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年輕時,我很想一邊寫詩、一邊評詩,對吾國初期發展的新詩及其理論,有所貢獻。後來因本身公務太忙,又覺生也有涯,就集中寫詩,放棄了後者。嗣後因編《藍星詩頁》、《文學雜誌》、及《自由青年》的新詩,有時就寫些短論和評介來充篇幅。同時,我在報章及其他刊物上也發表些文章。
我一向認為:詩乃性靈的產物,如水中月,鏡中花,很難捉摸,不易界定。詩藝本身又博大精深,若山之崇、海之深,豈易蠡測?我所見和所寫的,只是管中窺豹,一斑而已!全集大致以年月順序排列,以示年輕到現今對詩的看法。因涵蓋了自五十年代以來的半個世紀,零星寫作,難免有重複之處,但讀者也可以藉此見到,有些觀點,乃歷久不變,甚至愈加肯定。
我在一九五○年初起,就開始寫些評介。第一篇是推介鄧禹平的《藍色小夜曲》。當時政治口號詩充斥,而此集是一本純粹的抒情詩集,清新脫俗,有些詩很可朗朗上口,一時風靡了不少年輕人,我也十分喜愛。這篇評介分兩期在早年《經濟時報》上刊出,時在一九五一年八月。因為這篇評介,和禹平交往更深。不久,兩人連名發函邀請詩人,如余光中、覃子豪等,成立了「藍星詩社」,以自由創作,振興詩藝為宗旨。我寫這篇評介時,年僅廿五、六歲,現在看來頗嫌青澀,語多獎飾,因和成立詩社有關,遂不顧藏拙地將之納入此集。
一九五四年成立「藍星詩社」之後,我在《公論報》的〈藍星周刊〉上寫些短論。其中有一篇較長的連載,是批評詩壇元老紀弦的,名為〈氣質決定風格〉。在一九五八年夏天刊了三期以後,忽然《公論報》停刊,無以為繼,連原稿都失落了,我也沒有存底,就此結束。這恐怕是對紀弦詩作的一篇坦直的文章;在這以前及後來多少年,我不記得有人敢對他如此直言。可惜,現在因殘缺而無法呈獻給讀者。
我在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創立及主編《藍星詩頁》以後,用了「李淳」的筆名或詩社名義,陸續寫了不少短論,現在找出來予以正名,納入此集。漸漸地,我也在《聯合報》、《文星雜誌》、《自由青年》、及台大《海洋詩刊》等、發表評介或詩論。其中對當代名詩人如余光中、周夢蝶、向明、□弦等的推介,具有歷史性;我對美國大詩人佛勞斯特的推崇,也是台灣最早的少數介紹人之一。但這種與詩為伍的年輕時光,好景不常。到了六○年代,因兩次出國深造、考察,後來又應聘到聯合國工作,僻居海外四十餘年,睽離本國詩壇過久,雖然和當年詩友,未斷連繫,但對於年輕一輩,則很生疏。不在故國,難聞本土花香。對於評介及詩論,也就少寫。而且,年歲愈大,愈感到自己創作的迫切性,就不及論評了。近年以來,因受詩友的訪談,倒也發表了不少對詩方面的淺見。
這本集子中,不少是早年的作品,其價值如果不在所談所論、也自有其歷史的意義,給將來研究吾國新詩發展的史家、學者,多一筆資料,多一種參考。全集分為四輯及一附錄:第一輯多為早年的短論;第二輯是推介當代詩友及其作品的文章;第三輯為討論現代詩及詩人之作,包恬一九六○年代台灣現代詩論戰時的產品;第四輯為近十多年來的訪談及詩的對話。最後的附錄,是一篇「藍星詩社」早年成立經過及人物的回憶,供有心人士的參閱。一個甲子,轉眼已過,雪泥鴻爪,我究能留下些什麼?
走筆至此,使我回想到自一九五○年以來,對詩念玆在玆,到底我對中國詩壇有什麼貢獻?是不是在於發起「藍星詩社」、主張詩人要自由創作、不受政治影響?是不是首創「詩頁」、使詩人們在窮困時代有園地可以發表?或是我實驗了各種詩體(長短句、十四行、自由體、散文詩、詩劇、自傳式抒情長詩以及寫過諧詩、鄉土詩等)為年輕詩人開闊了視野?我的詩論(如提倡「詩的可讀性」等)及譯詩又有何種影響?這些,我都無法計較,將來由別人去判斷。我只是在實踐年輕時、第一本詩集中的諾言:「詩,在我是終身的追求。」但到了今日,我究竟追求到些什麼呢?在上帝的競技場中,我只像一頭勇往直前的賽犬,永遠也追不到那隻靈兔。
最後,對秀威資訊公司繼續支持我出版此集,以及青年學者劉正偉博士的悉心校核,深表謝忱。
二○一三年一月一日
於可臨視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