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狐狸吃癟
「錢鎮長,你要去哪裡?我也一起!」遠遠站在人群外的紫袍男子,本來就一直暗中打量喬春,這會兒見喬春領著錢萬兩離開,哪有不跟著的道理?
「少爺,這個……咳咳。」錢萬兩看著皇甫傑,面露難色,輕咳了兩聲,朝喬春暗使眼色,希望她出聲拒絕。
喬春看了他一眼,迅速撇開臉,假裝不明白他的意思,自顧自地往前走。呵呵!那老狐狸一定是不想讓他跟著,因為只要有他在場,許多話就不太好開口了。她偏偏不甩他,看他一臉吃癟的模樣,真是讓人痛快!
「怎麼,錢鎮長不想讓我一起去?」皇甫傑站定,微瞇著眼,如同獵豹般的眼神冷冷地掃過錢萬兩,尾音拉得長長的。
走在前面的喬春也停了下來,轉身緊盯著錢萬兩,她可不想錯過看他臉色變了又變的有趣模樣。
錢萬兩聽到皇甫傑不悅的口氣,頓覺背後一陣冷風吹過,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嚅動了幾下嘴唇,著急地解釋:「少爺,這話可就嚴重了,老夫能站在少爺身邊是至高的榮幸,哪會有其他冒犯的想法?只是……不知道東道主怎麼想?」
喬春早就心想如果有個人在場壓制,他或許不會說些太難聽的話,現下見錢萬兩將他眼中的燙手山芋丟進自己手裡,她嘴角的笑意更濃。這個芋頭對她來說,可是一點都不燙!
喬春上前幾步對皇甫傑淺淺一笑,輕輕向他施禮道:「公子有禮了,上次承蒙公子相助,小婦人一直未得機會親自答謝。如果公子不嫌棄小婦人家中簡陋難以安腳的話,就請到家裡來喝杯粗茶吧。」
錢萬兩聽到喬春的話,當場傻了。他的嘴角不停抽搐,眸光不悅地射向喬春。
本想要她幫忙拒絕皇甫傑,哪料到他們居然認識?
「小嫂子謙虛了。在下正想討杯茶水喝,聽聞山中村的唐家兒媳有著一手好茶藝,看來在下今日有口福了。」皇甫傑的眼角餘光瞥到錢萬兩一臉尷尬的模樣,忍不住輕笑起來。聽錢財說,那些奇特又好看的茶具,全都出自於她的巧手,讓他很是驚奇。
他今天來這裡,就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看看喬春這女人為何能讓錢財和柳逸凡同時動心?
一路上,皇甫傑不停問喬春一些問題,從上圍下走到下圍下,錢萬兩就這樣被他們晾在一旁。
「公子、錢鎮長請進。這裡就是小婦人的家了,希望公子和錢鎮長海涵。」喬春領著他們來到唐家門口,將他們請進了堂屋。
「春兒,妳回來啦!」正在房裡照看孩子們的林氏,聽到喬春的聲音,急忙走了出來。
「這兩位是……?」林氏打開房門,看到兩位身穿華服的陌生男子出現在家裡,很是疑惑地看向喬春。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春兒怎麼會把兩個陌生男人帶回家裡呢?要是被人看到了,教他們唐家的面子往哪兒擱?
