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上冰得要命,沈曦從睡夢中凍醒了。
可當她摸到身下冰涼的地,感覺到臉頰上冷冷的風,在眼睛適應了黑暗,看到三扇破破爛爛的窗戶後,她又覺得自己仍是在夢中,並未醒來。
她的臥室中,床應該是柔軟的,窗戶應該是玻璃的,上面還掛著淺綠色的窗簾,而且不透風……
沈曦又閉上眼睛,想繼續作這個怪異得有點真實的夢。
可刺骨的寒冷從身下不斷傳來,沒一會兒工夫,身體已經僵得快不能動了。
無奈之下,沈曦只得又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這個她強烈懷疑是夢境中的地方。
借著窗外半明半暗的月光,沈曦很快就將這屋子掃視了一遍。
這是一間很簡陋的屋子,窗子上的窗紙破了好多地方,凜冽的寒風正在呼呼地往屋裡灌。屋內窗下,是一盤火炕,炕頭上黑乎乎地隆起一片,似乎躺著一個人。炕下,只有一個矮櫃孤伶伶地靠在北牆上,除此之外,這屋裡就剩下她了,而她,正奇怪地躺在地上。
沈曦坐起身,摸了摸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衣服,難怪這樣冷呢!
她本想好好想想自己的處境,可實在太冷了,凍得腦子都僵得轉不動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也許一覺醒來,自己仍躺在柔軟的床上、溫暖的房間裡,回味著現在這個冰冷的夢呢!
站起身,沈曦摸索著爬上了炕,炕上確實有人,而且,這個人正躺在被窩中,她的動靜好像打擾到他了,沈曦聽到他那淺淺的呼吸聲,有了片刻的停頓,不過不知為什麼,他並沒有動彈,也沒有出聲詢問什麼。
沈曦在炕上摸了好久,結果更為悲慘,這炕上只有一床被子,還正蓋在那個人身上。
無奈之中,沈曦只好和衣躺到炕上,可更悲慘的是,這炕也不知道多久沒燒火了,一點也不比地上暖和,離那漏風的窗戶近了,反而覺得更冷了,只一會兒工夫,寒氣似乎連骨髓都凍住了,沈曦毫不懷疑再躺一會兒,她會被活活的凍死!
生死存亡的關頭,也顧不得什麼了,何況還是在夢中,也沒什麼氣節可言,於是沈曦哆哆嗦嗦地向那人靠過去。「這位……」
呃……是兄台,還是姊妹?
忽略……反正是在作夢,管他是誰呢!
「太……太……太冷了,咱……咱……咱倆……擠擠……吧……」沈曦凍得牙關叩叩響,說話都不利索了。
那人沒有出聲,沈曦全當默認了,掀開被子,一骨碌就鑽了進去。
被子裡果然比較暖和啊!雖然被褥比較薄,但總比在地上強啊,而且旁邊這人身上特別暖和,沈曦很厚顏無恥地向人家身邊靠了靠,果然暖和多了。
清醒到此為止,溫暖後疲憊和困頓立刻湧了上來,沈曦又昏昏沈沈地陷進了夢鄉……
第二天直到天光大亮,沈曦才睡醒了。
還沒睜眼,就覺得眼沈舌澀,嘴裡苦得厲害,似乎是感冒了。
難不成,作夢也能把人凍感冒了不成?
想起了昨晚的夢,沈曦不由得咕咕噥噥地道:「幸好是夢……」
在這個物質富裕的社會,特別是在首都這種發達的地方,怎麼可能受凍挨餓呢?打開暖氣,寒冬臘月都可以當夏天過了,怎麼可能凍得自己去鑽陌生人的被窩呢?自己也真沒出息,一點凍都受不了。不過這也難怪,自己從小就錦衣玉食的,一點苦都沒吃過,這要真讓自己挨餓受凍,估計還真是不行。
想到這裡,沈曦鄙視了自己一下,然後一邊想著早餐的菜單,一邊懶懶地睜開了眼睛,再然後,她的眼睛,立即睜得偌大無比——不是夢,不是夢,昨晚的一切不是夢!
入目所見的,是兩扇小小的紙窗,窗紙都有些破了,隨著寒風呼啦呼啦的響,那順著破窗颳進來的晨風,刺骨的寒冷,凍得沈曦阿嚏阿嚏地打了好幾個噴嚏。她連忙又躺回了溫暖的被窩,剛一躺下,立刻又針扎了似地竄了起來,一骨碌就竄下了炕。
炕上有人!
