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個月過後,跟蹤姚管事以及姚管事家人的衙役,總算有消息報來,姚家的人應酬很少,鮮少出門,但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一個可疑之處,姚管事與縣裡放高利貸的張扒皮有關,曾與張扒皮的手下在酒樓會面過。
兩人會面時間極為倉促,只一盞茶的工夫,而姚管事在過程中交給那人一疊銀票。
張扒皮在縣裡是出了名的狠毒,要是誰借了他的錢不還,總要被弄得家破人亡,就算是李源清也拿他沒有法子。一來借錢還錢天經地義,二來受害者都是自願借錢的,也沒有人敢告張扒皮,這種行業,只要民不告,官也管不了。
「奇怪,姚管事不像是要借高利貸的人啊。」
李源清表示贊同。「所以這銀票不是還給張扒皮的。」
「那是?」杜小魚睜大了眼睛。「他也參與了放高利貸的事情嗎?」說出這句,隨之而來的就是更多的疑惑。「他哪來的那麼多錢?」
林家再有錢,可管事們也不至於那麼富裕,竟會有餘錢去放高利貸,聽衙役說的,那一疊銀票,可不得要幾千兩?
「妳不正在查這件事嗎,他肯定是鑽了什麼漏洞。」
杜小魚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豈有此理,我真沒想到他撈了那麼多銀子,還會以錢生錢,真不能小看了他。」
李源清笑了笑,輕描淡寫道:「做管事的跟做官的也沒多少差別,有正直的,就有貪墨的。」雖說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可多少臣子是在做著往自己腰包裡塞錢的勾當?真正想為朝廷辦事、為百姓造福的又有多少呢?
想起紫靈芝的事,她叫彩屏把小廝叫來,吩咐他去請丁奉年。
「也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
「八九不離十。」李源清鼓勵地摸摸她的頭,自去衙門辦公了。
丁奉年過來後,杜小魚請他坐下,拿出一包藥材。「這是我從鋪子拿來的,你自己不算精通,那麼找個精通此道的人應該能辦到吧?」
「能辦到。」丁奉年點點頭。
「還有一事,你找個面生的人去藥鋪,假裝要買大量的藥材。」
丁奉年驚訝地看著杜小魚,不明白她的意思。
杜小魚取出帳本,點了點最近幾個月新進的幾味藥。「紫靈芝、麝香、人參、牛黃……」都是極為昂貴的中藥材,若不是那次偶爾發現紫靈芝的事,只怕現在都不知道姚管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
丁奉年問:「還請少夫人明示。」
「找個人打扮富貴一些,就說要全部買下來,看他怎麼應付。」
「這……」丁奉年為難道:「若真要把鋪子裡的這些買下來,得要好多銀子。」幾千甚至幾萬兩,也太冒險了些。
「你先問問,他未必會賣,再說,就算要買,也得商量下價錢是不是?總要貨比三家,你找來的人千萬不要慌亂,露出了馬腳,切記。」杜小魚再三叮囑。
丁奉年聽清楚了,便保證一定會把此事辦妥。
過了幾日,他請來精通炮製的師傅,那些藥材在炮製上面確實沒有問題,杜小魚這才放了心。
姚管事還是有分寸的,沒有拿人命開玩笑,不然真去賣添加了有害物質的藥材,他們鋪子就會後患無窮,指不定哪日就有人來告,人命案子可不是那麼好解決的。
丁奉年怕出意外,還把假扮富豪的人帶來給杜小魚看了看,倒也有模有樣,長得極為精幹,穿上專門縫製的袍子後,就更像那個層次的人了。
「明日就去那邊。」
丁奉年點點頭,帶著那人告辭走了。
第二日,那人就扮成富商去了林家的藥鋪。
他本人名字叫許項,裝扮的富商口氣頗大,一連報出幾樣昂貴的藥材,夥計忙叫姚管事過來主持大局。
對面的人身著綾羅綢緞,手指上戴著一個祖母綠戒指,腰間的玉珮看著是羊脂玉,配飾雖然不多,但看得出來來頭不小。
「敢問貴姓大名?」他們藥鋪在縣裡不是有名的藥鋪,還從來沒有人來買過這麼多藥材的,姚管事不免覺得奇怪。