「娘,這位是錢鎮長,另一位是鎮長的朋友。鎮長想來咱們家了解一下茶園的事,您先進去照顧孩子,這裡我來招呼就行了。」喬春向林氏介紹著,至於皇甫傑,她不知他姓啥名啥,又怕林氏事後問起,乾脆說他是鎮長的朋友,反正全村的人都看到他們坐同一輛馬車來的。
林氏定睛一看,這才認出中年男子是錢萬兩,怪不得她剛剛忽然覺得有點眼熟。
「唐夫人好!」皇甫傑微笑著看向林氏,率先點頭打招呼。
錢萬兩見皇甫傑紆尊降貴,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簡單向林氏點了點頭,算是交差。
「春兒,妳好生招呼鎮長和他的朋友,我進去照顧果果和豆豆。」林氏神情複雜地看了皇甫傑和錢萬兩一眼,閃身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喬春拿起小鐵桿撥了一下爐火,提起溫在爐子上的水,慢條斯理地沖著茶具,接著又到院子往銅壺裡裡添了水,再將銅壺放在爐子上,等待水開,好沖泡茶湯。
屋裡的兩個男人都沒有吭聲,默默看著喬春熟練的動作,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舉止,在她操作下卻顯得賞心悅目。那專心致志的模樣、淡泊寧靜的表情,讓旁人看著看著,浮躁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喬春提起銅壺,動作熟稔地沖泡茶湯,銅壺嘴裡流出的水,劃成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搭配上喬春修長的手指,煞是好看。不一會兒,兩杯香氣四溢的茶湯,就遞到了他們面前。
皇甫傑和錢萬兩怔怔看著眼前這兩個造型奇特的茶具,剛剛看喬春先將茶湯倒進高一點的杯子裡──也就是聞香杯,再用小茶杯蓋在上面。
皇甫傑抬眸對喬春淡淡一掃,只見她嘴角輕抿,眼眸裡閃爍著狡黠的光芒,瞬間明白她的用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兩位請!」喬春溫雅有禮地請皇甫傑跟錢萬兩喝茶,神色不卑不亢,嘴角逸出淺淺的笑。
錢萬兩看著眼前的杯子,覺得很是奇怪,悄悄朝喬春瞥了一眼,見她面無異色,便伸手拿下蓋在上面的杯子,端起聞香杯輕輕啜了一口茶湯,讚道:「好茶!」
喬春沒有應聲,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杯子上下反調了個位,再優雅地端起湯色純正的茶湯,輕輕啜了一口。
皇甫傑也學喬春將茶杯旋轉翻了個位,再慢慢品茶,享受其中的樂趣。
皇甫傑現在確實覺得又樂又有趣,他剛剛看到錢萬兩白裡透紅、紅裡透青的臉,實在樂得慌;見喬春這般不動聲色地讓錢萬兩難堪,又覺得有趣得很。
錢萬兩看著喬春和皇甫傑淡定地喝著茶,再想到自己剛剛的動作,頓時老臉黑到底,嘴角不停抽搐,狠狠的向喬春刮了幾道眼弧子。
這女人分明就是給他難看,讓他在皇甫傑面前丟人,真是太可惡了!
錢萬兩本來心情就不悅,這會兒更是緊抿著嘴,怒火漸生。
突然,錢萬兩側過身子,微微傾向皇甫傑,嘴角逸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道:「少爺,老夫想請唐夫人到院子裡去一下,先失陪了。」
「別!你們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當我不在就行。我覺得這茶實在太香了,正想讓小嫂子替我多泡幾杯呢!」皇甫傑輕輕放下杯子,抬眸一臉無辜地看著錢萬兩。
想避開他,門兒都沒有!他可不想錯過任何一齣眼下發生的好戲,更何況是老狐狸吃癟呢?
「呃……這個……」錢萬兩為難地看向皇甫傑,可人家根本不理他,正開心地喝著茶,滿臉享受,讓他硬是把滿腹苦水都給悶得死緊,無處宣洩。
唉,誰教人家是位爺呢?自己也不過就是個小小的鎮長罷了,論起身分地位,差了何止千百里?
錢萬兩想起自己今天來山中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兒子的身體和名譽著想,頓時咬緊牙根,瞅著仍一派淡然的喬春,生硬地勾起唇角道:「唐夫人,老夫就有話直說了。我覺得和妳挺是投緣,我只得兩子,沒有女兒,所以老夫想認下妳當義女。」
「不敢高攀!」喬春轉動著手裡的杯子,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他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她難道還不清楚?認義女,他不嫌煩,她還嫌累呢!
「為什麼?我認了妳做義女,往後在和平鎮就不會有人敢對妳怎麼樣了!」錢萬兩不解地看著喬春,不死心地列舉認他當義父的諸多好處。
「小婦人的爹娘安在,對我也是疼愛有加,我實在不缺父愛。如果錢鎮長這般博愛,還不如多關心您家二公子。」喬春停下手裡的動作,抬眸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眼神堅定。
「我勸妳再好好的想一想,我認了妳做義女,滿江也會忌諱著,不會三番兩次找妳麻煩。」錢萬兩的臉色一變,乾脆把話挑明了說。
「手足之情都不念的人,對義妹更不在話下吧。」喬春仍舊淡淡的,毫不留情地痛指錢滿江的無情絕義。
這話就如一把利刃刺進錢萬兩心裡,直戳他的痛處。只見他一張老臉瞬間脹成豬肝色,偽裝的和顏悅色頓時龜裂,也不管皇甫傑在場,憤憤地站了起來。
他頭頂冒煙,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冷哼一聲道:「別以為老夫給妳幾分顏色,妳就不識好歹地開起了染坊。如果妳不應下來,我保證讓妳的茶園開不了!」
喬春絲毫不將錢滿江的威脅聽進耳裡,只是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錢鎮長,說這話可就嚴重了。」
錢萬兩一看喬春把姿態放低,瞬間得意了起來。只要關乎利益,有幾個人心裡能平靜無波?
