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略施薄懲
皇后聽聞燕太妃過來,停下筆墨,走到小佛堂旁的茶室裡。見李歸錦也來了,皇后笑著誇她一陣子不見,又變漂亮了。
李歸錦自然表示謙虛,不敢當真。
燕太妃個性很直接,待宮女上茶退下之後,她便開門見山地說:「皇后恭惟懿德、賢能大方,將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可宗室裡卻烏煙瘴氣,敗壞皇家名聲,有辱國體!皇上乃一國之君,才登基兩年,有些事知道該做卻不能做,免得落人口實,說皇上打壓宗室。可皇后身為皇室宗婦,現在正是該妳出手的時候,怎麼能由著宗親胡作非為?」
這一席話說得皇后額頭冒汗,不得不低下頭問道:「太妃娘娘不妨明示,是誰敗壞了皇家名聲,做了有辱國體的事?」
燕太妃說道:「襄陽郡公私自圈地是其一;巴陵公主按嫡公主規制戴七鳳簪踰矩為其二;其子於昭陵騎馬大不敬是其三;其女辱罵皇親為其四。皇后娘娘,妳看……」
不說皇后,就是李歸錦在一旁聽了都目瞪口呆。燕太妃足不出戶,知道的事情竟然比她還多!她不吭聲也就算了,一告狀,就把他全家老小都給扯進來了!
皇后有些坐不住了,問道:「這……真有其事?」
燕太妃慢悠悠地說:「皇后娘娘,有些事情瞞上不瞞下,他們一家做了什麼事,京城裡很多人都知道,妳派人去查一查便知,平日大家不過是不想撕破臉,所以才沒說。可是有人見我老了,當我不中用,就欺負到我外孫女頭上,我如何能忍?我就快要去藩地養老了,離京之前縱使拚到魚死網破,又有何懼?」
燕太妃在先皇在世時,乃是四妃之首的德妃,長孫皇后去世得早,後宮曾是她的天下。她在數次皇子爭儲時都置身事外,她的親兒子越王李貞雖然一樣才華出眾,但是安分守己,頗得李治信任,所以李治一直要求王皇后要對燕太妃恭敬,她受到的禮遇,並不比太后差。
皇后忙安慰道:「太妃娘娘不要動氣,我一定會徹查此事,給您一個交代!」
燕太妃頷首笑了笑,說是不打擾皇后抄經,就帶著李歸錦走了。
李歸錦第一次見到燕太妃使用手段,如此明目張膽地告了柴家一狀,不僅直接果斷,看起來效果也很好,讓她驚嚇之餘又很佩服。
回程路上,李歸錦問道:「太妃娘娘要隨越王去藩地嗎?」
燕太妃說:「先皇駕崩時,我就該去越國了,只是皇上地位不穩,我為了讓皇上放心,甘願留在宮中。」
她替越王留在宮中,就好比一個人質,讓李治不用擔心越王會做什麼不利於他的事。
燕太妃接著說:「如今皇上逐漸掌握了朝政,我也想去和兒子享享福了,若不是妳出現,我年後早就動身了。」
李歸錦有些愧疚地說:「沒想到我給太妃娘娘添了這麼多麻煩,太妃娘娘若想去找越王,就不必管我了,我有衛國公府護著,沒什麼事的。」
燕太妃拍拍她的手,低聲說:「原本是為了妳留下的,但現在還有一件事,我得做完再走……既能幫我自己,也能幫皇后……」
「幫皇后?」李歸錦不解地問道。
燕太妃說:「我敢如此吩咐皇后,是因為皇后在宮中勢弱,蕭淑妃勢大,若不是我暗中幫她,她的后位早就不穩了。」
李歸錦默默聽著,沒有說話,更沒問燕太妃還要辦什麼事。她隱隱猜到這件事應該和武媚娘有關,知道得太詳細,反而不好。
燕太妃叮囑道:「我能照顧妳們一時,卻照顧不了一世,我終究老了。妳這孩子,我知道妳有幾分小聰明,不過在宮中卻遠遠不夠,妳要學的,還多著呢……」
李歸錦立刻老實起來,她幾番在燕太妃面前耍小聰明,原來燕太妃心裡清楚得很。
李歸錦因為燕太妃之前扣押古爹爹的事,一直對她有防備,但燕太妃既然真誠待她,她也該撇開最初的成見,真心對待燕太妃才是。
「我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李歸錦低頭說道。
