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朵花」?還是「資本家的乏走狗」?
為您重新翻譯,梁。實。秋。
1.國學大師梁實秋遊走東西方的背景,形塑了他獨特的人格思想,影響,作者蒐集多方資料,旁徵博引呈現梁實秋的性格、治學思想以及生活種種,是具有學術厚度的著作。
2.本書作者以「雙重智慧」的獨特觀點,剖析梁實秋個人的思想形成,具學術參考價值。
冰心曾讚美梁實秋:「一個人應當像一朶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人、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實秋最像一朶花。」但魯迅評價梁實秋,卻是粗魯的一句:「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究竟,這位在臺灣人眼中,筆法融合古典與浪漫、架起中西文化橋梁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在當今中國大陸學界,又是如何被評價的呢?
許祖華教授的《翻譯梁實秋》,也許能代表一種全新且客觀說法。本書共分三個部分:首先是「人物剪影」,主要論述橫跨於東方與西方之間的梁實秋的學識、心態、風度;再來是「生活素描」,漫談梁實秋在理想與現實人生中的情趣、交遊與愛情;最後是「散文欣賞」,整理分析其幽默風趣的文本與寫作風格,幫助我們重溫梁實秋之風采。
作者簡介:
許祖華,男,生於1955年9月13日。湖北省仙桃市人。現為華中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現代文學的教學與研究。
1982年畢業於湖北大學,獲文學學士學位。1986年畢業於吉林大學,獲文學碩士學位。1991年畢業於東北師範大學,獲文學博士學位。
1991年進入華中師範大學中文系任教。1993年晉升副教授。1995年破格晉升教授。1996年赴美國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做訪問學者,於1998年返回中國大陸。
曾編著有:《智慧啟示錄——人的發現與新文學觀的境界》、《雙重智慧——梁實秋的魅力》、《小說新人與小說新潮》、《建築美學原理及應用》、《中國現代文學史簡明教程》、《五四文學思想論》、《中國現代文學思潮史》、《魯迅小說的跨藝術研究》等書。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橫跨於東方與西方之間─人物剪影
當我們循著梁實秋從歷史深處走來的路線,探尋他的人生閱歷時,我們發現,他是幸運的。20世紀初,當他來到世上時,歷史就為他提供了一個不可重複也無法複製的新舊交替、傳統與現代並存的時代環境,而這個環境又恰恰是十分有利於人汲取多種知識,進行多元價值追求的環境,從絕對的意義上說,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千載難逢的環境。
這環境的一端是,長期閉鎖的中國的國門已被西方勢力強行衝開,延續了幾千年的皇權政體已土崩瓦解,嶄新的世界向中華學子敞開了大門,接受西方式的教育,出國留學等等,已不是天方夜譚似的神話,而是完全可以實現的理想。這個環境的另一端是,隨著封建統治的威風掃地,中華大地軍閥混戰,「狐狸方去穴,桃偶盡登場」的混亂政局,在給中華大地播下深重災難,給最廣大的勞動民眾帶來民不聊生境況的同時,卻在思想文化領域留下了相對自由的一片空間,混戰的各派系的軍閥們,更重視對經濟、軍事勢力的建構和對統治地盤的爭奪,幾乎無暇顧及思想文化的問題,如此的結果是使儒家思想文化對中國幾千年的精神統治,在無形中被政治的混亂打破了,儒家思想文化的權威性,也被軍閥們點燃的戰火轟毀了。與此同時,以西方文化為主體的新的政治文化、經濟文化、精神文化不斷湧入古老中華的各個領域,帶來了中華文化的大動盪、大變革,也帶來了傳播文化的教育機構的大改組、大轉變,新的教育學校逐步替代了傳統教育的「學堂」,新的教育格局也逐步在中國各地形成,北京大學、清華學校等的出現,不僅使中國有了新的教育學校,而且使中國學校的教學內容、學習的價值追求以及評價人才的標準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儘管像「清華學校」的出現,「帶著深刻的國恥的意味」,但在客觀上卻為中國的教育輸送了一個新的模式,即「學校」教育的模式。
