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無渡河：民初歷史小說

【第三章】

雪公賦閒在家那段飄忽不定的日子。孫先生驟然辭世，雪公不僅為先生也為自己失聲痛哭。辛亥革命爆發。隔岸觀火。清兵與學生軍在武昌城混戰。平亂初次失利，十四個農民成了替罪羊。

【我和表叔】

自五十年代中期去了臺灣，表叔也有三十多年沒有回來。他能在耄耋之年回來一趟也屬不幸中的萬幸。而故鄉的一切可以用滄海桑田來形容，許多事物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當時人們以為是好事的，三十年後再看，有的則正在走向其反面。府河的河水就可以作證。
直到一九五六年，府河上的船帆還是不斷的，那隆隆的馬達聲、漁鷹立在船頭的英姿，還有暴雨時節快要漫堤的滔滔洪水洶湧而下的驚心動魄，構成了府河沿岸村民欣賞的風景。然而，一九五六年之後，由於上游興建了太多的大大小小的水庫，府河逐漸乾涸了，先是船不能航行，接著河道變窄，從過去的一望無際到如今有的地方僅有三五米之距。往日的河灘不是栽種了樹木就是改成了農田。再後來，府河充斥著沿岸城市和居民的生活廢水和工廠污水，府河變臭了，昔日的黃金水道如今卻成了藏汙納垢的場所。
表叔站在府河岸邊發呆，變臭的河水發出陣陣刺鼻的味道。表叔想看看過去的碼頭，卻一直沒有找到。後來詢問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老者指著遠方說：「那兒就是老碼頭。」順著老者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兒已是一排冒著濃煙的工廠。

【表叔的講述】

在雪公賦閒在家的日子裡，我們每天都會到碼頭來。有時玉兒也來，有時只有我和雪公兩人。當然還有兩名斜挎荷子槍的警衛，他們遠遠地站著，總是和我們保持一段距離。我記得非常清楚，雪公的心情總是時好時壞，喜怒無常，讓人捉摸不透。他在前一分鐘還笑逐顏開，緊接著會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他會對一隻鳥兒的鳴叫歡欣鼓舞，也會對一隻繞膝的狗大發雷霆。有時，他還突然奪過警衛的槍來，對準一隻無辜的狗砰砰一陣亂射。應該說，雪公的槍法實在不敢恭維，只見子彈橫飛，而那只狗卻安然無恙。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雪公對待我的態度同樣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一會兒他表揚我撈一筆就走是多麼明智。漢口碼頭的水太深，不是我這樣剛出茅廬的小夥子去淌的。而有的錢則是帶著血淚的。你全身而退是對的，陷得越深抽身就越難。然而，在下一刻鐘，雪公又罵我沒有出息，滿足於在一個巴掌大的小地方過一種渾渾噩噩的日子，男子漢應該志存高遠，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這樣才不枉來人世一遭。「收起你那小商販的美夢吧，明天就跟著我去闖天下。」
到了第二天，雪公同樣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繼續發著牢騷。雪公說，當初他滿腔熱血地投身革命，為的是推翻帝制，建立一個民族、民權、民生的社會。如今皇帝趕跑了，三民主義的社會為何沒有到來呢？因為接下來有太多的人想當這個新「皇帝」。當然，你可以不稱他為「皇帝」，可以稱之為「總統」、「主席」，或別的什麼的。文人們說，他們有經天緯地之才；而軍閥們則說，他們有治國理政之策。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方爭執不下，誰也不作讓步。於是乎，風雲突變，軍閥重開戰，灑向人間都是怨。
雪公說，造成這種混亂局面，不僅他沒有想到，就連孫先生也沒有想到。孫先生一直是個理想主義者，儘管他一生屢戰屢敗，但屢敗屢戰，愈挫愈勇。你可真沒見過這樣的人，一個矛盾結合體。既堅忍不拔又極易垂頭喪氣，既一言九鼎又出爾反爾，既彬彬有禮又粗暴易怒，既可以高呼「袁總統萬歲！」又掉轉槍口出兵討伐。這也許就是他吸引人的地方，他的個人魅力所在，你跟隨他多年，自以為已經很瞭解他，看透了他，但他有時作出的決定往往會讓你大吃一驚。他就是那種站在風口浪尖的人，一會兒被雲霧淹沒，一會兒又毫髮畢現。
看得出來，雪公很懷念在孫先生身邊的日子。在一九二五年四月，也就是孫先生逝世一個月之後，在廣州舉行公祭儀式上，雪公不由放聲痛哭。與其他人略含悲意相比，雪公的「失態」也讓在場的許多人大為震驚。眾人紛紛過來，勸他節哀順變。有人偷偷地議論說，雪公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不像有些偽君子，一點銀兩，一個女人就立馬反目成仇。其實，許多人錯誤理解了雪公，與其說雪公是為孫先生而哭，倒不如說雪公是為自己而哭。想想看，雪公當年追隨黃先生，本可以大展鴻圖，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沒想到黃先生突然病故，使他措手不及。緊接著，雪公又來到孫先生身邊，並深得先生信賴和器重。沒想到孫先生如今又駕鶴西去。雪公哭是感歎自己的命苦，感歎自己為什麼如此倒楣不走運，靠樹樹倒，倚牆牆歪。雪公哭是因為他對個人的前途感到茫然無措。舉目四望，周圍還有自己倚靠的人嗎？如果有，這個人是否有治國興邦之才，經天緯地之策呢？雪公深知自己不是能夠統領三軍的王者，充其量他不過是個將才，一個依靠別人成就事業的人。
已經一個月了，雪公一直在尋找那個替代者，他將周圍的人一一篩選，又一一否決。有的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看上去滿腹韜略，文武雙全，但這人沒有堅忍不拔的意志，沒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危難關頭就會退縮，千鈞一發不敢向前。所以這個人不是成大事業者。有的人已經身居高位，擁兵百萬，但他缺乏自控能力，已經無數次證明，此人會為一己之利而倒戈，會為美色所誘惑。因而，這個人同樣不可靠……哦，難道先生死後再無先生，偉人己去世上再無偉人?!哦，這能不讓雪公失聲痛哭嗎？
也許是跟隨孫先生久了，雪公身上多少沾染了理想主義的習氣。是的，他有時確實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是。他把故去的兩位先生理想化的同時，也把心中領袖的形象理想化了。其實世上並無完人，黃先生不是，孫先生同樣不是。只是他們比其他人更接近完美罷了。
我想說的是，有些人，雪公也許並沒有看透，或者說，他只看到了此人的那些缺點，而那些優點正好被這些缺點所掩蓋。或者說，他的那些缺點正是他的優點的一部分。就像手心和手背，互為表裡，不可分割。
這個人已經注意到雪公了。這也決定了兩個人後半生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這個人就是總裁。
......

