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西強博士印象
賀立華
忘記是哪國的諺語了―「不要說你是誰,只要你說出你朋友是誰,我就知道你是誰」。幾年前,正當我們組建國家項目(張志忠教授領銜,2013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世界性與本土性交匯:莫言文學道路與中國文學的變革研究」)團隊時,著名青年學者陜西師範大學李躍力教授向我力薦他的好友王西強博士。才子躍力,治學嚴謹,心氣高邁,能入他法眼的青年學者不多,我信躍力。
與躍力神清骨秀的書院氣不同,西強博士是帶著山東漢子的質樸硬朗而又溫文爾雅的春風來到這個團隊的。初入項目組,他做了一次學術討論會的綜述發言,令人耳目一新。幾十位學者發言一次聽過,他機敏地撲捉了各位學者論說的新意要點,刪繁就簡,迅速歸類,逐一點評,準確生動,博得滿堂彩。這種活兒,需要很強的記憶力、歸納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更需要寬廣的知識面和高屋建瓴的識見。他的點評,給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西強科班是英語,陜西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教育專業本科畢業後,即留校任教,執教期間改換門庭攻讀了中文系的碩士、博士學位,並進入華東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後流動站跟隨楊揚教授做博士後研究。僅就三部學位論文的題目,即可見出他研究領域之廣泛:學士論文《許淵沖古詩英譯「三美論」研究》、碩士論文《從故鄉記憶到多重話語敘事的視角轉換―莫言小說敘事視角及其功能分析》、博士論文《曾樸、曾虛白父子及「真善美作家群」研究》;從他承擔的國家、省、部、校等各級別的研究項目可以見出西強的興趣和博學:「中國當代小說在英語國家的譯介、傳播與接受研究」、「吳宓翻譯研究」、「莫言小說英譯研究」、「中國現代敘事詩史」(學術外譯項目)……他關注中國古典詩詞的翻譯、更關注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域外傳播,他關注近代以來域外文學的輸入,也關注中國作品的輸出與接受。可以說西強博士學養的優勢,在於打通了古今,也打通了中外,他是在一個深遠寬廣的視域裡從事教學的,唯有此,他的科研方能高飛遠舉。
西強君的博士論文《曾樸、曾虛白父子及「真善美作家群」研究》展現了他的學術優勢:論文從中國晚清文學與民國及現代文學的關係入手,進行了細緻的史料爬梳和觀點歸納,展現了百餘年來關於曾氏父子研究與「真善美作家群」研究的歷史與現狀。西強深入地探究了文學史上這個始於1927年堅持了四年之久的特殊的文學團體的組織結構、運作方式、文化姿態、政治理想、變革思路和文學著譯實績。西強肯定了這個團體獨特的「法國沙龍」式文學生活方式、群體性的文化模式、放低啟蒙姿態以「建設群眾文學」的主張;肯定了這個作家團體獨特的歷史貢獻,也指出了他們的矛盾:他們是20世紀三十年代積極參與中國文學變革的一支生力軍,但他們又是頑強地堅守自己的文學個性、自覺地與「革命文學」主潮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團隊,他們獨特的審美訴求、文學理想與社會現實政治需求之間存在著深刻的思想矛盾……西強君對「真善美作家群」的研究,為後人考察三十年代文學的生態提供了一個頗為獨特的歷史視角,給人以深刻的歷史回味和思想啟發。西強君的這種研究,既有學術價值,又有現實意義。這種研究,如果沒有中國古籍整理的功夫,沒有西學資源的背景,沒有對當代文化的體察和思考,是很難做到的。
西強博士對於莫言的研究是在古今中外和中國東部與西部文化座標點上進行的。他以「莫言與賈平凹小說敘事比較研究」的研究選題參與2013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世界性與本土性交匯:莫言文學道路與中國文學的變革研究」,對當今西部作家領軍人物賈平凹與山東作家莫言進行比較研究,這個選題讓他吃透了商洛文化、秦漢風度與齊魯文化之間的差異,吃透了賈平凹「商州山地」的隱逸神祕與莫言「高密東北鄉」的自由奔放;他的「莫言研究史料整理與研究」這個縱深長達三十五年的學術研究史的研究,讓他踏破鐵鞋,跑遍大江南北,深挖細找了每一個資料的來龍去脈細枝末節……這種對歷史的尊重和孜孜不倦萬苦不辭的求索精神,令人感動。