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別有無恙來
原本有些清冷的皇宮因為住進了十二位閨秀,突然一下變得熱鬧了不少,每日胡皇后都會召見幾位閨秀,邀其賞賞花,吃吃茶,再敘敘話,總之氣氛融洽,受邀的閨秀也興奮地回來和大家分享著與皇后和一眾公主們見面的細節。
等了將近半個月,柳芙卻還是沒有收到邀請。
推開窗,看著院落中悄然綻放的迎春花樹,柳芙只覺得入宮這半個月來竟是自己重生後過得最舒服的一段日子。
除了跟在身邊伺候的巧紅和小常貴,幾乎沒有其他人前來打擾。每日睡到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再混著午膳一起飽飽地享用一頓宮中美食,下午的時候拿起筆練練字,或翻看詞書打發時間……這樣的清閒,這樣的無憂無擾,柳芙竟有些捨不得了。
「柳小姐。」
正托著腮在樹下一邊吃茶,一邊隨手翻著詞書,聽到耳邊巧紅的說話聲,柳芙抬了抬眼。「算了,妳告訴小常貴,紅棗蜜餞糕太甜,不如昨兒個那個桃花芙蓉糕來得清甜,正好這時候桃花盛開,吃著也應景。妳趕緊追上他,讓他找師傅換成這個。」
巧紅看著眼前慵懶的柳芙,那粉腮桃杏般的玉顏之上有著異於常人的淡然和冷靜,自個兒就不由自主地替她著急起來。「柳小姐,奴婢說句逾矩的話,和您一起入宮來的十一位閨秀,有十位都收過皇后的帖子,每人都去坤寧宮陪了皇后娘娘一天時間。可這都要十五天了,您卻遲遲未曾受到邀請。您就不擔心被落下嗎?」
知道這巧紅是真心替自己擔憂,柳芙也不怪她,只擺了擺手,淡淡道:「不去湊那些熱鬧對我來說更好。」話雖如此,柳芙卻在心底暗暗冷笑著。這十幾天來,閨秀們一個個都去過了坤寧宮,唯獨卻漏了自己。要說這是胡皇后的疏忽,她絕不相信。唯一的可能,就是這胡皇后想要試探一下自己。
胡皇后這一招對付一個懵懂不知世情的十四歲少女或許有效。拿來考驗自己這個死過一回,又知道未來歷史走向的人卻不太好使。
反正最後胡家的目的都是送自己北上和親,那她在宮裡表現得如何,結果都是一樣,毫無區別。
這一點,姬無殤不知道,所以被自己斬釘截鐵的保證所迷惑,將信將疑,答應了配合自己的計劃。這一點,胡家人同樣不知道,所以她便能占得先機,可以好好為自己的和親之路盤算些籌碼。
一旁的巧紅見柳芙只擺了擺手就不理自己了,不由得也釋然了。
皇帝不急太監急什麼,這個臨時主人是個好相與的,又大方,自己還求什麼呢!於是也不多言,乖乖地揮動著手裡的團扇,又繼續為柳芙驅趕起蚊蟲來。
偏偏天不遂人願,柳芙在宮裡頭的清靜日子,今天也算正式到頭了。因為常挽殿來了一位訪客。
一身湘妃紅的錦繡幅裙,外罩月牙白的掐絲軟緞褙子,腰繫寶石藍的團花錦帶,面若芙蓉、身若楊柳的素妃娘娘步步而進,看向柳芙的表情也溫暖得像是一個和藹的長輩。
「素妃娘娘,您……」
巧紅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院中的人影,竟是宮中最為受寵的素妃娘娘,完全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偏遠的常挽殿,一驚之下,幾乎忘了行禮。
柳芙此時也看到了素妃,忙放下手中的書冊,起身迎了過去。「民女見過素妃娘娘,娘娘怎麼有空來看望民女,真是惶恐呢。」
素妃看得出柳芙臉上雖然有著意外,卻並無一絲一毫的驚訝和不妥,不由得從心底對她又多了幾分欣賞。
要知道後宮裡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勢」!