燕太妃並不與小輩計較,只說:「雖然這次能借皇后之手教訓柴家,但有件事卻是再也等不得了。」
「嗯?」李歸錦看著燕太妃,不太了解她指的是什麼。
燕太妃說:「妳如今二十有一,必須嫁人了。如果妳早點嫁人,又怎麼會惹得登徒子覬覦?說起來,妳自己也有錯。」
李歸錦的臉色瞬間蒼白,燕太妃若幫她定下婚事,她是怎麼也逃不過了。
「太妃娘娘……我、我很怕嫁人!」好半晌李歸錦才吐出這一句話。
「有何可怕?」燕太妃有些詫異。
李歸錦說:「我從小生長在民間,古護衛十分寵愛我,所以我自由任性慣了,一想到嫁人之後要侍奉公婆,還要遵從世家禮儀,我就怕得睡不著覺……」
燕太妃淡淡一笑。想來也是,這孩子野慣了,嫁到勛貴宗親之家,多少會受些折磨。
「那妳想要怎麼做?難不成這輩子都不嫁人了?」燕太妃問道。
李歸錦搖頭道:「也不是……若是能遇到真心相愛的人,為他犧牲一些自我,我也願意;但若是不喜歡的人,那樣的生活,便像是煉獄了。」
燕太妃神情嚴肅地看著她,問道:「妳喜歡上誰了?」
先有汝南公主私奔,又聽到李歸錦說出這樣一番話,燕太妃不禁覺得她們真的是母女,竟然連想法都一樣,只願嫁自己喜歡的人。
她不太能接受年輕人私相授受的感情,但又怕李歸錦變成第二個汝南公主,有了前車之鑑,她不敢表現出太強硬的態度。
李歸錦看燕太妃的神情,就知道她想偏了,連連搖頭說:「沒有,我沒有喜歡誰……我只是這麼想。」
燕太妃嘆了口氣,說道:「妳想這樣也行,我到時替妳選幾個人,由妳自己決定,這樣可以吧?」
李歸錦有些意外,她沒想到燕太妃這麼好商量,雖說不是完全掌握婚姻自主權,但是她肯聽她的意見,已經很好了。
李歸錦高高興興地出宮,不過十日,各家就聽說皇后宴請幾位在京城的公主進宮小聚,由於巴陵公主穿戴的東西不合規制,衝撞了皇后和宮中的娘娘,被皇后責罰。
她的女兒柴沐萍因為之前哄騙宣城公主的玉珠串,被蕭淑妃記恨,她這次乘機報復,要柴沐萍抄二十本《女誡》送進宮。
這些只是剛開始,之後又有人舉報柴源揮霍無度,追究起襄陽郡公的家產,查出他在封地周圍侵占大片土地,皇上不僅下令他歸還土地,還削了他家五百戶的食邑。
傻子也知道是有人在整柴家,柴家人心惶惶,很怕是皇上要對付他們。他們透過人脈多方打聽,終於知道一切是因為柴源糾纏李歸錦所致。
巴陵公主氣得在家摔東西,咒罵道:「一個野種而已!不僅打了源兒,還敢告御狀,這是要翻天了嗎?!」
豈料襄陽郡公一巴掌打到柴源臉上,喝道:「沒出息的蠢東西,見到漂亮女人腦袋就沒用了,一家老小遲早被你害死!」
巴陵公主很不高興,一把摟住兒子,與丈夫吵起來。「你為什麼打源兒?他又沒做什麼,不過是和那個小蹄子說了幾句話而已!」
「還沒什麼?是不是要做點什麼讓全家掉腦袋的事,才可以教訓他?果真是慈母多敗兒,哼!」說完他就拂袖而去。
柴家鬧得天翻地覆,衛國公府這邊也有點慌張,但慌的人是許紫煙。
她特地去找李歸錦,有些緊張地問道:「小姑,皇上削了襄陽郡公的食邑,跟吳王有沒有關係?若真是要對吳王下手,許家怎麼辦?妳大哥也脫不了身啊……」
柴家的事雖然因李歸錦而起,但皇上整治襄陽郡公到底有沒有其他意圖,李歸錦不得而知,畢竟當權者最擅長的把戲就是「借力使力」。
不過許紫煙的話還是讓她心中一緊——「大哥和吳王怎麼扯上關係了?」
許紫煙急切地說:「妳大哥在安州府軍效力,替吳王辦了幾次差事,很得他賞識,說是要提拔他,只是安州沒了空缺,準備調他去荊王手下做郎將,他正為此事高興呢!」
李歸錦心中打了個突,不管是吳王要安插人手去荊王手下,還是他們兩人已共享資源,對李仲璿來說都不是好事。李治之後就會除掉吳王、荊王,李仲璿若當了他們的棋子,絕不會有好下場!