如果說,在中國「學堂」教育體制下,學生學習的主要課程是《四書五經》一類的人文社會科學的話,那麼,在學校教育體制下,學生所學習的課程則除了人文社會科學的內容外,更增加了數學、化學、物理學、生物學、機械工程等自然科學的內容;如果說,中國學生進「學堂」學習的主要目的是「學而優則仕」,是為了今後做官的話,那麼,中國學生進入「學校」學習的目的則如蔡元培先生所說的,不應為了做官,而應為了「學問」;如果說,在中國「學堂」的教育體制下,評價人才的主要標準是對《四書五經》掌握的熟練程度以及能否以此為基礎寫漂亮的文章,尤其是「八股文」的話,那麼,在學校教育體制下衡量人才的標準則是廣泛的「學問」,既包括社會科學的學問,也包括自然科學的學問,還包括對外國語的學問。
不過,在梁實秋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中國的教育體制雖然發生了很明顯而巨大的變化,但是,舊的文化傳統及舊的教育格局仍沒有被完全拋棄,讀古書,誦習傳統文化,仍是少年的啟蒙之課,學堂教育體制即使在得風氣之先的中國各大城市,如北京、上海、漢口等也仍然存在,尤其對少年兒童來說,進入「學堂」讀書,仍是他們的一般選擇,也是中國家長的一般選擇,對於新式的學校,當時中國的一般人,還存有根深蒂固的偏見。魯迅先生在《朝花夕拾》的〈瑣記〉中曾記敘了這樣的事情,「那時為全城所笑罵的是一個開得不久的學校,叫作中西學堂,漢文之外,又教些洋文和算學。然而已經成為眾矢之的了;熟讀聖賢書的秀才們,還集了『四書』的句子,做一篇八股來嘲誚它,這名文便傳遍了全城,人人當作有趣的話柄。」所以,在一般中國成年人的眼中,進新式的學校是走「歧路」,而進傳統的「學堂」則是走「正道」,儘管這一時期,盛行了上千年的「科舉」考試已經被終止,一般人「跳龍門」的最現實的途徑已被堵死,但在無法很快被清除的傳統文化和傳統教育觀念的作用下,中國人在自己童年和少年時代接受的教育,仍是傳統的「學堂」教育。
梁實秋就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新舊雜存,傳統與現代共生的社會環境中開始了他的人生歷程,一方面承受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雨露,另一方面則沐浴了西方文化的甘霖,親歷了兩種文化帶給他的恩惠。
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環境中,梁實秋度過了純潔、美妙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接受了來自「學堂」和「家庭」的中國古代文化的薰陶。從先生教讀古文,到父親輔導詩畫,從搖頭背誦詩經、詞章,到專心練習寫字、畫畫,中國文人諳熟的琴棋書畫,他無不接觸,士大夫階層必備的文史知識,他該學盡學,傳統文化的氤氳香火,將他那善良的人性和純潔的童心,薰陶得通明透亮。
在西方文化的環境中他共度過了十一年的學習時光。十四歲即考入預備留美的清華學校,接受西方式教育,八年學成後,又於1923年漂洋過海到了美國,較全面地領略了西方文化的風采。從輝煌的宗教文化,到燦爛的建築文化,從別具風格的語言藝術,到各領風騷的民俗習慣,美國人幾個世紀創造的物質文明,他感同身受,西方人千百年積累的精神財富,他備受浸染,自由女神的聖光,「獨立宣言」的神韻,哈佛大學的氣派,哥倫比亞大學的風範,新人文主義的思想……四方的藍光,凝聚成他精神的航標,八面的來風,鼓蕩起他青春的風帆,西方文化的航船,載著他從中國傳統文化的汪洋大海駛向現代文明的彼岸。背後,是舊時代沉落的月光,前面,是新世紀噴薄而出的太陽。對過去他是中國傳統文化塑造出來的「秀才」,向未來,他又是西方文化培養起來的知識份子。
梁實秋就以這樣的雙重身份,登上歷史的舞臺,借著中西文化的兩束光芒蜿蜒曲折地奔向自己的目標,一邊塑造自己,一邊將人格、風度、氣質的魅力以及自己創作的文學作品的魅力,力透時空地反射出來。
第一章 橫跨於東方與西方之間─人物剪影
當我們循著梁實秋從歷史深處走來的路線,探尋他的人生閱歷時,我們發現,他是幸運的。20世紀初,當他來到世上時,歷史就為他提供了一個不可重複也無法複製的新舊交替、傳統與現代並存的時代環境,而這個環境又恰恰是十分有利於人汲取多種知識,進行多元價值追求的環境,從絕對的意義上說,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千載難逢的環境。
這環境的一端是,長期閉鎖的中國的國門已被西方勢力強行衝開,延續了幾千年的皇權政體已土崩瓦解,嶄新的世界向中華學子敞開了大門,接受西方式的教育,出國留...
