俊唇不禁勾起微笑。
「可以跟我們分享一下未來的計畫嗎?妳有打算留在台灣嗎?」
「嗯,我想暫時留在台灣一陣子,陪陪我家人……」
她不對勁。希唯瞇了瞇眼,察覺到海琳的臉色似乎變得蒼白,語音也開始發顫,她不舒服嗎?
正擔憂時,只見她身子一晃,他一凜,顧不得週遭一群等著挖八卦的記者,急急往她奔去,在她倒地前及時將她攔腰抱起。
「海琳,海琳!妳怎麼了?沒事吧?」
她在他懷裡虛弱地睜眼。「我……沒事,只是頭暈……」
「我帶妳回去!」他抱著她就走,身後鎂光燈閃不停。
※ ※※
隔天早晨,一則關於陸氏集團小開及台灣第一芭蕾名伶的緋聞便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傳開,很快地便成了街頭巷尾最熱門的八卦話題。
遭人熱議的男主角沒什麼反應,女主角倒是有幾分羞怯,一整天躲著記者,手機也不開,就連希唯也是晚上親自到府拜訪,才把人接了出來。
「希唯,我們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出門?」她試探地問。
他白她一眼。「妳連我也想躲?」
「怎麼會?」她連忙澄清。「我是怕出門又遇到記者嘛!這樣不是有點尷尬嗎?」
「今天平安夜,妳非跟我出來不可。」他沒理會她的抗議,硬是將她拖出門,開車載她到某處,接著在她眼前蒙上白布條。
「你幹嘛?」她不解。
「別拿下來。」他握住她的手,扶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她好奇不已。「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沒回答,輕聲一笑。「妳知道嗎?最近我打算在公司裡啟動一項新策略。」
「什麼策略?」
「就是每個顧客都能夠得到專屬於自己的個人化服務。」
她想了想。「就是量身打造的意思嗎?」
「每個人的心都是不同的,在乎不同的東西,心裡裝不同的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我希望讓我們的顧客有這種感受。」他頓了頓,俯首在她耳畔低語。「這就是only one。」
「only one?」
「妳,也是我心裡的only one。」
海琳心一跳,在他低沈的嗓音裡聽出某種特別的意味,她驀地有所醒悟。
他溫柔地摘下布條。「妳可以睜開眼睛看了。」
她眨眨眼,適應了光線,映入眼裡的是階梯上一盞盞朦朧的燭光,是樹梢悠然飛揚的彩帶,是滿地繽紛的花瓣。
是一個美夢。
她望向希唯,她在他面前以騎士姿單膝跪下,掌心裡托著一盒戒指。
「孩子的媽,妳願意嫁給我嗎?」
孩子的媽!
她心神一凜,這不僅僅是求婚,還是……「我懷孕了?!」
「嗯。」他點頭,仰視她的眸映出她驚喜的嬌顏。「妳昨天昏倒時,醫生跟我說的。」
「那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她埋怨著,心房卻融化著甜意,他會瞞著她,自然是為了策劃這場求婚。「你這個壞蛋。」她握拳敲他肩膀,捨不得敲重了,只是輕輕地。
「嫁給我好嗎?」他帶著滿腔溫柔情意,很誠懇地問。
淚水崩落,靜靜地佔據她的臉,她怎麼可能不願意?跟他白頭偕老一輩子是她此生所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她哽咽地點頭,由他為自己戴上鑽戒,然後偎進他懷裡,他緊緊擁抱她,像抱著某種易碎的寶貝。
「這個,給你。」她卸下手腕上的手鍊,珍重地遞給他。
他認出那是她從小便一直戴著的手鍊,是她媽媽送的生日禮物,手鍊上刻著英文字,Bliss,意思是來自天堂的幸福。
她曾對他說過,因為有了這條手鍊,她才能堅強地面對許多事,尤其是她父母和姊姊那些複雜的關係。
「這對妳不是很重要嗎?怎麼能給我?」
「就是因為對我很重要,才希望你也能戴著。」她含淚凝睇他。「我們的寶寶,就叫他Bliss好不好?」
她的幸福,將與他共有。
他懂得她的意思,懂得她對自己的憐愛,懂得她想與他共度一生一世的決心。
他心弦震盪,再度緊擁她,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裡。「我愛妳,海琳。」
※ ※※
