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蕙娘還真沒接觸過這個桂家少奶奶—先不說夫家是外地望族,本身丈夫品級也還低,距離蕙娘所在的交際圈,還差了那麼半步,就她在京城的時間可也不長。但她是聽說過桂少奶奶的名氣的—她丈夫自從進京,擺明車馬絕不納妾,甚至連通房都不收用,幾乎因此不見容於整個社交圈,善妒的名聲就這麼傳開了。就是前幾年,因她不知如何得罪了太后,太后藉口數落她妒忌,給她姑爺桂含沁賞了一位溫柔大方、極是可人的宮女子,可桂含沁受少奶奶轄制慣了,根本就不敢收用,因少奶奶當時還不在京裡,為怕說不清楚,頭天納妾,第二天就把人給賣到窯子裡去了!這件事在京城激起軒然大波,連太后都氣病了!桂含沁本來出身世家,為皇上看重,簡直是前程似錦,因為這事,鬧得遠配廣州……成了天下知名的「怕老婆少將軍」。在軍隊中,不知道新一代將星許鳳佳的人多,可不知道這個桂含沁的,恐怕真是鳳毛麟角。
就是這麼一個妒忌出了名的女兒家,人緣卻並不差,進京才一年不到,就得了她娘家幾個族姊的喜愛,連皇后都頻頻抬舉,可謂是出盡了風頭。就是在楊家壽筵上,她還聽到楊四少奶奶和閣老太太念叨她呢,閣老太太都那樣喜歡地說「可惜她下廣州去了,這一年多家裡是真冷清」,要說心裡沒有些好奇,那是假的—蕙娘雖不是好事性子,卻也不是死人。可她沒想到,連對著後宮妃嬪都沒有一句好話,提到楊寧妃、牛美人這樣的絕色,好像在談一對老頭子的權仲白,對她的評價居然這樣高……
小夫妻相處,就像是在打仗,誰也不會貿然就把情緒給露在面上。蕙娘從前被權仲白氣得再厲害,基本風度總是能保持的。可這回權仲白把話說得這麼過分,她也有點吃不消了,眉宇一凝,就要回擊,可究竟又強行把話給嚥下去了。
權仲白看了她一眼,語氣並未放緩。「京城傳她妒忌,傳她姑爺桂含沁懼內,很多話都說得不大好聽,那是一般人無知好事,得了一點八卦,便滿世界胡說取樂。可若連妳都輕信傳言,胡亂說嘴,這真是一大笑話了。閣老府獨女、守灶的千金,妳以為市面上沒有妳的故事嗎?」
這話真利得似一把刀,正正地戳中了蕙娘的軟肋:她身分且高,過的還是天人一般的日子,即使知道內情的親友,沒有相信那些個傳聞的,可在一般富戶心裡,焦清蕙連鼻子都不用擤,有了涕淚,是要讓老媽子來親自吸出來的!更有些事情,傳得幾乎都不堪入耳了……世人好以訛傳訛,她難道還不夠清楚?她難道沒有吃過口舌是非的虧?
只是一句說笑而已,就惹來權仲白正色說教,蕙娘垂下頭去,要服軟又不甘心,不服軟又覺得自己理虧,倒是罕見地體會到了權仲白被她堵得無話可說的滋味。僵了半天,才軟綿綿地道:「這麼說,你是知道內情的嘍?」
權仲白究竟是個君子,不如她次次都要捏個夠本,見蕙娘自己難堪起來,便放過了她,緩緩道:「有些事外人不清楚,實際上桂家家事,並不是她在作主。桂含沁此人心機深沈、天才橫溢,一旦遇有機會,將來成就如何,我是不敢說的。這樣的人,哪裡會因為懼內,就隨妻子擺弄,甚至不惜得罪牛家?他是自己情願一生都不納妾,只因為痛惜妻子。坊間不知底細,胡亂傳說,妳不要跟著亂傳。」
這裡頭一聽就是有故事的,蕙娘更好奇了,見權仲白不想往下說,竟是要起身出去用飯的意思,她有些發急,竟學了文娘,一跺腳。「唉,你就說個開頭,又不細談!他們遠在西北,是成了親才進京的吧?你怎麼就知道得那樣清楚?」
權仲白只好略略告訴她。「就只提幾句,妳便明白了:當年成親的時候,三姑娘是二品大員、巡撫家的嫡女,伯父是朝野聞名的清知州,父親是陜甘巡撫……桂含沁呢,當時只有一個世襲的四品銜,那還是虛職,實職是一樣沒有,家裡田地都只得一點點。這門親事,實在是三姑娘本人執意方能成就,桂含沁當時親自進京跑媒人,我還幫了他一把……這世上有情人多了,真能成就眷屬的又有幾個?似三姑娘這樣慧眼識英雄的就更少見了,當時見到她,我就覺得她特別坦誠可愛,膽子又大、心思又細,同桂含沁之間很有默契。可畢竟她年紀還小,也沒往深想,沒想到她居然能有這樣大勇、這樣的決心,竟真能排除萬難,說得娘家許嫁。就是桂含沁,能成就這門親事,花的心思也是絕不少的。」
