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勒斥求和
「啊!這不是……」丹年驚叫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沈鈺眼明手快地轉過身,一把捂住了嘴巴。
沈立言奇怪地看著他們兩個,有些疑惑地說道:「丹年,妳認得這女子?」
丹年斜眼看了看沈鈺那像要吃人的眼神,乖巧地搖了搖頭,沈鈺才微笑著放開了手,可眼中卻帶著濃重的警告。
沈立言顧不得注意身邊一雙兒女的異常,他揚聲朝城樓下的女子問道:「來者何人?」
雅拉將長槍用力插入身下的土地中,仰頭朗聲說道:「我是勒斥王庭的大公主孛爾只斤.雅拉!」
此言一出,丹年暗暗吃驚。上次看到她時,只覺得雅拉不像普通人,沒想到她身分如此尊貴。
城樓上的士兵依然文風不動,丹年不得不佩服起沈立言與沈鈺治軍的手段來,面對敵國公主,仍舊面不改色。
沈鈺匆匆下了城樓,到了城門口,隔著木柵欄朝雅拉抱拳道:「不知道雅拉公主前來,有失遠迎,請問雅拉公主有什麼事?」
雅拉一瞧見是沈鈺,臉上浮現了一絲古怪的微笑,丹年瞧見她並不吃驚的模樣,心中覺得頗為奇怪。
雅拉公主說道:「我大哥孛爾只斤.鵬其在位期間違背了我父汗的遺願,殘殺手足,已經不配再做我們的大汗了,現在繼承父汗意志的,是我的弟弟孛爾只斤.蒙于。我這次來,是代表勒斥王庭向大昭議和的!」
這麼重量級的話一放出,城樓上的士兵也忍不住了,頓時譁然不已。丹年先是震驚,接著不禁狂喜,這場戰爭進行得太久,死了太多人,早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沈鈺邪氣地抱臂微笑。「議和?難道不是勒斥向我們投降嗎?」
雅拉輕蔑地看了沈鈺一眼,沈鈺的神色頓時老實起來,丹年為雅拉那個眼神激動了好久,終於有人能不用出聲就打敗沈鈺了!
「不要以為勒斥怕大昭,如果你們還要打,我們奉陪到底!」雅拉一字一句地說道。
沈鈺被鄙視得徹底,摸摸鼻子,打起了官腔。「這個我們作不了主,等我們上報朝廷以後再通知你們,妳先走吧!」
雅拉拔起插在地上的長槍,威風凜凜地走到沈鈺面前,城樓上的弓箭手緊張地大喝一聲,紛紛拉開了弓,瞬間幾十支搭在弓上的箭對準了城樓下的雅拉,蓄勢待發。
沈立言冷著臉制止了弓箭手,人家一個女子單刀叫陣,光這份霸氣和膽識就讓人敬佩不已,如果沈鈺敗在雅拉手下,那只能說明他教子無方,沈鈺不成器。
沈鈺抱著臂,吊兒郎當地握著長槍靠在城牆邊,漫不經心地看著雅拉一步步走過來。
雅拉一把拍到木柵欄上,如同女王般驕傲,大無畏地對沈鈺說道:「我是勒斥王庭的大公主,如果你不夠資格跟我談,那就去找一個夠資格跟我談的。倘若你們執意要戰,我們絕不會退縮,我會領著我的子民跟你們戰到底!」
沈鈺眼中閃著讓人看不懂的光芒,他朝雅拉展顏一笑,在她微微失神時欺身閃到她面前,手中的長槍瞬間抵在她的咽喉處。
城樓上的人驚成一片,若是沈鈺那個瘋子受了刺激,不小心殺死勒斥的大公主,那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戰爭又要大規模爆發,可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無視城樓上的騷亂,沈鈺隔著木柵欄,湊到雅拉耳邊,輕聲笑道:「妳的議和,我接下了!」
說罷,沈鈺朗聲笑著離去,雅拉臉色微紅,狠狠地盯著沈鈺遠去的背影。
雅拉離開之後,沈立言就迅速派傳令兵馬不停蹄地帶著奏摺前去京城。
經歷這麼久心驚膽顫的日子,丹年總算能放下心來了,而遠在京城的李慧娘若得知了這個消息,想必更加開心吧……
臨睡前,沈立言突然想起來了,他皺著眉頭,向一旁就著油燈看書的沈鈺問道:「阿鈺,你是不是之前就認識那個雅拉公主?」
沈鈺笑得一臉純良。「爹,您怎麼會這麼想,我怎麼可能認識她?」