作者序
緒論 他從歷史中走來
彷彿已經十分遙遠了……
20世紀20年代,正值神州大地政局動盪、苦難蔓延的時期,1926年的初夏,梁實秋從大洋彼岸的美國回到了闊別三年的故土。他身沐西方文明的光澤,青春煥發,躊躇滿志,一踏上故土就舉起「人性」的聖火,希圖借西方文明的焰頭,在一個「良心枯萎」的社會點燃文藝的明燈,照亮人生的前程,驅散社會如霧似霾的混沌,建造燦爛輝煌的「人性」景觀。但是,他失敗了。「左翼」文藝界對他的人性論的主張展開了尖銳的批判,中國新文學的主將魯迅,更是以如椽巨筆,接連發表了〈盧梭和胃口〉、〈文學與出汗〉、〈『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等文,從事實與邏輯上駁斥了他有關人性是普遍的和永久不變的觀點,批判了他提出的永久不變的人性是文學真正基礎的論說,他所舉起的「普遍的」、「不變的」人性論的理論「火把」,也被現實中白熱化的階級對抗的狂風暴雨無情地澆滅了。梁實秋這個名字雖然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但卻披著「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1的灰頹外衣,成為了「左翼」文藝界否定和批判的對象。
20世紀30年代末,梁實秋又一次成為了人們注目的焦點。當時,中國人民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洪流使一切不願做亡國奴的炎黃子孫都義無反顧地投入民族解放的陣線,與妄圖滅我中華的野蠻、兇殘的倭寇―日本帝國主義,展開殊死的鬥爭,文藝界的同仁也不例外,即使曾在文藝問題上有過不同見解甚至芥蒂的文藝工作者,也都在民族解放的旗幟下團結起來,積極地投入到全民抗戰的洪流之中,積極宣導用自己的筆為抗戰吶喊,為爭取全民抗戰的勝利服務。可是,似乎只有梁實秋是個例外,他不僅沒有放下自己人性論的文藝觀,反而卻在他主編的重慶《中央日報》副刊《平明》上刊登了一則徵稿性質的〈編者的話〉,徵求「與抗戰無關」的作品,儘管他的原意是:「於抗戰有關的材料,我們最為歡迎,但是與抗戰無關的材料,只要真實流暢,也是好的,不必勉強把抗戰截搭上去。」基本的意思並不在提倡寫「與抗戰無關」的材料,也無意否定「於抗戰有關的材料」,但是,在那樣一個民族生死存亡的特殊的歷史時刻,身處全民抗戰的背景之下,文藝界同仁正全心全意地醞釀文藝為抗戰服務的大計的時候,一切「與抗戰無關」的言論與主張,不僅顯得特別不合潮流,而且有「反動」的嫌疑,梁實秋的「編者的話」也不例外。所以,當他的「編者的話」發表之後,鑲嵌在那段「話語」中的「與抗戰無關」的主張,立即受到了眾多文藝工作者的側目,他自然也成了眾矢之的,遭到了進步文藝界鋪天蓋地的一致討伐,被迫辭去了《平明》主編的職務,隱居到重慶郊外的一個地方,躲進他自命的「雅舍」之中,全身心地經營自己的「雅舍小品」去了。
很快,歷史的浪潮就將他淹沒了,特別是1949年後,當一道「淺淺的海峽」將大陸與臺灣隔成了兩個政治空間,兩岸的各種交流都被人為地切斷後,梁實秋在大陸似乎已經被人們完全遺忘了。
