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論
提到中國當代詩學,讀者定會發問,當代是否有詩學存在?提出這個問題,不外乎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首先是整個當代文學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存在著一種極端政治化的傾向。因為這種傾向的存在,一切文學樣式皆成了政治的工具,詩歌也不例外。既然如此,詩也就如一切文學樣式一樣,失去了自己的獨立本性;本性既失,又何來研究詩的本性的詩學可言?其次是中國當代詩歌的發展,經歷了一個反差極大的旅程:十七年詩歌逐漸走上一條極端政治化的道路,到「文革」時期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文革」結束以後的詩歌首先從政治上的撥亂反正開始,爾後又出現了一種遠離政治的個人化(「表現自我」)傾向,經過了這樣的一個自我反叛的歷程,前後又存在著如此大的反差,又怎麼能在這個基礎上建構起一個統一的詩學理論。再次是中國自古以來似乎就少有成體系的詩學理論,歷代留下來的一些詩話詞話大都是一些散金碎玉自不必說,就是經過革命以後的新詩,迄今為止,似乎也未見有一部成體系的詩學論著。有鑒於此,懷疑當代是否有詩學存在,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
這當然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問題的另一方面是:即使是在極端政治化的十七年,也仍然有人在思考詩歌問題,而且為著政治的需要,還集中討論過一些重要的詩歌理論和創作問題。在這些思考和討論中,就孕育了當代詩學的萌芽因素。在「文革」結束以後的新時期,十七年的詩學理論雖然在新時期遭到了新潮詩人和詩歌理論家的顛覆,但在這個前提下建構起來的一種詩學理論,相對於十七年的詩學理論來說,只能說是另一種不同的表現形態,並不能因此就否定十七年詩學的客觀存在。恰恰相反,正因為有這兩種不同的表現形態,當代詩學才顯得更有張力,更其豐富多采。
至於詩學理論的成體系與否,似乎更多地是一個中西理論思維的差異問題,不能據此以西方體系化的詩學為標準來判斷中國當代是否有詩學存在。當然,這裡也有一個需要說明的問題是,我並不一般地反對成體系的詩學,也不認為中國古代詩話詞話的散金碎玉就是詩學的一種完善的形態。我的意思只在說明,一個民族有一個民族的思維特點,也有各自對於詩歌問題(包括其他文學問題)的觀照方式,因而一個民族也就有各自有別於其他民族的獨特的詩學。
而且,詩的問題也如其他精神文化現象一樣,還與這個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和現實狀況密切相關,對詩的問題的思考也就不能不打上這些方面的深刻烙印。這也是要影響到各民族的詩學在不同的時代會出現千差萬別的表現形態。
換言之,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詩學理論的民族性和時代特徵問題。
本書把當代詩學定位在當代人對於當代詩歌的思考方面,認為當代詩學是當代人對當代詩歌問題思考、探索的理論結晶。這些思考、探索不論是散金碎玉還是自成體系,都是當代詩學的基本內容。既然如此,研究當代詩學,首先就必須找出那些問題是當代人關注的詩學問題?它何以會成為一個詩學問題?當代人對這些問題作出了怎樣的思考和探索?這些思考和探索又呈現出怎樣的表現形態?以及我們今天該有怎樣的認識和評價?凡此種種,本書就是基於這樣的問題意識,從這些問題出發,來搜集、整理(同時也是闡釋、評價)當代人對於當代詩歌問題的思考和探索。這些問題因而也就成了本書的基本內容。
為了從總體上把握這些問題的來龍去脈和它的發展演變情況,本書在「導論」部分又從這些問題的歷史聯繫和現實表現的角度,分述其若干特徵,以求最後給予讀者的是一個有關當代詩學的完整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