沈立言瞧沈鈺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越發琢磨不透了。這個兒子從小就機靈,長大了更是鬼靈精,要說一點蹊蹺都沒有,沈立言怎麼都不相信。
還是女兒乖巧可靠!沈立言自我安慰道,轉而對丹年問道:「丹年,妳來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在城樓上,丹年的反應明顯是見過雅拉,只不過丹年一直在京城……這麼一推斷,雅拉也曾經到過京城嘍?那事態就嚴重了。沈立言心想。
丹年慢吞吞地活動著手腕,吞吞吐吐地說道:「沒有啊,我怎麼可能見過勒斥的公主……」
沈鈺連忙笑著附和道:「對啊,妹妹這種只會在家裡繡花、寫字的姑娘,難不成會跑到勒斥王庭去見人家公主嗎?」
沈立言點了點頭,看來自己確實想得太多了,最近事情繁重,弄得自己草木皆兵。
丹年頓時有些不高興地說:「什麼叫只會在家繡花、寫字啊?」
沈鈺見警報解除,判斷丹年不會說出什麼來,便笑咪咪地逗著丹年,點著她有點肉肉的臉頰說道:「難不成妳還會舞槍弄棍啊?要不要同人家公主比試一番?不過妳這麼胖,一定打不過,到時記得叫哥哥來幫妳!」
丹年到邊境後,因為心情好,連帶著食慾也變佳,沒幾天臉上就養出了胖嘟嘟的嬰兒肥,沈鈺完全就是踩著她的痛腳,存心刺激她。
丹年瞬間氣得跳起來,躲到沈立言身後,抱著他的胳膊說道:「爹,我跟您說,您可別生氣啊!正月十七日那天,沈鈺拉著我去郊外跑馬,被雅拉公主擄上山,綁得結結實實地拜了堂、成了親,雅拉公主還說,她這是『娶』了哥哥,哥哥就是她的『壓寨相公』!」
沈鈺幾乎要跳腳了,他咬牙切齒地嚷著。「爹,您別聽丹年胡說!」
沈立言聽完以後,整個人基本上處於靈魂出竅的狀態,丹年頗為擔心地推了推他,沈立言這才反應過來。
沈立言看了自家兒子一眼,雖然他性格上有些缺陷,也不夠成熟穩重,可至少還是沈家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好子孫啊,居然被女人五花大綁地拜堂「娶」進了門,這讓他情何以堪?!
他指著沈鈺,鬍子都要被氣得吹起來了。「你……你這個不肖子!你要丟盡列祖列宗的臉是不是?」
沈鈺怕沈立言氣傷了身體,小心翼翼地賠笑道:「爹,您不知道,那天丹年也在他們手裡,我這是怕傷到丹年啊,要不然區區幾個勒斥毛賊,能擄得到我?」
丹年後知後覺地想到,還真不該一時衝動跟沈立言說這件事的,她和沈鈺當那天拜堂是個笑話,可沈立言不這麼認為啊!
丹年有些後悔,扶著沈立言坐下來,幫他順著氣。「爹,您別生氣,事情都過去了,沈鈺沒被那女土匪怎麼樣,咱不吃虧!」
誰知沈立言聽了以後,只想用頭撞牆。
沈鈺坐到沈立言身旁勸道:「爹,當時勒斥在位者是鵬其,一直在追殺雅拉和蒙于,雅拉便帶著蒙于穿越國境到了京郊,想到山上住一段時間,等聯繫上勒斥其他部落的可汗之後,再做打算。這期間有點誤會,兒子也是怕他們傷到丹年。後來,兒子曾找過他們,承諾幫他們回到勒斥,並想辦法拉鵬其下臺。」
至此,丹年終於明白了。正月十七日那日回來之後,第二天沈鈺又偷偷跑了出去,原來就是處理這件事情去了,難怪他回木奇鎮之後一直不肯罷休,還不斷追擊勒斥騎兵。
沈立言聽聞了事情經過,情緒慢慢平息下來,可一想到兒子是被人綁著強娶的,不禁悲從中來,搖頭對沈鈺罵道:「就算有原因,堂堂七尺男兒,又熟讀詩書禮教,怎麼就能……」
沈鈺雙手一攤,無奈地說道:「爹,當時沒辦法啊,還有丹年在呢。那個雅拉刁蠻冷硬又不講理,您在戰場上也見過啊,殺起人來手起刀落的,哪像個女人,我怎麼也得顧著丹年啊!」
丹年聽了很不高興,當時還不是沈鈺瞧不起人家,惹惱了落草為寇的公主,結果人家其實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女王,自己純粹是無辜被牽扯進去的。
只要一提起雅拉,沈鈺臉上就充滿不屑,可是丹年看得出來,沈鈺相當欣賞雅拉這樣豪氣的女子,偏偏嘴上不承認,真是虛偽!