大陸學者編撰的各種《中國現代文學史》,從王瑤先生獨立撰著的個性鮮明的《中國新文學史稿》,到唐弢先生集中當時大陸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的精英編撰的資料最為周全,收羅作家最為豐富的煌煌三卷本的《中國現代文學》,還有形形色色的個人、集體編撰的其他類型的專題史,如《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國現代散文史》等中,都沒有他的地位;大陸出版的各種《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即使是《散文選》中,也難見他的作品,大陸中國現代文學研究者撰寫的各類中國現代作家傳記中,也難覓他的姓名。有時,他雖也偶或出現在「文學史」及一些相關的現代文學研究的著作、論文中,但也僅僅被當作批判的對象,僅僅被當作某種「逆流」的代表或者是進步文學的反面陪襯受到簡單而武斷的否定。如,王瑤先生在《中國新文學史稿》中寫道:「正當創造社圍攻魯迅的一九二八年,以梁實秋、徐志摩、胡適等為主的《新月》月刊出版了。……梁實秋寫了〈文學與革命〉……對創造社和魯迅都取了敵對的態度。而且那『人性』的立論也是典型的資產階級的論調。」唐弢先生在其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中也這樣說:「他(梁實秋)的態度比發刊詞(即〈新月的態度〉)要露骨得多,而且忙著祭起人性論的法寶,以反對階級論,反對無產階級革命文學。他們已經顧不得一方面規定文學表現共同的人性,另一方面又將大多數人排斥於文學之外的矛盾和由此露出來的資產階級的馬腳了。」
幾十年過去了,20世紀80年代,中國大陸的國門又一次向世界洞開,海峽兩岸也在這歷史的偉大時期,衝開了30多年的隔絕藩籬,開始了文化交流,似乎被歷史淹沒的梁實秋又一次出現了。他的作品不僅被陸陸續續地選入了大陸出版的各種《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中,而且,他最有影響的散文作品,也開始被大陸多家出版社以「散文選集」、「散文集」等形式陸續出版,披露他的生活和閱歷的文章也不斷地在大陸的各類報紙、雜誌上登載,各種關於他的傳記、研究的著作也陸續開始在大陸面世。曾經滄海的老者似乎從記憶裡找到了他曾經的各類往事,浪漫純情的少年,在現實的閱讀中也似乎發現了他特有的才氣。無論悠悠的歷史曾怎麼對待過他,也不管芸芸眾生曾怎麼評價過他,無論大陸的文學史家曾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怎樣有意或無意地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撰寫中排斥過他,也不管大陸的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者們怎樣武斷地否定過他,他就這樣在人們的又一次注視下,在中國社會的又一次轉折時期,從歷史中走來了,從中國的寶島臺灣文壇走向了中國大陸的文壇和文學界,而且,他是那麼自信、坦然、真誠地走來了,並帶著那麼豐富的文化成果和文學成果,從歷史的誤會和怠慢中走來了,從曾經讓我們陌生的臺灣文壇向正在與社會經濟的改革開放一樣紅紅火火的大陸文壇走來了。
是應當接受這位人物的時候了,是應該向人們,尤其是中國大陸的人們介紹這位人物了,是應該對這個曾經在中國現代文壇出現,而後又被人為地遮蔽的人物進行相應的研究了。
但應該怎麼接受這個人物呢?又該如何向人們介紹他的過去、現在呢?特別是,從什麼角度,運用怎樣的方式和方法,基於怎樣的價值立場和價值標準來研究這個在大陸曾被激烈地批判和有意怠慢了幾十年的人物呢?