「免貴(注:免貴,自謙之辭。)姓張。」許項轉著手裡的戒指。「你既然是管事,倒說說看這些要怎麼賣?我如今正等著急用,若是你們鋪子給的價錢合適,就一起買了。」
原來還是要貨比三家的,姚管事笑道:「好說、好說,我們價錢一向公平。」他拉著許項進去裡間,喝了一盞茶之後,拿起算盤打了一個數目出來。「您看看,怎麼樣?這是最低的了,咱們的藥材可都是最好的,您買了絕對不吃虧。」
許項看了面色略略一變,沈著臉道:「你是欺負我不懂藥材,門外漢是不是?豈有此理!」
見他生氣,姚管事也不鬆口,皮笑面不笑道:「一分價錢一分貨,這位客人也是做生意的,應該知道裡面的道理。」
「看來你是沒有誠意做這筆買賣了。」許項哼了一聲。「知道你們是新開張不久的店鋪,本是想來照顧照顧生意的,竟然出的價錢比別的老店還高,早知道是這樣獅子大開口,我來都不應該來。」
若是真想成交的,沒有哪家的管事會像姚管事那樣,見到客人發火竟也不勸解,這可是一筆大買賣,幾千上萬兩銀子的生意,他居然就拱手讓給別的鋪子,許項見試探得差不多了,甩著袖子便離開了。
有幾個夥計不明所以,見姚管事放了那客人走,就急道:「沒做成嗎?這樣大手筆的客人,難得見到啊!」
「當咱們鋪子是慈善堂呢!」姚管事憤憤然,說得好像是剛才的富商亂壓價錢,這才沒有做成買賣。
許項立刻就去跟杜小魚彙報。「看樣子他根本不想賣,比別的鋪子高出了幾百兩銀子,傻子才會買,而且一點也沒有好好談的意思。」
在她預料之中,可見那日紫靈芝沒有擺在櫃檯上並不是偶然之舉。
「你看了那幾樣東西沒有?都在檯面上嗎?」
「有些有,有些沒有,麝香跟牛黃就沒有,是空的,但姚管事也沒有說到底鋪子裡有沒有存貨。」
杜小魚點點頭,心裡已經有數,就讓許項走了,當日也沒有去鋪子,而是隔了五日之後,去跟老太太請過安,這才跟林氏一起來了鋪子。
林氏是自己要跟著來的,杜小魚也沒有拒絕。
「去珠寶鋪看看吧?」林氏強烈要求,因為剛才杜小魚跟老太太只提到藥材,說梅雨季節,藥材容易生潮,想去庫房看看擺放是否妥當。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比起藥材,珠寶更是貴重得多。
那珠寶鋪子她真沒有什麼頭緒,人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但要揪住姚管事,只用抓住一個錯處就行,到時候不管什麼鋪子,他都要好好交代出來。
「以後再去看吧,反正小姨又不急著走。」她微微笑了笑。
林氏面色一僵,便不再多話了。
姚管事見到杜小魚來,聽說要去庫房,竟是一點兒也不驚訝,立刻親自領著她去,那庫房離這兒隔著兩條街,行走的話,大概只要半炷香時間,實在不長,要在這段時間內做出補救,好像不大可能。
杜小魚走到庫房門口,瞧了一眼姚管事,他依然很淡定,全沒有心虛的樣子。
「少夫人怎麼會想到看庫房的?」他笑著問。「裡面味兒很濃,怕少夫人不習慣呢。」
「她想看還要你批准不成?」林氏翻了個白眼。「莫非是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還不把門開了!」
姚管事不同她計較,拿出鑰匙把庫房門開了。
果然一股濃重的中藥味迎面撲來,林氏不由得捏住了鼻子,杜小魚早前給兔子治病,終日跟草藥打交道,早就習慣了,在裡面逛了一圈,四處看看。
還是照顧得很好的,怕地面潮濕,中藥材都放在高處,昂貴一些的,都放在錦盒裡,杜小魚目光掠過,立時就看到了麝香、紫靈芝等幾味藥材,全都放在一個地方,她走過去拿起一盒打開來。
「這是麝香,少夫人。」姚管事還細心地介紹。
聞上去有股淡淡的苦味,這麼大一盒子,裡面數量倒是不少,跟帳本上記的一模一樣,可櫃檯上怎麼就沒有放呢?杜小魚問道:「這東西買的人多不多?好像挺貴的。」
小戶人家出來的自然覺得貴,姚管事嘴角一扯,面上又笑道:「不太多,所以都放在庫房裡,拿出去香味就散了,要是有人想買,再叫夥計來取也是一樣的。」
聽起來合情合理,杜小魚把錦盒又關上,隨後又把別的錦盒都看了一下。
紫靈芝、牛黃、人參樣樣齊全,沒有少的,跟帳目核對的話,絕對沒有絲毫錯漏,這姚管事真有通天本領不成?他那些銀票哪兒來的?