【第三章】

雪公賦閒在家那段飄忽不定的日子。孫先生驟然辭世，雪公不僅為先生也為自己失聲痛哭。辛亥革命爆發。隔岸觀火。清兵與學生軍在武昌城混戰。平亂初次失利，十四個農民成了替罪羊。

【我和表叔】

自五十年代中期去了臺灣，表叔也有三十多年沒有回來。他能在耄耋之年回來一趟也屬不幸中的萬幸。而故鄉的一切可以用滄海桑田來形容，許多事物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當時人們以為是好事的，三十年後再看，有的則正在走向其反面。府河的河水就可以作證。
直到一九五六年，府河上的船帆還是不斷的，那隆隆的馬達聲、漁鷹立在...

【引子】

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群人，就像日本的武士，英國的管家一樣，這些人在中國同樣遍佈在各個階層，在鄉下，他們可以稱作為鄉紳；在江浙，他們被稱之為師爺；在某個決策層，他們可以稱之為智囊；有人還稱他們為資政。而我將他們稱之為謀士。他們在中國同樣有著悠久的歷史，他們聲名顯赫，如雷貫耳。姜太公、商鞅、張良、蘇秦、諸葛亮、司馬懿……如果需要的話，這個名單可以列出長長一串兒，其長度貫穿整個歷史長河。他們功名卓著，他們臭名遠揚。他們有時使用的手段可以稱得上曠世奇謀，讓人歎為觀止；有時可說是極其卑鄙，為世人所不齒。因為他們從不看重過程，只追求結果。他們時而將歷史的巨輪拖入風平浪靜的洋面，時而又將其駛入暗礁密佈的峽谷。
哦，無論是在口耳相傳的遠古時代，還是在科技發達的資訊社會，他們從未停止聒噪。他們靠三寸不爛之舌讓一個國家對另一國家開戰，使無數的無辜百姓無家可歸，生靈塗炭。他們四處奔走，大聲疾呼，在雙方劍撥駑張的時候偃旗息鼓，以和平的方式解決爭端。他們頻繁出現在廣播、電視、網路等媒體，鼓動一國國民對另一個族群的仇恨；他們在決策者面前不停鼓聒，說某某國家藏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對世界和平極具威脅。這些人中，有的榮華富貴一生，為人仰慕；有的則機關算盡反毀了自家前程，落得喪家犬的下場。
我在這裡向他們的榮耀和恥辱致敬，為他們的崇高人格和無恥伎倆放聲高歌。我要將他們拉下神壇再次打入地獄，我要將他們從墳墓中挖出來，讓其豐功偉績重見天日。
我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雪公。
正是這個人，三十多年來像夢魘一樣纏繞著我，讓我欣喜若狂又痛苦萬分。小時候，我聽著他的故事悄悄入睡，又從睡夢中驚醒。少年時，我在他家老宅周圍放牛，茫然地望著天空，不知路在何方。「文革」時期，我和父親、弟弟一道，挖掉鋪在他家老宅地上的一塊塊石板，蓋起了自家的豬圈。讀書時，我在他創建的中小學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每天在他親筆書寫的「雪公堂」三個字的注視下走進或走出校園。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北京圖書館翻閱那些發黃的報紙，意外地看到雪公的故事，心中泛起了層層微瀾。再後來，我的表叔從臺灣回來探親，從他的講述中我知道了雪公更多的經歷，它顛覆了我最初的印象，讓我對他既愛又恨。

【引子】

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群人，就像日本的武士，英國的管家一樣，這些人在中國同樣遍佈在各個階層，在鄉下，他們可以稱作為鄉紳；在江浙，他們被稱之為師爺；在某個決策層，他們可以稱之為智囊；有人還稱他們為資政。而我將他們稱之為謀士。他們在中國同樣有著悠久的歷史，他們聲名顯赫，如雷貫耳。姜太公、商鞅、張良、蘇秦、諸葛亮、司馬懿……如果需要的話，這個名單可以列出長長一串兒，其長度貫穿整個歷史長河。他們功名卓著，他們臭名遠揚。他們有時使用的手段可以稱得上曠世奇謀，讓人歎為觀止；有時可說是極其卑鄙，為世...

引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引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