沈曦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尷尬過,就連那個不對盤的同事在大庭廣眾之下揭穿了趙譯在外面有女人、有孩子的那一幕,也沒有眼前這麼尷尬。
生平第一次,她和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睡在了一起,而且還是自己主動湊上去的!
不過這也不怪自己,昨晚實在是太冷了。
想到這兒,看向炕上那個男人,沈曦怔住了。
那個男人,眼睛上綁著一條黑色的布條。
他是瞎子嗎?
沈曦輕咳了一聲,輕輕道:「那個……對不起,昨晚是我失禮了……」
——毫無回應!
被窩中躺著的那個男人,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沒有睡醒,根本就沒有任何表示,仍是靜靜地躺在那裡,就連沈曦跳起來的時候帶起了被子,將他的身體露了一點在外面了,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上很溫暖,他這樣安靜,沈曦一定會認為他是具屍體。
看著一動也不動的男人,忽然間沈曦想起了一句話:十聾九啞。
如果一個人天生是聾子,由於聽不到別人說話,也就無法學習說話,那麼十有八九,他也會是個啞巴。這條定律,會不會也適用於瞎子呢?眼前這人,會不會既瞎又聾呢?應該不會吧?這好像有點不沾邊……
沈曦大聲地叫了一聲。「喂,這位朋友——」
還是沒有回應。
他還真是個聾子啊……
那麼,誰來告訴她,這個又聾又瞎的人是誰啊?還有,自己怎麼不在家中,卻在這裡呢?這是什麼地方啊?難不成是趙譯那混蛋趁著自己睡著了,將自己給送到哪個山裡了?怪不得房子這麼破呢!就知道趙譯那混蛋昨天來獻殷勤,肯定是沒安好心。這混蛋不會是趁自己睡著了,把自己給賣到山區來,給這個瞎子當媳婦來了吧?不能不能,他們已經離婚了,趙譯沒有權利也不敢這麼做的!
一想到此,沈曦連忙推開門跑了出去。穿過一個小小的院子,推開一扇破木門,然後她再一次傻眼了。
外面是一條不寬的街道,街的對面仍有一排矮矮的房子,在街道上走著三三兩兩的人。這些都問題不大,而讓沈曦感到傻眼的是——他們都穿著古裝!
就算再傻,沈曦也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山區就是再落後,也不可能還穿著這種寬袖長衫,頭上還綰著髻吧?
沈曦連忙低下頭看自己,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一件蔥綠的布衣,樣式和自己在電視中看到的古裝是一樣的!這不是自己的衣服!再一伸手,手掌上長著薄薄的繭,這不是自己的手!
沈曦發瘋般地衝進屋裡去找鏡子,可惜這破舊屋子裡連半面鏡子都沒有,沈曦找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個銅壺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臉,然後她驚恐萬分地發現,這不是自己的臉!
借屍還魂……難不成自己已經死了,附在了這個女子身上?
自己早早的就得了心臟病,不會是睡著睡著,心臟病就犯了吧?沒想到,自己以前淨做糊塗事,到後來,竟然做了個糊塗鬼,連死了都不知道。
年輕的時候不懂愛,以為愛情就是世界上的一切,愛的時候,甜言蜜語,轟轟烈烈,一切都不管不顧,恨不得世上只有彼此就好,那些誓言、那些美好,沈曦沈溺在其中,無法自拔。熱戀時,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給了他,還意外地懷孕了,還在上大學的兩個人茫然無措,偷偷地找了個小診所去墮胎,然後意外發生了,她再也無法做母親了。
剛開始的時候,趙譯也算是有責任感,對她不離不棄,甚至剛一畢業就向她求婚。婚後他也一直對她很好,兩個人的感情很穩定。
是什麼時候起,趙譯開始變了呢?
是在十年後,當同齡人相繼當上了父親,在飯桌上不斷地炫耀自家孩子的時候,趙譯動搖了。
然後有一天,她聽人說他在外面有了小三,連孩子都生了。
曾經純潔的愛情得到了如此結局,沈曦不接受這種背叛,毅然決然地離了婚,將那個曾經和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趕出了家。
曾有朋友勸她接受一段新戀情,沈曦也曾做過這方面的嘗試,畢竟自己還年輕,總得找個伴不是?可受過傷的心,沒有那麼容易癒合。一個在同一張床上睡了十多年的枕邊人都會背叛自己,那這世上,還有誰是值得相信的呢?
