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洛君
芳菲趕著回了甘泉寺,拿了那兩件開光的玉器就匆匆走回正殿。當面對春雨和春草的時候,她已經調整好了表情,沒有再露出一點異樣。
「念了許久的經,口都乾了,春雨妳去給我取杯茶來,我們喝了再走。」
春雨應了一聲,去找沙彌要香茶了。芳菲站在正殿一旁看著來來往往的香客,覺得口乾舌燥,不知是不是心情激蕩的緣故?
她神不守舍地站著,沒發現一個青年男子正在殿堂的另一個角落裡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那是誰家的小娘,這般標緻?」
那男子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儘管如今天氣寒冷,但是注意風度一直是他洛家十二公子洛君的生活原則。
他的小童知道他那貪花好色的脾氣,好心勸道:「公子,您就消停幾天吧,才被老爺禁足了兩個月……」
「哼!」洛君氣惱地拿著扇子敲了小童的腦袋一把。「晦氣哪壺不開提哪壺,少跟我再說這個事。」
小童還是忍不住叨叨。「老爺說了,您要是再惹事,就直接把您送到鄉下莊子裡關起來,再把我們這些服侍的人都賣了做苦力……」
洛君完全不顧小童的勸告,徑直朝芳菲那邊走去。
春雨端著一盞濃茶,慢慢地從正殿後堂走出來。她正全神貫注捧著茶碗,沒注意眼前突然走過一個男子,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哎呀!」春雨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手中的茶碗哐噹一聲掉在地上,散成了碎片。
芳菲聽到響聲朝這邊看來,只見春雨把茶灑了一地,一個穿著錦緞袍子的年輕男子正站在她的身邊。
「怎麼這麼不小心?」芳菲以為春雨無意碰撞了別人,連帶著打了茶碗,便不輕不重地說了她一句。
春雨臉全脹紅了,一個勁地向芳菲認錯。早有知趣的小沙彌拿著掃帚和簸箕跑過來,幫春雨把地上的狼籍收拾乾淨。
那男子卻向芳菲走來,作了個揖賠罪說:「都是小生不好,衝撞了貴僕,請小姐不要再怪罪她了。」這自然是洛十二公子了。
芳菲隨意看了他一眼。粗略看來,倒是一名英俊小生,穿戴頗為不俗。連他身邊那個小童,也長得很是秀氣。這樣的人本來是很容易惹人好感的,只是芳菲不知為何卻對他生不出什麼親近之心。
「沒什麼,小事而已。」大庭廣眾之下,她不想和陌生男子交談太多。
洛君卻很誠摯地再次向芳菲謝罪。
春雨垂頭走過來,對芳菲說:「姑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再去捧一碗茶來。」
芳菲不耐煩再耽擱下去,搖頭說:「算了,我們走吧。」
洛君卻說:「這怎麼行呢?都是因為小生的緣故,害得姑娘的茶灑了。小生知道後面佛堂裡有待客的雅室供香客們喝茶歇腳,如果姑娘不嫌小生冒昧,請到雅室裡用一盞齋茶再走如何?」
芳菲聽他說了一堆,心中漸漸了然。嗯……這就是傳說中的搭訕麼?
正如她所知的許多戲文上演的一般,佛寺果然是個搭訕豔遇的好地方,比如《西廂記》,還比如星爺的《唐伯虎點秋香》……
芳菲覺得好笑。看這人長了一副好皮囊,卻是個自命風流的花花公子呢。她正想婉言相拒,忽然看見他拿著扇子搖啊搖的,立刻變了臉色。
她什麼話都沒說,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春雨和春草不明所以,趕緊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
洛君愣了一愣,剛剛這小佳人對他還是和顏悅色的,咋突然間就變了臉?
不過洛君馬上也舉步出了正殿。對於追求淑女,他自認極有心得。據說要當風流公子,「潘驢鄧小閒」這五樣,是樣樣都不能缺。洛君認為,自己哪一樣都是頂兒尖兒的──潘安貌、鄧通財、陪小心、有閒情,還有那……嘿嘿嘿……
芳菲上了秦家馬車,吩咐下人馬上啓程。春雨春草陪她坐在車裡,看她一臉怒色,兩人半句聲都不敢出。
車子走了半晌,芳菲自己生了一會兒氣,忽然聽得窗外響起馬蹄聲。本以為是過路行人,可是怎麼這馬蹄聲一直在自己車窗外頭響著?難道這馬是在和自己的車子並駕齊驅?