幸福來時如春雨綿綿,一點一滴浸潤人心,去時卻猶如海上泡沫,來不及伸手抓住,便隨風幻滅。
一直到多年以後,海琳回想起這天,心口仍是強烈痛楚,結疤的心傷依然汩汩地流血。
這個平安夜,她最愛的人向她求婚了,她得知自己肚子裡有了愛的結晶,她以為自己是受到上天祝福的。
哪知在回程的山路上,他們竟會遇上劫匪,一對走投無路的劫匪演了一齣戲,假裝被他們的車撞傷了,騙他們下車察看,然後趁機亮出了刀子,謀奪財物。
希唯是不在乎身外之物的,她也不在乎,兩人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給了劫匪,不料對方還不滿足,起了另一種貪念。
「妳這女人,長得挺不賴的嘛!妳留下來,我們就放妳男朋友走。」
「不行!」希唯聽了,立刻將她拉到身後護著。「你們要錢,我們都給了,放我們走。」
「要走可以,留下她。」
「不行!」
「不知好歹的傢伙!」
劫匪怒了,紅著眼睛拿刀子就砍,希唯一個對兩個,很快地便處於下風。
「海琳,妳快走!快走!」他對她狂吼。
「我不走!」她怎麼能夠丟下他一個人?她咬緊牙關,忍住一腔懼意,撿起幾塊石頭就往劫匪身上砸。「你們放開他,放開希唯!」
「賤女人!妳不怕死嗎?」其中一個劫匪走向她,拽住她的腰。
她驚得全身起雞皮疙瘩,只覺得那黏呼呼沾在自己身上的手好噁心。「你放開我!」用力咬他手臂。
劫匪吃痛,只得鬆開她,但手上的刀也跟著高舉,眼看就要落下,她慌得往後退,千鈞一髮之際,希唯搶上來,用自己的背替她擋了一刀。
「希唯!」她髮指地尖叫。
「快走!」他推開她。「去找人求救,快!」
「希唯……」
「我要妳走!」他暴吼。
她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只會連累他,這時候她真恨自己不會開車,只能無助地邁開兩條腿奔跑。
她不敢想身後發生了什麼事,不敢想希唯以一敵二能撐得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快點叫人來。
誰都好,拜託救救他們吧!救救希唯……
小腹傳來陣陣劇痛,鮮血自雙腿間流落,可她毫無所覺,盲目地在山間奔走,好不容易有一輛車經過,她攔下車主,驚慌地求救。
等那輛車載著她回到現場,兩個劫匪已不見人影了,而她心愛的男人滿身鮮血,躺在草叢間。
「希唯、希唯!」她踉蹌地跌跪在他身邊,全身顫抖,想扶起他卻不敢,怕更傷了他。「希唯你醒醒,醒醒……」
淚水刺痛了她的眼,她的世界是一片模糊,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那大片大片渲染的紅色。
哀豔的,令人絕望的紅。
「海、琳……」他似是一直在等著她,等著看她最後一眼,等著對她說最後的遺言。「別、哭……」
要她怎麼能不哭?怎麼可能!
她悲傷欲絕,但仍勉力撐起微笑。「我不哭,我沒哭啊!沒事的,你會沒事的,救護車馬上就來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沒事的……」
他虛弱地朝她抬起手,她立刻握住,緊緊地握住,怕一鬆手就會失去他。
「這輩子……我最、幸福的事,就是……愛上妳,我、不後悔……」
他淡淡地笑著,在血泊裡綻開的笑,撕碎了她的心。
「啊~~~」
哀痛的哭喊,在山間繚繞不絕。
【第二章】
希唯,死了。
寶寶,也沒了。
海琳窩在廚房裡,愣愣地將剛煎好的日式蛋捲起鍋,放進盤子裡。
這個加了香椿的煎蛋捲是希唯的媽媽獨家的料理,也是他小時候最愛吃的,為了揣摩這特別的口味,她研究了好久,好不容易學會的。
原本想著,等嫁給他以後,就可以時常做給他吃了,沒想到……
「啊!」熱燙的鍋緣燙了下手指,驚醒出神的海琳。
她將微紅的指尖放進嘴裡,吮著,嚐到的卻是某種濕潤的鹹味。
怎麼又哭了?她恍惚地想,隨手抹去頰畔的淚痕,櫻唇牽起笑。
「媽,早餐好了,來吃吧!」她將清粥小菜端上桌,若梅卻沒反應,怔怔地瞪著電視螢幕。
海琳過去一看,原來新聞正報導芭蕾名伶和集團小開遇到的劫殺案,看著螢幕上那個一身素黑,形容憔悴,在父母的攙扶下緩緩走出醫院的身影,她頓時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那個女人,是她嗎?