「我只翻了地,茶樹苗都是錢少爺買的,說起來我們家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喬春頭也不抬,而是提起銅壺,又開始沖泡茶湯,將茶湯遞到他面前,又道:「錢鎮長,請喝茶!」
「哼!」錢萬兩重新坐了下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說了那麼多話,他還真的是口都乾了。
「錢少爺跟我簽過協議,如果開不了茶園,他得奉上一萬兩銀子當作信譽理賠。」喬春笑吟吟地看著錢萬兩,輕輕吐出一句讓人震驚的話。
「噗!咳咳……」錢萬兩剛喝進嘴裡的茶水,瞬間全部噴了出來,他瞪大了眼珠子,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喬春。見她不像是唬人的樣子,心中更是掀起滔天巨浪。
他怎麼不知道世上有這般不合理的協議?她只占便宜卻不吃虧,錢財怎麼會如此糊塗?難道真是被眼前的女人給迷住了?!
喬春內心樂到極點,神色卻依舊淡然,她微笑著看向錢萬兩,道:「錢鎮長,其實您心裡在擔心什麼,我都明白。我喬春這輩子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
喬春說著,瞅了憋笑憋到快得內傷的皇甫傑一眼,又道:「如果您真的愛錢少爺,那就多教教錢二少爺什麼叫做手足之情,這樣一家人或許還能開開心心生活在一起。小婦人家中還有小孩要照顧,先失陪了,兩位請慢走。」
喬春聽到房裡傳來果果和豆豆的哭聲,心想他們餓了,便向皇甫傑和錢萬兩將施了個禮,轉身閃進房裡。
錢萬兩徹徹底底愣住了,張大嘴巴無言地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
他什麼時候成了蒼蠅,被人如此拍趕?在這和平鎮,喬春是第一個敢對他如此無禮的人!
「好一個直率的女子!錢鎮長,看來你無緣認人家做義女了,不過,我倒是很想認她做義妹。」皇甫傑回過心神,不由自主地輕笑起來。喬春果真是個奇女子!
「走,我們回去吧!」皇甫傑說完,便踏著優雅的步子率先往坪壩走去,將仍處在震驚中的錢萬兩甩在身後。
今天真是太有趣了,回去跟那兩個人說說,不知他們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人家生是唐家人,死是唐家鬼,看來柳逸凡和錢財怕是沒希望了。注定是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翌日一大早,喬春和鐵成剛就帶著出工的人馬,浩浩蕩蕩來到清水山,正式開始分隊翻地,準備種茶樹的前置工作。
下地前,喬春將全部人員集中在地邊上。她站在隊伍前,嘴角微微上揚,輕輕往隊伍掃視過去,字字清脆道:「各位鄉親,首先,我很感謝大家前來幫忙。」說著,向大夥兒微微鞠了個躬。
「唐家要種的是茶樹,幹的活兒也不比一般田地,各方面都很講究。我選了五個人來當小隊長,他們會領著大家幹活,另外,每個小隊分三層的地,我希望大家能在三天之內理完。如果你們理得合格又迅速,不管是一天還是兩天理完,我同樣結算三天的工錢給大家。但是,我也先把話都說清楚了,不管是誰,只要有一塊地沒按要求理好,全隊的人都要留下來,一起理好才算完工。」
喬春頓了頓,看大夥兒個個眼神炯炯,腰板挺得直直的,士氣高昂,內心很是滿意。
「現在我唸到名字的人,請站出來。鐵百川、李大、石虎子、鐵嬸子、廖大娘。」喬春見他們一個個略帶靦覥地站在隊伍前,不由得彎唇淺笑。
喬春抽回視線看著眾人,又道:「他們就是我選出來的五個小隊長,從今天開始,請大家都以小隊長為中心,一切聽從安排。」喬春說完,轉過頭對身旁的鐵成剛點了點頭,便退在一邊,含笑看著他分小隊。
連續幾天,大夥兒為了早日把活兒幹完,全都使出渾身解數。在幾個小隊長帶領下,每隊幾乎都是用兩天半的時間,就理完了所有的地,而喬春也信守承諾,給大夥兒發足了三天的工錢。