當這些問題擺在我的面前時,一種歷史的滄桑感立刻在現實的陽光下化成了五彩繽紛的思緒,各種感覺層面的東西很快在意識中整合成多樣繁複的認識,但又很快被波浪一樣的情感和各類不同的價值評價的眾聲喧嘩淹沒得混沌一片。
我聽到歷史回音壁上梁實秋留下的與「左翼」文藝運動不和諧的音符,我也看到,在幾十年的奮鬥中他筆耕不輟所留下的累累碩果。從20世紀20年代末他躊躇滿志登上文壇,到20世紀80年代末他依依不捨地離開人世,漫漫六十年中,他有過眾多成功的喜悅和自豪,也有過無數的失意、苦惱和沮喪。他曾涉足過文壇,參加過「新月社」,也曾被拉進某個政府機構,當過「國民參政會的參政員」;他與「左翼」作家針鋒相對地打過筆戰,尤其與魯迅先生進行過激烈的論爭,特別是關於「翻譯」、文學的階級性與文學的人性問題,其激烈程度之大,持續時間之久以及涉及的問題之重要,已成為了中國現代文壇留存下來的一樁「公案」,但,他也與許多進步作家,如聞一多、老舍、冰心等交往甚密,並終其一生,都對他們保持應有的念想。
他似乎很複雜,複雜得讓今天的人無法一下理解,特別是他始終不肯放棄他自由知識份子的立場,投入時代的主潮,始終不願更正他青年時代提出的、有著明顯邏輯漏洞的「人性」理論,更讓人百思難解;但是,他又似乎很單純,因為,他始終保有一個文化人的努力與勤奮,始終沒有放下他手中的筆,始終沒有離開他鍾愛的文化教育事業,幾十年如一日,腳踏實地筆耕、翻譯,勤勤懇懇地教書育人,無論是身處順境還是身陷泥潭,無論是在大陸還是在臺灣,無論是青春煥發時期還是晚境垂暮之年,他都孜孜不倦地進行著文化傳播和文化創造的工作,真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富有才氣,無論是筆耕在創造園地,尤其是散文創作的園地,還是涉足於翻譯領域,尤其是對莎士比亞作品的翻譯,其氣場,都讓人欽之,佩之,其氣度,都使人羨之,慕之,甚至感之,贊之;但他又似乎很世故,無論是為人,還是處事,不管是對歷史事件,還是對現實問題,他都顯得圓潤模棱,既不簡單的肯定,也不直接的否定,如,到臺灣後對魯迅的評價,就是如此;無論是對曾經的同學、朋友,還是對有恩於自己的長輩、上司,他總能以禮相待,但很難深交,更難以做到肝膽相照;他傲氣十足,無論是青年時期對待文藝學的問題,還是步入黃昏後對待編寫英漢字典或翻譯外國文學,他都不大看得起別人曾經的工作,如,在翻譯外國文學的問題上,他曾在其他人都放棄了翻譯莎士比亞全集事務之後獨自承擔起了翻譯莎士比亞全集的任務,他之所以「鐵肩擔道義」,固然是出於對莎士比亞的熱愛,但更為實際的是,他根本看不起之前和當時文學界和翻譯界對外國文學翻譯的所作所為。早在1927年,還是翩翩少年的他就曾如此傲慢地說:中國的翻譯界「對於所翻譯的外國作品,並不取理性的研究態度,其選擇亦不是有紀律的,有目的的;而是任性縱情。凡投其所好者則儘量翻譯,結果是往往把外國第三流、四流的作品運到中國,視為至寶,爭相模擬。」這無異於是一棍子,將中國翻譯界,特別是五四新文學運動後的中國文學界和翻譯界曾經做過的工作,都打到、都抹殺了,較為典型地反映了梁實秋十足的「傲氣」。當然,他固然傲氣十足,卻也彬彬有禮,無論是對家人還是對外人,也不管是對老人還是對少年,更不管是對普通的男人還是對女人。
步入中年和老年後的他,在對人處事上固然實實在在地做到了:忠厚傳家,宅心待人,中正求實,對人,對人生總保持著一種充滿智慧而又善意的微笑,並且,一直笑到事業和人生的高點,笑到生命的終點,達到了做人的極高境界;但,青年時代的他,卻曾經在〈盧梭論女子教育〉一文中發出過如此偏執的言論:
我覺得「人」字根本的該從字典裡永遠地登出,或由政府下令永禁行使。因為「人」字的意義太糊塗了。聰明絕頂的人,我們叫他做人,蠢笨如牛的人,也一樣的叫做人,弱不禁風的女子,叫做人,粗橫強大的男人,也叫做人,人;裡面的三流九等,無一非人。近代的德謨克拉西的思想,平等的觀念,其起源即由於不承認男女的差別。人格是一個抽象名詞,是一個人的身心各方面的特點的總和。人的身心各個=方面的特點既有差別,實即人格上亦有差別。所謂侮辱人格的,即是不承認一個人特有的人格,盧梭承認女子有女子的人格,所以盧梭正是尊重女子的人格。抹殺女子所特有之特性者,才是侮辱女子人格……正當的女子教育應該是使女子成為完全的女子。
正是這種對人,尤其是對女子和下層「蠢笨如牛」的人的偏頗言論,引來了魯迅先生的激烈批判,魯迅在〈盧梭和胃口〉一文中說,梁實秋「所謂正當的教育者,也應該是使『弱不禁風』者,成為完全的『弱不禁風』,『蠢笨如牛』者,成為完全的『蠢笨如牛』,這才免於侮辱各人―此字在未經從字典裡永遠登出,政府下令永禁行使之前,暫且使用―的人格了。」還有許多許多……
總之,當我面對這個從歷史深處走來的梁實秋,當我面對文壇的恩恩怨怨攪得他撲朔迷離的歷史,當我面對被社會的是是非非,弄得他毀譽皆俱的過去,我的心中不禁冒出一個疑問:數風流人物,梁實秋他到底算老幾?
紛至遝來的感受與思緒,使我不能不一次又一次地沉入歷史,回到現實,不能不一遍又一遍地梳理面對這個人物的種種肯定、否定,甚至否定之否定的價值判斷,在眾多渾沌的感覺中澄清描述他的起點與研究他的角度,在能夠搜羅到的各種資料和自己的認識中尋找能讓自己的研究順利展開的「綱」。當感性的認識逐漸沉澱為理性的思考,當歷史的回溯最終落實在現實的境地,我的思緒和研究的視野終於集中於梁實秋從歷史深處走來而又引人注目的主觀與客觀原因。
他吸引人們,難道僅僅是因為歷史造成的隔膜與現實提供的背景?
他吸引人們,難道僅僅是他辛勤筆耕一生,奉獻給文壇的幾百篇散文,近十種論著,還有那卷帙浩繁的莎士比亞全集的譯著?
都是,又不全是。歷史的隔膜作為心靈交流的天然屏障,是引發人們注目梁實秋的客觀原因,梁實秋創造的文學業績作為最顯而易見的事實又在主觀上強化了人們要突破「隔膜」的情緒,當這種情緒在現實提供的條件下得到順暢流淌時,梁實秋引起人們的注目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然而,如果僅僅只從這種隔膜與成就之間疊築起的差異來說明這位幾乎被歷史淹沒了的人物再次被人注目的原因,那我們是太怠慢這一顆頑強的靈魂了,太小看這個才氣橫溢的作家、翻譯家、教授了。現實的考察告訴我們,這位從歷史深處走來的人物,他的文化與文學影響已牢固地形成,未來的中國文學史已不可能再繞過這位集作家、翻譯家、教授於一身的人物,也不可能無視他對人類文化作出的巨大貢獻。
由此可見,除了上面的原因,似乎還有一個幽靈左右著人們、吸引著人們,使人們不能不被他吸引,不能不對他特別的垂青,這就是他的人品與作品中滲透出來的獨特的「魅力」。這「魅力」既深深地刻著歷史滄桑的年輪,又融匯了他的個性、才情,還有那顆並非偉大但卻真誠、豐富的心靈,滿蓄著澆不息的熱情,道不盡的憧憬,寫不完的詩意,從歷史的深處,飄向現實的園地,將真、善、美的光輝灑向四面八方,把片片心香帶給海峽兩岸的炎黃子孫,帶給世界各地的中華兒女。不管你肯定他也好,否定他也罷,這抵不住的魅力都力透時間與空間,使你不能不對他特別注目。
於是,本文的宗旨也就在這種思考中形成:客觀地描述梁實秋人格、風度、氣質以及他的文學活動所產生的魅力。