她安慰了許紫煙幾句後,就立刻去找李德淳。李仲璿是二房長子,她身為妹妹,沒有管到他頭上的道理,只能請李德淳出面去和二伯商量。
之前李歸錦和狄仁傑調查左藏失竊案,李家派了府兵暗中保護李歸錦,在農莊那裡鬧了一場烏龍,事後狄仁傑送李家軍回李府,李德獎和李德淳兩兄弟多少也知道皇上和吳王之間的一些矛盾。
如今李德淳聽李歸錦這麼一說,立即警惕起來。
李德淳說:「雖說削的是襄陽郡公的食邑,但襄陽郡公的封地屬於吳王領地,皇上派人去查襄陽郡公,未必與吳王無關。我們家不能和藩王扯上關係,我這就去跟二哥商量。」
李德獎身處禁軍,更不能和藩王有什麼牽扯,他一聽就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喊了李仲璿過去問話。
三個男人在書房裡商量起來,李仲璿見父親和叔叔緊張至此,有些不以為然地說:「如今天下太平,吳王和荊王怎敢有異心?」
李德獎神情嚴肅地說:「吳王和荊王是怎麼想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是怎麼想的!你難道忘記你大伯一家人的下場了嗎?如今他們還在嶺南回不來!」
李仲璿神色一緊,終於有些緊張了,他小心地問道:「您是說,不論吳王和荊王是否要造反,皇上都容不下他們?」
李德獎喝道:「這種話怎可亂說?!」
他嘆了口氣,這個長子身手不錯,可是城府不夠,若生在亂世,也許還能上戰場拚個一身功勞,如今……他只求他能安穩繼承衛國公的家業,不過這看來也不簡單啊……
李德淳在一旁提醒道:「先前吳王貪沒左藏鉅款之事雖然被皇上壓下不發,但卻是鐵錚錚的事實。吳王藩地富庶,他還把手伸到國庫,這大把的錢都花去哪兒了?皇上怎麼可能不提防他?」
李仲璿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這才後悔他不該在吳王面前獻殷勤,以為自己好運到了。
談到最後,李德獎決定走點門路,把李仲璿從安州府軍調回京城,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之後他更是親自寫了封信給親家公,讓李仲璿親自送去。
李歸錦心中卻還有些事情沒想通。
之前李家軍意外摻和到吳王貪沒案中,吳王是不知道這件事,還是真的度量大到對衛國公府沒半點介懷?明知李仲璿是衛國公府二房長子,他還要提拔……再則,若真是賞識李仲璿,為什麼不留著自己用,而是要送去荊王那裡?是真的因為沒有空缺嗎?
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不停琢磨著這些事,覺得眼前像是有團迷霧般,看不清楚真相。
李歸錦在琢磨別人,別人也在琢磨她。
柴家因為李歸錦而被皇上問罪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勛貴宗室中傳了出去。漸漸的,一些官宦人家也知道了,都對皇上與皇后如此袒護李歸錦感到不可思議。
衛國公府門前漸漸熱鬧起來,很多人家都樂意跟他們走動。
在眾多拜帖與請帖中,有一張帖子遞到李歸錦手中,是狄仁傑要來拜訪她。李歸錦連忙回帖,請他來做客。
狄仁傑收到回帖,當天離開大理寺後就來到衛國公府南院,連官服也未能來得及換下。
「當真稀客,我回衛國公府後,你這可是頭一次主動來看我!」李歸錦笑著請他在廳堂坐下。
狄仁傑說道:「如今身分有別,我若隨意進出府上,只怕對妳名聲不好。」
李歸錦嗔怪道:「這話可是真正見外了!」
狄仁傑在心中感嘆,不管她是古閨秀還是李歸錦,內在依舊是同一個人,有所改變的,是他的心境。
他笑了笑,說道:「妳若不介意,我還怕什麼?不過,我今日過來,是有正事要問妳。」
李歸錦收起了笑容,問道:「什麼事,你說。」
狄仁傑問道:「聽說襄陽郡公之子欺負妳了?」
李歸錦恍然大悟,原來狄仁傑也聽說這件事了,他是在擔心吧?「算不上欺負,就是言語無狀,讓我很心煩。他沒把我怎樣,我卻要楊大哥把他揍了一頓呢!」
狄仁傑聽她說得輕鬆,依然不太放心。「以後出門還是注意些,拋頭露面總是不好。」
李歸錦噗哧一笑,說道:「以前我滿大街跑怎麼沒事,偏偏現在就有問題了?」
「那是因為……」狄仁傑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裡沒說出來。
那是因為她以前不甚注意裝扮,如寶珠蒙塵,不仔細看,只覺得是個清麗的姑娘。如今她錦衣華服、雲鬢花顏,走到哪裡都會吸引別人的目光,怎教人不覬覦?
