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三輛普通的馬車停了下來,車上的人陸續下了車。待十幾人下得馬車,都被童家宅邸的富麗堂皇給鎮住了。
映入眼簾的是綿延不絕的院牆,青磚紅瓦,高牆內樓閣若隱若現,大宅內有聲音隱隱傳出,更添了幾分熱鬧和喜慶。
楊宜神色複雜地看著童家的大門,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她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裡,希望她的謀劃一切順利吧。
「哇,童家好大!」
「是啊,連縣老爺家的宅子都比不上童家吧?」
馮婆子含笑道:「那是自然,童家乃咱們通州有名的百年世家,書香門第,能進裡面當差,是妳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聽到這話,不少人眼露欣喜,畢竟這是她們將來當差的地方,童家越有勢力及財富,那麼她們的日子也會更好過。但,也有人擔心童家規矩大,一不小心就……
福氣?楊宜在心裡冷笑,這樣的福氣她寧願不要。
「小六哥,煩勞你去給童管事通稟一聲,就說老婆子遵照他的吩咐,帶了十來個丫頭給他過目。」說話間,馮婆子遞了一張帖子過去。
那名叫小六的小哥拿著帖子仔細看了,又看了眾人一眼,說了句。「等著。」便往裡面飛快跑去。
「好了,都別說話了。」馮婆子打斷交頭接耳的眾人。
沒一會兒,小六回來了,給他們放了行。馮婆子他們跟在小六後頭,從一側的角門進入。眾人都明白,以他們這種身分,是沒資格從大門進去的。
童管事名叫童奕德,身高七尺五寸,時年二十一,是童府採買上的一個小管事。如此年紀就爬到這個位置上,可見其本事。加上他為人嚴肅,實乃奴才們非常懼怕的一個人,通常奴才們遠遠見著,也是躲著他走。
此次採買丫鬟經手的人就是他,他從遠處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哇啊,這男人好高啊!」一聲低呼在楊宜身邊響起。「不過好嚴肅,板著個臉。」
在這種時候,還有人膽子這樣大,實在讓人驚訝,眾人微微側目。
楊宜微微轉頭看了,發現剛才說話的人是站在她旁邊的胡杏,眼中劃過一抹恍然,並不意外胡杏有這樣的反應。她記憶中的胡杏,確實是這麼跳脫和情緒外放的人。
猶記得上一世她剛進童府時,兩眼一抹黑,再加上剛離家,心中怯怕得不行,胡杏可以說是她進童府後結交的第一個夥伴。正是熱心活潑的胡杏,在最初的時候對自己頗為照料,這最初的溫暖讓她很感激,因此一直銘記在心,即使後來兩人因為某些原因疏遠了。
只是這樣的胡杏,讓現在養成沈穩性子的楊宜有些不適應,秀氣的眉微微一皺。不過憶起自己如今的身分,不由微微一哂。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胡杏忙掩住嘴,對眾人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一雙明媚的雙眼骨碌碌地轉著,平添不少調皮可愛。
此時童奕德逐一審視著她們,在他銳利的目光及威壓下,楊宜縱使重生一回,也小心地收斂著自己的呼吸,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童奕德逐一看了眾人一眼後,基本上是滿意的。也是,馮婆子為了討好童家,拐瓜劣棗都被她挑了出來,出現在此的自然都是好的。
「馮大娘,這些人我全都要了,一會兒妳跟我去帳房做下交割吧。」
馮婆子笑著恭維道:「童管事的眼光真好,這回採買的十二個丫鬟,個個都是極出色的,略加調教,便能辦差了。」
童奕德如今身為一個不上不下的管事,最是忙碌,可沒那麼多閒工夫聽別人拍馬屁,僅「嗯」了一聲,隨後便將她們交給一個管事婆子,自己便與馮婆子一道去了帳房辦理交割之事。
她們在水池邊一處寬敞之地停了下來,此時,一位衣著華貴的少年帶著兩個侍從,從大門遠遠地走來。
「快看,那個人好俊!」
童家三少?楊宜凝目。
童家三少——童文彬。說實話,楊宜對他的瞭解不多。上輩子她全副的心神都花在了童家二少童文棟及他的妻妾身上,對童家其他老爺少爺的瞭解並不多,只有個大概的印象以及對他們的脾氣有個大略的瞭解而已。她只知道童文彬時年十七,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少年,府裡嬌妻美妾通房極多,他所住的院子一向極熱鬧,而府外的紅顏知己更是數都數不過來。
由遠而近,那一抹俊逸雋朗的風姿頓時讓她們當中有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們失了心神。意外地,童文彬在她們面前站定,笑了。
童文彬本來就長得極好,近看就更俊美了。他這一笑,桃花眼一勾,讓不少人目露癡迷。
連一向定力極好的陳嬤嬤都閃了神。