「海琳!」若梅一回頭,見女兒正眼睜睜地瞧著螢幕,大驚,連忙拿起遙控器關電視。
「早餐好了。」她依然淺淺笑著。「來吃吧。」
「喔,好。」相對於海琳的冷靜,若梅顯得慌張,起身隨她到餐桌,見到那盤煎得色黃瑩潤的蛋捲,眼眶一紅,忍不住抬頭審視女兒蒼白的容顏。「怎麼眼圈這麼黑?昨晚沒睡好?」
不只昨晚,她已經連續幾天沒睡好了。
海琳搖頭,嫣然一笑。「我睡得很好啊!」
她愈是假裝堅強,若梅這個做媽的愈擔心。「別這樣,海琳,媽知道妳難過,但這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是不是?希唯是個好孩子,他一定不想見到妳這樣……」
「我很好啊!」海琳打斷母親。「媽,別擔心,我沒事的。」
母女倆正說著,門鈴聲響起,海琳藉機去開門,原來是徐振基來了,他擔憂女兒,這幾日每天都來探望。
「爸,你來得正好,我做了早餐,你陪媽吃吧。」
「那妳呢?」
「我想去看看希唯的爺爺,聽說他這陣子身體不太好。」
「好,妳去吧。」振基送走女兒,回頭看若梅。「她這兩天還是不吃不睡?」
若梅點頭,兩人交換憂心忡忡的一眼。
※ ※※
告別了父母,海琳來到陸家,希唯的父母很早便去世了,如今他除了叔叔嬸嬸和一個堂弟外,最親的親人便是爺爺。
由於希唯的母親曾經是個酒家女,陸大器本來就反對這樁婚事,後來兩人出了意外,大器便將過錯都怪在希唯媽媽身上,連帶對這個孫子有解不開的心結,便將他送到國外寄宿學校唸書。
久而久之,爺孫倆之間的感情便淡薄了,但海琳看得出來,其實兩人都是牽掛對方的,自從她與希唯開始交往後,便努力撮合這對愛在心裡口難開的爺孫,對彼此敞開心房。
不只希唯感激她,大器對她也是十分喜愛的,常常感嘆如果自己也有這麼個貼心的親孫女就好了,比起希唯,有時候反倒是爺爺更急著把她娶回陸家。
「妳來啦。」看見她,正坐在窗邊發呆的大器精神一振。「陪爺爺下盤棋。」
「嗯。」她乖巧地應。
兩人擺開棋盤,一執黑子,一執白子,殺得天昏地暗,就像以前一樣,下到一半海琳總會耍賴皮,撒嬌地說要跟爺爺交換黑白子,局面便因此顛倒。
大器習慣了她這樣賴,笑呵呵地應了,結果本該是一面倒的局勢又被兩人下成旗鼓相當,最後海琳還贏了一目半。
「我贏了!爺爺。」她笑咪咪地。
用這種卑鄙方法贏來的棋局,也值得這麼開心嗎?大器又好笑又好氣地伸手揉她的頭。
「要不要再下一盤?這次我們來個賭注?」
「要賭什麼?」
「賭……」海琳尋思,眼珠一轉,視線忽然落在不遠處一張單人沙發,以前她在書房陪爺爺下棋時,希唯便會坐在那裡靜靜地看書,偶爾抬起頭來笑一笑。
同樣的書房,同樣的情景,沙發上卻空無人影。
他不在了,永遠都不在了……
大器察覺她的落寞,目光跟著暗下,忽然也覺得沒趣,推開棋盤。「妳去希唯房裡看看吧!有什麼東西想要的,就拿去做個紀念,其他的我打算叫人丟了。」
丟了?爺爺怎麼忍心?!