芳菲心中一動,撩起車簾一看,果然──
洛君正騎在一匹要多騷包就有多騷包的白馬上,見芳菲如他所願的撩開了簾子,忙遞上一個自認為極度瀟灑的笑容。
還騎白馬……芳菲想起自己「上輩子」常常念叨的一句話。「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鳥人;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許是唐僧……」
芳菲飛快的放下車簾,用手扶著腦袋,心裡湧起一股許久沒有過的搧人巴掌的衝動……搧他巴掌還是輕的呢,就他幹過的那些事……哼!
芳菲把心一橫。是你自己送上門來,不要怪我辣手無情了。
「我記得再過去不遠有個茶寮,」芳菲對春雨說。「到前面去交代一聲,讓他在茶寮那兒停車,我要喝口水再走。」
春雨忙打開車廂裡和前面車夫位子相連的小窗口,交代車夫在前頭茶寮停車。
這趟陪著芳菲出來的有一個車夫,兩個家丁,還有就是春雨、春草兩個丫鬟。車子在茶寮停下後,芳菲扶著春雨的肩下了車,走到茶寮裡為招待過路的富貴人家歇腳隔出的內室中坐下。秦家的家丁、車夫就在外間棚子下坐著休息,喝粗劣的大碗茶。
芳菲才剛剛坐定下來,接過店家送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就看見那洛君搖著扇子也走進了這間內室,在另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
春雨跟春草二人看見洛君帶著小童進了內室,立刻緊張起來。她們都是機靈人,知道這男子進來歇腳絕對不是巧合,肯定是在打姑娘的主意。春雨忙說:「姑娘,喝了這杯茶我們就走吧!」
芳菲不為所動。「慌什麼?太陽都沒下山呢」春雨還要再勸,芳菲斥道:「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張,妳多什麼嘴?」
春雨這才閉嘴,可還是不斷的拿眼看著洛君那邊,心驚肉跳得不行。千萬出什麼事啊……
洛君見自己進來坐下後,芳菲沒有立刻離開,不由得心下狂喜。
剛才在大殿之中人多眼雜,這小娘估計是要自重身分矜持一番。眼下這茶寮內室裡就他們兩家帶著僕人在此,她就不會再像剛剛那樣冷淡他了吧?
洛君心中得意,就開始不住賣弄起來,不停地朝芳菲這邊微笑。
芳菲垂著頭喝茶,偶爾羞答答的抬起眼來掃了他一眼,便又忙不迭的轉開了目光。
洛君見芳菲這副摸樣,身子已是酥了半邊,想著要找個什麼藉口和芳菲搭上話才好。他見芳菲坐在那兒只低著頭是把玩著她的荷包,沒有一點兒要走的意思,便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
「這桌子怎麼搞的,那麼髒……」洛君厭棄地了看他剛才坐過的桌子,走到芳菲的桌子前。「這位姑娘,小生可否借坐一會兒?」
屋裡明明有好幾張空桌子,洛君非要坐到這兒來,他的用意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春雨顧不得僭越,急道:「姑娘,我們還要趕路呢」
芳菲只做沒聽見,放下了一直捏在手裡把玩的荷包,又把一個空茶杯拿在手裡轉來轉去,斜著眼兒看著洛君淡淡微笑。
春草也急了,姑娘這是怎麼了?服侍她幾年,從沒見過她這等輕佻的樣兒,這……難道真是看上了這位公子爺?
「姑娘喝的什麼茶?」洛君笑吟吟地和芳菲搭話。
「龍井……」芳菲沒有正眼看洛君,但說出來的話兒卻帶著些綿軟的笑意。「公子想嚐嚐嗎?」
「想,怎麼不想?」洛君歡喜不勝,心道事情漸漸入港了。
芳菲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就著那茶杯倒了一杯茶出來,竟是親手端到洛君面前。
洛君受寵若驚,馬上伸手去接,不曾想芳菲卻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嗖地把手縮了回去,讓洛君的一雙祿山之爪撲了個空。
沒摸到美人兒青葱似的柔荑,真可惜……洛君略帶遺憾地拿起那杯熱茶,也不顧那茶燙嘴,一口就喝了下去。喝完還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嘴唇,再次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姑娘倒的茶,真好喝。」這茶寮用的什麼龍井茶葉,味道怎麼有點怪?