林氏看姚管事很不順眼,眼見杜小魚沒有找到錯處,便哼了一聲道:「如今是少夫人管鋪子,怎麼鑰匙還給你拿著?小魚,我回去跟娘說,既然妳管,這庫房也得妳看著才行,叫個外人算怎麼回事?」
姚管事聽到這句話,面色終於微微一變。
打草不能驚蛇,杜小魚忙道:「這倒是不用,庫房還是姚管事看著好,我平日裡又不能天天在鋪子裡的,要是有人來買,總不能都到我這兒來取鑰匙吧?太麻煩了,所以還是得辛苦姚管事呢。」
姚管事面皮又鬆了下來。
從藥鋪回到府裡,丁奉年已經等在門口。
「夫人進去沒多久,就有一個小廝急匆匆跑出來去尋姚管事了。」
朝中有人好辦事,姚管事樣樣都做得天衣無縫,也是因為有人在林府的關係,一有風吹草動什麼都知道,早就提前做好準備了。
杜小魚剛去林府時就吩咐丁奉年帶著幾個人在外面盯著,就是守株待兔呢,結果她跟老太太說要去庫房看看,果然就有人去通風報信。
「他是怎麼補救那些藥材的?總不會臨時買的吧?」杜小魚十分好奇。
「是在隔壁的庫房拿的,小的已經叫人去查了,應該一會兒就會有消息。」
杜小魚點點頭,先行進去休息。
剛坐定,青竹就端了一碗木瓜燉雪蛤羮來,笑吟吟道:「夫人最近勞累了,奴婢叫廚房做的,不知道合不合夫人心意。」
「不錯,我正好也有些餓了。」杜小魚喝完,看了一眼彩屏,問道:「那綠蕊是家生子嗎?」
青竹聽了一頭霧水,不明白夫人怎麼會問起綠蕊來,她今日本想跟著一起去的,結果夫人卻叫她留下來,看幾個丫鬟整理庫房,眼見彩屏沒有立時回答,她搶著道:「綠蕊是家生子,她老娘在南洞村別院裡做灑掃的。」
既然就這麼說出來了,彩屏不由得暗嘆一口氣。當時老太太房裡就四個丫鬟在,本是彩玉在伺候茶水的,結果綠蕊卻端了茶碟出去,而泡茶的時候又耽擱了,若不是她通風報信,又會是誰呢?可到底有幾年的情誼,所以她才猶豫了會兒,沒有馬上說出來。
青竹不問緣由急切地接話,杜小魚眉頭略皺了一下,這姑娘最近極為殷勤,像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可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在兩間鋪子上能打打主意,莫非她也想分一杯羹不成?
丁奉年很快就來了,杜小魚讓兩個丫鬟退下。
「是萬家藥鋪的庫房。」
杜小魚一愣──竟是萬家?