「陳嬤嬤,回神啦!」童文彬在陳嬤嬤面前站定,嘴角噙著一抹淡笑,伸出手調皮地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這孩子,真是——」陳嬤嬤拍開他的手,笑啐了他一句,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陳嬤嬤是太太身邊得力的老人了,自小就是看著他們三兄弟長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陳嬤嬤從小看著我長大的,現在看著我還會失神啊?」童文彬說話的時候,一雙桃花眼不經意地往人群瞟兩眼,還不時拋上幾個媚眼,惹得幾個年紀大點的丫頭,一個個嬌羞地低下頭。
「少爺,柳姨娘……」一旁的侍從提醒道,聲音中帶了點焦急。
陳嬤嬤會意,這孩子這個時辰會回府,多半是當某人的救兵來了,這回也不會例外。唉,這孩子啥都好,就是太風流了點。
童文彬仍舊是那副慢不經心、不急不躁的樣子。「陳嬤嬤,這是調教新丫頭呢?」
「是啊!」陳嬤嬤點頭。
「調教好了別忘了給我兩個啊!」
「我的好少爺,這些丫頭還沒調教好呢,你就惦記上了,仔細我告訴老太太去。」陳嬤嬤打趣。
「告訴了也不怕。」童文彬一副光棍的樣子。
「行了行了,老婆子知道了,到時我稟告三少奶奶,叫她來挑兩個。」陳嬤嬤見他的小廝一臉焦急的樣子,忙應了下來。
童文彬挑眉,讓她來挑?那只會淨挑一些不好的給他。「不用她來挑了,陳嬤嬤妳直接挑兩個送到梧桐院就行了。」
見陳嬤嬤應了,他才滿意地走了。
他們所站的地方不遠,而童文彬和陳婆子的對話也一一入了她們的耳,幾個大的,都暗自欣喜。見識了童三少的俊秀,她們都希望自己能拔得頭籌,進梧桐院侍候三少爺。
大夫人的得力丫鬟青杏看著某些面露春色的丫頭,內心冷笑,且讓她們作幾日美夢吧!
楊宜看著前後這些暗自害羞的姑娘,心中也悄悄嘆息。這童家三少的魅力真大,若不是她活了兩輩子,恐怕現在也如她們一般,為他的皮相所迷吧?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由青杏教導她們規矩。其實說是規矩,無非就是一些見人行禮的跪拜以及告知一些忌諱事宜,至於其他的,待她們分配了主子,自會分配到一些老人身邊學習,或者分配到一些不需什麼技巧眼色的活計。
這一切都和上輩子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有個人讓楊宜犯了難,這個人就是胡杏。不知道是不是以為她好說話,胡杏常常湊過來。
可是胡杏的性子,明顯是未經世事的,這樣的性子,在大宅深院裡是個麻煩。
上一世就是因為與之交好,可沒少因為胡杏而受連累。也是因為被人欺負得狠了,才越發地堅定了自己要上位的決心。
可這一世,楊宜只想好好地在童家熬下去,熬到能出府,所以不希望與胡杏有過多的接觸。只是她覺得她的表現已經夠疏遠了,為什麼胡杏還覺得好說話,硬要湊上來呢?
現在的楊宜拿胡杏也沒辦法,不可能直接和她撕破臉的。倒不是怕得罪她,而是自己如今已經進了童府,要在童府討生活,那性子就不能讓人覺得太過乖張。所以,就先這麼著吧。
楊宜只是提醒自己別和她走得太近,便沒再理會胡杏的事。
且說進府第一日,眾女被童三少撩撥得春心暗動,都盼著自己能被安排到梧桐院聽差。次日,她們學規矩完畢,就見兩個粗壯的婆子半拖半拽著一具「屍體」經過,嘴上還罵罵咧咧的。
眾人聞聲,皆好奇地看過去。
只見那「屍體」毫無反應,也不知道如今還有沒有氣,而下半身的裙子都被血給染紅了,顯然是剛被毒打了一頓。
這些半大的孩子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頓時嚇得眼都瞪圓了,膽子小的,更是眼眶都紅了。
「賤婢,妳也有今天?!叫妳攀高枝,叫妳平日仗著三少爺的寵愛目中無人!」
「妹子,這種背著主子爬床的賤人,有這種報應也是活該,不值得可憐。若不是咱們三少奶奶心善留她一命,便是被打死了也怨不得別人。」
「可不是,這賤婢還以為咱們三少爺會幫她說話呢,哪知咱們爺可是從頭到尾都沒瞧她一眼。」
另一個婆子不屑地道:「這樣的賤人咱們處理得還少嗎?以為少爺寵幾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這些個人不過都是少爺的寵物罷了,新鮮勁兒一過,還不是任由咱們三少奶奶拿捏?」
這些話,一字不漏地進入眾人的耳朵裡。
楊宜看到這場景的第一反應,便是殺雞儆猴。昨天她們才見了三少爺,今天三少奶奶就鬧這麼一齣,不是警告她們是什麼?不得不說,今天這番敲打是極有用的,活生生的例子呢!相信過了今天,不少人會息了飛上枝頭的心思,至少暫時會沒了那份心思了。
「妳們怎麼能這麼殘忍?這是一條人命啊!」
一道義憤填膺的聲音打斷了楊宜的沈思,楊宜抬眼,只見胡杏指著兩個婆子,小胸脯氣鼓得一上一下的。