「因為什麼?」李歸錦調皮地追問道。
狄仁傑面色微紅,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是因為妳現在接觸的人不一樣了,尋常百姓有什麼膽子敢調戲良家婦女?出身勛貴的浪蕩子弟,就敢作惡!」
李歸錦笑著應道:「好,知道了,我會多注意一些。」
狄仁傑還想多叮囑幾句,又擔心自己管得太多。
可他一想到大理寺那些人肆無忌憚地議論她的模樣,他就覺得不舒服,甚至有同僚找他,要他把李歸錦約出去,好讓大家一睹真容,證明她是否如傳言中那麼美……
想到這些,他就淡定不了。
此時琬碧前來稟報說:「大少奶奶明天就要啓程回安州,說是有幾句話要同大小姐講,問您有沒有空。」
李歸錦說:「妳告訴她,我晚上去找她。」
狄仁傑問道:「妳家的族人要返程了嗎?」
李歸錦搖頭說:「沒有,是大哥和大嫂有點急事要趕回安州。」說到這裡,李歸錦低聲說:「你隨我到屋裡,我有件要緊的事想問問你的意見。」
狄仁傑之前奉皇命查吳王的事,李歸錦覺得他應該知曉一些細節,便把李仲璿的情況以及自己的擔憂告訴他。
狄仁傑面色變得凝重。「妳的擔心是對的。吳王重用妳兄長,只怕沒安什麼好心。我已經查出高大人正是得了吳王的授意,才在我剛到大理寺時給我難堪。吳王既然已知道我的事,必然也知道李家軍,他大概已查出當時和我一起辦案的女子是妳。他提拔令兄的事,只怕有古怪。」
高大人是大理寺卿,為大理寺職位最高者,他當初刁難狄仁傑的事,李歸錦曾聽古爹爹提過,卻沒想到除了個人因素,背後竟還有吳王指使。
李歸錦凝神聽著,狄仁傑認真考慮了一番,才又說:「我最近替皇上查了些東西,發現柴家、吳王、荊王,甚至房相,他們四家的來往,有諸多需要推敲之處……」
李歸錦疑惑地問道:「房相?你說的可是房玄齡?他不是已經去世了?」
狄仁傑點頭道:「正是他家,房相雖然去世,但他幾個兒子在京城依然很活躍,特別是次子房遺愛,娶了高陽公主;三子房遺則,娶了荊王之女……」
李歸錦在聽到「房遺愛」和「高陽公主」兩個名字時,倏地站了起來。
第一次見到巴陵公主時,李歸錦就覺得有些關鍵的資訊想不起來,現在經狄仁傑一提醒,她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再過兩年,高陽公主和房遺愛擁立荊王李元景的事情將會曝光,受牽連的人有吳王李恪、薛萬徹將軍,以及巴陵公主和襄陽郡公柴令武。
因為巴陵公主夫婦在那次謀反事件中只是小角色,所以李歸錦記不清楚,但說到高陽公主及房遺愛這兩個主謀,事情就全串連起來了。
狄仁傑見她臉上又驚又喜,便問道:「妳怎麼了?」
李歸錦坐下來鎮定了一會兒,才說道:「沒事,只是覺得這幾個人若是拉幫結派、圖謀不軌,所圖之事必相當可怕……」
狄仁傑非常驚訝,對李歸錦的敏銳度十分佩服。
而李歸錦既然已想起細節,她很清楚需要防備哪些人,到時對李德獎和李德淳旁敲側擊一下,應該就無大礙。
思及此,她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
*預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5/27上市的【文創風】189《大齡剩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