「是嗎?那你再喝一杯呀。」芳菲又把那茶杯拿過來滿上,再遞了過去。
洛君其實不太喜歡這種茶的味道,但美人親手斟的茶,他當然要喝了
春雨和春草已經完全被嚇傻了,連跟在洛君身邊的小童都驚奇不已。「這位姑娘咋一看還挺端莊的,想不到和我們公子爺倒是一個調調……」
芳菲連斟了三杯茶,洛君就連喝了三杯。見洛君把她斟的茶全都喝了個精光,芳菲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唇角眉梢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洛君卻開始有些不妥了,今兒出門沒吃什麼怪東西啊,怎麼這會兒肚子嘰嘰咕咕的鬧著,真是……他把肚子裡的鬧騰強忍了下去,依然極力維持著他風度的形象。
「敢問姑娘貴姓芳名?」洛君決定今天先把芳菲的來歷打聽出來,以後再慢慢勾搭。但這時芳菲卻收了笑臉,隨即站了起來。
「姑娘這是要走?」洛君大感錯愕,這……剛才不還是聊得好好的嘛?「天色還早,姑娘妳再坐一會嘛。」洛君一急,也站起身來想挽留芳菲,誰知道一站起來肚子裡難受的感覺更加強烈。
芳菲走到內室門前,回頭冷笑了一聲。「洛十二洛公子,你還有閒情留我?看你那樣兒……還是快些去找間茅房吧!」
洛君臉色大變,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還沒報上名頭,姑娘怎麼會知道……」
芳菲欣賞著洛君因為強忍腹痛而扭曲起來的面部表情,不屑回答他的問題,只拿眼看了看他手中的扇子。那扇子面上畫了一幅寫意山水,旁邊的落款正是他常常用的「洛十二」
「妳……妳到底是誰?」洛君就快憋不住了,好像有無數馬匹在他的腹中橫衝直撞,而這種感覺一直往下,往下……他知道自己絕對是被這個女子暗算了,她到底是誰?
芳菲理都不理他,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出了內室,吩咐馬夫立刻啓程回府。
洛十二自身難保,無法走過去攔住芳菲。他衝出了內室拉著茶寮裡的小二問茅房的所在,等小二將他領到茅房前時,快要憋瘋了的洛十二旋風般往裡沖去,一不小心絆在了茅房的門檻上……
外面的小二和小童只聽得茅房裡哐啷一聲巨響,他們衝過去的時候,看見洛十二整個人被門檻絆倒後先是撞上了裝滿「黃金」的馬桶再摔倒了地上,而同時他的褲襠裡……同樣是「黃金萬兩」。
第四十八章 訓奴
春雨和春草坐在馬車車廂裡,看著對面的面無表情的芳菲,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春雨忽然覺得自家姑娘有些陌生,儘管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逢事只會躲在被子裡埋頭哭泣的姑娘,變成了一個沈穩內斂的少女。而今天芳菲的作為,更讓她又驚又疑。
趕在太陽下山前,芳菲一行人回到了秦府。她一言不發帶著兩個丫鬟回到院子,將在屋中灑掃的小丫頭們趕了出去,讓春雨關上房門。
芳菲在小桌前坐下。二人惴惴不安的站在芳菲跟前,不知芳菲要跟她們說什麼。
「今兒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一星半點傳出去。要是讓我知道外頭有半句閒言,妳們明白自己會有什麼結果吧?」
芳菲雖然並沒有怎麼疾言厲色,但春雨和春草從她語氣裡聽出了她的鄭重。
二人自然拚命點頭。今天那馬夫和兩個家丁坐在外頭大棚下,是看不到裡頭的情形的。芳菲所要提防的,就是她們這兩個貼身丫鬟。
芳菲又再淡淡掃了她們一眼,忽然說:「春雨,去取我的晚飯過來。」
春雨趕緊領命而去。春草沒得芳菲吩咐,站在那兒一動都不敢動。姑娘為什麼要單獨把她留下來?