這番話說得閃閃爍爍的,多少故事,似乎都能隨之敷衍出來。蕙娘想到前些年他進西域採藥的事,心中多少也有個數了。想來當時西北戰亂,楊三姑娘沒準真和權仲白打過照面—那是八、九年前的事,當時自己年紀還小,可權仲白卻已經是喪偶身分了……
她忽然間又想到權仲白退親時所說—
「我並不覺得存在此等想望,有什麼非分。」
唉,只看他如此稱賞桂家這一對,就能看得出來了,他是真正在追逐著所謂的真情誼……
「道不同不相為謀,您不但和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而且也還似乎不大看得起我。人生在世,總是要搏上一搏,您不為自己的終生爭取,難道還要等到日後再來後悔嗎?」
他真正是說得不錯,她是挺看不起他的,而他和她,也真的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那,」蕙娘不知為什麼,心緒竟有些微微的浮動,她雖然輕聲細語,可詞鋒之銳利,卻不下於片刻前的權仲白。「你為什麼娶我呀……光會羨慕別人,你自己呢?還不是光說不練,口中的把式。」
權仲白瞟了她一眼,竟並未生氣,他淡淡地道:「妳又知道我沒有爭取過?如沒有,妳前幾天拜的墳是哪裡來的?」
他在蕙娘跟前,總是顯得那樣不鎮定,隨意挑勾幾句就動了情緒,每每被氣得俊臉扭曲,那樣子別提有多可樂了。蕙娘幾乎都沒想到他還會有這麼一面,一點情緒不動,那張俊秀風流的面孔,就像一片深幽的海,所有的情緒都被吞了進去,所有的故事都沈在下頭,竟似乎再沒有什麼事物,能引動他的潮汐……
「你不是沒回來嗎?這都知道了……」她輕聲嘀咕,雙眸遊走,竟是頭一回不敢和權仲白眼神交接。「奶公前幾天進城辦事……是他告訴你的?」
「他說了妳很多好話。」權仲白沒有否認。「讓我得了空就趕緊回來,別在京城逗留了,妳一個小姑娘在香山待著寂寞。」
會籠絡張奶公,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沒想到他竟這樣上心,說是進城辦鋪子裡的事,如今看來,竟是專程去催權仲白回來的……蕙娘不是容易被打動的人,心頭也不禁微微一暖,她的語氣緩和了下來。「我就說,以你的身分,元配怎麼會是她的出身……原來這門親事,還真是你爭取回來的。」
見權仲白望著自己,若有所指,蕙娘有點不高興,她一攤手,人倒又潑辣起來了。「看我幹麼?我要是和楊三姑娘一樣有幾個兄弟,我也一樣去爭,誰還要嫁你呀?難道我就沒有別的心上人?就是你,爭取來爭取去,還不是沒能爭取不娶我嗎?咱們一樣爛鍋配爛蓋,都沒能耐!」
「我一句話沒說,妳就又來堵我!」權仲白滿不高興地說,可那大海一樣的深沈畢竟是消退了。「我就奇怪,妳和我一樣沒能耐,可妳還老看不起我做什麼?」
「我是女兒身呀,姑爺!」蕙娘要堵他,哪裡沒有理由?「我但凡是個男人,早都鬧得天翻地覆了!您要是不歡喜做男人,我同你換!」
兩人大眼瞪小眼,又沒話說了,可不知為何,氣氛卻輕鬆下來,要比一開始權仲白放下臉數落她時鬆快得多了。權仲白沒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把玩著茶杯。倒是蕙娘,她有點好奇:這個人心裡,一般是存不住事的,起碼對她,他有不滿都一定會表現出來,可……
「我早想問你了。」她輕聲說。「那天在宗祠,『吾家規矩、生者為大』,我只行了姊妹禮……你心裡,沒有不高興呀?」
「那又和妳沒關係。」權仲白倒有幾分吃驚。「就是生氣,我也是衝著爹娘。不過,這又有什麼要緊呢?」