這個「勢」是誰給的?無非就是受寵與不受寵的區別罷了。自己身為皇上身邊幾乎算唯一的寵妃,比起皇后的尊貴雖略有不及,但「勢」上卻早已超越了。
皇后沒有召見柳芙,自己卻親自上門,明眼人都知道自己這是在為這個看似失了勢的柳芙重新造勢。可偏偏,她自己卻不慍不火、不鹹不淡,甚至看到自己的時候連一點想像中的興奮都沒有,這讓素妃看在眼裡,未免有些淡淡的失望。
但這種失望的背後,卻是更加的欣賞,素妃當然不會真的介意柳芙的淡然態度,反而讓自己的笑容更顯得柔和親切。「柳小姐真真是個妙人兒,剛才我進來時,見妳托腮垂目,仔細看著膝上的書冊,映著晚霞和綠蔭,就像一幅畫似的,都不忍來打擾呢!」
看到素妃如此親切,柳芙也綻放出來一抹愉悅的笑意。「娘娘真是說笑呢,芙兒該臉紅了。」
「好啦,我來呢,除了問候一下妳,卻是專程請妳去一趟御花園,皇上在那兒設了宴,想和柳小姐說說話。」
等素妃將真實的來意道出,別說巧紅傻了眼,就連柳芙也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
姬奉天身為天子,要召見個入宮暫住的閨秀已是驚人,竟然還要請自己一同入席飲宴!這就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了。
看到柳芙臉上終於露出了驚色,素妃心裡頭小小的樂了一把,她還道這個小姑娘真是觀音轉世,萬事無心呢。這樣的反應,才算是個正常人嘛!
想到此,素妃笑著上去,親熱地挽了柳芙的手。「走,我幫妳挑一挑衣裳,咱們再一起過去赴宴。妳這身雖然好看,可太過素淨了些,面聖可不太合禮數……」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另一種可能
暖春的傍晚是極美的,天邊一縷縷金黃色的夕陽透過雲朵蔓延而出,雖不至於像盛夏那樣染紅了整個天際,卻渲染出一種水樣的明媚來。
和素妃走在宮中,柳芙宛然含笑,淺言輕語,不時逗得素妃一樂,頓時那銀鈴般有些肆無忌憚的笑聲便迴響在了悠長的宮牆之間,飄然遠蕩,不知傳入了哪一個的耳裡。
柳芙看得出這是素妃有意為之,那毫無遮掩甚至有些招搖的舉止和笑聲,好像巴不得讓宮裡頭所有人都知道,她親自陪伴了一個身分毫不起眼的閨秀去往御花園赴宴。
素妃步伐極快,一手更是親自挽住了柳芙。「快快快,妳聽,皇上無聊了呢,都開始獨自吹起了笛。」
柳芙也聽到了漸漸變得響亮的笛聲,很有幾分氣勢在裡面,暗道果然是天子弄笛,別有一番與眾不同的感覺。
進入御花園,氣溫驟然涼爽了不少,風過,甚至還有一絲涼意從腳底升起。
「好了,我這個領路人的任務算是完成了,柳小姐……」素妃停住了腳步,笑意滿滿地看著柳芙。「我還是叫妳一聲芙兒吧,顯得親近些。妳自個兒沿著這條雨花石小徑直去,盡頭處有一個涼亭,皇上在那兒等著呢。」
「民女獨自一人去?」柳芙總算再次露出了驚訝之色。
「我知道這是有些嚇唬人。」素妃掩口笑了笑。「不過啊,皇上說他有話要單獨問妳,我在一旁也不合適。妳別擔心,皇上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不會打妳這個小姑娘的主意的!」
聽得素妃打趣,柳芙臉色有些尷尬。
素妃見柳芙模樣有些露怯,倒是心疼了起來。「妳這丫頭,皇上召見,哪有妳猶豫的分兒?快些去吧,我最多在這兒等著妳,再送妳回去,行嗎?」
對於素妃竟會如此照拂自己,柳芙很是感激,朝她點點頭之後便提步往前而去了。
獨自坐在涼亭中的姬奉天眼神遠飄,唇角微垂,臉上的擔憂之色即便是柳芙離得還有一丈遠,卻也能敏銳地捕捉到。
步步走近,柳芙停在了亭邊,福禮道:「民女柳芙,見過皇上,皇上金安。」
「妳的規矩是誰教的?」姬奉天回過頭來,看著晚霞中亭亭而立的柳芙,突然覺得此女一直給他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柳芙這才驚覺,宮裡頭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開始所謂的特訓,所以今天她所行的這個宮裡特有的禮儀,也超出了她可知的範圍。
於是仰起頭,柳芙用微笑掩飾住了心底的小慌張,柔聲答道:「之前素妃娘娘親自接了民女過來,路上閒來無事,娘娘親自指點了一些宮中禮儀規矩給民女。民女現學現用,在皇上面前獻醜了。」