海琳驚顫,回眸望大器一眼,見他神情晦澀,才知道自己誤會老人家了,就因為捨不得,就因為不忍心,才想要眼不見為淨。
「我知道了。」
她悵悵地進了希唯房裡,這裡頭的擺設一如以往,衣櫃裡吊掛的衣服仍透著屬於他的味道,床頭櫃上擺著她和他的親密合照,書桌上一個玻璃魚缸養著兩尾魚,一黑一紅,正是兩人某次約會親手從夜市撈回來的。
她拿起魚飼料,怔忡地餵魚,想起當時她還笑他公子哥一定沒撈過魚,哪知自己的紙網剛好應聲破了,反過來被他糗得臉紅。
她想著,唇角微彎,心窩融著甜蜜,餵完魚,她逗了逗兩個看來有點精神不濟的小傢伙,這才瞥見桌角躺著一條熟悉的手鍊。
是……Bliss!她送給他的Bliss。
海琳顫著手拿起手鍊,呆看著,許久,壓抑多日的情緒終於爆發,淚珠成串碎落。
「希唯,希唯……」
她哭著、哽咽著,將Bliss握在手裡,倉皇奔離陸家,奔走於人潮來往的街頭,尋找著一個不可能再出現的身影。
為什麼他會不見了?為什麼就這麼走了?他怎麼捨得丟下她一個!
你說過的,我最重要的時候,你都會陪著我的,現在你人在哪裡?在哪裡?
再回神時,海琳已來到當時與希唯遇劫的山區,來到一座懸空的吊橋,她在搖晃的吊橋上跳舞,投注生命裡所有的熱情,想著自己最愛的人,為他跳這支舞。
希唯,你說過你最愛看我跳舞,我人生的最後一支舞,為你而跳,你看見了嗎?
海琳踩踏著輕盈的舞步,在橋上一次又一次地旋轉、騰躍,她是睡美人,是白天鵝,是為愛而死的吉賽兒。
遠處,一雙隱藏在斗蓬下的眼睛犀利地盯著她,飽含深意,可她沒有發現,全心全意,只念著那個拋下她離世的男人。
「希唯,我來找你了。」
最後一次旋轉,她仰身往後,飛落山崖——
※ ※※
再睜開眼時,海琳看見一幅奇異的景象。
她彷彿身在山谷間,周遭輕煙裊裊,霧靄迷離,微風吹來,五彩的樹葉不是往下落,卻是往上飛。
不遠處,有一匹白練瀑布依著山壁劃開,水流亦是逆勢而上。
這是哪裡?她茫然地看著,忽地,有個披著黑色斗蓬的神秘男子在迷霧裡悠然現身。
「生命多少用時間計算,生命的價值用貢獻計算,從物質的消耗中謀求歡樂,才是人生真正的悲哀。」
男子低語,像是感慨,又似譏諷,轉過身來,斗蓬下一張臉若隱若現。
五官俊朗,卻是童顏鶴髮,海琳看不出他的年紀,彷彿年輕,但神情的滄桑又超乎尋常,似是經過了千百年歲月的淬煉。
「你是誰?」她問。
「妳說我是誰,我就是誰。」他答得玄。
「這裡是哪裡?」
「妳認為是哪裡,就是哪裡。」
海琳不懂。「我死了嗎?你是死神,來帶我去死後的世界?」
「很可惜,妳還沒死,現在還不到妳死的時候。」
「可是我想死了。」希唯死了,她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我給妳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呢?」
改變命運?海琳一震,望向眼前裝扮詭異的神秘男子。「什麼意思?」
「我給妳一次回到過去的機會,妳可以回到任何一個妳選擇的時間點,只是記住,妳只有一次回去的機會,而且必須拿出一樣妳身上最珍貴的東西來交換。」
她傻傻地聽著,難以置信,半晌,猶豫地搖頭。「我沒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可以換的。」
「妳有。」他微笑。「每個人都有,只是不一定願意犧牲。」
「可是……為什麼是我?」為什麼給她這種機會?
「妳不必問為什麼,只要知道我選中了妳。每個人的人生都有無數選擇的機會,我也有。」
她還是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在作夢嗎?