杜黃花離開京城之後,他們家就鮮少與萬家打交道了,不過萬老爺萬太太都是八面玲瓏的人,她成親的時候也送了禮來,就算是平時,萬太太得了些精巧東西也會送過來,她都沒有拒絕。
因為萬家曾給予過他們很多幫助,所以將來就算真的有有求於她的時候,只要不太過分,還是會盡一份力的。
「看來是兩家的管事勾結起來了。」丁奉年稍作分析。「姚管事得到少夫人要來庫房的消息,立時就跟萬家的管事聯繫,然後把他們庫房的藥材搬來充數。」
昂貴的藥材數量並不多,兩家庫房連在一起,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但是,就是這些為數不多的藥材,整個鋪子的大部分資金都是花在上面的。姚管事卻私吞這些銀子拿去放高利貸,簡直是無本萬利。
「林家進貨的人肯定也被他收買了,等他放高利貸拿到利息,賺到一大筆錢,再重新把藥材買回來,真是打的好算盤。」杜小魚挑起眉。「你給我找人好好盯著庫房,再派人告訴舅父一聲。」
丁奉年應一聲告辭而去。
既然牽扯到萬家,少不得要去走一趟。
聽到杜小魚來了,萬太太親自迎出來,今時不同往日,以前的那個小姑娘如今已是縣主夫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萬太太請她坐於上首,吩咐下人倒茶。
杜小魚笑道:「萬太太您客氣了。」自己坐到了萬太太的對面。
萬太太臉上露出笑意。「這麼晚過來,夫人肯定是有什麼急事。」
「也算不得急事。」杜小魚說著目光落到萬太太身後的兩個丫鬟身上,既然老太太那裡有與姚管事通消息的人,這兒未必就沒有。
萬太太是精明人,立時就讓丫鬟們退了下去。
「是關於藥材鋪的事情。」
聽完杜小魚一番話,萬太太臉上蒙了層寒霜,厲聲道:「沒想到我們家的張管事肚子裡也有這些心思!」張管事肯幫姚管事的忙,肯定是收了什麼好處,這兩人只怕是一丘之貉,指不定還有別的勾當!她看向杜小魚。「夫人放心,我知道怎麼做,只要夫人到時候說一聲,我會立時叫人拿下張管事。」
杜小魚要的就是這個答覆。
兩人聊了會兒閒話,杜小魚看天色已經微黑,便要告辭回去。
萬太太送她出去的時候,一笑道:「本來過幾日想送帖子去府上的,既然夫人來了……」她遞過來一封燙金大紅帖。
杜小魚只看了眼便知道是喜帖,驚喜道:「萬姑娘要嫁人了嗎?」
「她是得償所願了。」萬太太忍不住喟嘆一聲。
萬芳林比杜小魚大了兩歲,杜小魚都成親幾個月了,她現在才要成親,可總算是讓章卓予轉變了心意,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一定是嫁給章卓予了,杜小魚微微一笑。「恭喜萬太太,我一定會來討杯喜酒喝。」
萬太太笑了。「那我就先謝謝夫人賞臉了。」
回到家,晚飯都已經擺好一桌,李源清跟杜文濤正坐著等她。
「幹什麼等我,你們先吃啊,飯菜都涼了。」杜小魚把喜帖放在書桌上,去洗了把臉才過來坐下。
「這天氣要涼了還不容易呢。」李源清笑道:「聽說妳去萬家了?」
「嗯,鋪子上面的事。」杜小魚嘴裡放了菜,說話含糊不清。
李源清搖搖頭。「這萬家就不捨得留妳吃一頓?看妳這餓的。」一邊連連挾菜,堆得她飯碗高高的。
飯後,杜文濤自去看書了,李源清拿起喜帖一看,驚訝道:「師弟要成親了呀。」
「他年紀不小了,成親還不是很正常。」
李源清盯著她看,見她反應稀鬆平常便沒有再說什麼,只認真道:「妳要送份大禮才行。」
杜小魚微微一愣,旋即點點頭。「今兒才整理了一下庫房,裡面有幾樣好東西,到時候你也幫我看看。」
李源清應一聲,又問。「鋪子的事怎麼樣了?」
「還算順利,不過我明兒還是跟祖母提一下為好,姚管事的事瞞著是不對的,畢竟祖母才是當家人,總不能最後才告訴她吧?」杜小魚咬了咬嘴唇。「可我又有點不知道怎麼說,你說,祖母會不會不相信我說的話?」
「妳有證有據,為何不信?」李源清握住她的肩。「妳不要怕,祖母最看不起不能擔當大任的人,妳這件事辦好了,她肯定會對妳刮目相看的。再說,姚管事再怎麼得她信任,但畢竟不是林家的人,妳可不同,妳是她外孫媳婦。」
「可舅父說,祖母不信他說的話呀。」杜小魚擰著他腰間玉珮上掛著的五色絲絛。「難道我還能比得上舅父跟祖母親嗎?」
李源清噗哧一聲笑了。「祖母一直生舅父的氣,不理他也是正常的,那只是她的發洩方式而已,未必心裡就不信,妳知道這個就行了。」
林嵩一直未娶是老太太的心病,杜小魚訝然,原來老太太並不是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