也許是因為要說服蕙娘,也許是因為被蕙娘勾動了對前人的思念,也許是因為,蕙娘今天的語氣畢竟要比從前緩和,態度畢竟要比從前坦誠,就連嫌棄他,都嫌棄得不是沒有道理,因此即使談到的是達氏這麼敏感的話題,權仲白也一點都沒有露出別樣的情緒,他就像是在和蕙娘談別人家的事。「妳和她本不相識、素未謀面,又沒有任何交情,別說姊妹禮,就是不行禮、不上香,我看也沒有任何問題。」
他的別出機杼,還真是一視同仁,就連達氏都沒能逃得過這獨特的邏輯。蕙娘啼笑皆非,她不無試探。「香都不上,我也怕你生氣呀……」
「妳還會怕?」權仲白不由得失笑。
這句話,他說得很好,蕙娘面上一紅,無話可說了。
也許是她難得的窘態取悅了權仲白,他沒有再繼續調侃蕙娘,多少也有幾分感慨。「人都死了,沒有什麼生氣不生氣的。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凡是去世者,都已經輸了這最重要的一局,早晚會被沖到再看不見的地方去。生者為大,這規矩是有道理的,死人又哪能和活人爭呢?」
這話似有深意,可以權仲白的作風,又像是單純的感慨,但聽在蕙娘耳中,卻不禁勾動了她的心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唉,又有誰是甘願去死的呢?這世上沒有誰不是奮力求活的……」
「就因為這世上誰都在奮力求活,」權仲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哪管生前權勢滔天,死後也一樣是黃土一抔,不論是躺在歸憩林裡,還是躺在亂葬崗上,其實於死者有什麼差別?死後哀榮,告慰的都是生者。這話只能在私下說,可條條人命都關天,生死實在是最公平的事。我知道妳的心思,妳還是想要爭一爭……妳未必真願意納妾,這世上沒有哪個女人是願意納妾的,可就因為妳想要爭,妳不能讓人捉住妳的痛腳,就是現在不抬舉,妳留那個什麼綠松在家裡,是有別的用意,可將來妳也還是要抬舉的。妳要抬舉,就要提防著她們不能太受寵、不能威脅妳,而她們也難免會有別的想頭。大戶人家,妻妾相爭鬧出多少條人命,我是最清楚的。這些年來,看得難道還不夠多?」
蕙娘眉眼一動,她還有點不死心,尤其權仲白竟站在如此高度來教她——她畢竟是有些不服氣的,沒話找話都要回一句。「你知道這個,就別太寵著不就完了唄……」
「不寵著,我晾著她一輩子,一輩子不進她的門、上她的床?」權仲白眉宇再沈,他越說語氣越冷。「小姑娘一輩子就這麼消磨了,這糟踐的不是人命嗎?這世上可不獨妳的命是命,人家的一輩子不是一輩子嗎?別人院子,我管不著,可這樣血淋淋的事情,我絕不會做。」他的失望是如此明顯,瞎了眼都能看出來。「妳好歹也是守灶女出身,就看在從小受的教育分上,也不至於還想著抬舉通房……就是人家三從四德教出來的女兒家,還想辦法捏著丈夫不給抬舉呢!唉……」
嘆了一口氣,畢竟是沒說下去;再說下去,這話就有點不好聽了。權仲白拍了拍蕙娘的肩膀,放緩了語氣。「這件事以後別再提了,立雪院那裡,妳把石英換過去吧,或者就乾脆不要留人,免得日後傳出去,她也不好找婆家。我自個兒慣了,不用人服侍。」
「這不行……」蕙娘眉眼都是木的,微微一動,反射性地回絕了權仲白。「她是我手下最得用的人,留在京城,我是有用處的。」她到底還是找回了慣常的理智和做派,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又裝出笑來。「姑爺就放心吧,沒想著把她給你……你就別自作多情了!」
換在往常,這一刺必定能鬧得權仲白好生無趣,可今日,卻是蕙娘自己都能聽出其中的軟弱。
雖說小別勝新婚,可昨天晚上,蕙娘特別沒有胃口,一個晚上,她也都沒有怎麼睡好,在床上翻來覆去,睡意都一直不來,澇得眼圈都黑了。
