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寫這部書的想法,萌芽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那時,跨國公司發展很快,旅遊也成為一種產業,國內國外都很興旺,加上歐盟成立,還有什麼「第三波」等,我就想,中國古人所憧憬的大同世界的理想是不是露出了一線曙光?人類社會是不是真的要走到世界大同的境界去?
寫作本書的前提是,人類社會一定要、也必然會走向共產主義。筆者從這個角度思考:人類社會是聽任自然發展還是加上人為的力量使它走向人類設定的目標?我讀有關的著作,總感到,絕大部分論者,似乎都沒有目標,連馬克思主義者也不談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指出的目標。人們是在無目的地看著社會自行發展,在自行發展中出現了什麼問題,他們談什麼問題,就像普通人走到哪裡算哪裡一樣。這不是人類社會應有的態度。資本家是為眼下而活,馬克思主義是為了未來,為了全人類,為了實現人類最美好、最壯麗的共產主義事業。馬克思主義者不同於現實主義者,在於有理想,有目標。我們應該有明確的目標,世界大同是必然會達到的境界。這就是本書的出發點。
筆者當時主要想的是文化哲學上的問題,這個問題只能放在次要地位。後來寫《文化圈層論》,想順便一說,這本書的基本觀點,就寫在那本書的最後一章,原來的題目是《人類的未來》。後來覺得分為兩本書更好一些,便把有關的內容抽出來,改了題目。《文化圈層論》的最後說:「臺灣學者許倬雲在《從中國歷史看世界未來》中寫道:『未來世界是什麼樣的,如果全球性的秩序正在來臨,有沒有徵兆?有,非常清楚。前二十年還沒有這麼清楚過,今天非常清楚:世界性的天下國家正在形成,上帝之城沒有了,有的是人類文化的共同城「網」的網路,這網路正在把全世界都收攬進來。三十年前、二十年前都不太清楚,現在看到了端倪。』(《看世變》第9—10頁)經濟一體化、政治民主化、生活趨同化,這就是人類社會的趨勢和方向。」這本書便是對那個結尾的演繹。
其實,以上所說幾件事,還只是誘因,我最基本的思想,是對人們失去信仰、生活沒有目標、看起來總是渾渾噩噩過日子感到憂慮。在中國,我們曾經有過偉大的理想,那就是實現共產主義。自從「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口號傳開後,人們似乎把那個理想遠遠拋到腦後去了,檔上、章程裡當然寫著,但在人們頭腦裡,誰還記得?人們都變得很實際,很功利。所有美麗的詞句都不起作用,只有孔方兄才是人們思考的中心。過去,即使在「提著腦袋幹革命」的日子裡,一個人入黨,先得學習《共產主義ABC》,《ABC》是什麼?就是《共產黨宣言》,就是建立沒有階級、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們有高度自由、高度民主的那樣一個社會,現在誰還讀這些?隨著信仰的喪失,另外一個東西,即被馬克思和恩格斯稱為「鴉片」的宗教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九十年代晨練時,碰到一位在宗教部門工作的識者,談起宗教發展之快,令我吃驚。不久,我到近郊參加朋友為兒子舉辦的婚禮,客人竟大半是從教堂直接來到飯店的,一桌桌的人們都在興趣盎然地談著上帝。近來,宗教的洪水已然淹在我的腳下了。人們精神的空虛到了這樣的地步!我想通過自己的思考,重新喚起人們的理想,是主要原因。在《文化圈層論》寫完本論之後加寫「附論」,是為此;把它從《文化圈層論》裡分出來,成為單獨的一本,同樣為此。
為了寫這本書,我把人類的思想史、空想史梳理了一遍。我發現,跟馬克思主義兩位創始人所指出的共產主義美好理想最接近的,是中國古代聖人孔子的大同思想和近代民主主義革命先行者孫中山的大同主義。我在《文化圈層論》裡,把制度文化的重要性放在頭等地位,認為人類社會能不能選擇正確的發展方向,能不能儘快進入理想境界,跟建立什麼樣的制度有極大關係。孔子的眼光實在犀利,他提出大同和小康,恰恰是從制度著眼的。他說堯舜時代是大同,那時「選賢與能」,實為民主。後來由夏禹的兒子開始,把天下當作私有財產,家天下而傳,他說那只是小康,不是大同。多麼英明,多麼偉大!孫中山是一位「有學問的革命家」。加引號的這句話,出自魯迅,用在章太炎身上,說章是「有學問的革命家」。依我看,章太炎的「學問」,指「國學」,跟革命關係不大。孫中山不同,孫中山的學問,是革命的學問,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是他指導革命的「理論基礎」。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多年來只在舉行紀念活動時才提起,才被人們議論。其實,請看一下多年的「世事」吧,從中國到外國,從亞洲到非洲,從發達國家到發展中國家,哪一處不在運用?孫中山的大同主義,被一些人劃歸在空想主義裡,我不同意。那不是空想,那是很實際的。把馬克思主義跟孔子的大同世界和孫中山的大同主義嫁結起來,可稱之為「孔馬孫主義」,或「孔馬孫理想」。它代表了全人類的共同願望,也必將成為全人類的精神力量。在這本書裡,我反覆說我們所追求的共產主義就是世界大同,大同世界就是共產主義,即是這樣來的。
老實說,寫這本書,我總有些惴惴然。我覺得自己有點「反串角色」的味道。我不懂經濟學,不懂政治學,不是未來學家,是本不適於寫這樣一本書的。我之所以大膽寫起來,就是要給對未來感到迷惘、像在長長的隧道裡看不到前邊的亮光、心中缺乏信仰和理想的朋友一些亮光,一些鼓舞,讓他們對共產主義生長起信心。我應當說明,這本書裡的想法屬於我自己,我很想找類似的書做「參考」,可是找不到──外國文字我一句也看不懂,只能找翻譯成中文的。在書中,我又有點像「文抄公」的樣子,多次引用他人。其實,所有引用,都不過是為給我的想法作證。我引那些書,並不意味著我同意那些書的其他觀點,或其基本觀點,只是取其有用者而已。
寫《三部曲》,我深深感到了馬克思主義的力量。在我所讀過的中文書中,無論談什麼題目,也無論作者屬於什麼學派,是什麼「政治面目、家庭出身」,幾乎都會說到馬克思主義,都會引用馬克思、恩格斯。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引用,自由資產階級學者照樣引用;談社會主義引用,談跨國主義、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照樣引用。在馬克思主義「死亡」、「終結」以後,仍然一次一次地引用。我的印象是,馬克思和他的主義無處不在。幾乎所有的學者都從馬克思主義尋找思想資源。尤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些人引用馬克思,都比較準確,沒有斷章取義或者像蘇聯共產黨中央馬恩列斯著作局為《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中《共產黨宣言》所寫《說明》那樣明目張膽的篡改。看到馬克思主義如此被全世界的學者所重視,所不斷引用,我是欣慰的。
前引許倬雲先生在《從中國歷史看世界未來》中說:「未來世界是什麼樣的,如果全球性的秩序正在來臨,有沒有徵兆?有,非常清楚。前二十年還沒有這麼清楚過,今天非常清楚:世界性的天下國家正在形成,上帝之城沒有了,有的是人類文化的共同城「網」的網路,這網路正在把全世界都收攬進來……」網路之城我不懂,也沒有真正進去過,我在意的是世界大同,是大同世界。這本小書寫的就是一點「徵兆」。有詩人說:「一滴水泉可以作江河的始流,一張樹葉之飄動可以兆暴雨之將來……」是不是這樣,讓事實做回答吧。
2011年12月3日,三閒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