「春草,妳在我房裡幾年,也算是盡心盡力呀。」芳菲似笑非笑地看著春草。
春草忙說:「這都是奴婢應作的。」
「是麼?可惜啊……」芳菲忽的臉色一沈,低聲喝道:「可惜妳盡心盡力服侍的主子,卻不是我呢!」
「撲通」!春草雙腿一軟,支持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給芳菲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妳不敢?」芳菲冷笑一聲。「妳敢得很。這幾年來,妳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裡。人在我屋裡,嘴巴卻長在三夫人那頭,她養了妳這麼個耳報神,真是要把妳當成寶貝了。」
春草嚇得渾身冒冷汗,只懂得一直說:「奴婢沒有……」
「行了,別跟我廢話,我沒那閒工夫。」芳菲站了起來,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春草,說道:「妳得認清,誰才是妳的主子,別給我整這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把戲,老把我的事跟三夫人說個不休。妳不過是個奴才,真以為三夫人會拿妳當回事?惹惱了我,信不信我把妳的賣身契從三夫人那兒要過來。」
春草一聽「賣身契」三字,更是磕頭如搗蒜。
芳菲又說:「妳覺得如今的日子苦吧?當人奴僕,自然不是什麼舒服日子。要不要我送妳去窯子裡過上幾年,給妳換個活法?聽說那些小窯子裡的姑娘,一天就要接幾十個客人……」
春草沒聽芳菲說完,就已經癱成一團軟泥,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她也顧不上擦臉,撲過來一把抱著芳菲的腿大哭。「姑娘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芳菲喝道:「放開妳的手!」
春草只得收了手,趴在地上哭泣不止。
芳菲再也不說什麼,只對外頭喊了一聲。「飯早拿回來了,站在外頭幹什麼?」
一直站在門外不敢進來的春雨,這才推開房門進了屋,眼角都不敢看地上的春草半眼。
芳菲看她把晚飯擺好了,才說:「把她帶下去,別在我跟前嚎喪。讓春月和春雲過來服侍我用飯,妳們晚上再過來吧。」
春雨怯怯地應了聲「是」,忙把地上的春草拖走了。春草還要再求芳菲,春雨邊拉她邊說:「走吧走吧,別再惹姑娘不高興了。妳要是盡心服侍姑娘,姑娘不會虧待了妳的……」
芳菲看春雨把春草架了下去,換了春月和春雲兩個過來伺候,才將僵著的臉放鬆了些。
她早就想找機會敲打敲打這個春草了。雖說春草也是因為做人奴僕,身不由己,才會做出這種事情。可是再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她當然不會真的把春草賣到窑子裡去,不過經過這一嚇,春草往後應該就會老實多了。
她慢條斯理地把飯吃完,春月忙端過一盞茶來給她漱口。芳菲喝了一小口茶含在嘴裡一會兒,再吐到春雲捧著的痰盂裡。這兩個小丫頭年紀還小,看到剛剛春草被芳菲關起門來訓了一頓,出來的時候哭得走路都不穩了,心裡都被嚇得慌。
「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一會兒。」芳菲有些倦了,走到床榻上靠著軟枕坐著,靜靜地想心事。
陸寒那邊,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看來他是個極有主見的,什麼事情都已經考慮好了。她只要交代方和掌櫃半個月去看他一趟,送點生活上常用的東西就好。
陸寒被逼到這個份上,他那個叔叔陸月思,還有那個讓芳菲一想起來就生厭的嬸嬸方氏,這兩人真是「功不可沒」,以後若有機會,芳菲是不會讓這兩個人好過的……
她從來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脾氣。
今天整治洛君,便是因為她早就知道這個人是害得她上回被迫服藥假死的幫凶。那天在張家見面的時候,惠如嘴快,把湛煊被湛家家長打了十個板子關起來讀書的事情說了,還說洛家的洛十二也被禁了足。
她當時就追問關這洛十二什麼事,才從惠如口中得知洛十二是湛煊的「狗頭軍師」,找湛家那親戚金氏上秦家來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芳菲早想著找這洛十二算帳,誰知道天理昭然,讓他撞在了她的手裡。
從許久前開始,她只要出門,就會在荷包裡放上許多包藥粉,以備不時之需——「上輩子」出差養成的習慣。給洛君喝茶的茶杯裡,她悄悄放的是一種通腸胃的藥粉——但這治病的藥粉,要是用茶水沖泡,效果就會是平時的十數倍,成為一種強力瀉藥……
呵,這位風流倜儻的洛公子,不知現在還站不站得穩?