丹年一邊幫沈立言順氣,一邊添油加醋地說道:「爹,您看現在怎麼辦啊?」
沈鈺大叫道:「什麼怎麼辦?妳別亂出主意!」
沈立言狠狠地往沈鈺頭上敲了一下,罵道:「坐下來,閉嘴!惹出這等醜事,還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沈鈺急得有話說不出,只能瞪著眼睛,以眼神威脅丹年,不准她亂說話。
丹年才不理會沈鈺,這傢伙老是想辦法欺負自己,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他就一直當自己是沒反抗能力的小孩子。
所以人家才說不要惹女人生氣,不然等哪天逮到機會,不僅報復你,還會落井下石;如果恰巧惹到一個從小到大什麼都能記住的穿越女,那就雪上加霜了。
沈立言回頭拍了拍貼心的乖女兒,說道:「丹年想說什麼啊?」
丹年立刻說道:「爹,咱們是講規矩的人家,哥哥既然同雅拉拜過堂,按理來說,雅拉就是我們沈家的媳婦。」
沈鈺憋不住了,抗議道:「我才不要那麼凶悍的女人……不,她哪裡像個女人,根本比爺們還純!」
丹年看著沈鈺,嘿嘿笑道:「哥,從小爹是怎麼教咱們的?做事要有擔當,做人要負責任。你都跟人家拜過堂了,哪能不娶呢?」
沈鈺撇了撇嘴。「拜堂的過程妳從頭看到尾,我完全是被逼的,而且,要不是顧忌妳,我能被捆成粽子拜堂嗎?」
丹年無視沈鈺的解釋,繼續說道:「雅拉公主為人暴虐,玩起刀子跟匕首比玩針線熟練,殺起人來眼不眨心不跳,上任勒斥大汗是她親哥哥,看他不爽照樣一刀劈了,換個聽她話的弟弟來做大汗。勒斥人生性又野蠻,冬天草原上沒東西吃的時候,活剝人皮、生吃人肉的事情想來也是見多不怪。
「不過雅拉公主地位尊貴,勒斥再窮,她也不至於靠吃人肉充饑,而且她好歹是大公主,勒斥王庭肯定會請人對她進行教育,基本的禮儀應該都懂;將來雅拉公主若是入了我們沈家的門,肯定會修身養性、恪守婦德、相夫教子、伺奉公婆,當然也會好好照顧身為小姑的我,咱們不是不負責任的人,哥哥還是娶了她吧。」
聽完丹年「善意」的一番解釋,沈鈺的臉都綠了。
沈立言也慌忙說道:「這事不急,咱們不是貪圖富貴的人家,勒斥王庭的大公主地位尊貴,哪能嫁進我們家來?」
他可不敢要這麼威武霸氣的野蠻公主當兒媳婦啊!