西強博士不僅具有文學外部研究的寬廣視閾,而且有著對文學內部深入研究的能力,這種能力是很吃功夫的「笨」活兒,需要扎扎實實反反覆覆細讀原著,來不得半點兒討巧。他的莫言小說的敘事研究著述即是明證,他細讀了莫言的十一部長篇和百餘部中短篇,梳理考察了數百位評論家的論述觀點,在此基礎上,西強對莫言三十多年來小說創作的敘事視角、敘事功能、人稱機制、語言表達、結構安排、審美風格……進行了全面而系統的學理性研究。這種需要理論、需要識見,又需要吃苦耐勞、細針密線的功夫活兒,在當今急功近利萎靡浮躁的時風裡顯得尤為難得。只有三十幾歲的西強博士,有如此深厚的中外文化學養,又有如此嚴謹扎實不辭勞苦的治學精神,可以預料,西強君的研究,未來可期。
目前這部書採取了一種板塊式的結構,各個板塊都可以獨立成篇,不失為一種清晰的結構方式。但某些板塊之間似乎缺少一種邏輯的聯繫,試想,如果以莫言創作時間為序來考察他幾十年小說敘事蜿蜒起伏之變化,深究其變化的原因,闡發其變化的意義,總結莫言文學敘事之規律特點……這樣寫來,也許更順當,更能體現學理的系統性。
2017年11月13日
序二
張學軍
莫言是一個不願模仿前人,也不願重複自己的作家。他的每部小說都想變換一個新的形式,在小說創作藝術形式上進行不懈的探索,以狂放的想像,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藝術個性,褻瀆一切神靈的勇氣,衝破了小說創作的種種禁忌,開拓出新的小說疆域,創立出一個屬於自己的文學王國,為我們提供了可以進行敘事學分析的一個個實驗文本,為當代文學提供了新鮮的敘事經驗。可以說,莫言的小說創作為中國當代小說敘事學的發展開拓了新的路徑。這一豐富而又獨特的文學存在,吸引著一批批學人投入到莫言小說敘事的研究之中。青年學者王西強就是其中的一員。
王西強的《「講故事」的「人」:莫言小說的敘事視角和人稱機制研究》是在其碩士論文的基礎上寫成的,當年的碩士學位論文經過十餘年的精心打磨,如今已成為精粹堅實的學術專著。它的思想閃光、學識才情和青春朝氣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反而愈發顯現其學術價值是經得起歷史檢驗的。雖然莫言研究已是當下的熱門話題,對莫言敘事學的探討也愈加深入,但這並不影響《「講故事」的「人」:莫言小說的敘事視角和人稱機制研究》的獨特價值。這是一部精益求精之作,是深鑽苦研的結晶。他以青年學者的敏銳,從敘述視角切入,來探討莫言小說敘事的成功經驗,闡明了敘事視角對莫言小說藝術價值生成的意義,為深化莫言小說敘事研究做出了獨特的貢獻。
在莫言研究中,研究者已做了大量的工作,對其作品進行了各種各樣歸納概括,如新歷史主義、尋根、鄉土等等,這些歸納和概括都具有合理性,也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任何概括都是以犧牲其他豐富的材料為代價的,也會遮蔽住某些特質。要想深入研究莫言還應從具體文本深入細緻的解讀入手,發掘出尚未被發現的藝術特質。隨著時代的變遷,新思潮、新觀念和新方法的湧現,人們對一部文學作品也會有著新的認識和理解。「詩無達詁」、「文無達詮」就說明了對一部文學作品進行多樣解讀闡釋的可能。王西強的這部著作,在文本細讀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他運用了西方敘事學的理論和方法來考察莫言的小說,但並沒有從概念出發,生搬硬套,而是從莫言小說創作的實際出發,對莫言小說文本進行了具體細緻的解讀和論析。其中既有對莫言中短篇小說敘事實驗歷時性的考察,也有對其長篇小說敘事經驗的探討,所論作品幾乎涵蓋了莫言全部小說。在論析的過程中新意迭出,不時地閃現出真知灼見。如對《紅高粱家族》「類我」複合人稱的具體分析就尤為精當,建立在對莫言小說細讀精研基礎上的價值判斷就頗有說服力。
固然,王西強對莫言小說敘事的研究有了新的突破,但這只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王西強是一個富有學術潛質的青年學者,他的學術生命力正處在旺盛時期,既然目標已經確立,就要朝著已開闢的新思路鍥而不捨地深入研究下去,深究細研,開拓求新。也期盼著他以其開闊的學術視野、出眾的學識才情和悟性,在學術沃土上結出更精美的成果。
2017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