「這個機會我可以給妳,可妳要想清楚,改變,不代表幸福。」
改變,不代表幸福。海琳咀嚼著這句話。但如果改變可以讓希唯不死……「我不需要幸福,只要希唯幸福。」
男子眼睛一亮,原本灰濛濛的臉孔剎時顯得流光璀璨,耀眼得令人無法逼視。
海琳不禁閉上眸,驀地想起她以前和希唯一起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裡的男主角同樣得到了回到過去的機會,為了挽救女主角,他回去一次又一次,卻在每次回來後,發現事態向某種更嚴重的方向惡化。
最後他才領悟,原來唯一能夠保護女主角的方法,就是徹底斬斷自己與她的聯繫,只要兩人從來不曾相識,她便不會因他而死……
「想好了嗎?妳要回到什麼時候?」
只有一次機會,唯一的一次機會,她不能做錯選擇。
海琳睜開眼,含淚微笑。「我想,回到愛以前。」
※ ※※
接下來的事,似夢似真,海琳知道說出來絕對不會有人相信。
她果真回到過去了,回到五年前那個火災現場,希唯依然為了救回爺爺的手抄本不惜冒險回火場,她也隨後跟進去救了他。
就像前一次一樣,她將昏迷的希唯拖出火場外,只是這次,她沒隨他上救護車,而是將戴在手上的Bliss手鍊取下來,悄悄放進他口袋。
「這次我把幸福留給你,希唯,就算不認識我,就算我們不能相愛,你也會過得很好,一定會過得好……」
她強忍著滿腔酸楚,將自己所有的祝福與眷戀都留給了他,然後,默默轉身離開。
就是這個轉身,她選擇了另一條不與他相識的路,選擇了背對他的路,她付出的代價便是火場一面燒毀的招牌當空落下,砸傷了她腳脛。
於是,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跳舞了,又熙取代她的名額進了芭蕾舞團,而她失去了舞蹈的才能,成為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
她過了另一個五年,沒有芭蕾舞,沒有希唯的五年。
她花了一段時間復健,重新站起來,接著到處打工,端盤子、送匹薩,換了一份又一份工作,只求賺錢餬口。
她房間牆上,再也沒貼著與希唯的合照,每年聖誕節都只是一個人過,冷的時候也沒人拿自己的手當暖爐,心疼地煨熱她。
她沒再見希唯一面,只知道他出了國,在一本英文雜誌上看見他的團隊得了創業大獎。
他成功了,還是那個在事業上英明有為的希唯,不知道他身邊是否有戀人相伴呢?
海琳忍不住會想,又一次次地阻止自己不去想,他有沒有女朋友關她什麼事呢?反正那女人不可能是她。
彷彿經過了永恆的折磨,又彷彿只是一眨眼,時間又來到了2013年,同樣的平安夜——
這天,海琳一早起來心情便格外煩躁,做早餐的時候還差點切到手指,與她同居的室友劉菲菲注意到了,放下看了一半的報紙,奇怪地打量她。
「怎麼了?海琳,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沒事。」她將煎好的荷包蛋跟火腿放上餐桌,把烤好的土司從烤麵包機裡拿出來。
菲菲負責倒咖啡,一面問道。「昨天妳姊的芭蕾舞表演,妳去看了嗎?」
海琳聞言,怔住。
「妳看報紙,整整半版的報導,妳姊這回可成名了,都說她是台灣第一芭蕾名伶呢!」
海琳坐下,看著報紙上又熙穿著白色舞衣的照片,又熙向來就是豔光四射的,如今成了舞團的首席女伶,更是自信滿滿,神采煥發。
「昨天妳有去看表演吧?她真的有跳那麼好?」菲菲問。
「嗯。」海琳澀澀地點頭。
又熙學舞也是很認真的,既然得到了在國際舞團磨練的機會,有今日的成就,她並不意外。
菲菲瞥見她異樣的神情,想了想,一聲嘆息。「妳是不是覺得很難過?妳以前也學過芭蕾,如果不是五年前傷到腳,昨天跟舞團回台灣表演的人說不定就是妳了。」
海琳一震。
菲菲隨口一句話,卻是一針見血。
原本站上舞台的女主角就是她,第一名伶的稱號也是屬於她,如果不是她回到過去,做了另一個選擇……
她難過嗎?或許。
但她不後悔,只要希唯好好地活著,無論要她付出什麼代價,她都不後悔。
海琳揚眸,望向這個從進公司後便格外照顧她的前輩,忍不住開口。「菲菲,我問妳喔,妳相信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嗎?」
菲菲愕然。「怎麼突然這樣問?」
因為今天,就是希唯枉死的那天,她很害怕重新過了五年,他還是逃不了死亡的命運。
菲菲見她臉色蒼白,雖然整個狀況外,還是笑著拍拍她,安慰道。「事在人為嘛,只要有心,沒有什麼注定的命運,我可是相信人定勝天的。」
「真的嗎?」
「妳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沒錯,她是該有信心,既然那個神秘的斗蓬男子給了她回到過去的機會,而她也的確回去了,命運沒道理不改變。