擺擺手,此等小事姬奉天自不會放在心上。「過來坐吧,陪朕先用晚膳。」
「民女還是在一旁伺候皇上,為皇上布菜吧。」柳芙哪敢真的落坐,直接走到了姬奉天的身側立著,順手就提起了桌上的茶壺,替他斟了個滿杯。
「柳小姐,今兒個您是皇上的客人。」立在皇帝身後的李公公趕緊上前攔住了柳芙。「有老奴在,哪能煩勞您來親自動手伺候呢。」
「快坐下,這兒除了妳也沒其他人,朕只想好好吃一頓飯,再問問妳一些事情而已。」姬奉天臉上的表情也帶著幾分柔和,看向柳芙的神態中甚至透露出細微的慈祥來。
既然姬奉天都開了口,柳芙只能來到桌對面,又行了一禮,這才落坐。「多謝皇上賜宴,民女雖然惶恐,卻也覺得三生有幸。先以茶代酒,敬皇上一杯。」
「此茶是太子敬奉,妳且嚐嚐味道如何。」姬奉天指了指柳芙面前的杯盞,裡頭湯色清亮,幽香撲鼻的茶水,正是柳芙每年賣給太子的白牡丹。
「果然清冽甘甜,飲後更是齒頰留香。」柳芙只當不曾常飲,輕啜了一口隨即便讚道。
「太子孝心可表,但同樣是朕的兒子,老四卻顯得呆笨了些。」姬奉天卻突然間提及了姬無殤。
柳芙聽了,莞爾一笑,下意識地便反駁道:「若是裕親王也算是呆笨的,那天底下就沒幾個聰明人了。」
「哦!」姬奉天挑了挑眉。「聽妳的口氣,應該很瞭解朕這個兒子。」
「沒有,民女只是隨口說說罷了。」柳芙總覺得姬奉天話裡有話,而今天將她單獨召見在這兒,似乎也和姬無殤那廝有些牽扯和關聯才對,於是趕忙就否認了。
「你下去催催御膳房,怎麼還不把飯菜端上來!」姬奉天突然對身側伺候的太監吩咐了這一句,聽起來明顯是有意要支開他。
領會了主子的意思,這李公公自不會不識趣,趕緊就行了禮悄然退下。
等沒了第三者,姬奉天這才臉色一變,變得威儀十足。「柳芙,無殤已經把你們之間達成的協議悉數告訴了朕。」
「請皇上恕罪。」柳芙一聽,哪裡還坐得住,趕緊就起身向著姬奉天的方向屈身福禮下去。
「妳何罪之有啊?」姬奉天悶悶地哼了一聲。「有罪的,是朕這個好兒子!」
「先不說民女計劃能不能成事,若是能,那另當別論;若不能,這事兒也與裕王殿下沒有一點兒關係。」柳芙可不敢再打太極,解釋了起來。「裕王他一心為了大周皇朝,為了天下百姓能免於戰火,絕無半點私心,還請皇上明鑑!」
「還說妳不瞭解他?」姬奉天突然語氣就放鬆了,甚至帶了一絲笑意在裡面。「其實,今日朕邀妳過來,就是要討妳一句真心話的。」
「皇上,您的意思是?」柳芙有些不明白,抬眼,水眸中含著疑惑的神色。
「和親的人選,朕隨便找一個就行。」姬奉天向前傾了傾身子,微瞇著眼盯住柳芙。「若妳願意,朕便將妳賜給無殤為裕王妃,妳可願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已別無選擇
夜幕漸漸降臨,將原本被紅霞渲染的天際一點一點吞噬而盡,只剩下絲絲殘留的熱氣不曾散去,昭告著白日裡曾經有過的光明。
「主子,您真的不需要屬下去探探消息?」
常勝一身暗紅的勁裝,看著立在窗前一動不動的姬無殤,忍不住還是開了口。「屬下知道這是逾矩了,可皇上單獨召見柳小姐說話,難道主子您就不好奇嗎?」
姬無殤冷冷地看著院中一株搖曳著吐露出新蕊的花兒,只抬了抬手。「你再聒噪半句話,本王就發配你去邊疆掃牛糞。你若覺得無聊,自己去練功房蹲一個時辰馬步,時候到了本王自會去看望你。」
常勝對著姬無殤的背影翻了翻白眼,只得灰溜溜地一閃身,消失在了原處。
面對滿桌佳餚,柳芙卻一丁點兒胃口也沒有,只因為姬奉天剛剛的話實在一時半會兒讓她難以消化。
姬奉天揚了揚眉。「好了,菜也上齊了,柳小姐是否該給朕一個答案了?」
趁著李公公帶了御膳房送膳的內侍過來,柳芙才得以能喘口氣的時間去仔細想該怎麼回答,可如今真要開口的時候,自己卻還是遲疑了。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想好了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哪怕再次面對北上和親的艱難困境,也不能有絲毫的遲疑,更不能有前生那樣愚蠢的行動,以自盡來結束痛苦……
可面對姬奉天提出的選擇,柳芙卻有些怦然心動了。