勒斥議和的書信傳到大昭京城後,朝廷很快便批下了回覆,詔書上說得相當冠冕堂皇──勒斥蠻夷既然願意臣服於我大昭,我大昭乃禮儀之邦,胸懷寬廣,焉有不准之理。
丹年汗顏地瞧著手裡明黃色的詔書,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滴。分明是打了這兩年仗,國庫空虛沒錢再打罷了,要是勒斥那邊再挺上一、兩年,大昭連士兵的軍餉都發不出來了。
這就是現狀,邊境士兵吃得爛、穿得差,京城的上層階級依舊醉生夢死、歌舞昇平,前方吃緊、後方緊吃,因為打仗而受苦的,永遠都是沒有力量的普通百姓。
沈鈺接到通知後,悻悻然帶兵退出勒斥的領土,丹年瞧著他不滿的樣子,總覺得他是想打到人家王庭,把勒斥變成大昭一個州府。
皇上犒賞軍隊的旨意隨後就到了,要沈立言父子回京接受賜封。
丹年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當年沈立言的師父李通將軍,可不就是因為功高震主,以賜封的名義召他回京,接著就以「通敵叛國」的莫須有罪名遭到處置,一代名將就此隕落。
趁沈立言打點行裝時,丹年匆匆去找沈鈺,他正在房間裡寫東西,見丹年進來,便順手將紙揉成一團,扔到地上,笑道:「快要回京城了,怎麼不去收拾東西?」
丹年顧不得問沈鈺在寫什麼,她關上房門,坐到沈鈺身邊,小聲地說道:「你和爹就這麼回去,我覺得不妥。」
沈鈺漫不經心地執筆沾墨,問道:「怎麼不妥?」
丹年略顯焦急地說:「你忘了,爹的師父是怎麼被朝廷弄死的嗎?」
沈鈺放下筆,轉頭對丹年說道:「爹是什麼樣的人,妳我都清楚,莫非妳想讓爹帶著軍隊回去?且不說爹不會帶,就算帶了,軍隊還沒開拔,就會被朝中的有心人安上『帶兵謀反』的罪名了。」
丹年搖了搖頭。「把軍隊帶回去不是明智的舉動,爹也肯定不會做。可是白家與我們撕破了臉,我們又不是他們陣營的人,他們是不會讓十萬大軍再聽令於爹或你的。」
沈鈺眼裡閃著光,面色卻不顯,笑咪咪地問道:「妹妹可還有什麼建議?」
丹年認真地說道:「哥哥不妨找些人假扮成勒斥的人,打著鵬其舊部的旗幟,四處活動一下,這樣哥哥就有理由帶兵留在木奇鎮,京城的人就不敢對爹不敬。」
沈鈺笑得一臉邪氣,捏著丹年的臉蛋笑道:「妹妹果真好計謀,跟哥哥想到一塊兒去了。」
丹年不甘示弱地擰住沈鈺的耳朵,口齒不清地叫道:「沈鈺你鍋大灰蛋,鬆手!」
當天下午,就有偵察的小兵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報,在草原上幾處都看到有鵬其的殘部活動,沈立言聞言大吃一驚,剛要策馬去追擊,就被沈鈺攔了下來。
丹年趕緊幫腔道:「爹,朝廷都命你們立刻出發回京了,若是耽誤了時辰,他們認為你居功自恃,可就不好了。不就是幾支殘兵嗎,哥哥去滅了他們,就能追上來了。」
沈立言狐疑地說道:「這幾支殘兵甚是可疑,先前鵬其落到雅拉和蒙于手中時都沒出現過,如今鵬其身首異處,兩國又已議和,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丹年語調輕鬆地說:「還不是舊主子死了,不受新主子待見,心理不平衡,不想看到兩國和平,想製造點事端啊!」
沈立言皺了皺眉頭,擺擺手道:「小孩子不要亂說,這事沒那麼簡單!」
沈鈺笑道:「爹,丹年說得有理,你們先走,兒子收拾完這群草寇就追上你們。丹年來這裡很久了,娘必定想她想得緊。」
沈立言點了點頭。「確實得讓丹年早點回去。」
就當沈鈺和丹年鬆了口氣時,沈立言接著說道:「你帶丹年先回去吧,我處理完就追過去。」
丹年和沈鈺對望了一眼,便抱著沈立言的胳膊叫了起來。「爹,我不要同哥哥一起回去,您要留下來,我也留下來好了!您看,他今天上午還揪我的臉,到現在還有紅印子呢!」
沈立言仔細瞧了瞧丹年的臉蛋,覺得除了比來的時候多了些肉,其他也沒發現什麼,但出於安撫女兒的態度,沈立言立刻一掌拍到沈鈺頭上,罵道:「沒出息,就知道欺負妹妹!」
沈鈺在沈立言看不到的地方,朝丹年揮舞了一下拳頭——小丫頭,等到了京城,看我怎麼收拾妳!
沈立言拍了拍丹年的頭,說道:「阿鈺,你先留下來查探一下情況吧,若真是鵬其的殘部,也不必急著趕盡殺絕,留著給新上任的蒙于解決吧。處理完以後,把軍隊交給甘州總兵,就趕快回來。」
沈鈺恭恭敬敬地點了頭,丹年心裡開心得直笑。不管能不能處理完,沈鈺都不會把軍隊交出去的,沈鈺是什麼樣的人,她很清楚,要他欺負別人可以,要把自己變成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那可不是沈鈺的作風!
*預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7/8上市的【文創風】202《年華似錦》4完結篇。