要是她知道她走之後洛君的遭遇,心情估計會比現在更好……
芳菲把洛君的事情撂在一邊,走到梳妝檯前卸妝梳頭,準備好好睡一覺。今兒實在是顛簸太過,人都有點乏了……
春雲忙過來替她放下頭髮,把頭上的簪花和釵子卸下來。芳菲看著那放在梳妝檯上的簪花,正是朱毓升送她的那些宮造簪花中的一朵,她今天才剛剛插上頭的。
朱毓升……她沒有想到,他們已經分別了這麼久,那住在深宮裡的小王爺,還在想著她這麼個小丫頭。
她從來沒有想過進入他的世界,他身為皇室貴胄,還可能成為將來的東宮太子,怎是她一個小小庶民少女能攀附得上的?就算他從太子之位的競爭中落選回到藩地,也還是個小王爺。
雖然本朝藩王、王子娶妻,都不求女家出身高貴,起碼也得是個書香門第,比如朱毓升的母親安王妃便是五品學政之女。她一個孤兒,要嫁給朱毓升,只可能做一房妾室——她是絕對不可能走這條路的。
不嫁朱毓升,難道,真的要嫁陸寒……
「我要用我的一生來保護妳。」
陸寒的誓言彷彿又在她耳邊響起。
她相信他是個一諾千金的人,這句話一說出口,即便是天坼地裂,他也不會改變心意。
可她的心……
芳菲想到此處,只覺得一陣一陣的揪心難過。唉,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當日後再說吧……
現在她要忙的事兒多著呢,郊外花園那邊,固然是要照料。但有些籌備已久的事情,也該提上日程了……
北風吹,雪花飄,臘月到。
冬日的佳味齋,又推出了幾款新鮮菜式。歸地燒羊肉、珠玉二寶粥、玉竹蒸嫩鴨……每一道新菜的推出都給佳味齋帶來了不少生意,每天搶著來定位子的人是絡繹不絕。到佳味齋來吃一頓冬季藥膳,已經成了這個冬天陽城人們最渴盼的事情之一。但佳味齋的新花樣,可不止這些。
「咦?小哥兒,我們可沒叫多上一壺茶啊。」
佳味齋大堂裡,幾位快要用膳完畢的客人看著店小二又捧過一壺新茶來,不禁有些疑惑。上茶上錯桌子了吧?