不再相信愛情的沈曦,也不再去碰觸愛情,而是開始了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生活,可在那片刻歡樂之後,留給她的總是無盡的空虛。於是,沈曦很快就告別了這種生活,開始宅在家中,日日與電腦相伴。
沈曦自以為離婚就沒事了,可沒想到趙譯那個傢伙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然三番兩次地來找她想復合再婚。昨晚他又來了,沈曦不給他開門,他隔著門盧了好久,等他離開後沈曦上床睡覺,醒來後就到這裡了。雖說自己沒有生氣,可心裡也一直不舒服,難道是這樣,導致她在睡夢中心臟病發了?
沈曦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旁邊的男人卻在此時動了,他慢吞吞地坐了起來。沈曦抹掉眼角的濕意,去打量那個已經坐在炕頭上的男人。
三十左右的年紀,長得還算可以,就是很瘦。衣服很破很髒,頭髮也不知多少天沒洗沒梳了,亂如蓬草,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就他身下的那床被褥還算乾淨,不過也破得厲害。
沈曦皺眉,房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就連被褥也只有一套,而且最主要的是,昨晚自己鑽進他被窩,他沒有往外推自己,可見這兩人應該是已經習慣同眠了吧?古代不是講究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嗎?這兩人能睡一個被窩,應該是夫妻吧?
抬頭四處一打量,這屋子真是又破又舊,還髒兮兮的,整個屋子中就自己身上乾淨。不過看著身上的衣服,沈曦忽然覺得寒冷刺骨。有毛病啊,大冬天的穿單衣,這個身體的前任主人,不會是昨晚凍死了,然後自己乘隙而入了吧?
一想到自己以後要過這種生活,還要養活炕上那位殘疾「丈夫」,沈曦覺得嘴裡越發的苦了起來。
自己從小生活優渥,幾乎是個不事生產的米蟲,現在這貧窮的日子,自己能過得下去嗎?自己要怎麼過下去?還是說自己現在離開,留這個殘疾男人自生自滅?
這個念頭只在腦中一閃就馬上被掐斷了。她不能這麼做,離了自己,這個又聾又啞又瞎的男人怕是只能等死了。那自己和那負心的趙譯又有何區別?
沈曦正在沈思間,炕上的男人摸索著來到了牆邊,然後就靠在牆上,一動不動了,蒼白的臉上,是麻木的平靜,看不到一絲希望。
看著這樣的男人,沈曦的心忽地一下子變軟了。想來前任主人很不喜歡這樣殘疾的「丈夫」,對他不管不問,沒有關心過,所以這個男人才會變得如此的沈寂和麻木吧。
「咕——」
男人的肚子忽然很大聲地響了一下,把沈曦嚇了一跳,她隨即意識到,這個男人不知多久沒吃東西了,應該是肚子餓了。
男人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慢慢地將手伸向一邊,順著他的手,沈曦才發現牆邊放著一個灰撲撲的袋子,從那口袋中,男人慢騰騰地掏出了一把糙米,然後又慢騰騰的,把生米塞進了嘴裡。
「你怎麼生著吃啊?快吐了——」沈曦還沒看到過誰這麼生著吃米的,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可惜炕上那男人又聾又瞎,根本聽不到沈曦的叫喊,也看不到沈曦驚訝的樣子,就那樣咀嚼了幾下,把那生米嚥了下去,然後,他又伸手抓起了第二把生米。
沈曦跳上了炕,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米不能生著吃!你先等會兒,我去煮熟了吃!」
男人的手只是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向嘴裡塞去。
沈曦連搶帶奪的,將那把米硬生生地奪了下來,然後將那口破袋一起拎下了炕,找地方做飯去。
房子很小,只有兩間,一間是住人的臥室,一間壘了個火灶,和臥室的炕相連,旁邊還堆了不少雜物。
沈曦找了找,這個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廚房的地方,只有一捧玉米麵、一小罐不知醃的什麼鹹菜,還有一點鹽,剩下別的可吃的東西是一點也沒有,柴倒是還有一堆。盆子一個、粗糙大碗三個,還有兩個是缺了口的、破筷子好幾支,都不知用了幾百年了。
沈曦皺皺眉,這種生活條件,唔……她還真沒遭遇過。別的不說,沒有火柴、沒有打火機,這火要怎麼生?電視上演的古人生火用什麼?火石吧?好像是一敲就著火。沈曦仔細找了找,也沒找著一個類似於火石的東西。
難不成要鑽木取火嗎?
沈曦傻眼了。
想了好一會兒,沈曦也沒想到生火的辦法,只好走出了院門,去找人借個火。
此時天已不早了,街上有不少人來來往往,沈曦站在自家院子門口,左右張望。沒一會兒,就看見一個老太太提著一籃子菜,從街口走了過來。沈曦笑著迎上去,親切道:「嬸子,妳家是住這兒嗎?我想借個火,家裡等著煮飯呢!」
那老太太倒是挺隨和的,停了下來和沈曦說話。「我家就住前面,那個紅木門的門口就是。小娘子妳住哪兒?我看著妳有點面生。」
有點面生?