一定會變的,希唯不會有事。
海琳想著,稍稍安了心,跟菲菲吃過早餐後便一同搭公車來到公司。
Tornado,一家專門做單車代工的公司,公司規模不大,曾經有段風光的歲月,但後來台灣幾家大廠都轉型做自有品牌,提高競爭力,相較之下墨守成規的Tornado就顯得不進反退了,漸漸地在業界邊緣化,要不是前陣子被某大控股公司收購,很可能面臨破產危機。
海琳是在幾個月前才來到這家公司應徵業務部的行政助理,工作內容並不複雜,就是打打訂單,送送文件跑跑腿之類的瑣事。
不是什麼有挑戰性的工作,但她做得很認份,細心負責,加上她個性平易近人,公司同事都很喜歡她,菲菲更是拿她當好姊妹看待。
剛進公司,便看見業務部同事圍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麼。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菲菲個性最愛聽八卦,馬上拉著海琳湊過去。
「妳沒聽說嗎?」一個男同事說道。「公司要空降來一個新總經理,晚上的聖誕Party要改成總經理歡迎會了。」
「真假啊?那原來那個老頭呢?」
「聽說要被調去大陸那邊了。」
「新總經理是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只知道是我們公司幕後新股東那邊派來的人。」
「誰啊?」菲菲好奇地追問。
海琳卻沒什麼興趣,趁大家沒注意,一個人躲到樓梯間打電話。
「喂,派出所嗎?我想報案……」
※ ※※
山區,派出所。
夕照慵懶的黃昏,兩名閒閒沒事的警察泡茶聊天,聊著聊著就抱怨起今天接到的奪命連環Call。
「你說那女人是不是發神經?說我們這邊晚上會出現兩個搶匪,要我們準備好去抓人……開什麼玩笑!她以為她有預知能力嗎?還說得活靈活現咧!」
「這年頭怪事特別多,聽那個女人聲音挺有氣質的,沒想到是個瘋子!」
說曹操,曹操又到。
傳真機鈴聲響,吐出兩張紙,分別畫了兩個劫匪的樣貌,還把他們的穿著打扮都註明了。
兩名警察正感無奈,電話鈴聲又催命般地作響,其中一個重重嘆口氣,接起來。「喂。」
「你們收到了嗎?我把那兩個搶匪的外表都畫出來了,你們晚上去山區那邊巡邏,一定會抓到的。」
「小姐,不是我們想壓案,實在是妳這個太莫名其妙了!都還沒發生的事,妳怎麼確定這兩個人會出現?還會搶劫路人?這裡是派出所不是算命館……」
「拜託你們,至少派人去巡邏好嗎?萬一出事就來不及了!」
「小姐……」
※ ※※
切斷線後,海琳望著手機螢幕苦笑。
她也知道自己的『預知』報案很荒謬,沒人會相信,可如果那兩名劫匪真的又出現在那山區了呢?早做預防總比真的出事好。
雖然這次她跟希唯不會再開車經過那裡,但有別人會經過,她不希望有誰遭遇到那可怕的意外。
「在發什麼呆?」菲菲拍她的肩。「報告整理完了嗎?我們該去布置晚上的派對現場了。」
海琳凜神,回頭望向菲菲,勉力一笑。
這次會不一樣的,希唯不會有事,不會有任何人出事……
※ ※※
入夜的山區。
兩個拿著手電筒的警察一面走山路,一面碎碎唸。
「真受不了那個女人了!超有恆心毅力的,一整天電話打不停,非要逼我們出來巡邏。」
「算了啦!出來走一圈,拍幾張照片給她看證明我們有巡邏也算是有交代,免得她真的告去媒體說我們壓案什麼的,到時候不是更麻煩!」
「你說我們是不是遇上瘋子了?」
兩人叨唸不休,忽地,一個騎著單車的男子從路旁經過。
「停車!」為了表示有盡到巡邏的責任,兩個警察決定叫住這個『可疑份子』進行盤查。
男子停下車。「請問有什麼事?」
「你是哪來的?為什麼晚上在這種地方騎單車?」
「這裡有規定晚上不能騎單車嗎?」
是沒有。警察不爽地撇撇嘴。「證件拿出來,臨檢。」
騎單車也要臨檢?男子愕然,但並沒打算跟警察爭論,從口袋裡取出皮夾,拿出證件。
警察接過證件,看了看。「你叫陸希唯?」
「是。」
手電筒照了照證件,又照了照男子的臉孔,確定應該不是那瘋女人口中的劫匪,警察嘆口氣。
「你走吧!沒事快點下山去,這裡晚上黑漆漆的,騎車危險。」
希唯頷首,以一個帥氣的姿勢重新躍上單車,順著山路蜿蜒而下,剛過一個轉角,草叢裡傳出異響,跟著兩條鬼鬼祟祟的人影閃過。
他蹙眉,揚聲斥問。「是誰在那裡?!」
※ ※※
派對會場。
衣香鬢影,笑語呢喃。
Tornado的員工以及受邀的貴賓們差不多都到齊了,就等著今晚的男主角閃亮亮登場。
但左盼又盼,宴會都開始了將近一個小時,那個傳說中被集團總部發配來邊疆的總經理依然不見人影。
「海琳,妳聽說了嗎?聽說我們幕後股東是一個很大的企業集團耶!新來的總經理便是從集團總部派來的……」
菲菲興奮地在海琳身邊說不停,但她置若罔聞,只掛念著山區那邊的派出所,為何還沒傳來消息?