「您老別急,這是我們新作的『養生茶』,這幾天來每一桌來吃飯的客人我們都會送一壺的。您幾位慢用!」店小二將茶放到桌上便退下了。
那幾人正好吃了吃完了菜,既然店家如此體貼多送一壺新茶來,她們就嚐嚐鮮好了。
「哎,這個茶的味道真不錯……不過,喝著有點藥味?」
「人家說了是養生茶嘛。唔,不錯不錯,這種茶的味道沒嘗過。要不,問問他家小二是泡的那種茶葉?」
「小二知道什麼呀,得問掌櫃的……」
二樓雅間裡,佳味齋的大掌櫃吳大震和二掌櫃方和,正在向芳菲彙報這些天來客人們喝了新茶以後的反應。
「好多客人喝完了還點名再要一壺呢,」吳大震說:「也有人來問茶方的,我說這可是本店的秘方,不外傳的,他們還不肯罷休,非要我給不可。」
方和也說:「秦小姐,您這白送的主意可真絕,一下子客人們都好上這口了。」
「這個濃薑紅糖茶,只是我們要推出的第一種……」芳菲拿起眼前那杯茶喝了一口,微微笑道:「兩位掌櫃,要準備下一種茶了。」
第四十九章 茶樓
半個月後,佳味齋新制的「濃薑紅糖茶」,已經傳入了陽城許多大戶人家的內宅。大家都知道,這茶就是用薑汁和紅糖加茶葉來沖泡,但自己在家沖的茶,就是沒有佳味齋的好喝。
而且,現在佳味齋也不送茶了,要喝就得掏腰包了。可是在這大冬天裡,能喝上這麼一壺滾燙的薑茶,整個人渾身都舒泰了不少。所以現在到佳味齋來用飯的人,往往都要叫上一壺薑茶。
「秦小姐,按您的方子弄的薑茶,果然和尋常的薑茶不一樣。」
大掌櫃吳大震對芳菲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正是有了這位秦小姐四年來層出不窮的好主意,佳味齋的生意才能一年比一年更好。這些天來,光是賣薑茶的利潤就是一筆不小的收益,吳大震心情當然好得不得了。
芳菲笑道:「此時天寒地凍,萬物蟄伏,寒邪襲人,所以適宜禦寒取暖。冬日飲茶,以紅茶為上品。我這薑糖茶的方子,並不特別,只是多用了些心思罷了。倒是掌櫃你要交代交代手下人,別把方子傳了出去。」
「那自然、那自然。」吳大震恭敬地應下。表少爺早說過了,他們如今都不在陽城,事實上芳菲就成了佳味齋的當家人,他們都得聽芳菲的。不過芳菲不愛胡亂插手,除了對菜色茶方提供意見以外,其他的事務都是任由吳大震與方和去做主,這讓他們感到更加自在。
芳菲的薑糖茶方,是要用精選過的紅茶,加上薄薄的姜片,一同放入砂鍋內煎煮成濃汁。濃汁將成,再加入適量紅糖──紅糖的量也有講究,多了膩味,少了寡淡,要把握得恰到好處才能引出薑和茶的香味。
外頭那些人自己弄薑糖茶,不懂得用砂鍋煎煮,直接用滾水沖泡,哪能做出佳味齋這樣的味道?
芳菲最大的仰仗,便是自己腦中的這些資料。之前的幾年,她年紀實在太小,只好蟄伏下來先慢慢存下些本錢,同時在心中不斷地完善她的計劃。
如今她即將及笄,在秦家又擁有了一定的自由,該是將多年謀劃付諸實施的時候了。
「方掌櫃,這些日子麻煩你了。」芳菲誠心向方和道謝。她讓方和送了兩次吃的用的過去給陸寒,一開始陸寒還不太樂意收下,後來方和說那些臘肉和猪腿什麼都是芳菲親自動手做的,陸寒才將這些都收了下來。
芳菲自那回以後,都沒有再見過陸寒。一來是她真的沒什麼機會出門,到大街上的佳味齋還說得過去,可是跑到鄉下去就太難了。加上……見了陸寒,她會覺得尷尬……他對她的深情,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哪裡哪裡,秦小姐,這都是我該做的。」方和忙不迭回應,又說:「對了,表少爺臘月裡又要再回來一趟。」
「蕭大哥要回來了?」芳菲心下一喜,她正準備和蕭卓商量一些事情。不過不是聽說他在準備明年上京考武進士嗎,怎麼抽得出時間回陽城?要是送年禮的話,派老成的家人送來也是一樣。
「是這樣,張老太爺怕是……」方和住了嘴,芳菲頓時明白過來。原來是張學政病危,那蕭卓作為外孫回來看看他也是常理。
臘月裡,家家戶戶都比往常更加忙碌了幾倍。像秦家這種中等人家,家中人丁不少,要忙的事情也挺多。孫氏整日忙著籌備年節的事情,又把芳英帶在身邊教她管家。其他的芳苓、芳芷、芳芝幾個表示不滿,孫氏再偏心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能把大房和二房的人拋開了不管啊!