若是自己答應皇帝的賜婚,嫁給姬無殤為妃,那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將成為未來大周皇朝的皇后,母儀天下,享盡榮華富貴不說,更能憑藉這個尊貴的身分給家人和自己在乎的人一個最好的未來。
事實上,姬無殤那個霸道的吻,勾起的並非只是他心底的慾火,更讓柳芙正視了那顆掩埋已久,悄然生根發芽的懵懂情種。
正是因為自己對姬無殤的情,才讓柳芙退縮了。
成為那樣一個男人背後的女人,毫無疑問自己只能成為配角,卑微地活在他給自己製造的陰影之中。若他也喜歡自己,那她還能快活個幾年吧。但身為天子,他的身邊不可能只有自己一個女人,當源源不斷的、年輕貌美的少女們輪流爬上那張龍榻之時,可以想像,那種感受絕對會讓自己心碎一地的。
想到此,柳芙彷彿真的感受到了心底那一陣陣的刺痛,所以當她抬眼,對上姬奉天探究和等待的目光時,臉上流露出的卻是一抹麻木。「民女何德何能,豈敢奢望嫁給裕王為妃?皇上若是不相信民女能做到您和裕王給予的重託,那放民女離開宮中即可。民女保證,不會洩漏關於那個計劃的半個字。」
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盯著柳芙的臉,姬奉天好半晌才開了口。「朕看得出,妳之前對朕的提議是有一絲動心的。可為什麼還是拒絕了?妳寧願選擇未知的險境拿命去賭,卻不願選擇現成的最好的歸宿,告訴朕,為什麼?」
搖搖頭,柳芙自然不可能告訴皇帝胡皇后此舉背後的深意,只能淡淡地笑著。「沒有為什麼。民女只想靠自己的努力,換取家人的平安。民女和裕王已經達成協議,若三年內助他平息北疆戰亂,他就以長公主之儀仗接民女回到京城,並賜封民女的母親沈氏為一品夫人。」
「妳若接受朕的提議,一樣可以給妳母親最好的保障,不是嗎?」姬奉天早已知道了柳芙母女的真實身分,所以故意反問她。
看得出皇帝清楚自己母女的來歷,柳芙苦笑著,這才垂目柔聲道:「民女雖然身分卑微,卻想要一個『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婚姻。很顯然,裕王殿下不可能做到,所以,民女也就不去困擾所謂的選擇了。」
說到這兒,柳芙抬眼,水樣的眸子裡射出了幾點別樣的光彩來。「那種只有你和我的感情,平淡相依、真實相守的日子,才是民女想要的。」
看得出柳芙所言句句屬實,姬奉天也能理解。她經歷過被親生父親拋棄的遭遇,那種心痛,別人是很難有同樣體會的。
想到此,姬奉天嘆了口氣,換上了一抹輕鬆的表情,指了指柳芙面前的醋溜芙蓉片。「好了,朕已經有了想要的答案。咱們開始用膳吧,都冷了。」
「其實,民女要多謝皇上。」柳芙也隨著放鬆了些,伸手挾了菜。「您若是只為了要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本沒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請了民女過來一起用膳的。」
「妳是個心思剔透的,也應該知道朕的想法是什麼。」姬奉天沒有否認,只是顧自地吃著菜,歇了歇,才又道:「無殤在朕面前力薦妳,可朕還是有些不放心。為妳造造勢,讓妳達成目的,也是兩贏的。所以,吃頓飯還真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妳能憑藉朕給妳造的這個勢,如何加以利用,達成目的……對嗎?」
柳芙放下筷子,神色嚴肅地點了點頭。「皇上放心,民女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好了,朕也累了,妳先下去吧。」姬奉天抬了抬手,示意柳芙跪安。
柳芙自不敢再多待,起身行了禮便退下了。
姬奉天看著柳芙的身影走遠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這才揚起唇角,笑著朗聲道:「別說朕沒有為你著想,剛才她的話你應該聽得一清二楚吧。」
一陣風過,涼亭邊樹影晃動,一個人影隨即從黑暗中露了出來,不是別人,正是姬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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