他們究竟有沒有發現那兩名劫匪?
正擔憂著,手機鈴聲響起,海琳看了看陌生的來電號碼,心口緊縮,有些緊張,遲疑許久才走到角落接起。「喂。」
「徐小姐,抓到了!」是派出所的警察。「沒想到真的被妳說中了,剛剛真的有兩個劫匪想對路人搶劫,幸好我們及時趕到。」
有好幾秒的時間,海琳只是愣愣地握著手機,腦海一片空白。
「喂喂,徐小姐,妳有沒有聽到?」
「聽、聽到了。」海琳回過神,心韻不聽話地加速。「你們真的抓到人了?真的有我形容的那兩個搶匪出現?」
「是啊!外表特徵跟妳給我們的一模一樣。」警察強調。
抓到人了……海琳努力平復激動的情緒。
「不過妳究竟是怎麼知道會有搶匪出現呢?」警察超好奇。「難道妳是算命仙?還是做預知夢?」
預知夢?也可以這麼說吧!海琳苦笑,想想,忽地一凜。「對了,你剛剛說他們想對路人搶劫,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啊,呵,說起那傢伙沒想到他拳腳還不錯,竟然能幫我們抓犯人……」警察樂呵呵地,還想說什麼,身旁似有人在催促他。「好了不跟妳說了,我們剛做完筆錄,還有很多事要處理,總之沒事,妳可以放心了,就這樣啦!」
警察匆匆掛電話,海琳也來不及多問什麼,不過都不重要了,她已經確定沒有人因那兩名劫匪喪生。
命運果真改變了。
想著,海琳心情輕鬆許多,臉上也有了笑容,這才注意到這場歡迎派對的男主角尚未大駕光臨。
她走回菲菲身邊,開口問。「總經理還沒來?」
「就是啊!妳說倒不倒楣?好好一個平安夜,居然被公司派來這邊當服務生,這也就算了,那個總經理大人怎麼還不出現啊?是有沒有這麼大牌啊!」
「他早來晚來有什麼關係?不來更好,大家可以早點散會回家睡覺。」海琳樂呵呵的,絲毫不介意。
菲菲瞪她。「妳都不會想知道我們未來總經理是什麼樣的人喔?」
她聳聳肩。「反正我只是個小小行政助理,他應該管不到我。」
「妳說得輕鬆!萬一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先來個大裁員怎麼辦?」
「就算裁也裁不到妳啊!妳可是我們業務部的業績女王。」
「誰說我擔心自己被裁?」菲菲沒好氣。「我是擔心妳!」
原來如此。海琳聽了感動,伸手攬抱好姊妹,放軟嗓音撒嬌。「我就知道妳對我最好了。」
「得了,少肉麻了!」菲菲假裝起雞皮疙瘩,推開她。
兩個女人正打打鬧鬧時,會場入口傳來一陣騷動。
「總經理來了!」
眾人都把目光調向那個一身西裝,身姿筆挺如松,步履瀟灑從容的男人,他看起來很年輕,不到三十歲,這樣的人會是他們公司的新任總經理?
男人站上一方高起的平台,燈光投射在他身上,瞬間照亮他清俊端正的五官,吸引了全場矚目——
海琳心跳乍停,呼吸也斷了,容顏褪去所有的血色,如雪蒼白。
這個男人,他不可能是……怎麼會是……
「大家好,我是陸希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