第二天早上權仲白起來看見,都有點過意不去。
「妳的心事怎麼就這麼沈啊?」他一拿蕙娘的手腕,指尖壓在蕙娘腕間,又令她感到一陣煩躁。「說妳幾句而已……不知實情,以訛傳訛、背後臧否,本來就是妳的不對,妳還真上心了。」
說著,便給蕙娘寫了一張條子。「山上夜裡涼,妳又存了心事,被子又不好好蓋,倒鬧得夜風入體,喝一副發發汗,免得存了病根。」
他也真是說過就算,今早起來又沒事人一樣了。蕙娘訕訕然的,要和他認真賭氣,到底是有點心虛,只好發嬌嗔。「一句話說錯,你那麼認真幹麼……這叫我能不往心裡去嗎?」
說著,也是半真半假,眼圈兒都委屈得紅了,倒唬得一群丫鬟,本來都進了屋子,一下全潮水般地退了出去。
權仲白不吃她這一套,又虎起臉。「君子不欺暗室,為人處事,細節上是最要注意的,以後妳也要從心底就要求得嚴點兒,就不至於一鬆口說這樣的話了。」
要他不是君子,蕙娘也多得是話回他,可從頭回見面到現在,權仲白被她激成那個樣子了,到底都還是沒有丟失自己的君子風度。他自己說話直接大膽是一回事,那些話終究頂多算是不看場合,要說私德,還是無可挑剔的。她被噎得難受極了——權仲白又到底比她大了那麼多呢,這麼一虎臉,蕙娘真有點吃不消了,偏偏她又也有自己的風度,究竟這一回是她不謹慎,被抓住了錯處,要豎起刺來,也不那麼占理……
「我本來就不是君子!」她只好蠻不講理。「我是小人,我沒皮沒臉,行了吧?」
這麼一張如花俏臉,委屈得珠淚欲滴,權仲白看著也覺得可憐,又想到她十七、八歲年紀,就算平時表現得再強勢,究竟一個人跟他住在香山,偌大的園子,就她和她的那些下人,自己一走就是好幾天,她也沒半句抱怨,反倒是把沖粹園上上下下,已經安排得井井有條的……
「這可是妳自己說的。」他放鬆了聲調,又嚇唬焦清蕙。「不許哭,掉一滴眼淚,就給妳開一兩黃連吃!」
但凡是人,沒有不怕喝苦藥的,蕙娘一點抽噎,都被嚇回嗓子裡去了,她怕是未能想到權神醫居然出此絕招,一時呆呆地瞪著姑爺,倒是顯出了符合年紀的稚氣。權仲白看了,心情不禁大好,他刮了刮蕙娘的鼻頭,施施然站起身。「快起來吃早飯吧!」
權仲白下回進京城的時候,蕙娘讓他把白雲捎帶過去。「讓她和綠松作個伴吧。」
白雲雖然知書達禮,琴棋書畫上都有造詣,但也不是沒有缺點:她生得不大好看。
二公子很滿意,他雖然進城辦事,但還是盡量趕在當晚回來,免得蕙娘一人獨眠,的確寂寞。
一場小小風波,於是消弭於無形。
※※※
第五十章
承平六年的春夏,事情的確是多,才辦完了孫太夫人的喪事,朝野間就再起了紛爭,總之說來說去,還是兩黨相爭,楊閣老一派的新黨數次逼宮,想要把舊黨代表人物老太爺給掀翻下馬,可這一次,誰的動靜也都不敢鬧大。
孫太夫人去世,孫家全員回家守孝,除了出海在外的孫立泉之外,皇上竟沒有奪情留用任何一個子姪,這著實有些不合常理。皇后緊跟著又鬧病了,整個六月不斷用醫用藥,本來權神醫是半個月進宮請一次平安脈的,最危險的那段日子,他竟是三天進宮一次……這還是因為他身分尊貴,年紀也輕,後宮不敢隨意留人,不然,怕不是要長期居留宮中,隨時照料皇后了。
皇后病、太子病、不奪情,這三個消息,對孫家來說是比太夫人去世還沈重的打擊。
蕙娘隨權仲白回府請安的時候,權夫人談起來都有點感慨。「真是說不清的事,就前幾個月,那還是鮮花著錦的熱鬧呢,現在真是門庭冷落,一下就由紅翻黑了。」
因為蕙娘現在畢竟是在香山住,隔三差五回來請安時,大少夫人就把她當個客人待,總是要陪坐在一邊,有時候連瑞雨得了空都過來尋她說話,這天人就很齊全,一大家子人圍坐著吃西瓜,連權季青、權叔墨、權伯紅三兄弟都坐在一處說話,只得權仲白,和蕙娘一道進了城,他就直接入宮去給皇后扶脈了。
太夫人、權夫人都說:「自從昭明年間到現在,也就是今年他入宮最勤,在宮裡待得最久。」