「鐵叔,您下午找幾個人來幫忙,從這裡到那裡挖一個五十公分深的淺池子出來。」喬春在自家院子門口發完工錢後,喊住了正要往回走的鐵成剛,領著他一同來到院子旁邊的地裡,拿著木棍子圈下一塊方形的地。
昨天錢財就差人過來通知,明天茶樹苗就會運到。七萬棵的茶樹苗不是一、兩天就能種完,她必須挖個池子暫養茶樹苗,以保持茶樹苗的生命力。
把事情交代給鐵成剛後,喬春轉過頭就往堂屋走去。這幾天白天幹活,晚上一沾床就沈沈睡著,一直沒有好好抱過果果和豆豆。等明天茶樹苗運來了,只怕就更加忙碌,她可得把握機會多抱一下孩子。
「桃花,我告訴妳,現在那鐵百川在咱們家的地裡幹活不打緊,不過妳可千萬別動什麼心思,絕對不能和他單獨在一起!地裡人多,耳目也多,如果讓我聽到一句關於你們的閒言碎語,妳就別怪我馬上找人給妳說媒訂親了!」
喬春一腳才剛踏進自己的房門,就聽到林氏義正辭嚴地對桃花說教,而桃花則是垂著臉,一邊聽一邊點頭,就是不出聲。
喬春看著,不由得心疼起桃花,連忙出聲打斷林氏的話。「娘,這些事您別擔心!我每天都跟桃花在一起,不會讓他們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再說,桃花又不是不懂事的姑娘,您大可放心。」
「最好是這樣。春兒啊,妳得多注意點,可別出什麼岔。原本王氏就已經把話傳得亂七八糟了,可別真的被人落了口實,那樣誰家還敢來提親啊?」林氏說著,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
喬春不由得苦笑。桃花今年才十三歲,娘是不是太急了一點?以桃花的條件,哪愁沒有人上門求親?
「娘,您多慮了。古話說得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姻緣天注定。桃花才十三歲,不著急的。」
「就是啊!娘,人家才十三歲,您別老覺得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好不好?」桃花見大嫂站在自己這邊,便抬起頭,噘著嘴委屈地看著林氏。
「十三歲還小嗎?我剛剛跟妳說的話,妳最好全給我記在心裡。要是讓我知道妳跟那小子有來往,小心我打斷妳的腿!」林氏惡狠狠地刮了桃花幾眼,才轉身出去做午飯。
喬春怔怔地看著林氏怒氣沖沖的背影,她還是第一次見林氏如此生氣。平時她對桃花很是疼愛,怎麼每次一談到這件事,她的態度就會驟變?
喬春回過神來,看著旁邊低聲抽噎的桃花,急忙輕聲安慰:「桃花,妳別這樣,娘不是真心要凶妳的。」
林氏明明對鐵龍沒什麼惡意,但為何娘跟幽靈女人的反應都這麼奇怪?對桃花和鐵百川的事情,反應更是激烈。
「大嫂,嗚嗚……」桃花紅著眼,一頭栽進喬春懷裡,嚶嚶哭了起來。
「桃花,妳快別哭了!」喬春伸出手,輕輕的拍著桃花的後背。
「哇啊……哇啊……」
「桃花,妳快別哭了。瞧,豆豆都心疼妳了,正陪著姑姑一起哭呢!」喬春揶揄起桃花,見她破涕為笑,才放開她,走到床邊將豆豆抱了起來。
豆豆一聞到熟悉的味道,就安靜了下來,她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珠盯著娘親,嘴角逸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不過她右邊嘴角上的梨渦,喬春倒是看了個分明。
「桃花,豆豆她笑了,我看到她臉上的梨渦了!」喬春驚喜地衝著桃花招手,眼眸裡閃爍著璀璨的星光。
「大嫂,果果也笑了。他右邊嘴角上也有一個梨渦呢!我就說嘛,這梨渦可是咱們唐家獨有的!」或許是雙生子之間心有靈犀吧,豆豆才剛醒,果果也跟著醒了過來。桃花抱起果果,一掃剛剛的傷感,驕傲地訴說唐家特有的梨渦。
「這就叫獨門標誌,以後只要見到右邊嘴角上有梨渦的,指不定真有可能是你們的親戚!」喬春開心地對桃花打趣道。
桃花被喬春一逗,頓時大笑起來,徹底忘了剛剛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