但是,梁實秋這些主體因素和客觀的文學成就的魅力又是怎樣產生的呢?當我沉靜下來,進一步向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之後,我以自己已有的研究經驗為基礎進行思考,最後發現,不管是什麼人,包括梁實秋在內,他的魅力都不可能來自我們所生活的自然世界與社會的天然賦予,更不可能來自某種權力或某個家族的恩賜,即使這種權力大到可以「傾天」,即使這個家族富到可以「敵國」,也絕不可能扶起一個「阿斗」,更不可能在文學和文化的領域讓一個精神的「阿斗」魅力四射,個人的魅力,只能靠個人的修養煉成,個人的成就,尤其是文學和文化這種精神勞動的成就,更需要靠個人的修養來催生。這種個人的修養不是別的,就是個人的學識,及在學識基礎上形成的個人的智慧,這才是一個人魅力的源泉,也是形成一個人魅力的內在根據。梁實秋魅力的內在根據也應該是他的智慧。
那麼,梁實秋的智慧是一種什麼形態的智慧呢?這種形態的智慧又包含了什麼內容呢?進一步的考察後我發現,梁實秋的智慧是一種「雙重智慧」,這種智慧中所包含的是梁實秋豐富的中西文化的知識素養。那麼,什麼是「雙重智慧」呢?智慧又何以還是「二元」的呢?智慧不僅可以是二元的,而且從本質上講,它還不是一般人所能獲得的才能,而是天才的專利。叔本華在〈文學的藝術〉中曾經指出:「天才與正常的人之間的關係,或許可以最好用如下的方式來說明:天才具有雙重智力」。一向崇尚天才的梁實秋,自己就擁有天才的這份「專利」。這份專利,是他從歷史深處到達現實彼岸的橋樑,是他不斷地創造,不斷地筆耕,不斷地自我塑造的條件和內在動力。這種「內在動力」也就邏輯地構成了本書論述展開的起點,而梁實秋在這種內在動力作用下取得的藝術成就以及他人品與作品的魅力,則自然地成為了本書描述的對象和相應的框架。
緒論 他從歷史中走來
彷彿已經十分遙遠了……
20世紀20年代,正值神州大地政局動盪、苦難蔓延的時期,1926年的初夏,梁實秋從大洋彼岸的美國回到了闊別三年的故土。他身沐西方文明的光澤,青春煥發,躊躇滿志,一踏上故土就舉起「人性」的聖火,希圖借西方文明的焰頭,在一個「良心枯萎」的社會點燃文藝的明燈,照亮人生的前程,驅散社會如霧似霾的混沌,建造燦爛輝煌的「人性」景觀。但是,他失敗了。「左翼」文藝界對他的人性論的主張展開了尖銳的批判,中國新文學的主將魯迅,更是以如椽巨筆,接連發表了〈盧梭和胃口〉、〈...
目錄
緒 論 他從歷史中走來
第一章 橫跨於東方與西方之間─人物剪影
第一節 學識:融通中西的知識結構
第二節 心態:剪不斷的眷戀與抵不住的誘惑
第三節 風度:東方人格與西方靈氣的結合
第二章 泛舟於現實與理想之中─生活素描
第一節 情趣:西方的生活理想與東方的生活原則的交融
第二節 交遊:來往於文化名流之間
第三節 愛情:傳統倫理規範與現代意識的統一
第三章 洋溢著詩與畫的意趣─散文欣賞
第一節 文本:歐式的美文與中式的意蘊融成的「雅品」
第二節 視角:童稚的浪漫與老者的蒼涼構成的「意向」
第三節 風格:學者的豐贍與名士的瀟灑構成的「境界」
結 語 未來的選擇
後 記
緒 論 他從歷史中走來
第一章 橫跨於東方與西方之間─人物剪影
第一節 學識:融通中西的知識結構
第二節 心態:剪不斷的眷戀與抵不住的誘惑
第三節 風度:東方人格與西方靈氣的結合
第二章 泛舟於現實與理想之中─生活素描
第一節 情趣:西方的生活理想與東方的生活原則的交融
第二節 交遊:來往於文化名流之間
第三節 愛情:傳統倫理規範與現代意識的統一
第三章 洋溢著詩與畫的意趣─散文欣賞
第一節 文本:歐式的美文與中式的意蘊融成的「雅品」
第二節 視角:童稚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