像權家這樣身分地位的豪門巨富,就算沒有女兒在宮裡,和皇家也都是沾親帶故的,家裡人不可能不關心宮中的風雲變幻,蕙娘沒開聲,大少夫人都要問權夫人。「眼下這宮中的境況,究竟是怎麼樣?難道娘娘的情況,真有這麼糟嗎?」
權夫人未曾就答,反倒是先看了蕙娘一眼,見蕙娘神色怡然,似乎毫不知情,又似乎是胸有成竹,她不禁便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
守灶女就是守灶女,太夫人只看到她反手抽大嫂那一掌,抽得的確是有些過分沈重,沒有掌家主母的氣度,可老人家就沒有想到,現在她人雖然離開良國公府,可立雪院的人在府裡辦事,照樣是處處都給臉面,這就是下馬威給得好了—此消彼長,臥雲院的人在立雪院跟前,就沒那樣有底氣啦……
再說現在,大少夫人這一問,問的哪裡是她?分明就是焦氏。娘娘情況,最清楚的還是仲白,只要焦氏露一點端倪,哪怕一句話不說,就是表情上稍微變化一點兒呢,仲白和她的關係也就一目瞭然了:是已經被小嬌妻給迷得神魂顛倒,該說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呢;還是同府裡暗暗流傳的一樣,兩人的好,那都是面上做出來的,其實回了屋子,誰都不理誰……
其實宮中情勢,和焦氏娘家也有極大的關係,一旦太子被廢,寧妃所出的皇三子,是有很大機會定鼎東宮的,屆時人心向背,很多事,也就不那麼好說了……仲白的性子,她是瞭解的,不該說的一句話都不會亂說。本以為焦氏聽說局勢,怎麼都要追問幾句,沒想到她繃得這麼緊,連她這個做婆婆的,都有些拿不準了。
「這種事,我們也就是聽說一點風聲罷了,」權夫人答得多少有些哀怨。「哪敢隨意詢問?畢竟是天家密事,怎麼說,都要諱莫如深的。」
大少夫人吃了這一個軟釘子,卻並不生氣,她笑著衝蕙娘道:「前幾天中冕遣人送了一批西洋來的夏布,也是巧,去年才從西洋泊來的新鮮花色,又有一批俵物從天津過來,都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唯獨鮑魚還能入眼。正好弟妹今日過來,一會兒回去就坐一車帶走,倒也便宜些。」
自從蕙娘去了香山,兩房之間倒是越來越和氣了,大少夫人待蕙娘體貼,蕙娘也待嫂子恭敬,她笑了。「次次來都不空手回去,我們著三不著兩的,也不知道帶點東西過來,都偏了嫂子了。」
太夫人和權夫人都笑。「你們才成家多久!自然是只有你們偏家裡的,難不成家裡還要偏你們?」
一家人便不談宮事,只說些家常閒話。
權夫人說起沖粹園。「太大了真也不好,我們去過一次,冷清得很!到了晚上怕得都睡不著覺,沒幾天也就回來了。」
倒是權季青有點好奇,他眨了眨眼睛,蝶翅一樣濃而密的睫毛落在臉頰上,竟能投出影子來。「聽說晚秋時節,山上紅葉是最好看的,到時候,少不得要叨擾二哥、二嫂,我也住過去領略領略。」他一推權叔墨,要拉個同伴。「三哥也與我一同去?」
權家四個兒子,就數權叔墨在長輩跟前話最少,就是遇到蕙娘,他也都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這個悶葫蘆,有了事也全往心裡吞,一開腔甕聲甕氣的。「我事情那麼多,哪能有空?你拉雨娘和你一同去—噢,雨娘要繡嫁妝,那你同大哥一起去。」
瑞雨面上一紅,狠狠地道:「三哥盡會說瞎話!」
一邊說,一邊投入母親懷裡,嬌聲央求。「娘,您也不罰他!」
一家人都笑了,蕙娘一邊笑一邊說:「就是繡嫁妝,也能到香山來繡嘛,風景好,手上活計就做得更快了。妳同四弟什麼時候想來了就來,反正也不怕沒地兒住。」
權瑞雨眼神一亮,可看了母親一眼,神色又黯然下來,嘆了口氣。「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