沈曦面上不動聲色,笑著一指身後的院子。「我住這兒。」
「那個秋風秀才的老宅呀?不是說那個秋風秀才病死在縣裡了,這房子由官府收回去了嗎?」還未等沈曦說什麼,老太太就自問自答道:「你們把房子買下來了?這個破房子要價十七兩,可不便宜呢,官府的人手黑著呢!」
沈曦腦中一邊記著老太太的話,嘴裡一邊搭著話。「這不剛搬來嗎?要不能什麼也沒有嗎?連個火都忘了買了。」
老太太爽朗道:「我家還有火摺子呢,走,跟我去拿一個!」
沈曦一邊跟著老太太走,一邊問道:「嬸子,妳怎麼稱呼?」
「我夫家姓郭,妳叫我郭嬸就行了。」
等從郭嬸家出來,沈曦手裡不光有一個火摺子,還拿了兩個窩頭,抱了一顆大白菜。
沈曦回到家裡,先把那兩個窩頭拿給了炕上的男人,男人可能是餓極了,接過去後,三兩口就消滅了一個,兩個窩頭一眨眼工夫就沒有了。那麼硬的窩頭啊……沈曦眼睛都看直了,看這樣子,他似乎還沒吃飽啊……
有心想再給他點水喝,可惜碗太髒了。
從院中的水井裡打來一桶水,沈重的木桶可真沈啊,就這幾步路,沈曦還放下桶歇了好幾次。這沒幹過活,當真是不行。
打來了水,沈曦先用水面照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樣子——
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皮膚也很好,雖然說不上是貌美如花,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難得的是,這個身體比前世要年輕許多。沈曦摸著這富有彈性的皮膚,心情終於好了一點。能年輕個一、二十歲,不是每個女人最大的夢想嗎?看著自己的皮膚一點點老化、一點點鬆馳,看著鏡子中的容顏一點點蒼老,大概是個女人都會覺得心慌。而現在,自己當真年輕了二十來歲,沈曦覺得不論這裡的生活環境怎麼樣,還是幸運更多一點。
臭美了好一會兒,沈曦才拿了點軟柴禾,用火摺子點著了,準備做飯。這火摺子的使用方法,她在郭嬸家就學會了,要不然這東西就是擱她手上,她也不知道是幹麼用的。等火燒大了,沈曦又開始添乾柴,倒也沒費多大勁,就把柴給點著了,屋子裡雖然煙多了點,但第一次生火,這效果已經不錯了。
倒了半桶水在那個髒兮兮的鍋裡,等水熱了,將旁邊放著的鍋刷放到水裡煮了煮,然後又將鍋子鍋蓋都刷了一遍,就把這髒水潑掉了,又換了半桶乾淨的水繼續燒。等水燒開後,又將碗筷盆子都放了進去,用開水消毒,等煮了一會兒,又挨個刷乾淨了。
把盆碗刷乾淨後,沈曦才舀了一小碗糙米,放到一個破陶盆中淘洗乾淨,又用淘米水仔細地刷了一次鍋,再用清水洗一遍,確定鍋已經完全乾淨了,這才放清水,將洗淨的米放好,然後猛添柴。舀出些熱水放到洗臉盆中,沈曦又將米倒入鍋裡,添了一大把柴。柴是木柴,很耐燒的,不用時刻在鍋檯前看火,只看著它快燒盡的時候再添幾根就行了。
趁這工夫,沈曦回到屋中,打算讓瞎子洗個臉。瞎子洗臉的時候,自然是要將那蒙眼的布條拿下來的,沈曦注意到瞎子的眼睛一直是閉著的,似乎睜不開。
也不知他的眼睛得的什麼病,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啊?
不過,看他的眼睛沒有傷口也看不出腫爛,似乎很早以前就這樣了,大概他是瞎了很久了。
沈曦把水潑掉,回到廚房又加了把火,想把白菜炒了,可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油,只好切了一點白菜,用鹽拌了一下。連個味精、香油都沒有,這樣的菜能好吃才怪。
糙米很耐煮,沈曦的這頓粥直直煮了一個多小時才算軟了。沈曦看著那堆少了很多的木柴,心中有些著急了,得趕緊找門路賺錢了,要不然,就等著餓死吧!
*預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5/20上市的【文創風】186《古代混飯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