其中一個婆子看了過來,怪聲怪氣地叫了一聲後才道:「小丫頭片子,說話得小心哪,仔細禍從口出!」
「妳們這是草菅人命!妳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胡杏氣壞了。
「這丫頭腦子有病吧?」另一個婆子嗤笑一聲,然後招呼她妹子。「甭理她,咱們趕緊把柳姨娘扔出去給她家人,也好趕緊回去交差啊!這種人,遲早落到咱們手裡,到時有她好受的!」
那婆子最後看了胡杏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然後不再理會她們,兩人合力拖著那柳姨娘越走越遠。
鑑於胡杏剛才的見義勇為,眾人皆不動聲色地站得離她遠遠的,生怕被她連累了。
胡杏也察覺了,她氣紅了臉。「妳們——」
楊宜怔怔地出神,柳姨娘的樣子讓她想起了從前。世間許多女子走上這一步,一開始無非就是想日子好過點,後來在男人的寵愛下,想要的便越來越多。
這個時代,女子總是比男子要艱難得多,楊宜暗自嘆了口氣。女人想過上好日子,法子無非三個:一個是投個好胎,投身到富貴人家,有個好的開始,那今後的一生,料想也不會差;第二個是嫁個好男人,前面苦點沒事,至少後半輩子有保障了;當前兩者都沒有的時候,就只能指望兒子了,兒子若出息了,晚年也能享點清福。
女人不像男人,男人如果發現妻子妾侍不好,可以換,但女人卻不行。大多數女人一輩子就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一旦要了她,就決定著她以後的日子好過與否。男人回頭叫浪子回頭金不換,女人呢,錯了便是錯了,沒有回頭路可走,一如她。越想,楊宜越覺得這世道不公平。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胸中憤懣。這世道就是如此,儘管她不滿,她亦無法掙脫這規則,只能約束自己,盡自己的努力,盡量在這規則之中生存下去罷了。
幸虧她有了一世的經驗,多思多想,能少走些彎路。
第六章
「明兒咱們就要被分派到各院去了,也不知道咱們分到的主子性子好不好?」胡杏的語氣裡忐忑中帶了絲讓人難以察覺的興奮。
楊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她想自己多半是被分派到內院做些粗活,或者灑掃、或者倒夜香什麼的,絕不可能派到外宅的。外宅都是童家主子及來客,一得防著她們衝撞了主子貴客,二是防著她們中有些心大的乘機勾引主子。像她這種活契的粗使丫頭,每月的月錢不過是四百文錢罷了,還得防著上頭管事嬤嬤的剋扣。不過她轉念一想,雖然月錢少了點,總比其他那些小命都由不得自己作主的人要好,至少這日子好歹有個盼頭。
而像她這樣的贖身銀子是二十兩,攢個四、五年,料想也差不離了。況且出門前她爹說了,那七兩銀子除了用來還掉那些債外,非不得已,一文錢都不會動用的,就存著替她贖身了。
胡杏挨近了楊宜,兩眼左右掃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道:「聽說我屋裡的王珍託了關係,花了不少銀子打點,就盼著能進老太太或二少爺的院子呢!」她語氣中透著一點兒羨慕及不屑。
也是,他們這些做人家下人的,月例算什麼?打賞才是收入的大頭。這些天她們都聽說了,老太太為人最是和善不過,進去當差的丫鬟婆子吃穿不僅是府裡最好的,還能常常得到打賞,因此不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頭鑽呢!
不過,她使的這些銀子怕不過是打了水漂吧?老太太那裡哪是那麼容易進去的?再說,老太太用得慣的都是家生子,她們這些從外面採買回來的野路子哪裡有這個福分?有也是極少數的了。
見楊宜仍舊木木的,不知道應自己一聲,胡杏也不在意。幾天來,她曉得楊宜雖然木訥得緊,但嘴巴最是嚴實,和她說什麼,她雖然沒搭理,卻也沒有到處嚼舌根。
自從第二天胡杏見義勇為,耍了一把威風後,眾人就有意無意地與她拉開了距離。只楊宜一視同仁,不管對誰都是淡淡的,不親近也不得罪人。
楊宜也鬧不明白是咋回事,突然間,胡杏自己就貼上來了,親親熱熱地叫著自己妹妹。楊宜對她沒有惡言相向,卻也不見親熱,連搭理都少,但胡杏卻是認准了楊宜似的,得了空老愛來找楊宜。
不過楊宜冷眼看了胡杏幾日,發現她除了那一天比較衝動外,這些天她也沒什麼出格之處,便由著她在自己身邊嘮嗑。
胡杏繼續和她嘮叨著她最近打聽到的消息,例如哪個主子待下人嚴厲難伺候、哪個主子和善大方、哪個院子裡的嬤嬤在主子面前得臉、哪個丫鬟被罰了……
楊宜不置可否地聽著,心裡卻將這些消息和上輩子做比對。她是想明白了,以她這種賣活契的下人,得到主子重用的可能性極少,但若想在這府裡平平安安地待到贖身,平日裡也少不得經營,好日子都是努力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