於是林氏又鬧到了秦老夫人那頭,把秦老夫人煩得不行。芳苓這些年來雖說不如之前受寵,可在秦老夫人面前還是有體面的。秦老夫人又心疼她沒了母親,更是對她偏愛了幾分。
秦老夫人把孫氏找來說話,讓她要一碗水端平,連芳苓幾個都帶著一起學管家。秦老夫人還把芳菲添了進去。「總不能只落下她一個,她也是定了親的人,過了春天就十五了,連她也帶上吧。」
芳菲才不想摻和到秦家這一鍋粥似的家務裡去。她是隔房的孫女兒,管人家的家務?吃飽了撑的。
芳菲再三推託,又說自己身體入冬以來就不好,每日裡只歪在床上不想動彈,管家什麼的就有賴眾位姊妹了。
孫氏巴不得芳菲別在她眼前出現,每次一看到芳菲,孫氏就想起她鬧的那齣讓自己大丟臉面的事情,尷尬得不知怎麼面對芳菲好。
於是秦家的這些女人便鬧哄哄地去爭著管家務了,之間有多少的勾心鬥角、嘔氣撒潑,這都不是芳菲所要關心的事情。
她所關心的,是蕭卓的再次到來。
過了臘八,快到小年的時候,蕭卓終於來到了陽城。他這回只能停留兩天,馬上又得啓程回安宜,陪他的姨母安王妃過年。
「蕭大哥,恭喜你高中舉人。」芳菲在佳味齋見到了風塵僕僕的蕭卓。蕭卓中了舉人,正是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刻,整個人精神煥發,意氣飛揚。
「只是舉人罷了,要是中不了進士,也只能進軍中候選,等待缺員時補上軍職。等我中了進士,你再賀我不遲。」
芳菲笑道:「以蕭大哥的人品武功,拿個武進士,還不是易如反掌。」
「行了行了,」蕭卓呵呵笑道:「方和說妳有要事找我商量,是遇上什麼麻煩了嗎?」
芳菲沈吟一會兒,理了理思路,先把陸寒的事跟蕭卓說了一遍。她對蕭卓很有信心,考個武進士問題應該不大。再說還有安王妃在後頭給他打點,他父親據說又陞了知府……將來肯定派在京裡辦差,不會發配到邊軍去當那勞什子副將的。
陸寒既然選了科舉之路,若是三年後能通過縣試、府試,必然要上京趕考。她先跟蕭卓說了這事,便是為陸寒的將來做打算的意思。有了蕭卓接應,陸寒在京城定然會好過得多,能夠專心備考吧?
不過這是三年之後的事情了,所以芳菲也只是先簡單提了提。她要跟蕭卓商量的大事,是她自己的生意。
「妳是說,想自己開一家茶樓?」
「對。」芳菲點頭說。
蕭卓早知道芳菲不是尋常女子,但也沒想到她竟有這麼大的魄力。自己弄一盤生意,可不是說笑的。其間要付出多少心力,這……她身在深閨,顧得過來嗎?
蕭卓說了自己的顧慮,芳菲說道:「小妹雖然身為女子,並沒有什麼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能耐,可是要照料這門生意應該還是做得下來的……」
她向蕭卓說明了自己的構想。這家茶樓,她是打算以佳味齋的分店形式來開的。當然,所用到的資金、貨源,她會自己想辦法去解決,只是想請蕭卓幫她找一批得力的人手來做這件事。而且,她打算開了茶樓之後,便不再收佳味齋那一分的紅利了。
「這怎麼行?毓升當初就是這麼交代的。就憑妳這些年替佳味齋賺的錢,這紅利也是妳應得的。」蕭卓立刻反對。
芳菲搖頭說:「我拿了四年的紅利,已經夠了。現在我開茶樓,又要麻煩佳味齋的人幫手,哪還能再來要紅利?」
蕭卓再勸了一會兒,芳菲卻一直堅持自己的意見。
她欠朱毓升、張端妍、蕭卓的實在太多太多。這些年裡,他們給了她多少幫助?直到如今,她還得厚著臉皮請蕭卓幫忙──她何嘗不想自立,一個人都不靠,不要欠下人情。可是這萬惡的世道,哪能容得下她一個弱女子站出來做事?
她只能無奈地從他們身上借勢,每一次向蕭卓和張端妍開口,她都感覺到一陣陣的難受……
什麼時候,自己才能真正的自立呢?
又或許,在這世上,一個女人想要自立只是癡人說夢……
縱使如此,她還是想在有限的空間裡搏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